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這種東西,在華夏的文化當中,有幾種不太一樣的含義。一是,人情是指個人遭到各種不同的生活情境時,可能產生的情緒反應。二是,人情是指人與人進行社會交易時,可以用來饋贈對方的一種資源。而第三,人情是指華夏社會人與人應該如何相處的社會規范。
其實徐君然也明白,自己給關波打了這個電話,肯定就要欠下對方的一個人情。
而他更明白,關波,非常樂意送給自己這個人情。
促使華夏人對別人“做人情”的主要動機之一,是他對別人回報的預期。在一個講究“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文化里,資源支配者施恩于他人時,雖然能夠預期受者一有機會終將回報。可是,由于人情很難用客觀的標準來加以衡量,不僅對方回報的時日遙遙無期,對方回報的方式也難以預計。因此,資源支配者只能依照對方權力的大小來估計他可能做出的回報。對方的地位越高,權力越大,掌握的資源越多,他可能回報的層面越廣,回報的方式也越豐厚。反過來說,對方的地位越低,權力越小,掌握的資源越少,他可能做出的回報也越為有限。
在華夏這種關系取向的社會里,個人所擁有的社會關系也是一種十分重要的權力。資源支配者在考慮是否要“做人情”給予對方時,除了考慮自己付出的代價和對方可能的回報之外,往往還會考慮:對方關系網內到底有哪些人物?這些人物對自己有多大的影響力?如果對方“交結盡權貴,往來無白丁”,而且這些權貴對自己又有直接的影響力,資源支配者在考慮他們的可能回應后,便可能“不看僧面看佛面”,答應對方的請求;反之,資源支配者就很有可能拒絕他的求情。
總而言之。資源支配者在面臨人情困境時,往往會考慮自身必須付出的代價以及各種預期的得失,權衡輕重,以決定是否要“做人情”給予對方。如果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是一定的,而向他求情者的權力很大,關系很好,資源支配者不管是施恩于對方,或者是拒絕對方,預期獲得回報的絕對值均遠大于所付出的代價,則他很可能接受對方的請托。反之。則他很可能拒絕對方的請托。在中國社會中,無權無勢又無社會關系的人,在失意僚倒之余,常會感嘆“世態炎涼”、“人情如紙薄”,其道理就在于此。
“關縣長,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的親戚,在咱們縣菜市場賣菜。我想請你幫個忙,給他們在菜市場附近找個攤位。”
徐君然想了想。對關波說道。
與其自己大張旗鼓的讓關波去查那些違法的工商所干部,倒不如先給大牛兩口子搞一個穩定的生活來源,畢竟對于他們來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想法。遠遠不如自己能吃上飯的事實來的重要。
關波很意外徐君然會打電話找自己辦事,連忙點點頭笑道:“好,這樣吧,我跟工商所那打個招呼。縣長您讓那個親戚去找工商所的領導,報上我的名字就行。”
徐君然點點頭:“麻煩關縣長了。”
放下電話,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搖頭苦笑了起來。
請托者在資源支配者心目中權力和地位的大小,會影響后者是否愿意將其掌握的資源作有利于請托者的分配,因此,個人和其關系網內的其他人交往時,往往特別重視“面子”和“面子工夫”。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所謂“面子”,是指個人在社會上有所成就而獲得的社會地位或聲望;所謂“面子工夫”,其實就是一種“印象整飾”的行為,是個人為了讓別人對自己產生某些特定的印象而故意做給別人看的行為。
在華夏社會中,個人的社會關系是決定個人社會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講究人情法則的社會,必然是個關系取向的社會。人們不僅依據個人本身的屬性和他能支配的資源來判斷其權力的大小,而且還會進一步考慮他所屬的關系網絡。個人的社會關系網越大,其中有權有勢的人越多,他在別人心目中的權力形象也越大。因此,在華夏社會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許多人用情境背景、服裝儀容、舉止動作來炫耀他的財富、學問、身份等等權力象征;還可以看到有人顯示他的人際關系。這些都是所謂的“面子工夫”。
徐君然自然是不屑做那種面子功夫的。對于他來說,幫助大牛的事情,只是隨手一個小事而已。
關波是常務副縣長,徐君然很清楚這位從省里面下派過來掛職的副縣長究竟有什么樣的野心。
而對于徐君然來說,他有那個信心,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面。
