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直都站在大陣中心的陣壇上,沒有移動過半步,陽光傾瀉在他的身影上,給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芒。
“前輩,萬余年的時光,足夠改變一切了,即便是修士,時間也是他最大的敵人,沒有誰能逃過時間的,時間是所有一切的終結者。”張蕭晗緩緩地說道。
老者凝視著張蕭晗:“你想表達什么?”
腦海里忽然出現前世的點點滴滴,和今世的一切交織在一起,張蕭晗輕輕地說:“活著,就是為了一個過程,一個證明自己活過的過程,不論這個過程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不論它是喜悅的還是酸澀的,活著,就是為了好好體驗其中的酸甜苦辣。”
張蕭晗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前世今生,她可曾有過知心的人?忽然間心里涌出一陣酸澀來,萬年了,老者孤獨地活了萬年,他又是怎樣的毅力活下來的?若是自己,能否忍下來萬年的孤獨?
剛剛的這些話,與其說給老者,不如是說給自己,自己不就是在孤獨地默默地承受著活著的酸澀嗎?
“不錯,活著就是一個過程,期間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能品嘗,萬余年了!”老者感慨道。
“我想了萬余年,將我活著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咀嚼了多遍,開始,我的心里還有恨,還有不甘,我想咆哮,我想要發泄,可漸漸的,恨沒有了。只剩下不甘,可到最后,什么都沒有了,只要有回憶我就知足了。”
即便說著恨,老者的語氣也很平淡:“小女娃,你說的對,時間會終結一切的,只不過我用了近萬年才想明白的道理,你小小年紀是怎么想到的?”
張蕭晗沉默了一會,她沒有傾述的。她根本沒有將自己內心的情感傾述出來的。她的情感,在前世曾經消失過一次,而今生,似乎還沒有付出。
可是。真的沒有付出嗎?
“看來。你也經歷了很多啊!”老者輕輕地說道。
張蕭晗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她想微笑,可是笑不出來,只輕輕地嘆口氣:“也許。在百年之后看來,這一切都會顯得那么無聊,那么可笑,可是現在,經歷的時候,內中的苦澀只有自己才明白。”
靜了一會,老者忽然說道:“小女娃,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就不想從我這里知道些什么?”
張蕭晗楞了一下,忽然就笑出來:“前輩,我好容易有感而發,也好容易有個可以讓我傾述又可以理解我的人。”
老者搖搖頭,又搖搖頭:“小女娃,你看著太陽,等到陽光不那么足了,我的元神就會消散的,你就不好奇這些嗎?”
張蕭晗想想說:“開始還是好奇的,可是,前輩,我對未來沒有什么崇高的理想,飛升的事情我想都沒有想過。”
“現在呢?現在不想嗎?”
張蕭晗仔細想了一下,慢慢搖搖頭:“飛升對于我太渺茫了。”
“若是不渺茫呢?有這個機會呢?”
“機會?”張蕭晗輕輕地重復了一句:“前輩,不是每個機會都要抓住的,能知道萬年之前的一些事情,能想象到萬年之前的輝煌,足以。”
張蕭晗的聲音忽然大起來:“人總有一死,就如前輩所言,從天地間來,歸于天地,活著,就是活出一個過程,活出一個自己,過程也許不精彩,但是努力過奮斗過,有回憶就足夠了。”
“好一個活出過程,活出自己來,老夫平靜下來的心幾乎被你說動了,小女娃,你奪舍之前是怎樣活著,才有這樣的想法?”老者再次打量張蕭晗道。
張蕭晗微微一笑:“前輩,時間苦短,你真的想聽聽嗎?”
