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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傅珺就覺得,這些夫子將面試地點定在樓上,又安排了敞軒供考生休息,只怕是從頭到尾這些考生的行止便是處在監視之中的。
所謂禮儀,不僅指的是人前那一套,亦包含了在無人處的教養、規矩與儀態。
所以,從進入白石書院的大門起,傅珺全身每個細胞都是處在備戰狀態中的。她每一回提步、每一次轉首,乃至于跟那個青衣女孩的對視及微笑,都是嚴格按照社交場合的那一套來的。
此刻,她款步隨在那學監的夫子身后,姿態輕盈地走進樓中,再在學監夫子的示意之下,以最優雅的動作提起裙擺,拾級而上。那姿態端莊雅致,全無一絲刻板,舉手投足間的那番禮儀宛若自然天成。甫一上樓,幾個面試官的眸中便皆露出了一絲滿意來。
傅珺依著禮儀向面試官見了禮,又十分自然地抬起視線掃了一眼。
在她的前方端坐著四位夫子,兩男兩女,皆穿著統一的白石書院夫子服飾,青衣玄襟、大帶垂紳。男夫子的頭上戴著文生巾,女夫子則皆戴著小冠。
此時,那最左面一個蓄著短須的夫子便從桌前拿起兩頁紙來,展示給傅珺看了看,隨后便和聲問道:“這便是你上午的答卷吧?”
傅珺見狀,心下卻是微有些吃驚的。
這夫子居然就已經看過她的試卷了?這合不合規定啊?難道不應該是統一判卷給分的嗎?
傅珺自是不知,她那篇《論律法》并那十六個字一交上去,便立刻成為了此次入學試的焦點。
在今年參加考試的學子中,傅珺是唯一一個以律法為題進行答卷的考生。更何況這《論律法》一文還是出自女子之手,且這文章居然寫得極妙。觀點新穎,充滿思辨意味。
因此,在下午的面試環節中,夫子們便將傅珺的試卷也帶了過來,便是想以此為題進行提問。一是想看看這位“藍三十八號”的真正水平,再來么,也未必便沒有二度測試之意。
畢竟。一個女孩子能寫出這么篇文章來。實在很難叫人相信。萬一這女孩子只是先期做好了準備,背下了數篇文章,再根據試題擇而錄之呢?所以他們才要通過面試進一步加以確證。
傅珺自是不知這其中的意思的。
此刻。見那短須夫子拿出了自己的試卷,她微怔之后便即答道:“是,先生,此乃學生的試卷。”
短須夫子便問道:“你這文中所書之字的字意。與你這幅字里的字意頗為不同,是何道理?”
傅珺清清淡淡地道:“學生寫下此文之時。因心有所感、思緒奔涌,更兼此文乃一氣呵成,因此字意略有激揚。而待到寫這幅字時,借的卻是前頭的余勢。此時學生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自然那字意亦跟著有所變化。”
短須夫子沉吟了片刻,便又問道:“那你以為,律法為何物?”
傅珺聞言靜了一靜。方才語聲平靜地道:“學生以為,律法者。既嚴且酷。法本無情,亦不容情。法理之下唯分善惡,不以高低貴賤論處。以酷厲之法,震懾為惡之人,護佑良善之輩。此乃學生對律法的見解。”
那短須夫子聞言不語,旁邊一個面容白凈的女夫子便怫然道:“我儒家只講以善養人,得服天下。你卻在這里大言酷刑嚴律,卻是與我儒家教化之本意背道而馳么?”
傅珺沉靜地道:“學生對儒家學說并無詆毀之意。學生以為,以儒家思想教化,以嚴明律法震懾,相輔相成,互為補遺。人制不足,以法制之。方為治國教民之理。”
那短須夫子不由撫須笑道:“好一個‘人制不足,以法制之’。”
此時,便見另一個面容清瘦的夫子問道:“那依你之言,這律法卻是治國的根本么?”
傅珺端然道:“學生確是如此認為。且學生以為,法理大于人情,法制應高于人制。人生于天地間,便應對天地常懷敬畏;同理,人活于塵世之上,亦應有所畏懼,否則這世間秩序全憑一心,無外力約束,豈非太過輕率?”
那清瘦的夫子聞言便微微點頭。
看他的表情,傅珺清楚,他并不是認同自己的觀點,而是表示明白了她的想法與思路而已。
此時,便見旁邊那個始終未曾言聲的女夫子向傅珺含笑溫言道:“六藝之中,你選哪一個?”
傅珺便向這女夫子看了一眼,卻見她年約三十許,容顏頗為秀麗。傅珺便態度恭謹地答道:“學生選的是琴。”
那秀麗的女夫子便又問道:“師從何人?”
傅珺答道:“清湘居士乃是學生的先生。”
那秀麗女子的眼睛便是一亮,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卻又終是忍住了,只點了點頭道:“奏來。”
傅珺又躬了躬身后,便即向一旁的琴臺邊坐了,略靜了靜神,又將琴弦“仙翁,仙翁”地調試了幾聲,便緩緩抬手,按弦而奏。
傅珺的考試曲目乃是《聶政刺韓王曲》。
此曲乃是上古之曲,取自《琴操》,說的是一個叫聶政的人,因父親被韓王殺死而苦心報仇,潛入山中修煉琴技十載,最后混進王宮刺死韓王的故事。
據說,那著名的《廣陵散》便是據此曲演變而來的。
傅珺之所以選擇這個曲子,原因無它,只因此曲為殘曲,篇幅短不說,指法亦較為復雜。
傅珺是個天生的音癡,雖在柳夫子多年教導之下有所改善,但對于那種指法簡單卻講究意境的曲子,傅珺始終掌握得不太好。反倒是那種指法繁復、曲調濃烈的曲子,她還能應付得下來。
且這《聶政刺韓王曲》所知者極少。那柳夫子浸/**/琴之一道多年,所學甚富,這才能將此殘篇教予傅珺。傅珺此刻彈來,卻也是有些討巧的意思。
一曲彈罷,傅珺給自己打了個八十分。
剛才與那幾位夫子的一番問答,倒是將她的心氣又激起來了一些,因此她撫琴之時倒也有些飛揚絕烈之意,與此曲應有之意相去不遠。
果然,那幾個夫子聽罷此曲,面上的神情又是微有訝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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