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本就是偷摸行事,驀地一炸雷,嚇得兩手朝前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待聽清不是自己憎恨懼怕的那個人,頓時炸了毛,一個打滾翻起來,看清來人模樣更不懼了。
指著那人喝道:“這是心懷慈悲的槐仙婆婆,我們村里多少老人家都說槐仙婆婆多靈驗多好心,你個大胡子臭道士不要胡說,小心惹了槐仙婆婆不高興!”
先前開口的是個中年漢子,一圈濃密大胡子看不清半邊臉,頭上抓了一個歪歪的髻,身上半舊的及膝短袍印著陰陽魚,一柄寬劍背在身后暗紅的劍穗垂在肩上。
這人不是修士,身上有一股能量波動,但不是全然的靈力,應當不是修仙的。
中年漢子顯然不善口舌之爭,做了個兇惡的表情:“快走,不然老子吃了你。”
小姑娘黃臉一白,看了眼神龕,緊緊咬著牙從漢子身邊跑過。
夜溪看到,都嚇出淚了。
這一臉大胡子,一呲牙,絕對能止小兒夜哭。
大胡子身邊還有一個人,淡青書生袍,白色書生巾,背后背著一書箱。
看到這么一組合,夜溪心里悟了,就差一女鬼了。
書生往外張望,面帶不忍,拉著大胡子的袖子問:“那小姑娘多可憐,天師你怎么不幫一幫她?”
大胡子一扯袖子,找了塊干凈地方坐下,大咧咧道:“人間事自有人間人了,老子只管鬼。”
書生挨著他坐了,不服氣:“明明天師你只要伸伸手。”
大胡子冷哼:“要不要老子給你講講什么叫越俎代庖?不收你束脩。”
書生一頓,還是不服。
大胡子就道:“我做了官府該做的事兒,官府能替我來抓鬼?”
書生嘟囔:“官府又不會抓鬼?”
大胡子冷哼:“我斷家務事,讓鬼有功夫去害人?”
書生不嘟囔了,但能看出來他心里還是不服氣的。
大胡子懶得理他:“拿出你的書卷來,到院子里念念詩文去。”
書生依言從書箱里取了一卷書,往外走,緊張道:“你守好我,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大胡子揮手:“老子在,你想做鬼也難。”
書生點點頭,往外走了幾步,又道:“工錢一日一結可是說好的。”
大胡子:“說好的,不賴你帳。”
雕塑后頭,夜溪挑眉,這劇本好像不對。
大胡子拿了張繪著朱砂紋的黃紙往自己身上一拍,院子里傳來書生念關關雎鳩的聲音。
“你大聲點兒,走動起來,讓身上味兒傳出去呀。”
書生道:“喊破了嗓子你加工錢?”
大胡子摸了下鼻子,念叨:“明明老子這樣的才男人味兒十足,那些女鬼偏喜歡勾搭小白臉。一日半兩銀,老子哪有這么多家底。”
雕塑后頭的夜溪:“...”原來寧采臣是雇來的,不知道還沒登場的聶小倩得改成啥樣。
吟詩到天黑,書生進了來,嗓子有些干:“走了走了。”
大胡子瞪眼:“急什么,晚上才來吶。”
書生跳腳:“你可跟我說的好好的,只白天來,晚上我是打死也不在這鬼林里呆的。快走快走。”
大胡子不動彈:“不走,過夜,不然不給你錢。”
書生瞪眼跺腳,大胡子不為所動。
最后,書生恨恨道:“好好,我打不過你,我不要這一日的錢了。”
說完,背上書箱要走,小命要緊。
大胡子一愣,哎哎叫著追著走了。
良久,夜溪轉出來,無語,這是來釣鬼呢。
呆了一夜,兩人再沒回來,夜溪回了荒地那邊,椅子竟沉了下去只露著半邊肩,夜溪沉了沉臉,想了想,找了個方向抓了幾只鳥扯下一把毛,回來撒在荒地上,又去林子。
大胡子和書生竟然在。
仍同昨日一般,大胡子在屋里貼張黃紙藏著,書生在院子里端著書搖頭晃腦。
這女鬼咋還不來?
天將要擦黑,書生進來,朝大胡子攤開手。
大胡子呲牙咧嘴給了一點銀碎子,一兩。
“你要晚上呆在這,我給你一兩。”
書生不理他,背上書箱就走了。
大胡子這次停了下,眼珠子轉著看了看周圍才追上去。
夜溪等了一夜,回到荒地那邊,見昨天撒的羽毛已經消失了,椅子也全沉下去了。也沒在意,找了一塊大石頭,把里頭掏空了塞滿精神力扔進去,又回了槐仙廟。
等到下午,大胡子和書生才來。
書生照舊讀書,這次讀的是文章,聽著立意,是關于時政的,書生讀得很認真,有時候一句話停下來反復琢磨才繼續往下讀。
夜溪推測,這書生應該是要去考取功名,路上缺了盤纏,才接了大胡子當餌釣鬼的活計。
果然,天要黑書生進來時,大胡子伸著大粗腿,悠悠道:“京城里每逢開考前紙筆價兒飛漲,最差的宣紙,也要三兩一刀。”
書生伸出的手頓了頓。
“住資倒是便宜,小客棧里的柴房,一月才一兩。”
“不過,也只是個遮風擋雨的地兒,鋪蓋燭火是沒有的,木炭飯菜更不包含其中。”
“同鄉同窗詩會茶會,那些學子們倒是來來往往挺熱鬧,交流個文章見解還得輪流做東。”
“哦,你這身衣裳還進不了那些茶樓酒樓畫舫的。”
“還有這大人那大人府上去拜訪請教文章,拎兩匣子點心人家小廝可不開門。”
書生忍了又忍,忍不住道:“你就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大胡子斜眼瞧著他:“京里鬼才多,老子在那被人捧著走,你一輩子也看不見的一品二品大員都對老子畢恭畢敬的。”
書生哼:“吹。”
“呵,你不信?咳咳,丞相叫…他大兒子…二兒子…大女婿…二女婿…吏部尚書叫…兒子是個侍郎,孫子才中舉…皇家書院的老頭叫…他家宅子有只鬼…”
大胡子掰著手指頭對京城里的大人物如數家珍,順帶抖落了不少隱私,數完手指頭要拿腳趾頭湊,大胡子停下了。
“老子連皇帝的行宮都進過,也就你這小子有眼不識泰山。”
說完,站起身,走過書生身邊,銀光一閃,書生下意識接住,一點點碎銀子。
“對了,你從這里到京城走多久?趕得上來年考試?車資費你打聽過?”
這次說完,大胡子大步流星往外走,再不說話。
書生背著書箱默默跟上,腳步聲很重,腿抬不起來似的。
夜溪跳出來,唉,讀書不易。
沒從扔在荒野里的石頭上感到異常,只是在慢慢下沉,夜溪就沒再回去,等到這兩個人來,又躲回雕塑后頭。
只要不被肉眼看見,她就是一塊石頭不會被大胡子察覺。
書生照舊去院子里讀書,不過今天他的聲音有些澀,夾雜了干咳聲,昨晚一定沒睡好。
大胡子老神在在掏出一只烤雞啃啊啃。
這次天擦黑,書生才進來,遲疑的看著大胡子。
“我若是同意在此過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