宋女史為何如此

第29章 準備

日子進了七月中,靖安城熱的像是一個大蒸籠,街巷中人的都靠著墻走,排成一條直線,只為了那一抹陰涼。

前面推著板車的看了一眼那干透的氈子,說道:“我這魚只怕都干死了,推到前面去也賣不出什么好價錢了。”

“你就不應該賣魚,這時候得送冰塊兒。”

后面那人用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咕噥道:“歇一會兒吧。”

先前的那人嘆了口氣,也不管板車上的魚了,怕是都臭了,索性松開手蹲在墻根前,順勢坐了下來,呼了口氣:“累死我了。”

后者也坐下來,盤著腿,用手拍了拍,看著那街上玩鬧的小孩兒,這么熱的天氣,還能這樣瘋鬧的,也只有這些無憂無慮的孩童了。

“這幫細伢子,一天什么事情都不用愁,真叫人羨慕。”

他說道。

前者把毛巾遞給他,笑道:“長大了就有的愁了。”

“呵呵。”

那人輕笑兩聲,靠在墻上,那墻磚倒是冰涼,感慨道:“還是這幫住在墻里的人好哇,生下來就什么都不用做,只等著人伺候就是了。”

回頭看一眼,他又道:“哥,你說這幫主子們一天都干什么啊,他們用不用推碾子,篩米糠,做針線活啊。”

被叫哥的那人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扶著墻站起來:“只怕那些主子們用的針都得是金子的做的。”

“走吧走吧。”

他說道:“人生來不同命,就別在這兒怨天尤人了。”

“是了。”

于是乎這兩人一個推著板車,一個背著麻袋,一前一后的走著,身邊路過兩個嬌俏的姑娘,發髻jing致,衣裳不菲,頂著太陽有說有笑的。

背著麻袋那個聞到一股極好聞的香粉,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對著前面的說道:“哥,這是什么胭脂啊,給嫂子也買一盒。”

“呵呵,咱們可用不起。”

聽到這兩人說話,素問拉了一下蘇合的衣角,那人回頭,打量了一眼那兩個苦力,沒說什么,這兩人雖然出苦力,但好歹是趙國的良籍,她們這些在府里做奴才的,都是賤籍。

除非主子好心,愿意給她們更換良籍,否則一輩子都要低人一等。

“兩個臭漢。”

素問不快的說道:“還聞本姑娘的香粉。”

“就是。”

蘇合見她這樣,逗趣兒道:“我們家素問身上的香味,只有心心念念的天哥兒才能聞呢。”

素問一聽這話,本就因為熱而憋紅的臉更加燒得慌,伸手在蘇合的胳膊上擰了一把,嬌怒道:“蘇合姐姐,你胡說八道什么呢。”

蘇合只覺得好笑,松開她的手,略有詰問的說道:“死丫頭,還想瞞著我,說,你和劉天是什么時候的事,居然不告訴我。”

素問攪著手帕,蘇合口中的劉天是府里管家婆子的侄子,她也是家生子,那劉天成日在府里做事,兩人早就互相傾心,只是不好意思點破。

“還有什么抹不開的,你都這么大了。”蘇合說道,“你若是不好意思和姑娘說,我去和姑娘說,叫她給你做主,到時候讓姑娘和你娘家多備點兒嫁妝,到了劉家,也好當家做主。”

“可我是賤籍。”素問低頭道,“天哥兒可是良籍。”

蘇合道:“姑娘疼你,會幫你改籍的。”

“真的嗎?”

素問驚喜道。

“你伺候了姑娘這么多年,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蘇合說著,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先別想了,把胭脂買了就先回府吧。”

素問點了點頭,兩人一起進了胭脂鋪子,她在那架子前取下一個瓷盒,打開來聞了聞,又遞給蘇合,說道:“你聞聞這個。”

蘇合湊過去,說道:“這個好,等下拿著。”

素問頷首,又想去拿另外一個,卻被一個胖婦人用屁股頂開,她哎呦一聲,蘇合趕緊扶住她,瞥眼過去,倒像是個官家夫人,她們自己出門在外也不好說什么,便往后讓了讓。

素問回頭,瞧著那個肥碩的身形,滿臉的不快。

“哎對了,你聽說沒有。”

那婦人回頭,是一行來的孫氏,那人接過婦人手里的香粉,聞了聞又放了回去,說道:“什么廉價貨色,就不該來這家店。”

這孫氏說完,也不顧老板和店伙計的臉色,又道:“聽說什么?”

