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轎于白樺林外停下,傅珺下轎看去,卻見林中立著個風儀清俊的男子,青袍大袖、衣袂當風,雖兩鬢微有霜色,卻亦難掩謫仙般的容顏,便只是隨隨便便地立在那里,已叫這滿眼秋光盡皆失色。,
傅珺遠遠瞧見了,情不自禁地便露出了一抹笑意,開口便喚了一聲“爹”。
傅庚聞聲側首,剎時間眼里便堆滿了疼寵與關切,笑著向傅珺招了招手:“到為父這里來。”
行舟見狀,心下便十分感慨。
他們家老爺也就在姑娘面前還能這般,旁人若想要得他一個笑臉,那可是太難了。不說別人,就說姑爺吧,他們家老爺每每見了姑爺,那臉能板成一塊鐵板,莫說笑了,連嘴角都不帶彎一彎的,別提多嚇人了。
一見傅庚溫和的笑臉,傅珺的心里便漾起陣陣暖流。她想也未想便提著裙子跑了起來,一時間連在婆家要守的規矩也忘了。
她有好些日子沒見過傅庚了,此時相見,心情竟是難得的雀躍,她這一世最慶幸的便是生為傅庚與王氏之女,得享父母親情,足夠彌補她前世的一切遺憾。
“真是越大越像個孩子。”見傅珺一路跑了過來,傅庚便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眼里的疼寵卻又濃了幾分。
傅珺笑著向傅庚蹲身見禮:“父親可安好好些日子沒見了,女兒甚是掛念。”
傅庚的笑容溫和得如同春風,凝望著傅珺的眼中蘊滿關切,含笑道:“為父一切都好,我兒可好”說至此,他的眉眼間忽地壓上了一層威勢,語聲亦陡然冷了幾分:“孟淵沒欺負你罷”
“自是無有。”傅珺忍不住掩唇而笑,又打趣道:“有了爹在,諒他也不敢欺負于我。”
傅庚笑著點了點頭,一顆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昨\日\他真是被傅珈給嚇著了。
那孩子也是他看著長大的,打小兒便生得白凈討喜,及笄后更是明艷。可是昨兒傅珈回府之時,其情其狀直是慘不忍睹,披頭散發、儀容不整也還罷了,好好的裙子上竟還印著個大鞋印子、眼眶還青了一只,實是觸目驚心,便是他這個隔房的長輩見了,亦覺于心不忍。
后來他才聽說傅珈跟韓嬴當街打了起來,被韓嬴一個窩心腳踹出了車門。
傅庚真是頭一回瞧見夫妻打架能打成這樣的,一聽聞此事,他頭一個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家的寶貝女兒。
他這個女兒身體羸弱,全不似傅珈這孩子長得壯;偏那孟淵又是個行軍打仗的武人,韓嬴比他可差了十萬八千里。這兩相一對比,傅庚直直便擔心了一宿,覺都沒睡好。
便因為擔著這樁心事,趁今日參加壽宴的“良機”,傅庚將孟淵拎過來狠狠敲打了一番。好在孟淵十分知機,當場便發了毒誓,保證絕不會加一指與傅珺,更不會負她傷她。
如今見女兒神情歡悅、面色紅潤,與他有說有笑的,傅庚方才真正放下心來。
“如此便好。”傅庚笑道,眉眼也舒展了一些,“有為父在,我兒萬事不必憂心。”說到這里他停了一停,又添了一句:“為父昨日已尋了魏夫子交待過了,她明日便進府。”
傅珺聞言微怔,旋即便明白了傅庚的用意,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心底里卻又覺得感動。
傅庚這是怕她在孟淵這里吃虧,給她找了個絕強的幫手進來壓制孟淵的。
魏霜與孟淵,這兩人要動起手來,也不知誰輸誰贏
這想法讓傅珺又有些好笑,一面心中暗忖,幸得涉江等人這會皆立在樹林邊上,這話若是被她們聽見了,不說別人,青蔓頭一個便忍不住要笑出來。
不過,傅庚既提到了魏霜,傅珺一時倒有些犯難。
魏霜的身份有些特殊,她一直不知該如何安置這位前白石夫子。
讓魏霜做隨從并不合適,可是,若將魏霜當作夫子,卻又斷沒有出嫁女帶個夫子陪嫁的,因此傅珺便將她留在了郡主府,以幕僚的待遇敬而奉之。
此刻聽了傅庚所言,傅珺沉吟了一會,終是笑道:“魏夫子終究是夫子,進了國公府女兒也不知如何安置于她。”
傅庚擺手道:“無妨,為父已與國公爺說妥了,國公府幾位姑娘正是進學的時候,恰巧缺一位琴課夫子,魏夫子進府便是西席的身份,且她還有兩位師弟要照應,如今我也將人一并予了你,便算是你的外院兒管事。這三人的口俸單從我那里出,人自是你的人,不與國公府相干。”
傅珺聽了這話便有些發怔。
魏霜還有兩個師弟么她倒真是頭一回聽說。
對于這位武功高強、身份神秘的夫子,傅珺從來不愿多問。因此也不知道她還有師弟這回事。
見傅珺仍是一臉的遲疑,傅庚很明白自家女兒在想些什么,心下倒有些歡喜,便笑道:“我兒不愿挾勢相迫,實有君子之風。只你大可不必憂心,魏夫子很愿意進府。她說她曾誓言要護衛于你,若留在郡主府便如食言,之前她因一直找不到安置師弟的法子,所以未曾提及此事,如今她的師弟也算有了去處,她自要全心踐諾。”
傅珺聞言沉吟了一會,方笑道:“女兒便依了爹,謝謝爹為女兒安排。”
傅庚笑著點了點頭,一顆這才算真正地放了下來。
見了他的神情,傅珺便知他這是被傅珈的事刺激到了,便輕聲問道:“爹,二姐姐現在還在家里么她可還好”
傅庚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道:“你二姐姐傷得有些重,才請了大夫來瞧。你大伯父正在氣頭上,將韓家派來的人打了出去。”
傅庚也深覺韓嬴很不成體統。
身為讀書人,最講究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更講究潔身自愛,守禮自持。寵妾滅妻已是不妥,還當街毆打正妻,禮法盡失,讀書人的顏面都要被他丟盡了。此事再怎么說也是韓家理虧,若他們不拿出誠意來,平南侯府自不會善罷甘休。
傅庚的神色變得極為冷厲。
傅家的女兒不論是哪一個,也斷無叫人欺到頭上來的理,彈劾的折子他今兒已經遞上去了。在這件事情上,平南侯府是一個整體,沒有房頭之分。
見了傅庚的神情,傅珺情知他為的是什么,便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笑問:“爹怎么不說話”說著又是燦然一笑。
這笑容瞬間便勾起了傅庚的回憶。他的眼前似又浮現出女兒小時候的樣子,胖乎乎的,頭上頂著圓圓的小發鬏,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
傅庚心中頓時一片溫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