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
不知何時起，這個詞成了棋界一個爛大街的贊美句式。
比如凌空一嵌。
凌空一挖。
凌空一斷等等。
仿佛任何術語前面加一個凌空，逼格都會暴漲。
仿佛網游中的翅膀裝備。
此刻也不例外。
當這手棋躍然于棋盤上的一刻，從古勝山到棋盤外的觀眾，都被它華麗又奔放的視覺效果震住了。
不用多想，這種棋一看就是好棋。
如果真多想的話.那效果更好了！
“這手棋是正解。”
鹿思竹在大棋盤上，將這手棋的后續變化擺了出來。
如果白棋用強，將棋子長出，分斷作戰，那自己身上所有的斷點與打吃，都會遭到嚴厲制裁。
如果白棋隱忍回縮，那黑棋則將得寸進尺，之前被吞下的六子會如僵尸一樣揭棺而起，重新動出。
無論怎么走，白棋上下兩條龍，必有一塊被卷進去。
左右逢源。
攻守兼備。
制勝妙手。
封喉一劍！
“妙！好棋！不愧是時煜！”聶嵐大力鼓掌。
之前他還為時煜捏一把冷汗，擔心他抗不過古勝山的勝負重拳，現在想來純屬多慮。
日韓兩邊的反應也差不多，贊嘆這手棋上所流溢出來的才華。
單論妙味，這手棋其實并不如前天那手神之一嵌。
如果時間足夠的話，在座的諸位覺得自己上，也能下出來。
可問題在于，時煜的時間還真就不夠。
他僅僅用了五分鐘的保留時間，加上兩次讀秒，就將這步棋推敲了出來！
這究竟是算得快，還是棋感超群，第一眼就盯上了這里？
“是燃燒！”李弦鐵揮舞著手臂大喊，“我看到了，時煜他的狀態正在燃燒，如同熊熊烈火，這幾天從未熄滅！”
“麻的！來個人把這魔怔玩意薅走啊，畫風全被他帶歪了！”
看著這手棋，古勝山的思緒也卡住了，像是網文作家卡文那樣，卡得欲仙欲死。
無奈，第161手，回過身來，對黑棋的六子再多補一刀。
可算是將這幾子吃盡了。
簡直算不清自己究竟在這個局部投入了多少時間，和子力。
它像是巨人身上的一塊膿創，令其不斷失血。
為什么西班牙的事總是那么糟糕？·jpg
可以說，這盤之所以從穩中向好變成急轉直下，都是這幾顆死而不僵的殘子在發揮作用。
僵尸流啊這是！
170手！沖！
搶到先手簡單一拱，黑棋暢快地吃住了白棋下方的兩子，大約十來目棋。
現在的盤面上，的確有比這十來目更大的地方。
但吃這十來目是絕對先手，相當于白送的，好比他前一局搶到的擋下，也是絕對先手。
而在如今這個局面，這十目棋已經足夠主宰棋局勝負了。
175手，右上角，二路跳點！
古勝山也開始了死子動出。
這是他最后的勝機。
你僵尸流，我也僵尸流，看看誰家養的僵尸更厲害！
“雙方都進入讀秒了！”
之前那手飛靠，耗盡了時煜最后的保留時間，連讀秒也只剩最后一次。
古勝山也是一樣的，只剩下最后一次讀秒。
雙方將在狹窄的角斗場中背靠鐵棘，完成最后的死斗，為圍棋之神送上最完美的演出。
圍棋這門競技的魅力，現在才剛開始爆發。
“右上角很復雜，比之前更復雜。”鹿思竹歪著腦袋，盯了盯。
之前講解時，已經提到白棋右上角有手段。
而現在，白棋在外面多補一刀徹底變厚，里面的變數更加撲朔迷離了，對黑棋愈發不利。
如果時間還有富余，時煜躲過這次偷襲大概不成問題。
但此刻時間緊迫，指不定他忽然就大腦一宕機，原地自殺了。
這種情況屢見不鮮，尤其對時煜這種年輕人來說，更是如此。
聶嵐對此深有感觸。
很久以前的中日擂臺賽上，就有中方的隊友扛不住壓力，早早認輸，沒來得及發現棋局中的妙手，最后追悔莫及。
“勝負，還早得很呀，就看時煜的心臟夠不夠大了。”聶嵐意味深長地說。
“他這盤，已經輸不出去了。”鹿思竹說。
“不是，你才剛說右上角的形勢更復雜了，結果現在又提前給他宣布勝利，這不自相矛盾嗎？”
鹿思竹搖搖頭：“根據經驗，他已經輸不出去了。”
“經驗？”
鹿思竹低了低頭，手掌下意識握緊在胸口：
“每當我覺得他要輸，或者局勢不穩的時候，他最后都笑著發表了獲勝感言我無法想象出他失敗的畫面。
我已經習慣了，他最后會贏。”
聶嵐愣住。
青春。
太青春了！
這CP我磕定了！
