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公子當好人
姑老爺程肯堂看著姑太太調度家里人,想想她也是為著家里日子著想。女兒沒有訂親,姑太太就整天想好事,想著把燕燕給安公子。
安公子象來女色上是個尊重人,程肯堂以前從來不認為姑太太能如意,他等著姑太太遲早碰一回壁,然后回[有來哭天抹淚地整上一出子,再給女兒重新訂親事。有時候程肯堂要嘆氣,期望到時候,女兒不要成了老姑娘。
自從宋姑娘莫明進到家里,親戚們看著她一路水漲船高,程肯堂倒有些詫異,覺得自己看不懂安公子,以前認為公子守圣人禮法。
直到宋姑娘進家里,程肯堂心里后悔上來,早知道如此,燕燕生得不錯,也可以早打主意,以前是姑太太打主意,程肯堂跟在中間打岔。說得表姑娘燕燕心思一會兒隨東,一會兒隨西。
隨著姑太太往內宅里走的姑老爺對著妻子背影看去,可以看到她發絲上幾絲銀發。
為著這銀發,程肯堂打起精神來。家里親戚們多是在家里鋪子上做事情。以前不愿意是怕人說巴結,如今年快過半百,想想還在乎人說我討好巴結,說我諂媚也當聽不見。只是為著一雙兒女罷了。
進到二門上,垂花門下是潔凈的青石臺階,這里站著一個插花戴朵的婦人,陪著小心在同門上人說話:“這幾位我都不認識,想是新換來看門的大哥們。我叫張四嫂,常進來給老夫人、夫人請安,我是個賣花賣絨線賣雜物的,有勞大哥們為我通稟一聲,我來給老夫人、夫人拜年來了。”
這個張四嫂,姑太太卻認識。姑太太在后面喊一聲:“張四嫂,一向難得見到你?”張四嫂回過頭來,是個不到四十歲的婦人,眉梢額頭俱有細細紋路。因是外面拋頭臉出來行走,打扮上水粉脂膩,一點兒也不少。
“是姑太太呀,您新年好,這是姑老爺,我們見過一面的。”張四嫂張嘴就是人來熟,又把姑娘少爺都恭維過,再對著姑太太笑著道:“您是親戚,這就只管往里面進。我年前來給老夫人、夫人和公子請安,都說忙呢就沒有得見。這不,我聽說老太爺回來了,趕著來拜個年。門上這幾位大哥他們不認識我,姑太太來得正好,幫我說說才好。”
垂花門上幾個家人,都是膀大腰圓的粗壯漢子。姑太太也驚奇一下,把這幾個人一一辯認過,把張四嫂拉到一邊兒去:“你有什么話只管告訴我,我幫你代傳吧。這門上新換的人,昨兒還不在呢。公子過年前就說整理內宅,不想大過年的把人都換了。”
張四嫂眨巴眨巴眼睛,帶著常在外面行走的伶俐勁兒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左不過是請安,右不過是拜年,再就是我新進了一批好絨線,看看房中姐姐們或許有要的。”
“那你不必進了,你看我們安家是缺金銀首飾,還是鋪子里缺絨線。”姑太太聽過是這個來意,當頭給張四嫂一盆冷水潑下來:“你這小本經紀人賣的東西呀,我們都不缺。就要時,說一聲就送來了。”
張四嫂一聽就笑了:“看姑太太把我說的忒不值一文了,我知道這城里商鋪一半都是你們家的,可是保不齊老夫人愛上我這雜貨籃子里的東西。去年老夫人照顧我了三兩二錢銀子的通草花兒,夫人倒照顧我有五兩銀子的繡帕賞給房里姐姐們,我不來拜年豈不讓人說我失了禮數。”
拎著竹籃子的張四嫂這樣說,姑太太聽著只是笑。再往下聽,張四嫂拉著姑太太滿面堆笑:“倒是你姑太太,大財主一樣,一年到頭沒有照顧我分文,今天姑娘少爺都在,姑太太你只管挑,你只管選,新年到了,給姑娘買個銀頭箍兒吧,這花樣兒,你鋪子里就沒有,”
姑太太笑起來:“你這生意倒做到我頭上來了,你這花樣兒,我們鋪子里是沒有,有這樣花樣兒的首飾,我們可以關門了。”說是這樣說,姑太太還是低頭對著張四嫂竹籃子里看看,紅頭繩兒薄玉塊,姑太太好笑:“要我買啊,只給我女兒買一包繡花針。”
