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維明面色當即就陰沉下來。
“嘖。楚三公子這是……”他一雙精光四射的眼上下打量了楚湛一番,似乎才剛認識了他,“怎么,我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動了你的心尖兒了?”
楚湛背后的鹿若菡低下頭,緊緊抿起了櫻唇。
楚湛卻是莞爾一笑:“那可不,我家瀾妹妹冰清玉潔,若是有人這般用你家妹妹玩笑,你做哥哥的會不會出言制止?素聞葛閣老家家教甚嚴,想必葛三公子會與我有同樣感受吧?”
葛維明心下不悅,偏生楚湛絲毫不曾察覺,好哥們似的上前來,非但隔絕了他看向鹿若菡和楚君瀾的視線,還將他帶著往一邊走。
“罷了罷了,葛三公子,咱們今日也是來騎馬的,既然你妹妹不與我妹妹賽馬了,咱們也去遛上一圈吧。”
提起賽馬之事,葛維明腳步一頓,實則也有些尷尬。
比賽是自己的妹妹提的,后來看到對手太厲害,默默走開的也是自己的妹妹,這的確跌體面。
葛維明心虛的怒氣都消了,咳嗽了一聲,點頭道:“也好。”
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于無形之間,楚湛和葛維明勾肩搭背宛若失散多年的親兄弟,聊的火熱,漸漸走遠。
鹿若菡暗自松了一口氣,看著楚湛的背影,眼波流轉之間,憂郁又悵然的低下頭。
“鹿姐姐,咱們去那邊吧。”楚靈汐并不多言,只當沒看到也沒聽到方才的一番對話,一手挽著鹿若菡,一手拽著楚深,快步走到了楚君瀾跟前,嘻嘻的笑起來,“瀾姐姐,你馬術太好了!”
“是呀瀾姐姐!”楚深也眼睛發亮,“你幾時能教一教我?剛才簡直是太厲害了,我,我都忍不住想給你念首詩!”
眾人聽楚深用童音興奮的說出這樣的話,都禁不住笑起來。
就連心情壓抑的鹿若菡也微笑起來,心有余悸道:“君瀾,幸而你沒有和她比。若是直接上了場,你的那個比法沒有經過練習恐怕是會有危險,真將她傷著了,事情就大了。”
“你說的是,其實我一開始真的很想教訓她的,”楚君瀾無奈的攤手,“奈何現在與往日不同,我也是考慮到萬一她真的跌出個好歹來,恐怕會被她賴上。”
以前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瀟灑的很,現在卻做不到那樣灑脫了,每做一件事,她都要考慮自己的家族是否會被自己牽連。
楚君瀾又嘆了一聲:“不過今天就算沒讓她跌斷胳膊摔斷腿,也著實是將她得罪透了。”
楚君瀾與鹿若菡都不約而同想到了他們方才私下里說的消息。
起初,楚君瀾對葛閣老家有意截胡她與蕭煦的親事還有些半信半疑,還想著回頭找機會去查證一番,沒想到現實竟比她想象中的要嚴重,葛舒羽似乎將她當做敵人了。
見楚君瀾心事重重的,鹿宛松心里有些不舒服,方才騎在旋風背上肆意灑脫,宛若一團烈火一般引得人渾身血液沸騰的人,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
“怕什么,反正文武之爭素來都有,有偏見的人多了去了,她喜歡你不喜歡你,都不影響你做你自己。”鹿宛松哼了一聲,“嬌蠻任性的女子多了去了,你要每一個都擔心,每一個都想結交,怕不是要將自己累死了。”
鹿若菡驚異的看著鹿宛松。
鹿宛松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你看什么?”