就是有一點。
這真的不是玄學？
這和曰本人喊著友情、羈絆什么的沖上來，將敵人三下五除二干掉有什么區別？
讀秒到最后一刻，時煜不動如山地落子了。
沖下！
靠住！
打吃！
每一步棋都卡在58、59的一刻才落下，裁判眼睛都瞪直了，生怕他一個沒控制好，超時判負。
這心理素質就這么好？壓力愣是壓不垮？
離冠軍只剩一步之遙，往往是心理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刻。
無論是急功近利，還是過度保守，都會讓局面萬劫不復。
更何況這地方的計算十分復雜，稍有不慎黑棋就會如樂高玩具一樣，碎成一塊塊的，到時候想趕本，都沒地方趕。
在只剩一次讀秒的情況下處理這種局面，哪怕原計劃滴水不漏，也沒準會執行的跟三峽泄洪一樣。
可時煜卻井然有序，招招完美，每步棋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挑不出一點毛病。
已經沒有什么能阻擋他了。
“新的勝負師，誕生了”裁判捂著嘴巴，低聲呢喃道。
秒拍！
與時煜的鎮定截然相反，古勝山攻勢如火。
這種秒拍的時間戰術往往由優勢方發起，用于壓垮對手。
但對于古勝山這樣的頂級棋手而言，常理并不適用。
他現在局勢遙遙落后，就得動用非常規手段。
既然輸棋是大概率的事，那就放手一搏，拒絕安樂去世。
懂不懂什么叫光腳不怕穿鞋？
182手，黑棋一擠！
時煜這手棋從天而降，選點又在眾人意料之外。
第一感，當然是撲滅白棋左邊的眼位。
殺棋是這樣的，對眼位的敏感度，好比彩虹玩家見到攝像頭，除了它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
但時煜不愧是反人類棋手，并沒按照第一直感行事，而是瞬間識破陷阱，走出冷靜的好手。
“凈、凈殺了？”
聶嵐下意識從椅子上起身，想離大棋盤更近一些。
看著雙方這一連串驚險刺激的盤山公路飆車，無數人都覺得指不定角上要出個劫爭之類的。
沒想到，黑棋的防線看似松松垮垮，卻在一步又一步冷靜的防御之下全撐住了！
“黑棋的勝勢已經無可動搖！”
第195手，白棋在二路一長，將殘子連回。
下出這手棋后，古勝山長嘆一聲。
非要說的話，他這一套操作下來，從黑棋空中跑一串小尾巴出來，也算是操作頗秀，收獲頗豐。
但對于大局，已經于事無補。
時煜也終于在長久的緊繃后，長出一口老氣。
這個局部的作戰結束后，他也確信，這棋已經輸不出去了。
進入讀秒以來，在讀秒怪物的作用下，他的心率曲線就一直很平和。
不，不僅是讀秒怪物在發揮作用，他自己的努力同樣功不可沒。
狀態在燃燒。
棋感在爆發。
腦海也格外清晰，像是倒映著藍天白云，自己在空曠的湖面上與對手下棋，每一步棋都泛起寂靜的漣漪。
此等心境之下，新的buff誕生了。
勝負感屠龍決心讀秒怪物勝負師！
所有的比賽buff，統統合成！
堪比青眼究極龍的合成！
再加上他本人的意志，直接晉級為究極龍騎士，攻守都是5000，等級十二星，這平A上去拿什么輸？
第198手，時煜繼續落子。
撲入右下角的三三位。
繼續收割這一輪戰役所贏得的戰利品。
既然要下古棋，那就將古風模仿到底。
乘勝追擊！
“報！時皇浪起來了！”
“什么叫浪？那叫秀起來了，懂又不懂！”
“改朝換代！改朝換代！”
哪怕點開弈狐上自帶的局勢判斷，時煜此刻的優勢也一目了然。
但他似乎還沒太盡興，要繼續操作一波，搞出一個劫來打。
在這樣的局面下主動挑起劫爭，多少有些給對手機會。
表面上看，他之所以這么干，主要是對自己的劫材庫十分有自信，一定能輕松打贏該劫爭。
事實上.他的劫材庫還真蠻多！
真就遠遠超過對手的劫材庫！
古勝山人麻了。
看時煜開劫，他心里還小小激動了一下，想著你小子可算是出勺了。
沒想到，只是他在極度自信之下殺的興起，索性再多殺點。
三國演義？
三國無雙吧這是！
還沒正式登基就這樣在搞。
這要正式成為中國第一人，還得了？
已經可以預見到他后續望之不似人君，甚至望之不似擬人的操作了。