“這不是七夕,你買這么多針干嘛,”張四嫂和姑太太開過玩笑,殷勤幫著撿出來一包繡花針交給姑太太:“承惠了您吶,姑太太,二十文。”
姑太太掏錢給她,一面叨叨一句:“一包針就二十文,這象是又漲了價。我們雜貨鋪子在前街上,離我太遠。管鋪子的周管事我不喜歡他,這才照顧你生意。”
把錢收到籃子最下面的張四嫂也是嘴不停:“您要照顧倒是照顧我個大生意才好。”然后神神秘秘拉著姑太太:“你說漲價,我有消息兒呢,說西北打得血流成河,馬上就要什么都漲呢,姑太太,你屯了多少東西,還是你要屯東西,只管來找我。”
“嗨,我說你得了吧,我屯東西賣東西還要找你。”姑太太笑著掙開張四嫂,看到一家人都在等自己,人人面上是不耐煩。姑太太這才不慌不忙地道:“有空兒到我家里來說說話,告訴你吧,”
姑太太拉著張四嫂到一邊兒說話,就是指著這個走東家竄西家的人散布新聞。姑太太壓低聲音:“我們七太太呀,得了不是。這是個大新聞吧,她自己開了個鋪子,被家里知道了,嘿,這消息你說出去有人愿意聽。”
說過以后姑太太和一家子人走開,張四嫂挎著籃子站在二門外忍冬樹下,對著姑太太腦后一顫一顫的一個銀釵看了看,自語道:“你這笑話看的,比我這指著嘴吃飯的人還能樂呢。”
這樣說過以后,張四嫂再對著二門上幾個家人看看,心里犯嘀咕,安公子換過二門上的人,難道他新進宅子的宋姑娘有什么不穩當?
不管了,我今天是來拜年的,老夫人和夫人雖然不是次次都見我,可是來拜年她們從來沒有閃過我。張四嫂站在二門外候到一盞茶時分,看到老夫人身邊的梁媽媽出來,這就能進去了。新年里不趕拜年的人,梁媽媽帶著她進來,好久沒有來,張四嫂把路上打量過來,看到梅林后面小院子,忙問道:“那是宋姑娘的住處?”
梁媽媽只是笑問她:“你問這個又作什么,那個就開了臉也是房里人,我們公子正嫌家里亂呢,這房里人你難見到。”
“這是怎么話說的,我常去周家呂家莫家,姨娘們每個月都照顧我生意,”張四嫂笑:“我的東西老夫人、夫人是看不上,宋姑娘興許能看上。”
對著張四嫂這樣的自信,梁媽媽更笑:“才對你說,公子說家里亂。再說她沒開臉。就開臉這姨娘不許出來站門首亂見人。我們家就這一個房里人,從老夫人到夫人都稀罕著呢,過年衣服首飾都是不斷的給,公子又正在心坎上,她更看不上你這東西。”
張四嫂故意露出驚奇地神色道:“聽起來比正房奶奶還要大了。小心寵上頭以后打都打不下來。”然后張四嫂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進家里也有幾個月了吧,怎么還沒開臉?”
“病了,一直病著身子不好,老夫人和夫人面前都不是天天請安,哪里還能圓房。”梁媽媽也不避什么,就直說出來。張四嫂趕快記在心里,再念一聲佛:“這鄉下丫頭怎生修來的福氣,遇到這樣和善人家。”
張四嫂東張西望,把宅子各處記在心里,來到老夫人房里拜過年,只坐下來陪說話。
側間里坐著蓮菂和畫樓,蓮菂拿剪刀弄頂針的,其實自己在玩,看到外面坐著的這個婦人,名字好生耳熟,再一恍惚想起來,是翠翠對自己提過的能耐人,會做生意的張四嫂。
“大過年的,不見宋姑娘給老夫人請安,”張四嫂正在說蓮菂:“我還想著見見姑娘,公子丟不下來的人,不沉魚也落雁吧。”
蓮菂嘻嘻一笑,畫樓悄聲道:“姑娘別理會,這是粗人,說話全沒有章法。”蓮菂非古人,不覺得張四嫂說話難聽,只是動心思,翠翠讓她來看我的嗎。
