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晌午了,小蠻端著熱水走進來想給她擦擦手,瞧見她惺忪的眼,登時驚喜萬分的說道:“夫人您醒了!”又對著外面院子里面喊道,“夫人醒了!快來人去請公子!”
“哎!好嘞!”
院里有人興高采烈的應聲。
羅衣聽著那應聲的人很陌生,平素里沒聽到過,就順口問道:“院子里面是誰在伺候?”
小蠻有些遲疑,那日曹琦和十四過來,將這府中的大小奴才全都殺了,要不是自己和豐年去請御醫,只怕也要遭到屠殺。
不過小蠻沒有直說,羅衣現在的情況怕是不能受刺激,于是道:“左不過是粗使的丫頭,估計是后院調過來的,夫人要是覺得吵鬧的話,不讓他們來前院伺候就是了。”
羅衣也沒有懷疑,剛才自己的話也沒有放在心上,不多時,杜薄抱著孩子從外面匆促走來,將孩子交給小蠻,湊到羅衣身邊,關切道:“小衣,你醒了,你這一覺睡得好久,簡直要擔心死我,身上覺得怎么樣,還痛不痛了。”
“好在刁御醫妙手回春,夫人現在沒事了。”小蠻也松了口氣道,“我們這群丫頭每日黑白守著,公子放心就是了。”
羅衣輕笑,瞧見她懷里的女兒,眼底一喜,想要撐著坐起來,終究是沒什么力氣,小蠻忙叫她別亂動,將孩子放在她的身邊,說道:“夫人您瞧,是個女兒呢,足足有六斤多,白胖白胖的,公子可是要高興壞了,太后也高興壞了,讓人送了東西來,還有皇后娘娘賞的,都叫奴收起來了。”
羅衣也很開心,轉頭看著孩子那熟睡的臉頰,欣慰的閉了閉眼睛。
杜薄瞥眼,說道:“韓來他們呢?不是說好了過來用晝食嗎?”
小蠻道:“奴聽宮里來人說,宋女史午后得太子殿下召見,去了北東宮,想必韓郎君是要等她一起下職的吧。”
“罷了,這兩個沒什么口福的人。”
杜薄道。
羅衣伸手拉住他,遲疑著說道:“太子殿下又叫端午做什么?”轉念一想,“當日曹琦和那個刺客前來,難不成和太子殿下有關?”
杜薄搖頭,他也不知道,但眼下曹家的事已定,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太子若想重用,便效犬馬之勞,若是不用,瀟瀟灑灑一輩子也就罷了。
想著,他低頭看著襁褓里的女兒,孩子的睡顏很香甜,粉嘟嘟的,抬頭看著羅衣說道:“孩子的名字你來取吧。”
“不是說好了叫念衣嗎?”
羅衣說道。
“不如改日叫宋端幫忙取一個吧。”杜薄淡淡道,“你不是說,生個女兒希望她日后能和宋端一樣,才學非凡,武功超群嗎?”
“也好。”羅衣答應了。
“主子,宋女史來了。”
北東宮的殿門外,北堂冰冷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弘王聞言,立刻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出來,瞧見渾身是傷,臉頰還有血痂的宋端,心里一時焦急,上前拉住宋端的手,關切道:“端午姐姐沒事吧,我聽說了那日的事,可是焦慮壞了。”又惡狠狠的攥了攥,看表情不像是裝假,“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應該直接把那個鄭國細作殺了,不該留著他,這么大的禍患。”
宋端打量著他,不疾不徐的說道:“殿下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
弘王拉著她進去殿門,北堂適時將殿門關上,弘王則繼續道:“我放走那個鄭國細作,只是為了引出曹琦罷了,你不知道,北堂一直在暗中跟著那個鄭國細作,那日她也在,只要那個細作威脅到你,她必定會出手的。”
宋端斜睨著她,奇怪道:“可是那日北堂并沒有出手。”
“那說明姐姐厲害,自己就把那個細作殺了,不是嗎?”
