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第621章

從素心館往臨清閣要先經過一道穿堂,傅珺方才踏上穿堂的青磚地,便聽身后有人喚:“三嬸嬸,請留步。”

隨著這聲微有些稚嫩的呼喚,孟翀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了穿堂前的石子小徑上。傅珺轉首看去,卻見他似是一路疾行而來的,行至傅珺跟前時/喘/息猶自未平。

傅珺向他打量了兩眼,見他的額上有些汗跡,雙頰因跑動而泛出微紅,那雙屬于孩子的明澈眼睛此刻正凝在傅珺的身上。

“喚我有何事?”傅珺和顏悅色地問道。

孟翀停了一會,喘了兩口氣,方才趨前兩步向傅珺躬了躬身,抬起頭來時,眼中含著一絲懇求之色,道:“三嬸嬸,若是您去了宮里,可否去瞧瞧二姐姐?”

聞聽此言,傅珺心下極為訝然。

在她的印象中,孟翀是個標準的小公子哥兒,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可看他此刻的表現,卻似是很關心自己的嫡姐,還懂得求傅珺幫著進宮照看。

面對一個七歲孩子的請求,傅珺自不好直言相拒。

她想了一想,便蹲下了身子,雙眸平視著孟翀,語聲柔和地道:“若覲見之時能遇見三公主,我自會去瞧瞧二姑/娘/的。只是我并不能保證。宮里規矩大,不是想見誰就立刻能見到的,這一點想你也明白。”

孟翀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眼神中有著明顯的失望。不過他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笑著躬身道:“侄兒先謝三嬸嬸。”

并沒有再繼續強求,甚至連失望亦只是一掠而過。

傅珺倒覺得這孩子進了趟宮,人變得順眼多了,于是她便又向他笑了笑,和聲道:“你的事兒三嬸嬸記下了。”

見傅珺態度和藹,孟翀的臉上便又有了笑容,用力點頭道:“嗯,侄兒不耽擱三嬸嬸了,先行告退。”說罷他便向傅珺揖了個手。帶著人步出了穿堂。

待他們行得遠了,涉江便輕聲道:“是二太太。”

傅珺點了點頭,并未說話。沈媽媽已是滿臉的不喜,蹙眉道:“她自沒臉來。便叫上了旁人。”

傅珺搖頭笑了笑。

進宮這事還要等選秀的事情定下來才好說。況且,傅珺很懷疑皇后會不會如裴氏以為的那般黯然神傷。在她看來,這位皇后娘娘也是個妙人,國公府的人只怕都看走了眼。

日子便在等待中平靜地滑了過去,夏末的余溫漸漸消散。秋意卻日漸濃厚了起來。

選秀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雖然禮部始終沒有得到內閣的授意,但那些府中有適齡女子的人家,皆不約而同地放緩了議親的速度。

今上自登基以來,其執政能力日益受到朝臣稱道。雖大漢朝從不搞一人獨大的孤家寡人,內閣、通政司、六部、六科互為掣肘,國事一向是以較為客觀開明的方式議定。然,到底皇帝也在其中扮演了最為重要的角色,一個明君所帶來的影響,于整個國家而言都是積極有益的。

如今。劉筠已具明君之態,至少可保劉氏皇朝往后數十年的安定繁榮,因此京中不少高門便都動起了心思,還有人向傅庚打探消息,翼圖從他這里挖到內閣的動向。

傅庚坐在湖邊的白石上,手里閑閑地翻著一本書,眼睛卻凝視著眼前的湖水。

已經是九月了。

他以前從沒發覺,時間竟是走得如此迅疾。垂柳成行、濃蔭遍地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待回過神來時,便已到了西風蕭瑟的時節。

岸邊行柳的葉子已經脫落殆盡。唯余枯瘦的枝條在風中搖曳。湖風攜來秋/日/的涼意,小徑之上寥無人跡,銀杏葉堆在路邊,黃燦燦地若一地碎金。

行舟的身影出現在小徑上時。便宛若踏著一地的碎金而行。不過,他的腳步很有些匆忙,一路快步走到傅庚的身后才停了下來,低低地喚了一聲“老爺”。

傅庚的眼睛仍凝在湖面上,淡聲問:“何事?”

行舟又向前走了兩步,將一張折得極小的便箋交予了傅庚。復又退后幾步,侍立在側。

望著火漆上印著的朵云形狀,傅庚神色一肅,隨后,一股冷意便從他的身上散發了出來。

以指甲挑開火漆,展箋掃了幾眼,他的臉色變得越發陰沉。

將紙箋隨手浸入水中,待墨跡洇化開來后,傅珺便將之揉成了一團,揣入袖中,旋即便即起了身,看了一眼前方淡淡的斜暉,語聲靜若沉水:“備車,去刑部大牢。”

行舟躬身應諾,轉身退了下去。

蒼煙落照、碧水浮嵐,湖面上氤氳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傅庚袖起書卷,不緊不慢地離開了湖岸,神情淡然,直若無事一般。

黃昏時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便駛出了平南侯府,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刑部大牢門前。

傅庚步下馬車,仰首看了看西邊的天空。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安德坊高高的坊門上,勾著一抹如血的殘陽。

此刻,那微暈的余暉正自褪去,天空一片青灰,鉛色的云朵大片堆積而來。遠處的朱雀大街方向,上元館酒樓的青瓦與燈籠便嵌在這背景下,極目看去,便如永夜來臨前最后的光亮,叫人生出無限蒼涼。

那個人,便關押在刑部大牢。

傅庚抿緊嘴唇,一手撩袍,一手握緊了手中之物,徑直跨進了牢房的大門。

從天光尚亮之處踏進漆黑的牢房,他被火把的光亮晃了一下。

他微微瞇起眼睛,適應了一會這里的光線。行舟早已上前遞上了澄黃色的銅腰牌。

那牢頭生了一張和善的圓臉,小眼睛里卻閃動著精光,一見那枚打造精致的銅腰牌,他的腰立刻彎得如同倒立的弓弦,臉上浮起了謙卑的笑意。

“不知大人到來,有失迎迓,大人恕罪。”他一面點頭哈腰地說著,一面將銅牌還給了行舟。

“無罪。我家老爺不過是來瞧一位故人罷了。”行舟說道,復又向傅庚的臉上瞥了一眼。

傅庚仍是無甚表情,謫仙般的面容上有著刀刻般的冷峻,燭火之下晦明難辨。

“是,是,卑職這就叫人帶大人過去。”牢頭恭聲說道,又向傅庚躬了躬身,便揮手招來了一個瘦猴兒般的獄卒,低低地向那獄卒交待了幾句話,便自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