安老夫人呵呵笑:“她早來了,我讓她做點什么去。你要見她,下次吧。”張四嫂聽動老夫人話音松動,忙陪笑道:“我這趕生活的人,素日是老夫人時時照顧著,也是忙得腳不沾地。聽人說她還能入老夫人的眼,沖著老夫人我也得來見見,今兒要是得見,那就再好不過。”
安老夫人只是笑,畫樓撇著嘴兒對蓮菂道:“她向來一張好嘴。”蓮菂側耳聽外面說話,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心里只想見見。
外間又說了一會兒話,安老夫人才喊畫樓:“宋姑娘忙完,出來坐一會兒。”站在地上的梁媽媽看著張四嫂這個精明人,又要多一個主顧。自宋姑娘到家里,還沒有接觸過這樣人,要是喜歡上她竹籃子里精光閃閃說是不值錢的小東西,一個月有個三、五兩銀子,都不夠往里填。
這樣一想,梁媽媽才想起來,宋姑娘是沒有月銀的人,她一應該添的衣服首飾都是公子作主添置,一個月的使用是小楓到公子那里去領。梁媽媽心想著張四嫂這個人,你好好巴結她吧,她在公子興頭上,一個月五十兩銀子都花得起。
在側間的蓮菂巴不得老夫人一聲喊,這就走出來。張四嫂是受人之托而來,更是睜大眼睛看這位宋姑娘,身上一件瑪瑙錦做就的錦衣,下身是件淺色的湘裙,發上數根簪子,幾枚玉釵,鬢角一邊一朵珠花,里面珠子微微泛著白光。
精明的張四嫂只用眼睛一打量,心里先估了一個數值。再看她目光靈動,紅唇似菱角一樣出來就微微上翹著,一看就是過得不錯。張四嫂在心里笑話翠翠,放著這么個人不學,偏要去學拋頭露面。拋頭露面有什么好。
這一面見過,張四嫂沒再說幾句,就告辭出來。走出安家大門沒幾步,翠翠迎上來問她:“見到宋姑娘了?”。
“見到了,”張四嫂對著翠翠就是另外一種樣子,微撇著嘴兒道:“你讓我對她傳的話,全然傳不到她那里。她體面著呢,坐在老夫人腳下,一身穿金又戴銀,”再看翠翠布衣布裙,張四嫂更是撇嘴:“你怎么不學她呢?周公子自己來找過你兩回,你躲著。我幫他傳話這是第三次了,你別以為你自己是鳳凰,過了這個熱乎勁兒,求他都不來。”
對著翠翠黯然的面龐,張四嫂是恨她糊涂的表情:“你還年青,枕頭風再吹一點兒,也能給自己尋個下梢。別象我一樣,年青的時候覺得王孫公子都求著我,再過上幾年,只能隨便找個人。如今這錢是我自己掙,花倒是兩個人。勸你答應一回小周公子吧,一次給你五兩銀子,你一個月才掙多少錢?”
“俺家沒開私門,不要他那五兩銀子。”翠翠的心本來七上八下在活動,聽過小周公子讓張四嫂代的話,來一次五兩銀子,又深深地扎傷翠翠的心。
聽到翠翠這樣說,張四嫂只能嘆氣:“你好好想想再回我話吧,小周公子去親戚家里拜年,停上幾天才回來,勸你莫做糊涂人。”
翠翠站在北風里,看著走開的張四嫂,她是徹底的糊涂了。她想見蓮菂,想讓蓮菂給自己出個主意,偏偏年前來過一次沒有見到,翠翠就不敢再試。正遇到張四嫂和她打聽蓮菂,翠翠和盤托出,又托張四嫂為她傳個話,不想還是一場空。
離開的張四嫂心里冷笑,這個宋姑娘一看就是個機靈人,那眼珠子靈動的,一看心里就有溝渠。難怪你也托我來傳話,他也托我去相看。要知道往安家相看一次宋姑娘,去一次可是有一兩銀子。
此時的張四嫂就去掙這一兩銀子了,她拎著籃子徑直來到劉知縣家里,在門上讓人通報過,進來見劉夫人回話。
“病了才沒圓房?”劉夫人單獨見了張四嫂,聽她說完,眉頭微皺:“你看過她,是個病秧子嗎?”。張四嫂如實地回話:“氣色還好,或許是搽的脂粉;看起來安老夫人喜歡她,讓她坐在腳下,給她鬢角,也給她置鞋腳。生的是不錯,看上去就是聰慧人。”
劉夫人是淺淺的一絲笑容:“是聰慧人才好,不是聰慧人,安家的公子不會往家里弄,只是她什么病,你倒沒有問?”