多么奇怪的事情啊,鮫魚和大鳥緊張地站在旁邊,這二人竟然完全說起不相干的事情來,還相談甚歡,而張蕭晗竟然真的說起了她的事情。
張蕭晗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出心底的隱秘,奪舍與前世,她原本要一直埋藏在心里的,可是今天她忽然間想要放縱自己一次,想要把不能說于人的隱秘傾述出來。
前世的記憶遙遠了,可是還埋藏在心底,回憶起來竟然那樣輕易,張蕭晗娓娓道來,就像是在講訴別人的故事。
無論對于老者還是對鮫魚和大鳥,那都是一個無法想象的世界,他們凝神聽著,想象著那個世界。
張蕭晗不加保留,她講了她的穿越,講了那個神秘的面具,講了她爐鼎的身份,講了她的奮斗……
她也講了她所遇見的人,講了她的希望與失望,她很是平靜,她知道,當她將這一切完全講述出來以后,她將與過去一刀兩斷。
陽光在漸漸偏移,影子在逐漸拉長,期間鮫魚回到了納須瓶里,主峰這片寂靜的空場里只有張蕭晗清脆而沉穩的聲音。
終于,張蕭晗停下來,她淺笑著:“前輩,我竟然絮絮地說了這么許多。”
老者抬頭望一下太陽,然后說道:“小女娃,我沒有想到,在我生命真正消失之前還會聽到這些,也沒有想到這世界之外還有那樣奇異的世界,更沒有想到小小年紀的你會這樣淡泊。”
說著他低下頭:“我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小女娃,別看我只是一個元魂,可是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說出來你的愿望,讓我來滿足你。”
張蕭晗輕輕地笑了笑:“前輩,我以為,這一世我一生都不會將內心的隱秘敘述出來,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的,能和你傾述我內心的隱秘,您能傾聽我的述說,已經是對我最好的滿足了。”
老者專注地瞧了張蕭晗一會,慢慢點頭道:“你將我從奪靈大陣下解救出來,于情于理我都要感謝你,不論你需不需要。”
說著他的額頭忽然間飄出一個光點來,老者伸手一指,那個光點迅速向張蕭晗激射而來,張蕭晗一驚,下意識就想要躲避,可是光點直撲過來,一下子就沒入到額頭內。
張蕭晗只感覺到額頭一涼,接著一個東西就鉆入到她的識海內,她大驚,迅速調離她的神識,將那個光點團團圍住。
“小女娃,不要擔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光點對你是無害的,也許你一生也用不到它,但是我還是期待著你能打開它,呵呵,為了它,我沒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了,我就要消散了,這個通天大陣也許就只能孤獨地守候在這里了。”
老者的身影開始漸漸黯淡。
“小女娃,人這一聲若是平安,就不要有感情,傷害你最深的,恰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我一直在想,當初,他若是對我直言,我會不會踏進這個陣法里呢?”
太陽已經開始西斜,老者的身影繼續黯淡下去:“多少年了,我一直自問,那時,我真的沒有覺察到他的用意嗎?真的嗎?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也許,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敢相信罷了。”
張蕭晗默默地望著老者黯淡下來的身影,忽然間沖動地問了一句:“那個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何必執著男人與女人呢?總歸是原本最親近的人,女娃,記著,傷害你最深的,永遠是你最信任的人……”
一陣清風飄來,老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張蕭晗的面前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陣法,老者仿佛從來不曾出現。
張蕭晗的神識還包圍了那個奇怪的光點,頭腦里老者的話也在回響著。
半晌,大鳥忽然傳來訊息:“那個元魂不會傷害你的,要傷害他早就做了。”
張蕭晗輕輕地嘆息一聲,將包圍著光點的神識稍稍撤除一點,不管老者有沒有惡意,腦袋里多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感覺總是不舒服。
“我是不是多疑了?”
大鳥拍打一下翅膀:“你們人類的性子,你們人類都不夠坦誠。”說著歪頭看看張蕭晗:“你是我見過的最坦誠的人類了,張蕭晗,你真的沒有打算得到那個元魂的傳承?”
張蕭晗也歪頭看看大鳥:“傳承?我還要得到什么傳承?我只要我們平平安安就謝天謝地了。”
看著大鳥眼神里明顯的懷疑,張蕭晗聳聳肩:“你也聽到我的講述了,我經歷得足夠多了,看過見過的也足夠多了,比起前世,我現在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人要學會知足。”
說著轉過身,直面著大鳥:“不過話說會來,我現在的心里舒服多了,你要知道,這些話壓在我心底很久了,我一直不想把它講出去,或者說因為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大鳥贊同道:“你這些話不適合和人類說。”
張蕭晗盯著大鳥看了一會,轉移了話題:“你說,那個老者弄到我識海里的光球是什么?腦袋里進了不是自己的東西總是不得勁,是不是又是什么靈魂印記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話音剛落,鮫魚忽然從瓶子里跳出來,她雖然在瓶子里補充水分,可是也一直傾聽著外界的動靜,老者的光球沒入張蕭晗的額頭它全都知道。
“怎么會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跳出來,鮫魚就傳遞過來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