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舍

月色疏朗。

窗外的老梅開得正艷,繁花錦簇地映在窗欞上,在晚風里,輕輕搖曳。

屋里的燭光搖了搖,無聲地熄滅了。

頓時有月光灑了進來,床前一片淺淺的白。

沈青黎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絲毫沒有睡意,此時,她想念的是她在永定侯府的床,才出來兩天,她就想回去了。

總覺得不像是回了娘家,而是客居在別人的家里。

俗話說,有父母在,兄妹是兄妹,沒有了父母,兄妹只是親戚罷了,一點不假!

一雙手把她攬進了溫熱的懷里:“走了這么遠的路,你不累啊?睡覺!”

“我睡不著。”觸到他溫熱的肌膚,沈青黎情不自禁地往他懷里靠了靠,伸手撫摸著他里衣袖口處的繡花,那是她一針一針親手繡成的,只是來的時候,她沒有在意他穿了她給他做的里衣,想起秦氏說過的話,便幽幽地問道,“世子,剛才哥哥對你說什么了?”

雖然她對這個娘家沒什么感覺,可是畢竟這是她在這個異世至親的家人,兄長的事情,她還是得問一問的。

“他倒是沒說什么,只是我問他想不想去京城那邊,他說他不想去,只想留在靖州這邊,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慕云霆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見她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是不是嫂嫂對你說什么了?”

說到這里,他對靖州人唯利是圖的印象又一次涌上心頭,心里頓時一陣反感,秦氏就是不折不扣的靖州人。

“她說哥哥想入京為官。”沈青黎如實答道,現在聽他這么一說。才知道原來讓沈恪入京為官,只是秦氏一廂情愿罷了。

“那你的想法呢?”他柔聲問道,又開始纏繞她的頭發,不以為然地說道,“如果你愿意離娘家近一些,我倒是能把你兄長一家在京城安頓好,眼下朝廷是鼓勵世家子弟入京為官的。所以此事不難辦!”

“我能有什么想法。去不去京城,得看哥哥的意思,這么大的事情。別人怎么能替他做了主。”沈青黎聞言,心里一陣感動,畢竟這個人是在全心全力地待她,待她的家人。她翻了個身,面對著他。埋首在他懷里,說道,“等明天,我再問問我哥。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再說吧!”

“那就這樣吧!”他點點頭,頓了頓,又道。“綰綰,你安心在這里住幾天。我明天順便去幽州處理一些公務,過幾天,再來接你回家。”

“你得去幾天?”她情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腰身,心里頓時覺得空落落的,滿臉不舍地看著他,“你帶我一起去吧!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突然很想跟他在一起。

“真是女大不中留,這是你的娘家,你怎么還不想留在這里?”慕云霆笑笑,撫摸著她的長發,哄勸道,“我去幽州是有公事在身,這么冷的天,你跟著去干什么?緊趕慢趕也得四五天的時間,等我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就馬上回來接你。”

“那你一定要早點回來。”沈青黎靠在他胸前,柔聲囑咐道。

“怎么?我還沒走,你就盼著我回來了?”他溫柔地扳過她的臉,凝神端詳了一番,四目相對,在他炙熱的目光里,她的臉微微紅了起來,他笑笑,低頭啄住了她嬌艷欲滴的唇……

正院那邊,依稀傳來女人憤怒的責罵聲。

秦氏見沈恪正危襟坐地坐在案幾旁悠閑地寫著字,氣得幾近暈倒,她再也忍不住地沖上前去,把他案幾上的紙墨筆硯一骨腦地推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掐腰吼道:“你說,你到底去不去找你妹夫說你要進京的事情?”

當初真是瞎了眼了,心心念念地想嫁這么個男人,現在想想,他不就是會讀書彈琴嘛!

讀書彈琴能當飯吃嗎?

這些年,還不是靠她娘家的鋪子維持家里的生計,就憑他那點俸祿,這一大家子早就餓死了!

要不是她當初用苦肉計硬是把小姑子的聘禮和嫁妝留下,怕是家里連點積蓄都沒有,同時心里也對已經故去的老太爺和公公婆婆很不滿,老太爺明明是先帝的帝師,卻為了避嫌什么賞賜也沒有,連京城的那塊地都給了小姑子當嫁妝,到了他們這一輩,除了這個老宅子,竟然什么都沒有,這個家到底怎么支撐下去?

眼下,明明有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可是這個男人硬是裝清高,不肯跟當了大官的妹夫開口,真是氣死她了!

面對秦氏的憤怒,沈恪絲毫不為所動,只是默默地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紙張和毛筆,一聲不吭地拿起抹布擦拭著灑在案幾上的墨汁,待收拾好這一切,又挽挽袖子,繼續潑墨揮毫,落寞的側影映在窗欞上,燭光狠狠地跳動了幾下。

秦氏見他從容自若的樣子,愈加暴躁如雷,指著他的鼻尖繼續罵道:“沈恪,你不要以為你一聲不吭,這事就算完了,你到底擔心什么嗎?你們沈家的女兒都嫁給他了,這么點事他還能不給辦?你清高頂個屁用,能升官發財掙到銀子才是真本事!你到底要頂著這個空殼子多久啊?”