“老夫人在呢,不方便打聽。”張四嫂殷勤幫著出主意:“有病才正好呢,以后不生孩子或是病秧秧的,也不讓人起疑心。”
劉夫人微笑,覺得這話一直說到自己心里去。再一想就要翻臉:“不能等到以后,就是我交待你的事情,你要快快地做起來。該我做的是我做,該你做的時候,你可不能翻了船。”劉夫人眼睛對著自己手指看,全然沒有看張四嫂,面上是微笑聲音是清冷:“你販禁運的私貨,我隨時可以讓人抓你,坐上好幾年的牢。”
這話說過,劉夫人才讓人進來:“取一兩銀子給張四嫂,謝她殷勤來拜年。”張四嫂接過銀子,看劉夫人無話,這就道謝走出來。
冬天里北風緊,張四嫂緊緊衣襟,想著那位初見面的宋姑娘,面色和氣象是一個和善的人。可憐她進了一家不該進的家門,張四嫂嘆氣,我只能顧我自己,就顧不了你的性命和名聲。劉夫人交待我的事情,我要做好才行。
張四嫂再回頭對著縣衙門看看,這位劉夫人真的是一個狠毒的人。你女兒未必就嫁到安家,何苦來弄別人的性命。剛才還勸翠翠進富家門的張四嫂想想自己,我不是官,也不為宰,心里卻沒有這樣壞主意。只是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做罷了。
坐在房里的劉夫人是悠然地想著自己的這一條好計,比不上諸葛亮,也可以讓安公子不喜歡那個丫頭。至于安公子覺得失了體面,是打殺了她,還是給她毒藥或是繩子,劉夫人再次悠然,這是安公子的事情。
在老夫人房中的蓮菂,是本能想見張四嫂;看到張四嫂后,又覺得她象有話要對自己說。這是人的直覺,蓮菂是個女人,直覺比較敏銳。
張四嫂走以后,老夫人房中不再平靜,七太太被看管在她自己家里,七太太的兩個女兒進來老夫人面前哭訴;再就是姑太太一直絮叨,各位想坐七太太位子的管事們輪流進來。
平時來老夫人房中的蓮菂,喜歡聽管事的說鋪子里的事情,今天她就頭疼得不行,一個
就是吵吵鬧鬧,看看老夫人,精神抖擻笑呵呵地一一分解,讓蓮菂很是羨慕老夫人耐性好精神好,一切都好。
聽不到半個時辰,蓮菂就要溜了,她本來是坐在老夫人腳下聽說話,再不時接受來哭訴求情的七太太兩個女兒嫉恨的眼光。過一會兒揉一下額角的蓮菂不時看看老夫人。直到老夫人發話:“你回去吧,別在我這兒坐著了。”
蓮菂如臨大赦地進房去,在院門口又遇到兩個管事的媽媽,站在那里攀談了一會兒。“宋姑娘,您幫我說個好話兒,我孝敬您好東西。”蓮菂對著這樣的話,又要躲開。
藍橋在后面跟著她,看到她若有所思地走著,藍橋自作聰明一次:“姑娘又動了善心腸,想著為七太太求情是不是?”
蓮菂一笑,為求情被安公子戲弄一回,又訓了好些話,我才不為一件事再碰第二次釘子。蓮菂在想著別的事情,剛才間中幾個管事的來回話,蓮菂沒有聽到鋪子里東西價錢上漲,卻聽到謠言紛紛,都在說要打仗。
要打仗東西不漲,蓮菂覺得真的是件稀罕事情。至少粗用的米糧,價錢會往上漲才應該。一心想當管事的,想著學門手藝營生的蓮菂盤算如果是自己,會怎么樣做。
安公子又是一天在外面拜客,會管事的。有幾個是祖父那一輩的老管事,雖然不能再外面行走,閑坐在家里還幫著出主意。這樣的人,安公子逢年過節都是要親自去看過。這樣一天下來,回到家又是晚飯過后。
二門上迎著的小廝是當車。當車跟在公子后面,把家里諸事情回給他聽,安公子聽過問道:“宋姑娘沒找我?”
“沒見找您,宋姑娘
在老夫人房里呆了半天,老夫人房里
來的是姑太太等人和賣花兒的張四嫂,然后宋姑娘回房去,七太太家的起元少爺求著留弟小姑娘,又去宋姑娘那里求她幫著求情,再就是姑太太家的姑娘陪著坐到晚上,一天都安生著呢。”當車這樣回話的時候,面頰上會笑出來一個小小笑渦,宋姑娘今天很安生。
行過疏林暗影的安公子微瞇起眼睛,張四嫂這樣走宅門的婦人,安公子從不喜歡。小說上也好,古書上案例也好。僧尼道士,還有這些經常入內宅的婦人,多是家宅不寧的根源。
以前家里只有祖母和母親在,這些人不時來陪上半天的說話,安公子從來沒有禁止過。自從蓮菂進家里,小翅膀沒事兒就要忽閃兩下,帶著要飛的樣子。早就有心整頓家里的安公子,對著祖母和母親稟過,來三次見一次吧,沒事兒還是不來的好。
主仆來到書房里,當車回的又是一樣話,這是在外面路上不能回的話。站在公子面前的當車道:“邢管事的和廖管事的來說,金家的米鋪子細米各漲了十文,糙米陳米各漲了一文,我們鋪子里生意一下子好起來,都往我們鋪子里來買米。米鋪的管事討公子示下,我們明天漲不漲?”