弘王笑嘻嘻的說道。
宋端冷笑,抽回自己的手,一語中的道:“你是想殺了韓來。”
弘王臉上的笑堆著,還有些嬉皮笑臉的想去拉她,可是宋端讓了一下,將右手背過身去,表情嚴肅的盯著他:“你要殺了他。”
弘王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冰冷,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宋端,你就這么維護他。”
宋端沒有回答,但卻默認了弘王的話。
那人臉上的表情在逐漸的扭曲,心里的憤恨有些彌漫出來,步步逼近面前的宋端,切齒道:“我說過,你只能做我一個人的端午姐姐。”
“你要納我入宮?”
宋端問的直接,今日來見弘王,為的就是把話說明,況且既然弘王知曉自己身世,委曲求全也無濟于事,只能這樣平靜面對,聽天由命。
只是不曾想,宋端這一句話直接戳到了弘王的心縫兒上,他一把掐住宋端的脖頸將那人逼到殿內的紅漆柱子上,滿臉的不可思議和憤怒,激動至極連嘴唇都在不停的顫抖,瞪著眼睛,輕輕說道:“如何這樣想?”
宋端不知道如何解釋,卻見弘王說道:“我對你這樣好,并非是對你貪圖男女之情,我說過,你是我心里的仙子姐姐,我敬你,愛你,疼你,卻不是想占有你,我可以尊你,只要你一直是我的仙子姐姐!”
“你……你為何要這樣想我?”
弘王說道這里,竟然有些哭腔和委屈,他松開手,看著宋端脖頸上的紅印有些愧疚迎心,又道:“姐姐,我對你這樣的好,納你入宮?我如何會做如此羞辱姐姐,對姐姐不敬的事情?”
宋端不明所以,許是弘王如今太會做戲,她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來了。
“我要致仕,回太丘去。”
宋端之言了當。
弘王一愣,搖了搖頭:“你不能走。”拉住宋端的手,“你不許致仕,也不許和韓來成親,我要你一直在上御司,一直做我的仙子姐姐!”
“那我現在就去見陛下,昭之我真正的身世,到時候全都死了,你口中的仙子姐姐掉了腦袋,看你怎么辦!”
宋端說罷,轉身往出走,可是弘王并沒有意料之中的阻攔,宋端心頭正疑惑的時候,一道震耳欲聾的鐘聲響徹云霄,一聲接著一聲……
院落樹上的鳥雀被嚇得飛走,烏壓壓一片,遮天蔽日。
宋端渾身的血霎時間涼了,回頭不可思議的看著那人,弘王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他微微瞇眼,說道:“端午姐姐,現在要去哪兒呢?”
宋端雙腿一軟,被北堂狠狠的架住。
“你……”
宋端說出這兩個字,腦海都在翻江倒海:“竟然……弒君……”
圣人駕崩。
這件事情像一道驚雷降在天地間所有人的頭上,將每一個人都霹的驚慌失措,不知所云,圣人素來好好的,怎么晚上突然就死了。
御醫說是突發急癥。
十六衛將皇城圍的水泄不通,惹眼的火把帶著炙熱的溫度閃爍著光,大量的人和震耳欲聾的奔走尖叫聲不絕于耳,弘王跪坐在屋內,不叫任何人進,外面是無數妃嬪哭喊的聲音,可弘王知道,這些眼淚,也沒幾顆是真的。
圣人的尸身還在床榻上躺著,神色無恙,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可是那平坦的胸口卻再沒有起伏過分毫。
弘王平靜的看著他,不過幾天,那茶就要了他的命。
弘王深吸一口氣,緩緩的站起身來,他知道,面前的不是父皇,而是他的親舅舅,自己不過是一個皇宮御前侍衛的兒子,不算正經的皇脈。
要不是川王和匡王都死了,如何能輪得到自己。
若不是賢親王謀反,只怕是真的要選宗親。
除了太后,只有圣人知道這件事情,如今他死了,就只剩下最疼愛自己的太后不足為懼,這世間,再也沒人會威脅到自己了。
想到這里,弘王重重的跪了下去,嚎啕慟哭,外面跪著的一行人只聽到弘王撕心裂肺的喊聲響起,那聲音慘絕人寰,讓人膽戰心驚。
“父皇——”
“父皇啊——”
為首的皇后無力的閉上眼睛,暈厥過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不到半個月,弘王趙元齊便順利登基為新帝,這個川王和匡王爭奪了二十多年的龍椅之位,他卻極其輕而易舉的坐了上去。
太后封太皇太后,皇后封太后,后宮內卻還未添置。
趙元齊的意思是,要等三年孝期過去再進行御選,雙后也都同意了,好在現在趙元齊年歲還小,傳宗接代之事還長著呢。
趙元齊登基后,并沒有按照世人所以為的扶持韓家,反倒是有意避開讓韓家立功的意思,對宋端的態度倒是不減,暗地里扶持自己的勢力,看樣子是要將從前先帝朝的舊臣慢慢的清洗一遍。
“這個新陛下還真是不簡單呢。”
杜宅里,羅衣抱著孩子坐在軟榻上,孩子還有幾天就要滿月了,可因為國喪的問題也置辦不了滿月席面,只是道:“看著年紀雖小,但行事卻比從前的川王和匡王還要厲害。”
“不都說,先帝的死……”
杜薄話說一半,被羅衣伸手捂住了嘴巴,提醒道:“別亂說話,咱們這府上換了不少人去,有幾個是知根知底的,小心被人聽去。”
杜薄反應過來,心里感激羅衣的謹慎,又伸手逗了逗孩子,說道:“還想著讓宋端給孩子起個名字,怎么人一直不來。”
“你們兩口子不是商量好了叫念衣嗎?”