婦人左右看了兩眼,自然也注意到了蘇合和素問,只是看穿著打扮就知道是誰家的下賤丫頭,并沒有放在眼里,于是說道:“將軍府啊。”

將軍府?

蘇合和素問登時不約而同的豎起了耳朵。

“你說韓家啊。”孫氏不緊不慢的抬眼道,“圣人不是復了他和杜薄的官職嗎?這才幾個月,就又成朝上的香餑餑了,可憐我家里那個老不死的,當初我就說別踩高拜低,他非不肯,這下好了,韓來這一眨眼又得勢了,現在再想巴結可是不成了。”

“誰說不是呢。”

婦人道:“別想了。”

“不過我最近聽說……韓來要娶宋端了。”婦人突然來了這么一句,“你沒聽說?”

素問猛地瞪眼,又和蘇合對視一眼。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她們成日和這兩人待在一起,都沒聽說過。

“誰說的?你聽誰說的?”孫氏道:“可不敢瞎說啊。”

“我沒有,這靖安城都傳遍了。”婦人湊過來道,“再者說了,他們兩個事兒靖安城誰不知道,九年了,形影不離的,能沒有事?”

“你這么說倒也是,不都說宋端是老將軍留給韓來的人嗎。”孫氏道。

“說是下屬,我看啊,就是伴床。”婦人偷笑,“聽說宋端剛入府的時候,兩人同塌而眠,能沒有事?”

“怪不得韓來這么多年都沒成親,看來是紅袖添香,佳人在側啊。”

兩人說著嗤嗤的笑起來,那八卦的模樣看的素問氣上心頭,猛地上前死死的盯著她們,嚇得婦人哎呦一聲,捂著豐碩的胸口罵道:“哪里來的死丫頭!作死啊!知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

孫氏也冷哼一聲:“也不知道哪個府里出來的,沒規矩,看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素問氣得跺腳,蘇合將她拽到自己身后,迎上那婦人的不善,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們是將軍府出來的。”

將軍府?

婦人和孫氏一愣,沒想到說閑話被正主的家奴給聽到了,前者別過頭去,沒有再爭辯,倒是孫氏不忿道:“沒規矩。”

“您說的是,我們家郎君和女史每日繁忙政務,對我們這些下人的確疏于管教。”蘇合冷淡道,“不像梁大人,他從事禮部,想必府上的奴才都是一等一的規矩有禮,待我們回去,必定和女史好好說說。”

孫氏一怔,臉頰下意識的抖了抖。

這死丫頭居然知道自己是梁哲的妻子,不安的喘了喘氣,拉著婦人匆匆的出了鋪子,一旁看熱鬧的老板輕輕一笑,蘇合轉頭,對他說道:“老板,剛才我們看的這幾個,都包起來吧。”

老板點了點頭。

“姑娘!姑娘!”

剛回了將軍府,素問就急匆匆的跑回了懷閣,恨不得立刻將剛才在胭脂鋪子里的事告訴那人,正好剛一進院子就看到了那人。

宋端也是聽到她的喊聲才站住腳步,淡淡道:“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是屁股著火了?”

素問那里有心情和她說笑,滿臉的委屈,說道:“姑娘,外面的人都在傳您的壞話呢,說的可難聽了。”

宋端眼珠一轉,伸手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徐徐道:“我猜……是說我和郎君的壞話吧。”

素問張了張嘴,沒想到宋端能猜出來,點頭道:“是。”

“說我們兩個茍合吧。”

宋端索性道嗷。

素問氣憤道:“姑娘……您也不管管。”

“有什么好管的,這些話自從我從太丘進了將軍府后,傳的還少嗎?”宋端道,“有什么好計較的,你趕緊去備茶,我這屋里有貴客。”