“沒什么,就是我家宛松口中能說出這番話來,太讓人驚訝了。”
一句話,逗的眾人都笑起來。
楚君瀾挽著鹿若菡的手臂笑的花枝亂顫:“管他呢,還是那句話,我又不是銀子,難道能所有人都喜歡我?”將馬鞭丟給鹿宛松,“還你,謝了,改日請你吃好酒。”
“得了吧。”鹿宛松嫌棄的飛身上馬,旋風腦袋上頂著小乖乖,馱著鹿宛松緩步踱開了。
幾人正說笑著,紫嫣就快步過來低聲道:“瀾姑娘,葛小姐說身子不適,先回府去了。”
楚君瀾點點頭,面子丟盡了,自然不好意思留在此處。只不知道葛舒羽回頭要怎么咒她扎她的小人。
沒了掃興的人,幾人下午一起遛馬一起聊天,倒是十分愜意。
夜幕降臨時,幾人便也該恢回府了。
鹿若菡拉著楚君瀾的手依依不舍:“好容易見一面,還沒聊盡興呢,天就黑了。”
“不打緊,等你有空閑時,可以來我家做客,我必定掃榻相迎。”楚君瀾安慰她
“對,若菡姐姐一定要來呀!”楚靈汐對鹿若菡也十分喜歡。
鹿若菡看了一眼不遠處正與鹿宛松說話的楚湛,笑容有些苦澀:“到時候再說吧。”
其實鹿若菡心里清楚,她要去楚家,未必會受歡迎。畢竟,茂國公的理念與茂國公世子的不同,這爺倆出了名的理念不合,茂國公擺明了想急流勇退,而鹿若菡的的父親定國公現在卻正在風口浪尖上……
鹿若菡嘆息一聲,與楚君瀾作別,上了馬車。
小乖乖不肯離開旋風,依舊坐在旋風的腦袋上,小爪抓著旋風的鬃毛,黑亮的眼睛望著楚君瀾。
楚君瀾不由得笑道:“罷了,你喜歡旋風,繼續去吃你宛松哥哥的吧。”
鹿宛松嘬牙花子:“你說誰是它哥哥呢!”
“你呀。”楚君瀾哈哈大笑,“先將小乖乖借給旋風,過幾天你們來我家做客時候再還給我。”說著還沖鹿若菡擠了擠眼睛。
鹿若菡抬眸看來,先是一愣,隨后噗嗤一聲笑了,心下是的陰霾散去不少,她就知道,楚君瀾是個通透人,有一些話她不必細說,她也能明白。
“好,那過些日見。”
兩廂作別,楚君瀾與楚靈汐也上了馬車。
看著定國公府的馬車走遠,一直沉默的楚湛才默默地上了自己的馬車,十分消沉的回了府。
下車時,楚君瀾發現楚湛依舊蹙著眉,一副不能展顏的模樣,想著鹿若菡的心事,不由輕嘆一聲。
“瀾姐姐,我和阿深先回去了,明兒一早我在去找你呀。”楚靈汐和楚深在岔路與楚君瀾和楚湛作別。
兩廂分開后,去往致遠齋的路上就之剩楚君瀾和楚湛。
楚君瀾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幫幫鹿若菡,楚湛卻先一步沉不住氣了。
“瀾妹妹,你……那個,你是不是與升平郡主很要好啊?”
楚君瀾當即收斂心神,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是啊。我以前替定國公夫人看過病。”
楚湛低著頭,腳步漸緩,低聲問:“那你……有沒有聽說升平郡主說過,她們家對她……他們家是不是要給她選儀賓了?”
楚湛話說的猶猶豫豫,足可見心中的不平靜。
楚君瀾不答反問:“湛哥,你是不是聽說什么了?”
“我聽母親說,鹿家似有意葛維明。”
楚湛人了半晌,還是沒忍住爆了粗口:“去他娘的葛維明,那是個什么狗東西,多叫他名字一聲我都要多擦幾次牙!就那種草包,怎么配得上升平郡主!剁了他給升平郡主做花肥都嫌臟!”
少年,你怕氣瘋了,風度教養呢?
楚君瀾一言難盡的看著楚湛,雖然她還沒正式見過她如今的父親,可是這些天她已熟悉了府中的情況,楚湛這樣張口罵人,著實是叫嘆為觀止。
“……你,你說的還挺對的。”
楚湛嘴角抽了抽垂頭喪氣的道:“瀾妹妹,這事兒你可別告訴母親。說了她必定又要嘮叨我。”
楚君瀾點點頭:“我知道。不過母親說那些也是為了你好,畢竟祖父的意思是想急流勇退,而定國公府正在旋渦中心,與鹿家結親,就等于兩個曾經掌握兵權和正在掌握兵權的勛貴強強聯合,這樣不太實際。”
楚湛向不到楚君瀾能說出這番話來,詫異的看著楚君瀾。
正當這時,他們身后不遠處致遠齋的門口也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
“你這不爭氣的混賬。都不如你妹妹通透。”
楚君瀾和楚湛尋聲望去,正看到兩個人在幾個仆從的簇擁下從致遠齋里出來。
為首之人身穿灰鼠毛大氅,身材挺拔,年約不惑,生的容貌端正,氣質儒雅,一雙濃眉下眼如點漆,眉宇之間透著睿智與通透。
他身后之人高個兒圓臉,而立之年,生的濃眉大眼,天生一張笑臉,笑容看起來與楚湛平日里倒是有幾分相似。
“父親,三叔。”楚湛一個激靈,趕忙領著楚君瀾去行禮。
楚君瀾當即便明白,這兩人便是她入府一直沒得見的茂國公世子楚樺和三老爺楚杉。
“女兒見過父親,見過三叔。”楚君瀾端正的行了大禮。
楚樺慈愛笑著點點頭:“起來吧,今日出去騎馬了,外頭冷,回去換一身衣裳,讓你母親給你預備姜湯,熱熱的吃一碗。”
楚君瀾有些詫異,初次見面的父親見了她竟然是這樣的態度,楚君瀾最善于察言觀色,一個人對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還是分得清的,楚樺很明顯是將她當成自己孩子一樣關心的。
難道,這就是真正的忠君之人,皇上的意思,即便沒有頒明旨,只一個意思便能讓人心甘情愿的認下一個毫無血緣的親人?