韓來道:“這名字不好嗎?叫宋端取什么。”
“那也好,就叫念衣。”杜薄接過小念衣在手里抱著,看樣子很是熟練,想交給韓來抱抱,那人直勾勾的伸手,嚇得他把小念衣又樓緊了些。
“算了吧,我是讓你抱孩子,你倒好,像是要端菜一般。”
杜薄抱怨道。
羅衣聞言,哈哈大笑,只是身子還是有些孱弱,忍不住咳嗽起來,又斜靠在軟榻上說道:“我已經寫書信去了脂興,阿爺想必已經知道了好消息,只不過我信中交代了,近來多雨,讓他先別折騰,等轉年春天再來也不遲,到時候也是孩子的百日,再叫她太爺爺好好瞧瞧。”
杜薄說道:“夫人安排就是,這樣也好。”
韓來瞧著這兩口子異常恩愛,心里又不由得想起宋端來了,算著時辰也該從宮里回來了,聽到門口有聲音,以為是這人來了,起身去院子里瞧了瞧,那門口馬車下來的人不是宋端,而是程聽。
看程聽那臉色焦急的樣子,韓來的心里略微不安,忙問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單單你回來了,端午呢?”
程聽急的渾身是汗,都來不及下馬車就說道:“端午姐姐午后的時候被陛下身邊的北堂帶走了,這會兒人還沒回來,派人去問,說是陛下把人給扣下了不讓走!我們都沒了主意,這才想著來請郎君快過去!”
“扣下了?”
一同出門來的杜薄聽到,揚聲道:“怎么回事!”
韓來氣血上涌,竄上馬車和程聽一齊回宮,果然再晚一步宮門就下鑰了,急匆匆的趕去了建武宮的偏殿,北堂正在那里守著,瞧見氣喘吁吁的韓來,似笑非笑的說道:“這不是韓郎君嗎?漏液前來,所為何事?”
韓來抬頭,雙眸血紅:“你把宋端弄哪兒去了?”
北堂也不避諱,直截了當的說道:“陛下召見,現在人正在偏殿說話,郎君有什么事情的話,還是等著明日朝會上再說吧。”
“把宋端還給我。”
韓來一字一句的說道。
北堂微微瞇眼,往前一步,語氣不善的說道:“郎君這是什么話,就算宋女史侍候了你這么多年,她也是上御司的女史,是陛下的臣子,何曾是郎君一個人的奴才了,方才這話說給屬下也就罷了,若是在陛下面前說了……”
“趙元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韓來幾乎是喊出來了。
對于此人直呼其名諱的事情,北堂驟然拔劍,鋒利的寒光映照在韓來的臉上,可那人不曾后退,反倒前行一步,要和北堂硬碰硬。
“郎君這是要硬闖嗎?”
北堂不善的說道。
韓來沉呼了口氣,忽然聽到身后有人說道:“韓郎君。”
北堂瞥眼,韓來也轉過身來,竟然是太后身邊的岑越,那人給他使了一個眼神,意味深長的說道:“太皇太后聽說郎君入宮來了,想著叫您過去。”
韓來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