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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陂縣大水一案,柳知縣因抗洪不力而被罷免,不久后便即病故。而他病故后第二天,柳家便遭了一場火災,柳公書房盡付一炬。傅庚后來拿到手的那份殘缺的食水賬目,還是柳妤——亦即傅珺的琴課先生柳夫子——無意間夾在琴譜中保存下來的。
現在想來,當年那場火災必是人為。而柳公若非病重身故,只怕也難逃一死。
一念及此,傅庚眸中寒意大盛。
那些蛀蟲捆綁在一處,必定齊心合力,上頭的壓住不報,下頭的則各施能為,瞞天過海,更兼京中還有人相助,柳公便成了替罪羊。至于那幾個相關人員,只需不痛不癢地申斥幾句,明降暗調地將人保下來,此事便周全了。
傅庚暗暗冷笑了一聲,示意行舟取出塊干凈的布巾來,他將那些爛草與沙子包了一些進去,隨后將布巾包好,揣入懷中。
此刻已是天色微明,大堤之上多了不少人。傅庚知道自己的行跡藏不了多久,大堤上已有人往這邊看過來了。
“爺,咱們快走吧。”行舟低聲道,隨后便招呼幾個隨行之人將傅庚護在了當中,擋住了那些人的視線。
傅庚遑夜至此,隨行只帶了行舟并平南侯交給他的三個親信,這幾人皆是信得過的。至于胡仲,他另有安排。二人同時失蹤只是放了個煙幕彈,叫人誤以為他們必是在一起的。他還叫一個親信粘了假胡須,穿了胡仲的衣服,扮作胡仲的樣子,以期混淆對方視線。
三年來的隱忍,三年來的暗中調查,終于在今天有了巨大的收獲。那一刻,傅庚驀地便想起了王氏,心中泛起陣陣酸楚。
她活著的時候,他沒能護得住她。而今他也算求仁得仁。他甚至還有些期待與她的重逢,在塵世的另一端,在黃泉路上,他一定要親口跟她道歉,求得她的諒解。
傅庚長出了口氣,舉目向堤邊的幾座帳篷看去。那里是縣上官員的休息之所,最中間的那一座,便是程煜的帳篷。他抬腿便往那里走去。
“爺,您要去哪兒?咱們還是快走吧。”行舟焦急地道。
傅庚轉首看了他一眼,眸中含著淡淡的笑意道:“你當我們現在走得了么?”
行舟聞言不由面色大變,正待說話,卻聽前方傳來一人的聲音道:“前頭的可是知州大人?”
傅庚的面上便露出一抹譏諷之色來,轉首時,那譏色已然換作了身為上官的端肅,咳了一聲道:“正是本官。來者何人?”
來人是個胖大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長衫,看樣子應是衙署中人,聞聽傅庚之言,那人面上的神色動了動,忙一躬到地,口中道:“下官乃是陂縣縣丞周勖,不知大人到此,失于迎侯,望知州大人恕罪。”說罷又一臉諂媚地將聲音陡地提高了八度,大聲道:“知州大人在此,大家伙速來拜見。”
他這一聲吼中氣十足,震得行舟耳朵嗡嗡作響,連不遠處的那片雜樹林也跟著抖了一抖。那堤上堤下之人盡皆聽見了,不少人便奔了過來,民夫們則皆在原地跪了下去,巨浪濤天聲中只聽一陣參差不齊的“拜見知州大人”的聲音。
見此情景,行舟忽然便明白了方才傅庚話中之意。他原就發白的面色而今更加蒼白,不由自主便上前兩步,將傅庚護在身側。
傅庚抬手扶了扶頭上的細蔑斗笠,又將身上的金絲針蓑衣整了整,方淡淡地道:“都起來吧。”
那周勖搶上前兩步,殷勤地擠到傅庚身邊,討好地道:“知州大人冒雨巡查、心系百姓,真是愛民如子啊。”
此刻,那帳篷中也走出幾個人來,當先一人身材修長、瘦削挺拔,正是縣令程煜。
程煜昨夜熬了大半個晚上,方才歇下不到兩個時辰,聽聞知州大人到了,忙出來相迎,見了傅庚便拱手道:“下官來遲了,大人是何時到的?”
傅庚道:“我也是才到,方才往那堤邊看了看。”
周勖忙道:“大人辛苦了,快請去帳中坐坐。”說著便殷勤地伸出只手來,引向旁邊的一座帳篷。
傅庚看了他一眼,轉向程煜道:“程大人,本官正有事要與你說,便去你帳中坐坐吧。”
程煜看了傅庚一眼,見傅庚面色如常,左手食指卻在身側點了兩點。
程煜一見之下,差點便動了神色,忙借著行禮的當兒垂下頭去,掩去面上的激動之色,恭聲道:“大人快請進。”
傅庚便背著兩手,邁著四方步進了程煜的帳篷。那扮作胡仲的隨從并行舟等四人卻是留在了帳外,不一時,程煜的親隨也退了出來,帳中只留下了傅庚與程煜二人。
那周勖在離帳篷約一丈處便止了步,領著一群衙署之人躬身肅立,此刻見傅庚與程煜摒退旁人,明顯是要密談,他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早沒了諂媚之色,眸中卻閃過一絲狠厲。他不動聲色地朝身后幾人看了看,又往方才傅庚來的方向看了看。
他身后的幾個人便無聲地轉身離開了,看他們去的方向,卻是往傅庚方才來時的那堆亂石而去的。
此時,帳中的傅庚已經取出了布巾包,一面示意程煜看,一面高聲道:“你守在堤上這幾日,那水勢如何?”說著又向帳外瞄了一眼。
程煜亦向外看了看,干脆站起身來,擋在帳篷的門口處,口中大聲匯報著堤上的情況,眼睛卻看著那布巾包里的爛草與沙子,先是面露不解,隨后便明白了過來,不由眉頭深蹙,面上露出了憂慮之色。
傅庚見狀,便起身走到他面前,從懷中抽出一張紙來叫他看,在那上頭寫著他對此事的推測。
據傅庚推想,那些人發現洪平的銀礦后,便借著修筑大堤采挖石頭的名目,偷偷開采了礦山,再將銀礦當作修堤的大石運出,半途中再換成碎石、沙子與稻草。如此一來,銀礦到手不提,更可從那三百五十萬兩的修堤款上貪墨不少下來。
那程煜一目十行地看完,一雙熬得發紅的眼睛里,蘊滿了憤懣與怒氣。拿著紙的手也微微顫抖著,額頭上青筋根根冒起。
這位年輕的士子到任陂縣不到一年,他的授業恩師,便是柳縣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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