安公子笑一笑道:“衙門里今天有邸報來嗎?”。當車回話道:“安步今天去抄,說是沒有。這大年下的,路不好走也是有的。”
“我們不漲價,各樣常用的東西,一切粗米粗糧青鹽粗布,包括黃豆都不漲。”當車記下來安公子的話。安公子坐著又想一會兒道:“各樣絹紗羅都按前兒說的數兒,明天換上新價錢。再就是西北通商帶回來的珍奇東西,全部漲一倍。”
把這些說過,當車出去,安公子一個人坐著笑。金不換屯糧,一向跟著金不換風頭走的富商們也屯糧,就是相鄰的幾個城里,也有不少人在屯積東西。現在就是屯積東西的價兒都比以前的市價要高。
哦,對了,安公子想起來,他特意讓人打聽一下翠翠,這姑娘硬氣上來了,拒絕小周公子幾次,而且她也屯了米,就著手里的錢租了一個貨倉屯了不少。安公子微笑,可憐菂姐兒放出去的那些錢,再過三個月就此本利無歸。
書案上明燭照著安公子面上的笑容,燭光搖曳似乎在傾聽安公子的幾句低語:“我要不要菂姐兒面前做個好人去,告訴她這價高的米不能屯。”笑得頗有些狡猾的安公子想想蓮菂,一向當公子不是個好人。我去裝個好人買好她一下吧,可憐她這點兒跑路錢,一部分留在安家屯不在身邊,一部分就讓這位翠翠姑娘全部葬送了。
窗外星光燦爛,公子笑得恬淡。現在就是告訴蓮菂這米不能屯,錢也收不回來了。要么是低價賣出,要么是爛在倉里。就是想爛在倉里,還得多付租倉庫的銀子才行。安公子笑嘻嘻站起來要去,但又止步,過兩天再對她說吧。這么晚了去看她,要是怪我不尊重,又是幾句話甩給我聽。
步出房來的安公子從當車手上接過披風往自己房中去,一路之上笑得象偷吃腥的貓。用不了多久,把這些貪財的人一網打起來不少。有大魚金不換,也有小蝦米余翠翠和我的菂姐兒。
房里今天當值的丫頭是留香,帶著兩個上夜的小丫頭看過茶水鋪蓋,正坐在那里等著。安公子進房里來,先問一句:“今天費家的來過了?”
“費媽媽來過了,”留香一面為公子除過外衣,一面回話。除去外袍的安公子坐下來,接過小丫頭手上熱手巾把子,一面拭面一面再問:“說的什么?”
留香不敢怠慢,一句一句回出來:“費媽媽傳公子的話,以后二門以內不許嬉戲,不許內外私相傳遞。但有看到不好的人,不許知情不報……”
把手巾把子遞還到小丫頭手上的安公子聽過點頭道:“你聽得很認真,以后就按這個規矩來辦,我這房里除了良月就是你年紀最長,你同良月一起,好好約束我房里人,聽到什么看到什么,但有亂說出去的,查出來一頓板子還要攆出去發賣。”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安公子已經是嚴厲。留香經不住這話,跪了下來。兩個小丫頭也隨著跪下來。
“你起來吧,以后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先來對我說,不許自己再私下里傳話。”安公子淡淡地站起來,斜睨著留香一眼:“幫我寬衣。”
留香戰戰兢兢起來,走到公子身邊為他去腰帶解衣帶。這是她服侍慣的活兒,今天只覺得手指僵硬,抖抖縮縮地才弄好,身上驚出來一身的汗。
服侍安公子睡下,留香帶著小丫頭們鋪好鋪蓋正要睡。云英和春長從外面走進來,留香一看到她們就趕快擺手。顧不得披大衣服,身上只穿著小錦襖就過來,一手拉著一個人走到外間去,向著板壁低聲道:“公子剛才問費媽媽來說什么,又說以后再私下傳話的,打過再賣給人牙子。”
“是真的嗎?”。云英和春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宋姑娘讓公子這樣說的吧,現在家里越來越嚴,只有她一個人無事亂逛,是舒服的閑人一個。”
房里傳來安公子的幾聲微咳聲,他一到天冷睡下來就有這個病根兒。這微咳聲嚇得三個丫頭趕快分開。留香驚魂未定進來,好在腳下只著軟睡鞋,走路動靜不大。
走到門簾處再回身對著云英和春長擺擺手,留香悄步兒回來當值。云英和春長面面相覷,攜手悄悄走到外間來。她們身上是衣著整齊,只是被外面北風一吹,也覺得骨冷身寒。
“良月姐姐,”云英和春長合計過,再來找良月討個主意。良月緊閉門戶不開門,只是問一句:“是哪位?”