晚上吃飯的時候,徐君然專門讓張嫂把大牛和小花兩口子叫到自己這里來吃飯,按照村里的輩分,他們叫張嫂嬸子,也隨著妞妞叫自己叔叔。雖說年紀差不多,可輩分擺在那里,再加上徐君然心理年齡早已經過了不惑之年,自然也應承著理所當然。
妞妞笑嘻嘻的坐在徐君然身邊,吃著徐君然夾給她的菜,很高興的樣子。
徐君然看著大牛緩緩說道:“不要擔心,事情沒你想的那么壞。明天讓張嫂跟著你,去把菜和車子要回來。”
小花抽泣著說道:“要回來也沒用,上次被他們沒收的菜,根本就沒拿回來。今天被沒收一車的菜,肯定被那些人拿回家去了。”
說著話,想起那些自己和丈夫辛辛苦苦弄出來的菜,她忍不住苦著說道:“那是俺和大牛辛辛苦苦存下來的秋菜,現在都沒了……”
徐君然的臉色一變心情有些沉重,草草吃了幾口,將筷子放下,走了出去。張嫂不由得埋怨小花道:“哭,哭,就知道哭。害得人家都沒了胃口,你……”再想數落她,但看到她委委屈屈的模樣,終于嘆口氣,沒有再往下說。
她始終沒敢告訴這倆人徐君然的身份,只是說自己如今給人家當保姆,這就是家里的男主人。
張嫂都已經三十六七歲了,又長的不好看,農村老娘們一個,看過徐君然家里面掛在墻上他和林雨晴合影的大牛和小花。自然不會懷疑兩個人有什么,對于村里面某些人別有用心的猜測,現在他們才知道,那都是羨慕嫉妒吶,這張嬸子過的生活,簡直跟皇宮一樣。
張嫂如果原本只是一個普通農村婦女的話,那進了城給徐君然做保姆之后,她依舊保留著自己那份來自農村的樸實的善良之心。在她的想法當中,徐縣長和林小姐給了自己家如今這幸福的生活。那自己就不能給徐縣長添麻煩。
所以,在大牛詢問她有啥辦法可以解決現如今的麻煩的時候,她猶豫了許久。
但是,徐君然在飯桌上的一句話。讓張嫂一下子有了信心,她對大牛兩口子說道:“明天咱們多找幾個人,一起去把菜要回來,找工商局的領導要個說法去!”
沒想到。三天之后,大牛來找張嫂,告訴她自己已經聯系了好幾家被沒收菜車的農民。一起去縣工商局討說法。
張嫂無奈之下,只好跟著眾人來到了工商局。
一群農民想要進工商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看他們的打扮就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所以沒等到進到工商局大門里面,門衛室就出來幾個穿著制服的保安把他們給攔了下來。
“你們干什么的?”保安的語氣不善,對一眾農民問道。
大牛鼓足了勇氣說出來意,表明自己這群人是來要回自家的菜車的。
保安當中為首的是個高個的瘦子,一臉麻子,看上去很是兇神惡煞,聽完了大牛的話,冷冷的說道:“都給老子滾蛋!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知道你們現在叫什么行為嗎?叫圍攻政府機構!一個個傻了吧唧的。敢在這兒撒野全抓你們進局子!”
一大幫農門互相看著彼此,誰都不敢開口說話,對于他們來說,這事兒跟自己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樣。
小花也有些猶豫,拉著張嫂的衣袖道:“嬸子,咱們回家吧。”
看著那幾個保安囂張的樣子,張嫂想起上次聽徐縣長說起的農民應該維護自己合法權益的事情,一下子就來了勁頭。她最近這半年一直都在給徐君然家做保姆,見過不少縣里面各個部門的領導,這些人哪一個對自己不是客客氣氣的?畢竟宰相門前七品官,就算是個保姆,那也是縣長家的保姆,今天被幾個門衛保安之流給訓斥了一頓,再加上又是在一眾以為自己在縣城混的不錯的鄉親們面前,這讓張嫂的臉面一下子就掛不住了,直接走到人群最前面,指著高個子門衛道:“叫你們領導出來,我們是反映問題,你少拿大帽子扣我們。告訴你,你嚇唬不住誰!”
“呦呵!還是個挺橫的的主兒啊!”
那高個子的保安嘻嘻一笑,看了張嫂一眼,擺擺手像是趕蒼蠅一般道:“趕緊滾啊,等一會兒我給你們抓到派出所去。”
這時候有老成持重的覺得時間長了被人看到影響不好。勸道:“大家先回去吧,反映問題要走正常渠道。不能圍堵政府機構。”
那高高個子的保安看了一眼人群當中的小花,笑嘻嘻的指了指小花道:“要不然,讓那個大妹子來給我們匯報匯報,單獨匯報啊。”
正在這個時候,人群里面的大牛虎吼一聲,一個箭步沖到了高個子的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嘴里面大罵道:“敢調戲俺媳婦,老子打死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高個子大叫一聲,一下子被打倒在了地上。
保安們一看自己人吃虧了,馬上就朝著大牛撲了過去,這邊菜農們也慌了,年輕的也沖了上去,一大幫人扭打在了一起。
這一鬧,就驚動了工商局里面的人,幾名穿制服的遠遠跑過來。小花嚇得大叫:“大牛,快跑。”
大牛正把一個抱著他的保安摔在地上,聞言沖著張嫂喊道:“嬸子,你們趕緊走!”
正鬧得不可開交,菜農們身后響起汽車“嘀嘀……”的長鳴,小花向后看了一眼,隨即驚奇的拽著張嫂的手說道:“嬸子,叔叔,徐叔叔怎么坐著轎車啊?”