“知道了。”素問咕噥道。

她備好了茶,想著是什么貴客,可是一進花廳,沒想到和宋端坐在一起的人居然是曹琦,愣了愣,自家姑娘什么時候和宋端關系這樣好了,三天兩頭的過來坐,真是煩人。

曹琦斜靠著,瞧素問臉上掛著不悅,只覺得好笑,待她離開后,慢悠悠的問道:“看來女史這丫頭不是很歡迎我。”

宋端笑了笑,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哪有。”放下茶杯,“不過是在外面聽到我的閑話,替我打抱不平罷了。”

“那還真是忠心耿耿呢。”曹琦道。

“哪里。”宋端說道,“要論衷心,誰能比得過曹姑娘你身邊的那個男子,只怕是要了他的命,也不會有一句怨言吧。”

曹琦哈哈一笑,沒有接話。

“話說回來。”宋端索性道,“他的臉是怎么換的啊?”

曹琦搖了搖頭:“那是他們宗門的秘術,我也不清楚。”

見宋端輕笑,她又說道:“外面的閑話……怕是女史和郎君的吧,想來也是極難聽了,那些只知道轉悠在女人堆的人,嘴太碎。”

宋端打量著她,忽而了然道:“這話是你傳出去的?”

曹琦歪頭,算是默認了。

宋端并沒有介意,而是道:“我還以為,曹姑娘現在不會對曹大夫唯命是從呢,看來府上還是父權為大。”

“呵呵。”曹琦冷笑道,“以后就不會了。”

宋端垂眸,沒在言語。

送走了曹琦后,她去了長鯨居,韓來正在書案前寫著什么,她將手里的冰葡萄放下,說道:“公子,還在想祁山大典的事?”

“這回是禮部和曹家負責,我有些不安。”韓來抬起頭,沖她招了招手,那人走過去,順勢被他拽著坐在了腿上。

“還有你。”韓來抱著她,“成日和曹琦廝混在一起,這簡直是與狼共舞,與虎謀皮,我很擔心。”

“有什么可擔心的。”

宋端說著要起來,誰知韓來不肯,還抬頭親了她一口,惹得那人滿臉通紅,說道:“太放肆了,怪得不外面的人都在傳咱們兩個的渾話。”

“誰敢?”

韓來瞪眼道:“他們說什么了?”

“那樣的渾話,你還是別知道了。”宋端道。

“不就是梁哲的那個妻子胡說八道嗎。”韓來說道,“他在張炳文的手下做事,保不齊這其中有什么貓膩兒,哼,看我怎么治他。”

“你知道了?”

宋端驚異道:“素問和你說的?”

“那丫頭看你不管,便跑來和我告狀。”韓來揉著她又香又軟的腰肢,嘴上不停的說道,“素問說的沒錯,這嘴不好人,就該閉嘴。”

宋端抿嘴偷笑。

“公報私仇。”她道。

“不過話說回來,不如你趕緊嫁給我,這樣也能堵住這靖安城的悠悠之口,也好讓母親高興高興,我也高興。”

韓來嘻嘻一笑,將宋端抱得更緊一些,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面,心里面咕噥著,端午端午,我的好端午,我真是太歡喜你了。

當然,宋端是不知道他心里這些猥瑣的想法的,只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狡猾,大抵也猜到了些,聳了聳鼻子。

“只怕你娶了我,就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宋端冷淡道,“公子這么冰雪聰明,難道還猜不出來他們的企圖嗎?”

韓來很吃她的吹捧,稍微一思忖,便脫口道:“退仕。”

這也是當年成文太后留下的規矩,女史若要成親,是不能再在上御司從事的,也就是說,成家和立業,只能二選其一。

若宋端和韓來成親的話,就要退仕。

這相當于直接折斷了韓來的半邊羽翼,考慮到杜薄撐不起來半邊天的情況,宋端還是極其重要的,至少現在的時局,她不能退仕。

“流言傷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真的娶了你。”

韓來感慨道。

宋端道:“不怕流言傷人,我在你身邊的這九年,不知道有多少更難聽的流言蜚語,只怕流言成真,會影響你。”

韓來了然,不過現在官復原職,韓家的勢頭雖然不比從前,但也不是能輕易被打壓的,圣人現在正緊著扶持自己,不會因為這幾句虛無縹緲之言而再動手腳的。

“端午。”

“嗯。”

“要一直在我身邊。”

宋端一愣,隨后輕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