窗下的云英和春長還沒有回話,院子里走出來一個上夜的媽媽說話了:“姑娘們睡吧,有什么話兒明兒再說,費媽媽今天剛來說過公子的新規矩,姑娘們這就好了傷疤忘了痛。有話明兒等公子問的時候,姑娘們細細地回話。”
良月聽到云英和春長不敢再說什么,腳步聲響回房去了。在床上睡著的良月也心中煩悶。從宋姑娘進門,樣樣事情都不對頭。家里管嚴些也是應該的,怎么偏就不管她,由著她東逛到西,西逛到東。
今兒下午說是送姑太太的女兒燕燕姑娘出二門,不想趙公子來拜,又讓趙公子看了去。良月同丫頭們一樣也是想不通,怎么就偏由著她?
第二天安公子早飯過后就去書房里,喊幾個管事的來說話。先對著說的還是費媽媽:“昨兒晚上幾處上夜的都是哪些人,昨天夜里有人亂走動,不僅是我房里,還有別處,把這些人是誰都一一回上來,你去問問是什么事情。起了更以后除了侍候差使的人,別的人累了一天該早些睡著的才是,要出去回家睡的也要在晚飯鐘點兒后走,不許多留連。”
剛說到這里,當車進來回話:“宋姑娘在外面要見公子。”安公子露出笑容,他還在想著給自己找個好人的名聲。安公子一笑道:“讓她進來吧。”
蓮菂走進來,看到四、五個管事的都在。就候在一旁。安公子指指椅子:“你先坐著。”然后還是和費媽媽說話。費媽媽說過,又是管事的一一回話。
等這些人都出去,蓮菂才得以說話:“我悶著呢,來看看有沒有新的邸報,”然后苦一下臉:“留弟又問我,梁五的信幾時到?她要自己來對公子說,問公子是不是忘了讓人去拿信。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出去玩了。”
安公子先道:“安步去衙門看邸報還沒有回來。”再對蓮菂商議道:“不然,就寫封假信給她,先哄著她別鬧。”蓮菂覺得不行:“她時常在街上玩,也聽到打仗的消息了,就是沒放在心上,要是她弄明白是梁五那里打仗,留弟只怕會大哭一場。”
一想到留弟哭,蓮菂皺著臉皺著鼻子:“哄不好她。”安公子欣賞著蓮菂皺眉皺鼻子皺面龐,看起來象是苦瓜一個。
等安步的功夫,蓮菂獻一下殷勤:“你這里有賬冊,要我幫著算帳嗎?”。安公子移開袖子,看著書案上剛才管事的送進來的賬冊,欣然地道:“好,你拿一本去慢慢算吧。”再取笑道:“算錯了,可不能給我當管事的。”
“我給老夫人算賬,從來沒有錯過。”蓮菂先把自己吹噓一番。安公子讓當車去取算盤來,借著等算盤的空檔,蓮菂問安公子:“要是打仗,我們家的東西漲不漲價?剛才聽管事的說話,象是沒漲。”
安公子聽著蓮菂說“我們家的東西”,微微一樂道:“就打仗也不是都漲,民以食為天,至少粗糧糙米這些仗以生存的東西是不能漲。”
“為什么?如果打仗,這些東西不是應該漲的最狠才對。”面對蓮菂好奇的發問,安公子微微嘆口氣:“發這樣的財心不安。”
信以為真的蓮菂素然起敬,但是好奇:“那要是別人都漲呢?”安公子微笑:“那我們生意就紅火了。”蓮菂撲哧一笑:“公子說得很對。”
當車送進算盤來,這才打斷兩個人的有說有笑。安公子眼睛看著新送來的帳冊,耳中聽著“啪、啪”地算盤聲響,這一會兒書房不是書房,成了賬房。
沒有打一會兒,蓮菂不經意地問出來:“為什么張四嫂可以進來,而翠翠就不能?”安公子頭也不抬地回答她:“公子我怕你們私相夾帶。”
蓮菂不樂意瞟一眼過來,不再說話低頭打自己的算盤。停上一停安公子問出來:“又生氣了?”