沈恪聞言,收住筆鋒,嘆了一聲,到底還是開了口,沉聲道:“蓮娘,你知道我志不在仕途,唯有讀書為樂,你為何總是苦苦相逼?朝廷雖然現在不再制止前朝世家子弟進京,畢竟還是有所忌憚的,咱們又何必自討沒趣?”

“大郎,我雖然目不識丁,但是我也明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這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你們沈家是因為三十年前的那場前朝復辟案才不得不搬到靖州,眼下朝廷已經明令不計過往,前朝世家子弟均可入京為官,若是咱們在京城沒有背景也就算了。可是你看看,放眼大梁前朝子弟,有誰能比得上咱們的關系?”秦氏見沈恪開了口,不再是她一個人唱獨角戲,口氣也隨著緩和下來,眸光也跟著流轉了一番,又道。“我是這樣想的。趁著這幾年你妹夫風頭正甚,讓他在京城給你謀個京官的差事,這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咱們也跟著風光一把,多好的事情吶!”

說著,她又從懷里掏出慕府的禮單。硬是塞到沈恪手里,賭氣道:“你看看著禮單。沒有五六千兩銀子是下不來的,你一年也掙不了這么多,你看人家慕府的家底就多殷實了,你妹妹如今攀了高枝風光了。可是咱們還過著緊巴巴的日子,你就不怕別人笑話你這當大哥的沒出息?”

若是去了京城,離慕府近一些。小姑子肯定能經常幫襯著娘家,那日子豈不是就更好過了嘛!

“這有什么?兄妹同枝不同命。沒什么可比的,只要黎娘過得好,我這當兄長的,自然欣慰。”沈恪嘴角微翹,看了看秦氏,正色道,“好了,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安歇了!”

“敢情我磨破嘴皮子說了半天,你是一句話也聽不進去是吧?好,你還是不肯去找你妹夫是不是,你不去,我去!”秦氏一跺腳,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沈恪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卻沒有拉住,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了門,只得撩袍跟了上去,邊走邊勸道:“蓮娘,此時想必妹妹妹夫已經歇下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

有風吹過。

原本晴朗的夜空漸漸被天邊的烏云籠罩。

夜,似乎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等不到明天了!”秦氏邁著小碎步,怒氣沖沖地往前走。

“不要鬧了!”沈恪皺皺眉頭,低聲勸道,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兩人一路推推搡搡地到了芳儀軒。

剛到門口,卻被一高一矮兩個玄衣侍衛攔住了,其中那個高個侍衛面無表情地對兩人說道:“回稟伯爺,我家世子和少夫人已經歇下來,兩位此時不便前去打擾。”

“在下失禮了。”沈恪面上一陣尷尬,不由分說地拽著秦氏,轉身往回走。

秦氏拳打腳踢地不肯走,卻最終敵不過男人的力氣,沈恪硬是把她拖回正院,秦氏自然又是一通罵,沈恪不再言語,只是抱著被子去了書房過夜。

第二天一大早,余怒未消的秦氏抱著孩子回了娘家,揚言若是不能去京城,就要跟沈恪和離,實在受夠了這樣的日子了。

倒是沈青黎有些過意不去,怎么自己回趟娘家,竟然讓哥哥嫂嫂鬧得要和離,見沈恪沒事人一樣地站在案幾前寫字,便上前勸道:“哥,不如你就答應嫂嫂,去京城謀個差事,世子說,他愿意幫忙。”

沈恪放下筆,看了看沈青黎,的確,這個妹妹變得跟以前是不同了,眉眼間似乎更加精致了許多,看樣子,她在侯府過得還算不錯,嘴角不禁揚起一絲笑意,從容說道:“黎娘,我知道你和世子都是好意,可是有些事情有可為有可不為,我不能離開靖州。”

“可是嫂嫂那邊怎么辦?”沈青黎皺皺眉,雖然此事是人家兩口子的矛盾,但如今既然是碰上了,又不能視若無睹。

“無妨,你嫂嫂雖然看上去兇巴巴的,可是你知道,她待我還是很好的,待過幾天,她自己就回來了!”沈恪無所謂地笑笑,又道,“你且安心在家里住著,不要操心你嫂嫂的事情,你許久回來一次,總得去棲鳳山給爹娘上上墳,待明日,為兄陪你一起去。”

沈青黎欣然答應。

沈家陵墓在棲鳳山半山腰,地勢很是平坦,且視野極其寬敞,四下里全是齊腰的紅蘆葦,遠遠望去,像是一片連綿的火焰。

曾經有風水先生路過,驚訝道,說此處乃千年罕見的龍穴鳳巢,最聚王者之氣,其后人非富即貴,前程不可估量。

為此,曾有人出高價購買沈家陵墓旁邊的那些地,希望能沾點王者之氣,卻被沈恪斷然拒絕,說都是無稽之談,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事才不了了之。

兄妹倆上完墳,剛回到家,卻見桃枝和翠枝早已經在門口翹首以待地等著了,她們都是靖州人,如今過完了年,自然都得回到主子身邊伺候。

主仆三人見了面,自然很是歡喜。

當天夜里,悄無聲息地下起了鵝毛大雪。

一下,竟然就是兩天兩夜。

地上,屋頂上,厚厚的一層,四下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沈青黎開始暗暗擔心,算日子,慕云霆明后天也該來靖州接她了,只是這么大的雪,他在路上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