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春

095 納征之禮

二人一番長談,待韓均出來時,天色已是極晚了。

幺女出了事,齊氏也沒心思款待他,便由路景修帶了路子閔,三人隨意吃了些飯菜。

方才在書房之中,路景修一時難有抉擇也實屬正常,韓均只不過把該說的都說了。

眾人心知肚明,現下朝中格局看著平穩,實則暗流涌動,圣上身體也大不如前,此前還接連宣了幾次太醫院院判。他們如今一著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如果齊繼如果真要走那條路,憑著路景修的性子,他斷然不會同流合污,明知是錯還深陷其中。

作為文人,他有風骨,作為臣子亦有其忠心,何況還關系到路家一門生死。作為家主,路景修總是知道應如何去做,現下只不過有些割舍不下罷了。

就像西北一事,圣上按而不發,分明是不想徹查,以免傷了父子顏面的意思。偏路景修幾次上折,若不是趙居為從中斡旋,只怕路家堪憂。

不過這一世有他在,總會保住路家,不叫小丫頭傷心的。

“伯父,我……”

走前韓均想再去看一眼路子昕的情況,但路家父子二人一直“熱情”地將他送至門前,再三叮囑韓均路上小心,這話便怎么也出不了口。

苦笑一聲,韓均抬頭見當空一輪明月,清輝遍撒如銀,到底歇了心思。最后望一眼綠扶院方向,對路景修道:“伯父,晚輩告辭了。”

乘著夜色,便上馬往齊安侯府而去。

剛跨進家門,見大管家正候在那里,垂首對他說道:“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

“嗯”,韓均應一聲,抬腳往前去了。

進了院子,恰好逢何氏正拎了食盒,從書房中出來。

想來父親已經等了許久。

“母親”,韓均上前一步見禮,聲音沉穩有力,清冷的面色映著涼涼白月光,更添了幾分少年風采。

何氏一愣,隨即笑盈盈地問道:“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又去了哪里?你近日時常晚歸,可曾吃過飯沒有?”

“兒子吃過了,多謝母親掛念。”避了前兩個問題,他語氣一如往常般平靜,說道,“父親還在等著,兒子先進去了。”

說罷等何氏點頭,推了門進去,便看到書房中有人背了手,站在一幅畫前。

畫上是一女子,大約是時日久了,面容已經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其風姿綽約,婷婷裊裊美人兮。

屋中燭光有些昏暗,韓均亦抬頭凝視畫像片刻,才對站著那人道:“父親,兒子回來了。”

齊安侯韓燾聞言轉過身來,走到太師椅上坐下,目光點了點一旁,示意韓均坐下說話。

他身材高大挺拔,雙目炯炯,面有美髯。雖已年至不惑,卻保養得宜,想必年輕時也令人仰慕的很,和畫中女子十分般配。

方才韓均與何氏在門外一番對話,必然全數進了他的耳中。

可齊安侯什么也沒說,見韓均坐下,仍舊開口問道:“在外頭可曾吃過飯?別餓著自己。”

韓均便又答了一遍。

“再有十日,就是你娘親的祭日。”齊安侯又看一眼那副畫,聲音低了些,對他道,“她走前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如今既你已定下親事,不若哪一日讓你母親邀路家夫人來家中坐一坐,再請了大長公主過來,兩家商討商討。”

這一門婚事,他是同意的,否則當初也不會讓大長公主上門提親,要商討的自然是納征一事。

“我已經讓你母親送了帖子去大長公主府上,你看如何?”

“全憑父親做主。”這本就是應有之禮,欽天監也已合過他和路子昕的生辰八字,因此韓均并不反對,恭敬地說道。

他這副形容,落在齊安侯眼中,不由暗自嘆息一聲。

兒子年幼時,也常常承歡膝下,對自己親昵的很。他的劍法,還是自己親自教的。

那時韓均生母剛去,他不過小兒,整日里哭鬧不止,全靠齊安侯走到哪兒帶到哪兒,方才漸漸好了,倒粘人的緊。

大約,是從何氏進門開始,二人間便日益疏遠了?齊安侯有些記不清楚了。

后來韓均越來越有出息,堅持要去書院求學,君子六藝也學的出類拔萃。現如今更是一舉得中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做編修。

他們韓家,原是武將,不料到他這里,卻成了文官。

“這些日子瞧著都瘦了,方才你母親還說,廚下溫了白芨豬肺湯等你回來,最是補血益氣,你也去嘗一嘗。對了,你妹妹的事情,圣上大約不日就要下旨了。”

“是,兒子知道了。”

良久,齊安侯擺擺手,韓均便出了書房。

他回頭看一眼,只見父親站起身,又走到畫前,挺拔的身軀在這一瞬竟有些佝僂起來。

曾幾何時,娘親摟他在懷中,便日日夜夜盼著父親歸家,說他是世間最英勇的將軍。那時,他便一心想著,長大后,也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可是后來韓均卻選了截然不同的一條路。

因為他不想看見娘親祈盼又失望的神情,也不想讓以后的妻子再嘗到娘親當年的苦楚。

心頭有些漲澀,卻終究沒有轉身,韓均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少爺,這是夫人叫人送來的。”正打算梳洗一番,青吉卻捧了一盅羹湯來,小心翼翼地說道。

也不知夫人今日是怎么回事,往常很少來這里的,好端端地怎么派人送了補身湯來?

“放那兒吧,就說我知道了,多謝母親關心。”

韓均不置可否,并沒有說喝還是不喝。何氏的心思,不過是聽了父親的話來做做樣子罷了,他也懶得去管。

雖然有些小盤算,到底難傷大雅。

況且就算是為了路子昕日后過門,二人能處的順遂些,不讓她為難,韓均也不準備傷了何氏的顏面。

她之所求,于自己不過雞肋,然而他亦不打算輕易讓出去,必要何氏感恩戴德不可。如此,才算給路子昕鋪平了一條路來。

韓均轉過屏風,見果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白芨湯。

真想不到,他如今為了小丫頭,真真兒是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都能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