眼睛專注在帳冊上的安公子也象是隨便一問。
“請問公子,我可以生氣嗎?”。蓮菂不輕不重地說道,安公子莞爾:“當然不可以。”蓮菂立即垮下臉:“那你還問我。”
安公子把手頭的帳冊合上推到一邊,意態悠然地道:“這會兒我閑著,想教訓人,看看有沒有人過來。”
“這房里沒有,你到外面轉一圈兒去,家里這么多人,總是可以找到一個背運的人。”蓮菂對著房外笑逐顏開:“外面一定有。”
看著外面的蓮菂突然低低地道:“安步回來了。”房外傳來安步的腳步聲響,也是穩穩重重的走過來。
熟悉這腳步聲的安公子聽出來安步的步子比平時要快,安公子微微一笑,今天衙門里有消息聽。
安步進來呈上手抄的邸報,躬身道:“我候在衙門里等了一會兒,這是剛到的。”蓮菂也走過來看,安公子匆匆先看一遍,慣常是壓在手下面,眼睛比平時要明亮的多。
“是什么,我還沒有看完。”蓮菂著急了。說出來這句話,就看到安步橫了一眼對自己,而安公子微沉下面龐。
當著安步在,蓮菂往后面退了一步,再眼饞的看著安公子手中的紙張。安公子先命安步出去:“去喝些熱茶,早起又下雪,一定很冷。”
安步應聲出去,安公子把手中的紙張遞給蓮菂,在她喜形于色地接過來后,舉起手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點了一下:“下次不要這樣著急。”
“我知道了,”蓮菂貪婪地先看邸報,看過兩遍以后才還給安公子,人猶站在他身邊對著這邸報看著:“象是打不起來。”
安公子含笑自己再看一遍:“暫時是打不起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簡靖王勤炫不是一個莽撞的人。
這邸報上日期是接著上一次邸報第二天的日期,到的這樣晚,應該是路上不好走。上面寫著,與簡靖王在過年前的某一天夜里,莫明其妙打了一仗,事后雙方都稱是誤會,說是流矢誤射過來,這才引起來一夜混戰。
這消息不由得安公子不微笑,停上三個月打不起來,金不換可以賠到要跳;這三個月中要是打起來,公子我讓他賠得要跳。
蓮菂對著安公子面上堪稱玩味的微笑狐疑地看著,象是有什么開心事情在他心里。蓮菂不管公子心中事,只管梁五回不回。她和安公子一起往下面再看一遍。
下面是這場仗后的事情,簡靖王又是上一奏折,備言自己的冤枉,并且明榜貼出告天下書,聲明自己為捍衛皇上江山社稷,立下誓言不清君側決不罷休。
安公子看得微笑,有朝一日河宴海清,這是為人臣子最樂于見到的事情。他正微笑間,看到一旁歪著頭看著自己的蓮菂,是一臉的詢問心思。
又是一樂的安公子舉起手中紙張,在蓮菂頭上敲了一下:“你是只呆鳥嗎?這樣看著我。”蓮菂陪上笑臉:“是以后都不會再打,才這么高興嗎?”。
“是啊,”安公子與她逗樂子,眼前就裝個好人出來:“我讀圣人書,遲早要出去做官的人,居家時也要知道民疾苦。不打仗,東西不漲價兒,百姓們得安居衣食,當官也事情少些。這樣還不叫好。”
然后是嗟嘆:“就是有一些富商們要吃虧,他們高價屯積米糧,過上幾個月只怕是爛在倉里。”
蓮菂還沒有想到翠翠這樣大膽,放著天天穩當進帳的生意不做,把所有的積蓄都投進去也在投機倒把。蓮菂只是微笑接上安公子才說過的話:“不打仗最好,公子放心,我也放心,大家都放心。”
“你放心就最好了。”安公子看著這個傻丫頭,她還不知道她的錢離打水漂兒不遠了。安公子凝視一下蓮菂的暈頰紅唇,對她道:“象是好的多了,面上血色比以前要多不少。”
蓮菂用手撫一下面頰,再試著提一下氣,然后還是幽怨:“還沒有好呢。”安公子一語揭破這句話:“是打不了人,我說的對吧?不少字”
房中傳來一聲幽幽的長嘆聲,蓮菂怏怏不樂地回到座位上撥動算盤,聽起來那算盤聲和剛才的清脆“啪、啪”都不一樣。安公子安慰道:“等過了年,你要見什么人,你只管見吧。”
“嗯,”蓮菂垂頭喪氣,還要再加一句:“為什么要過了年?”安公子往房外看著新修整過樹枝的一株老樹,慢慢道:“出了正月,家里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來上些外客也沒有什么。”
這話也沒有哄得蓮菂高興,安公子也沒有再說話。一本賬冊不一會兒就打完,蓮菂把賬冊送回來時,還帶著不喜歡。
“這么快?”安公子故意大吃一驚,蓮菂這才笑起來:“我天天練呢,看看我的手,都是紅的。”蓮菂說著話把手伸出來,快伸到安公子面前的時候,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來自己是古人,這舉動不能算是合適。蓮菂把手又縮了回去。
安公子面上更是濃濃的遺憾:“怎么,我也不能看?”公子笑意盎然:“連我也避著?”蓮菂后退一步,也是笑意盎然:“公子你要守規矩。”
“那就守吧,”安公子“唉、唉”兩聲,蓮菂笑嘻嘻:“是啊,公子你是個好人。”這好人清清嗓子:“對好人說說,想當管事的是何意思?”
