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來到秋夕居時,傅庚也在。
鄭氏雖不識得傅庚,然每每傅庚前來,她的臉上便會多些笑容。她看著傅庚的眼神天真得如同二八少女,帶著幾分癡情、幾分純稚。
或許是一顆心皆放在了傅庚身上,傅珺的到來,鄭氏并未多在意,只將/床/邊案上的點心匣子往傅珺這里推了推,便又去癡望傅庚了。
這樣的氛圍委實令人尷尬,傅珺只盞茶功夫便即告退,傅庚卻在鄭氏房中耽擱了許久。
他一向以為,做戲總要做足了才好。便如此刻,他滿腦子想的皆是朝中所議西北軍事,然那小座鐘的指針不繞足半圈,他就不能走。
他其實是覺得很好的。
這樣的鄭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合他的心意。
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笑意,傅庚自秋夕居出來后便去了外書房。田荀遠遠瞧見了他的身影,便立在廊下等他。
王襄不日即將進京,不過田荀卻還是留在了傅庚身邊,其中的約束提醒之意,傅庚自是知曉。
二人也未多作寒暄便進了書房,待遣退一應仆從之后,田荀便問:“大人又待了半個時辰?”
傅庚神態愜意地抿了口茶,眉眼未動:“多待了半刻鐘。”
田荀目露贊賞:“這般也好。一揚一抑,大人如今聲名更佳。今上見了,亦自歡喜。”
傅庚含笑不語。
景帝在時,為令其放心,更為讓鄭氏無暇對付女兒,他連納五妾自污求安。如今宇內升平,鄭氏又病得傻了,他現在真是一身輕松,心情格外舒暢。
說起來,那幫闖進侯府的叛軍,還是他引來的。
劉競與劉章那邊皆收到風聲,道傅庚手中有他們謀逆的證據。便藏在秋夕居。所以,那些叛軍才會直奔秋夕居,繞過了重兵把守的侯府正門。
叛軍中埋著傅庚的暗線。此人收到的秘令是:格殺勿論。
傅庚是真沒想到鄭氏的命這么大,居然還能逃出來。只是殘了卻沒有死。
不過這樣更好。
傅珺身邊最大的、也最麻煩的威脅,如今已然解除。鄭氏若是死了,傅珺便要守孝,倒還誤了她的婚事。倒不如現在這樣傷殘在家,傅庚還能多作些文章。
這樣一來。異日與王氏地下相見,他也不會無顏以對了罷。
這般想著,傅庚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垂眸望著眼前的茶盞。盞中清碧的茶水照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定定地望著那個模糊的人影,恍然間有種錯覺,那人影與他,根本不是一個人。
傅庚的心中漸漸涌起一絲茫然。
自從踏上了那條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路,他就再也不曾有過一次回顧。他甚至已經記不清,他是如何一點一點地褪去了曾經的鮮烈、激揚與明亮,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五軍營那里。朝上仍無定論?”田荀問道。
他的話語讓傅庚回過神來。
他擱下茶盞,撫了撫頜下短須,眸色已是一片清明:“尚無。然觀今上之意,似有所屬。”
“孟淵?”田荀立刻問道。
傅庚贊賞地看著田荀,點了點頭:“先生目光如炬。”
田荀淡笑道:“大人謬贊。”言罷又蹙緊眉頭:“然,圣上寧不懼外戚乎?”
傅庚灑然一笑:“自古以來,明君從無所懼。”
田荀微怔,旋即撫須笑了起來,點頭贊道:“大人這才是高見哪。”
二人相視一笑。
五軍營提督的空缺,始終不曾有人替補。朝堂之上眾人諱莫如深。誰也不敢冒然推舉。傅庚亦保持沉默,泯然于眾臣。
好在劉筠也不急。
新帝新氣象,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比如冊封皇后、妃嬪、公主等等,并立太子。這些事情無不是耗時耗力。又要祭告太廟,又要欽天監選日子,直至小滿前后才堪堪結束。
陳太后依舊做她的太后娘娘,原英王正妃孟清正式冊封為皇后,嫡長子劉霆為太子,劉箏仍做她的福安公主。另有幾個側妃、姨娘所出子女亦有封賞。同時。英王府中妾侍等亦扶搖直上,一躍成為宮中各階妃嬪。
皇后的冊封大典過后,照例又是一系列的命婦進宮送上賀禮表箋等程序。待幾撥誥命夫人俱皆見過,各勛貴世家便接到了皇后懿旨,著她們帶同女兒入宮覲見。
這可是很少見的情況,京中高門一時間眾說紛紜。如今太子劉霆才八歲,遠未到選妃的年紀。便有人猜測皇后是要為幾位公主選伴讀。也有說是為選秀提前做準備。
無論如何,傅珺身為九卿之女,自是免不了走上一遭。于是,四月中旬的一天,傅珺與傅珈等幾位姐妹,便于晴朗的春日暖陽中來到了皇宮。
皇后孟清乃是溫國公孟鑄元配夫人呂氏所出之女。
呂氏出身陜西世族,據說前秦時乃是望族。傳至大漢之時,這一支的呂氏已非千年前的嫡支,族譜亦只能上溯到唐末漢初。但呂氏堅稱他們乃是前秦分支,世人倒也駁不了他們。
呂氏與孟鑄婚后多年只生了一女孟清,后便因病故去。當年,孟清以失婦之女的身份嫁予英王劉筠,乃是景帝多方權衡后賜的婚,目的自然是不讓劉筠有任何助力。
彼時,所有人皆以為孟清這輩子最多就是個王妃。更有人猜測,以景帝對劉筠的忌諱,沒準兒她這個王妃做不了多久,就要與金水巷的前主人寧王一家子在地下相聚了。
然而世事難料,如今孟清高高在上,貴為皇后。那些當年曾經俯視過她的人,此刻只能跪在地上向她行禮,這種感覺也奇妙得很。
傅珺并沒有多在意這些事。
在金碧輝煌的永昌殿中,傅珺的視線始終凝在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一個傅珺絕對想不到能于此相遇的人——姜姒。
姜姒居然成了劉筠眾多老婆中的一個!
她現在的身份是采女,在宮中的位份算是非常低了,再往下兩階便是無品級的秀女。
如此低微的位份,姜姒的神情卻十分怡然。她垂眸站在某位昭儀的身側,臉上始終含著一抹夢幻般的笑意,腮凝櫻粉、眉眼含春,那一份幸福的滿足,是再也偽裝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