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郡主府的修繕工作從正月始,至三月初而止。
在這期間,傅珺曾在屏風后頭見了一次孟淵。
孟淵是來過文定的。
看著那個寒冰皎月般的昳麗男子,著一身玄色大服鄭重而來,送上了滿滿一百擔的聘禮以及整一萬兩的聘金,饒是傅珺對古代婚姻并無多少幻想,也不由得心間悸動。
孟淵待她,實是尊重至極。雖然金錢與婚姻的牢固度并無關系,但一個男人對她的未婚妻予以的最大尊重,某種程度便表現在金錢上。
傅珺立在屏風后,唇邊含著一絲淺笑。
天氣真真是好。春日的陽光透過槅扇落在人身上,似是將衣衫也染成了一片新綠。在這般新綠如洗、陽光明潔的時日,看著孟淵這般如畫的美男子,著實是一種享受。
傅瑤與傅珂皆是頭一次見孟淵。往常她們聽人說這溫國公家的三公子如何行為放浪,又是如何好勇斗狠,又聽說他生得兇惡,臉上還有個疤。
可如今一見,除了不大愛笑之外,這位孟三公子生得卻是極為俊美,一行一止進退有度,看上去極有擔當,何來京城紈绔一說?
傅瑤便笑著推傅珺道:“四妹妹命真好。”說著又掩唇而笑,“我說錯了,是郡主娘娘命真好。”
傅珺便以手肘拐她道:“三姐姐若再叫我郡主娘娘,我便要逞一回威風,把你這個壞姐姐拖到沉香塢里好生教訓教訓。”
傅瑤便做害怕狀向傅珺求饒,惹得傅珺又要來呵她癢,姐妹兩個笑作一團。
傅珂的唇邊掛著一絲禮貌的笑意,看了看傅瑤與傅珺。又低頭去看自己的裙擺。
裙擺上繡著忍冬連枝的花樣子,淺碧的花枝里纏了金線,輕粉的裙角上亦蘊了金邊,陽光投射于其上,刺得人眼目生疼。
傅珂便瞇了瞇眼。
溫國公府三公子、五軍營提督、俊美不輸傅庚的青年才俊,配上二品大員的嫡親女兒、當朝勇毅郡主,倒真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緣。
傅珂伸手拂了拂裙擺。向后退了小半步。
陽光仍舊落在裙面兒上。她后退的那小半步亦并不曾躲開這明烈的春日陽光,身旁傅瑤的嘻笑聲還在不時傳來,還有傅珺輕細的說話聲。亦像是這陽光一樣,躲不開、拂不去。
傅珂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若這世間真有神明,她真希望神明能在這一刻降下天雷,將這刺目的陽光、擾人的笑聲。以及這所有一切讓人無法忍受的東西,全都劈成碎片。
然而。春風拂來、花香四溢,輕柔的女子笑聲仍舊傳了過來,屏風后的那個昳麗男子,仍舊俊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傅珂垂下頭。又一次拂了拂裙擺。
她不能再看屏風后的那個男子。如果再多看一眼,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現在就發瘋,將她那個所謂四姐姐的臉抓花。
所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低下眼眸,去看自己的裙擺。
若是可能。她更想堵住耳朵,不去聽身旁的說話聲,捏住鼻子,不去聞這充滿了春時花好、美麗芬芳的味道。
因為,這一切都不是屬于她的。她待得越久便越會流連,而越是流連,離開時便越會覺得不甘。
那不甘錐心刺骨,讓人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她能夠感覺到,此時此刻,那濃濃的不甘正在她的胸口盤旋著、尖囂著,像是下一刻便將破胸而出,將她炸出一個洞來。
“五妹妹?”有人碰了碰她的衣袖。
尖囂聲消失了,連同那刺目的陽光亦像是一剎時黯淡了許多。
傅珂抬起頭來,對上的是傅瑤疑惑的臉。傅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問:“你想什么這么入神?人都走了,沒得看了。”她一面說,一面便又露出個好笑的神情來。
傅珂略略回神,轉首去看屏風后。那昳麗俊美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如今唯侯夫人并傅庚坐在房中,正自相看著禮單。
傅珂愣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道:“噯呀,瞧我,一徑想著功課上的事情,一時間卻是走神了。”她歉然道,復又轉首往屋外看去。
傅珺已經出了屋,正與丫鬟說著話,并未往她這里多看一眼。
傅珂再一次垂下頭來,望著自己的腳,低平的眉眼終是向下壓了幾分。
“我約了四妹妹去園子里散散,你可愿一起?”傅瑤含笑問道。
傅珂抬起頭來,面上露出一個淺笑:“小妹怕是不能去了。還有功課沒弄完呢。”說著便露出一絲煩惱的樣子來,蹙了眉道:“我倒是想去,只是去不得。”
她的語氣并神態拿捏得極好,并不予人炫耀或自夸之感,極為顧及傅瑤的感受。
傅瑤便笑了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耽誤你用功啦。”說著她便又轉向了外頭,“四妹妹,等我一等。”一面說著,人已是提步而去,不多時便與傅珺攜了手,兩個人逶迤而去。
傅珂遠遠地看著她們的背影,唇邊的淺笑始終未散。
含著這樣一個淺而溫和的笑意,她步履款款地出了屋,回到了秋夕居。
“姑娘是回自己的屋子,還是去太太那里?”一個媽媽上前問道。
往常的這個時候,傅珂慣常是要去鄭氏屋里做針線的,不過今日不巧,鄭氏才喝了藥,已經睡下了。
傅珂想了想,對那個媽媽笑道:“我還是去母親屋里吧。”
那媽媽應諾一聲,傅珂便帶著人進了鄭氏歇息的西次間兒。
屋子里點了安息香,郁郁的香氣像是帶著極重的分量,壓得房梁都低矮了幾分。
傅珂在鄭氏的床邊坐了,丫鬟遞上針線,又在旁邊的案上備好香茶細果,一應安置妥當便自退出了屋子。
床前帳幔半垂,錦一重、紗一重,虛虛實實、明明暗暗,傅珂的身影被帳幔掩著,亦變得有些虛幻不清。她將身子往里靠了靠,紉上線、拈了針,細細地縫著手里的襪子。
那是她為鄭氏做的。如今的她,唯有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才能覺出些許的自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