楚君瀾雖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但對這樣的忠君思想到底不是很能體會。
心念電轉,不過呼吸之間。
楚君瀾笑著點頭:“是,多謝父親。”
楚杉將楚君瀾不著痕跡的打量一番,笑容真摯又和善:“大侄女,頭次見面,三叔也沒什么好給你的,才剛送來一些洞子貨,叫你母親拿了給你吃。”
“是,多謝三叔。”楚君瀾再度行禮。
楚樺負手走道楚湛跟前,方才的和顏悅色蕩然無存,沉聲道:“你這孽障,還不與我過來?”
平日在徐氏跟前還能撒嬌打滾的楚湛,在親爹跟前就像濕了毛的鵪鶉,低著頭縮著脖子,全沒有任何反抗犟嘴的心思,只沒精打采的道:“是。父親。
楚樺走在前頭,楚湛垂頭喪氣的跟了上去。
看著他們父子的背影,楚杉安慰道:“大侄女啊,你可別在意,他們爺倆就這樣兒,你父親這人素來嚴厲,你洋哥、源哥和湛哥就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楚君瀾笑著道:“父親盡嚴父之則,為的也是哥哥們能成才。”
“嘖,看看,還是大侄女懂事,你洋大哥他……”
話還沒說完,寂靜的夜中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嘶吼。
那是個男人的吼聲
,仿若一只被困在籠子中的野獸,吼聲壓抑又絕望,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碎瓷聲,還有男人和女人的吵嚷聲。
楚君瀾被唬了一跳,看向聲音來源處,疑惑道:“那個方向,應該是大伯母住的長豐園?”
剛走了不遠的楚樺和楚湛也停下了腳步,幾人對視一眼,面色都有幾分猶豫。
楚樺想了想,道:“這事兒在咱們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早晚都會遇上的。”
“什么?”楚君瀾不明所以。
楚樺道:“走吧,咱們一道去看看。”
楚君瀾詢問的看向楚湛,楚湛點點頭,楚君瀾納悶的跟上了楚樺、楚杉和楚湛的步伐,帶著紫嫣一路過了白石拱橋,去了不遠處的長豐園。
越是靠近長豐園,里頭的聲音就越是清晰。
有婦人壓抑的哭聲,也呼呼的風聲,聽起來像是有什么人在舞刀弄槍的那種破風聲。
楚樺走到門前,輕輕叩門:“大哥,大嫂。”
楚君瀾腳步一頓,倏然睜大了眼睛。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蕭錯告訴她,茂國公的長子楚楓早年戰死沙場,臨死都沒請封成世子,還是在楚楓死后,皇上才封了茂國公次楚樺為世子的。她后來見了大伯母呂氏,看她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穿的也是素淡至極的衣裳,便認定了傳言不虛。
難道,事情竟然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楚楓沒死?
院門被推開,年長的仆婦苦著一張臉,滿面愁容的行禮:“世子,三老爺,您們來了。”
“嗯。大哥怎么了?”
“大老爺今兒又吃多了酒,哎……”
仆婦往一旁讓開,楚樺帶著楚君瀾一行進了門。
楚君瀾一進院門,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氣。
寬敞的院青磚鋪地,面闊三間的正屋點著燈,明亮的燈光透過明紙在地上落下了光影,院中臨墻摞了整面墻高的酒壇,兩列兵器架子隨意的擱在正屋門前和酒壇墻的旁邊。
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大冬日里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將一桿長槍舞的虎虎生風。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我他娘的,夢回,夢回?回不去了,回不去!滾,都給我滾!”
槍尖所指之處,寒光閃過,殺意凜然,“嘩啦”一聲將好幾個酒壇掃落在地,破碎聲在寂靜的夜晚與他的嘶吼交織著,格外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