蓮菂有些羞赧:“你會笑我。”安公子正色:“要是笑話你,我喊你一聲好聽的;要是我沒有笑話你,你喊我一聲好聽的。”
瞪起眼睛來的蓮菂道:“這有什么不同嗎?”。安公子展開笑顏:“一個是你喊我,一個是我喊你。”
回到座位上坐下來的蓮菂不理他,想想他讓人守規矩的時候,就要肅然正色;我守規矩的時候,他就胡扯一通。
“真的不說?我等著聽呢。”安公子是偷眼在看生氣的蓮菂,然后打個哈哈:“今天不說,明天也得說吧。我可以等著你,不過你別等我沒空聽的時候又跑來給我說,我沒功夫待見你,你可不能怪我。”
蓮菂捧腮在黑漆茶幾上又凝眸一會兒,才道:“要自立。”這心思和安公子猜的也差不多,他立即素然起敬:“好樣的”
“你諷刺我呢?”蓮菂沒好氣。安公子撫掌第二句素然起敬的話還沒有出來,安步重新走進來:“劉知縣派人來請。”
安公子把準備鼓掌的手放下來,對安步笑微微:“備轎子,我一會兒就出來。”隨著安步出去,蓮菂也站起來,意猶不滿地對著安公子看看,才轉身走出去。
出得門來的安公子在轎中不時往街上看,消息還沒有散開來,但是過往的商鋪們大多都私自漲了價格。
經過自己家的米鋪外面,更是排著隊的有人買米。轉變隱蔽處,有兩個金家的伙計大惑不解地看著,不明白安家是怎么了,難道有錢不賺。而且現在是人人屯糧,他們家還這樣賣,存糧能支撐多久?
只有轎子里的安公子一個人暗樂,一直到見到劉知縣的時候,安公子都是微有笑意,心情不錯的表情,讓劉知縣第一眼先是愣了,再看安公子時,才是正容。
劉知縣覺得自己剛才看錯,心中有事不能耽擱,急急地拉著安公子的手進來。進來以后,劉知縣也不管疏了禮數,不及讓人獻茶,先舉手讓人都出去,對著安公子是面上焦躁:“新的邸報你也看到了,我這里還有一封京里新的公文,”
新的公文是才到沒有多久,安公子看過道:“京里命各處物價不許飛漲,這說明要與簡靖王爺和談,或是有安撫他的意思。”
劉知縣有事情就會找城里幾位學子們來商談,對于劉知縣說,他省個幕僚的費用,而城里的學子們又是最了解本城的情況,又各有影響力可以辦事情。
聽安公子這樣說,劉知縣略有些平靜地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今天我讓人街上看過,邸報沒有到以前,東西都漲了不少,又不是一家,一時半會兒難安撫下來。”劉知縣急急請安公子來,是指著他能幫一把,鋪子里東西不要亂漲價。
“唉,朝里有事,不少人就趁火打劫,明明沒有打,這謠言滿天飛,說打下來兩座城了。”劉知縣希冀地看著安公子:“你的意思是?”
安公子拱拱手:“大人放心,向來受惠良多,我命家里各處,還是按以前的價碼兒走;”劉知縣剛是喜色,安公子又道:“再請大人放心,我各處鋪子存貨頗豐,直到今天,一應粗糧都沒有漲過。珍奇古玩,一向有價無市,這個價碼兒是向來不定的。”
“那是當然,”劉知縣松了一口氣。安公子往房外看看無人,帶著鄭重的神色又對劉知縣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回大人,上次為桑大人一事開罪田公公,這一次平抑物價,大人理當上奏折陳述辛苦,功過相抵正在這件事情上。”
一語提醒夢中人,劉知縣還沒有把這兩件事情想到一起,聽過以后是醍醐灌頂,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走上兩步握住安公子的手:“永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安公子也是面上略有激動:“大人放心,大人為本城日夜操勞,但有用我的地方,都是我應該去的。”
兩個人重新坐下,劉知縣不時笑呵呵看著安公子,這才想起來讓人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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