張嫂聽到這句話一呆,轉過頭去的時候。卻發現徐君然已經從轎車上走了下來,正一臉冷意的看著這邊。
眼看著徐君然朝自己這邊看過來,張嫂頓時臉色一紅,心里面卻害怕了起來,害怕徐縣長會因為自己攙和這些事情生氣,辭退了自己。
工商局里出來的幾個人也沒注意農民們后面的車,大聲呵斥著農民們,幾個保安也終于按倒了大牛,那個被他打了一拳的高個子氣急敗壞也不顧大院外已經圍滿看熱鬧的人。噼啪就抽了大牛兩個嘴巴,大聲的罵道:“王八蛋,敢動老子,我非要你在笆籬子里面蹲十年不可。”
劉華強此時也下了車。看到徐縣長臉上的表情都快趕上下雨天了,心里面頓時就一突突。他跟工商局局長王海關系還不錯,倆人之前在縣委黨校有過一段時間的同學記錄,不過那時候劉華強還沒有到現在的地位。隨著他在縣里面的地位不斷攀升,自然跟王海的關系也越來越好。
見徐君然沒打算進門,劉華強就知道徐縣長這是生氣了。他連忙走到那幾個工商局干部的面前大聲道:“把你們局長叫來,縣政府徐縣長來視察工作了!”
一句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幾個剛剛還耀武揚威打人的工商局保安一下子就傻眼了,那幾個正對著農民們大聲喝罵著的工作人員也傻眼了。
他們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時候,縣委的二號車已經停在了工商局的門口。
“徐,徐縣長!”有人嘴里面吐出這幾個字來,臉色卻已經慘白。
徐君然冷哼了一聲,淡淡的看了一眼工商局的人,對劉華強冷冷的說道:“老劉,我們回去。”
說完,竟然一點都不再猶豫,轉身上了車。
劉華強見狀嘆了一口氣,知道徐君然這一次是真的憤怒了,沖工商局認出自己身份的幾個人搖搖頭,轉身回了車里面。轎車發動,直接就離開了縣工商局。
等到縣工商局局長王海來到門口的時候,他都快要哭出來了!
越是達到了一定的級別,他就更加清楚權力這個東西在不同人的身上有多么不同的作用。
不說別的,惹火了徐縣長,別說自己這個工商局局長了,就連張喜斌那個縣委常委、縣公安局局長,今天上午不一樣在縣委常委會上面做了自我批評了么?
所以此時此刻,王海的臉色鐵青的不得了,看著周圍在看熱鬧的老百姓,還有工商局的那幾個人,他忍不住大聲的對保安喝道:“都他娘的愣住干什么?你以為這是什么時候?還敢把群眾扣起來?都給我放人!放人!”
說著,指著高個子大罵道:“馬上道歉!人家不原諒你,你給老子滾蛋!”
說完了這些話,他這才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孔,對大牛和小花他們這些農民說道:“鄉親們,不好意思,讓大家受委屈了。這樣,咱們到屋里說,有啥情況和要求,大家都可以跟我提。”
為今之計,只好先把這些農民給穩住,否則一旦徐縣長問起這個事情來,自己回答不好的話,說不定就要惹大麻煩。畢竟對于徐君然那位在省城有背景的縣長大人,現如今的仁川縣很多干部,畏懼他甚至超過畏懼白林這個縣委書記。
小花跟在人群的后面,對張嫂問道:“嬸兒,徐叔叔,是大官?”
張嫂輕輕點頭,比劃了一個小聲的手勢,心里面卻在打鼓,也不知道徐縣長會不會生氣自己摻和這些事情。
王海和藹可親的聽取了農民的意見,對他工作不細致不到位向農民們作了檢討,做足門面功夫,打走眾菜農后這才要車匆匆趕往縣政府。雖說工商局自成系統。但如果縣黨委真要處置縣工商局領導,市局還是會尊重地方黨委的意見。更別說在系統內調動上地方黨委地評價更是要的考慮因素。
徐君然也沒有說什么,聽完了他的匯報之后,在說起那幾個動人如今已經被警告處分的門外的時候,徐君然眉頭微皺:“警告一下就算了?”
王海臉色一變,連忙說道:“警告只是初步的處分,我們還在調查他們其他的錯誤,如果發現更嚴重的錯誤,必要的會直接開除,并移交司法機關追究責任。”
此時他也顧不得那幾個保安里面有局里領導的親戚了,要是誰有意見,自己來找徐縣長說好了。
徐君然點點頭道:“雖說是農民先動的手,但起因也是因為你們工作態度粗暴,事后更引起了極惡劣的影響,現在要任務就是怎樣消除惡劣地影響,至于怎么處理,還是王局長你決定吧。”徐君然本來只是想去工商局和王局長碰個頭,談談執法中涉及到周邊農民的問題,不想趕上這么一出兒,也算王局長霉運當頭,聽徐君然口氣嚴肅,王海心說罷了罷了,只有叫那幾個涉事人員多賠償農民些醫藥費,將這事兒和解,否則真要是被徐縣長惦記上,神仙都救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