通遼仁君啊這是！
“行了，單官就不收完了，我認輸。”
行至317手，古勝山終于放松下來，淡定投子。
在圍棋中，的確也經常出現這種情況，一名棋手在勝負已分的情況下，還在繼續落子。
這叫多走幾手，調整心情。
當然，走到317手，似乎有點過多了。
但考慮到這是罕見的古棋規則比賽，出于效以古法的宗旨，將它走完也是十分必要的儀式感。
最終結果，在還棋頭的規則下，黑棋勝九子半，相當于贏了十九目。
再加上貼的七目半，一共贏了二十六目半。
按照彩棋規則的話，白棋輸這個量，究竟得付多少錢，尚無典籍可考。
但如果按脫衣麻將的規則，現在古勝山身上指不定只剩根皮帶了。
“恭喜時煜，獲得本次比賽的冠軍，成為中國新的棋圣頭銜持有者！”
場外，禮炮奏響了，為新君踐祚慶賀。
這條消息也在短時間內快速推送出去，傳遍棋圈每一個角落。
無數土豪在弈狐上下起了紅包雨。
而在圈外，人們再次被時煜這個名字晃過眼前，不少人都記住了他。
現在的他，不僅是網紅。
而是巨星！
“恭喜你，奪下了國內獎金最高的冠軍，棋圣頭銜.沒想到還真讓你給掀翻了。”古勝山笑了笑。
“沒事，我之前說過，我也看好古哥你將來會將這個頭銜奪回去。”時煜朝對方豎起大拇指。
棋局結束后，雙方并沒開始立刻復盤，而是先靠著緩一緩，順便商業互吹一下。
相當精彩的一盤對局。
雖然最后的結果對于白棋而言可謂慘不忍睹，但其精彩程度毋庸置疑。
命懸一線的攻殺，巧奪天工的局部手段，還有心理斗爭等等。
無一不彰顯著中古圍棋的暴力美學。
可想而知，今天這盤棋過后，會出現一波古棋熱潮，沒準以后還會有專門的中古圍棋比賽，而不是這樣在傳統比賽中插一局進來。
“你們兩個下的好啊，弈出了名局！”
聶嵐興沖沖步入對局室，拍拍兩位對局者的肩膀。
“聶老，抱歉，我后半盤下壞了。”古勝山擺擺手。
“說什么呢？你下的也很好，再說了，這又不是世界大賽，有什么好灰心的？”
也對。
這場比賽雖然被許多人視作決定中國第一人的較量，但其本質，也就是一場國內比賽。
如果是井山耀丟掉自己的曰本棋圣頭銜，沒準會被打出走馬燈。
但對于古勝山而言，世界冠軍才是最重要的，這次挫敗算不上什么。
“去吧，去前臺接受采訪，棋迷們都在等伱。”聶嵐說道，目送著時煜走出對局室。
通往前臺的走廊上，攝像機一路尾隨，傍晚的夕陽從窗外乍入，遠處的湖面上泛著大片金光。
像是只有在山巔之頂才能看到的仙境之景。
“你這次拿下冠軍，有什么感想嗎？”
“好家伙，怎么是你當主持？”
看到鹿思竹舉著話筒走過來的一刻，時煜險些愣住。
你接受采訪這活都沒整明白，就開始學著怎么采訪別人了是吧？
“我也不知道，聶爺爺說就讓我采訪你算了。”鹿思竹搖搖頭，“本來他說好要陪我一起，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不見了。”
“也行吧，你采訪就你采訪，誰來都一樣。”時煜很快接受。
“第一個問題.還是感受，嗯，就是感受。”
鹿思竹認真思考很多遍，還是問出了這個過于新手記者的問題。
時煜淡淡道：“算了，我來幫你問好了.你是想問我，奪下這次棋圣戰頭銜，和獲得其它冠軍的感受有什么不同嗎？”
“沒錯，我就是想這么問。”鹿思竹認真點頭。
“感覺.感覺還是有一點不同，比如這個冠軍意味著更多的責任，代表以后我就是中國圍棋的牌面，面對外戰，我會有更大的壓力。”
“這算是不好的感受嗎？”
“不算，因為我的下一句，是我就喜歡高壓。”
“還有呢？除了不同之處外，這次奪冠和以往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嗎？”
“相同之處，這次喝的酒，依舊很烈。”
時煜帶著一縷戰后的微熏開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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