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娘冷著臉,盯了我片刻,然后扭臉走了。我從地上爬起來,屁顛屁顛地跟在她的身后。
屋子里真暖和,生著炭爐,水壺冒著蒸騰的熱氣,就像是家的味道。
她轉身坐回了茶臺里面,與我依舊隔著一個茶臺的距離。好像,這樣才安全。我們一直都習慣了中間隔著茶臺說話。
我應該怎么開口呢?
茶娘不過是掃了我一眼,然后就沖著我伸出手來:“東西呢?”
面對著她的開門見山,我支支吾吾:“東西可能暫時間還不能還你。”
茶娘冷冷地笑:“君子一諾千金,從你拿走了軟甲的第二天,沒有如約還回來,我就知道,你是要失言了。”
“對不起。”我只會說這三個字。
“對不起有什么用!”茶娘突然起身,紅著眼睛望著我:“鳳楚狂,你分明知道,那件寶甲對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我賠,你說多少銀子,我賠給你!”我有些手忙腳亂,開始從懷里掏銀票。來的時候,我帶了府里所存的所有銀票:“這些全都給你,假如不夠,還有世子府,還有我一條性命。”
我不是做戲,我很真誠,我知道,我這一次令她真的很生氣。
“誰稀罕你的銀票!”茶娘執拗地仰著臉,抬手就將手邊的茶朝著我的臉潑了過來:“把我的軟甲還給我!”
我有些無力地坐在她的茶臺上,沒有躲閃,一杯熱茶就這樣潑在了我的臉上。茶水有些燙,但是幸好不是滾開的,否則,本世子爺這張花容月貌的臉,怕是就要毀在這個娘兒們手里了。
她有些慌,氣急敗壞:“你怎么不躲?”
我沒有氣力躲。
熱燙的茶水都沒有能令我瞬間跳起來,我依舊還是那樣坐著,茶水混合著茶葉從我的臉上流淌下來,濕了衣服前襟。
“我沒有辦法還給你了。”我就像一只落湯雞,沖著她使勁咧咧嘴角:“她至今生死未卜,可能,可能我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她許是第一次見到我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愣怔住了。
“我知道,這幾日,京城出了許多事情。他們說,你與七王爺聯手,殺了周烈,是嗎?”
她這里是茶肆,魚龍混雜,也是消息最為靈通的地方。
我疲憊地點點頭。
“你向我借走這天蠶軟甲,就是為了刺殺周烈?”
我又點點頭。
“那么,生死未卜的那個人是誰?是那個跳舞的女人是嗎?花千依?不對,應當是別人。”
我并未正面作答,強作玩笑著看著她:“我拿你的傳家寶去給別的女人用,你會不會生氣?”
茶娘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后默默地收下了我放在茶臺上的銀票:“以后,我們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我有些愕然,我已經做好了,被她抽筋剝皮的準備,她卻什么也不說,痛快地收下了我的銀票。
女人心,海底針,真的難以琢磨。
我杵在她的跟前不動。她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滾!”
我不想走:“你可以原諒我嗎?”
茶娘冷冷地看著我:“當老子好說話是不?我不跟你計較,可不是跟你有什么交情,我是看在那個女人奮不顧身,為民除害的份上,咱們兩人,八竿子打不著。鳳楚狂,銀子我是收了,但是,你還欠著老子人情,你知道不?我跟你沒完沒了。”
“沒完沒了最好。”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心情,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我就怕你與我一拍兩散。”
“滾!”已經是第二遍:“否則,我絕對不客氣。”
我還是不想走。
“我很后悔,那日里沒有聽你的勸告,如今,害得她生死未卜,害得我最要好的兄弟生不如死。”我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發泄心里的憋屈:“你對我發火吧,打我一頓吧,讓我心里好受一點。”
茶娘聽著莫名其妙,她并不知道,我說這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將酒壇里剩的酒一飲而盡,就像是一個瘋子在胡言亂語:“你分明兩次三番地告訴我,那人不是個好東西,我卻置若罔聞,不放在心上,如今害了她。你知道,我現在有多愧疚嗎?找不到她,不知道她的生死,我就欠她一條命,也欠你一個交代。”
我想,我這個時候的樣子,一定很可怕,眼睛也一定是通紅的。
因為茶娘都好像被我嚇住了一般,既不罵人也不說話。她默默地提起水壺,沖了一杯茶,然后手腕翻飛,高沖淋頂,茶就少了許多的熱燙白氣。
她將那盞茶擱在茶臺之上,沒好氣地說了第三個“滾”字。
“喝完這盞醒酒茶,立即給我滾,以后也不要再踏進這里一步。”
我摸一把臉上的茶,并沒有伸手去接。
就像一個老太太那樣絮絮叨叨地說著酒話:“可是,我過兩天就要娶那個女人了,太后親下的懿旨。她想做我侯府的世子妃,不擇手段,我就讓她如愿。但是,我也一定要讓她余生,為此付出永遠的代價。”
說完了,心里舒坦了。就像是滿肚子的苦水全都倒了出去。
我沖著茶娘揮揮手,不用她再趕我:“我一定會找到她的,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她沒有死,天涯海角,就一定把她找回來。你的天蠶軟甲,我一定也完璧歸趙。”
我說的顛三倒四,“她”與“她”,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不知道茶娘能否聽得懂。
我踉踉蹌蹌地出了茶肆,孤魂野鬼一樣,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忍不住一把丟了手里的酒壇,然后爆發出一聲沉悶的嘶吼聲。
路人都像看瘋子一樣躲著我。
第二天,我再從茶肆跟前過的時候,酒已經醒了,她已經走了。
店門緊閉,落了鎖,里面空空如也。那只鸚鵡也不見了。
她應當是回故鄉去了,她有了足夠的盤纏,可以從上京回到巴蜀,然后安居樂業。
上京,她也應當不會回來了。她說起過,這里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都走吧,離得我遠遠的。我就是一個十足的混蛋。
我要娶另一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