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第696章

立冬后不幾日,一個消息便在京中高門漸漸傳了開來:

五軍營又要班軍了。..

只是,這一回的班軍卻不同以往,不是各衛所軍隊進京,而是各衛所軍隊進發遼東緊急冬訓,冬訓的時間很可能長達數月,且班軍的衛所數量亦較往日為多,官兵人數逼近三十萬。

如此大規模的班軍,在建武朝尚是首次,便是景帝時期亦不多見,因此兵部極為重視,兵部尚老親自調撥各地軍隊,內閣也擬定了章程。

作為五軍營提督,孟淵自不可缺席,數日后便需帶領一眾將官前往遼東,待冬訓后再帶隊返回,屆時便由班軍人馬與現五軍營官兵對調。

從金陵到遼東路途遙遠,孟淵這一去,尋常沒三、四個月是回不來的,卻是連年也沒法在家過了。

自成親以來,這還是他頭一次去那樣遠的地方,且離開的時間還如此之久,傅珺心中十分著緊,親自督促吳鉤等人收拾東西,旁的不說,藥材先要備好,還有過冬的衣物亦要準備起來。

“青蔓,你去尋些素凈的絲綢料子來。”臨清閣的明間兒里,傅珺吩咐道。

這兩年她也聽孟淵說過,班軍集訓雖不會真的打仗,但刀劍無眼,每年都會有士兵受傷,還死過人。她便想著要為孟淵做幾身絲綢里衣,據說這種里衣能有效阻止古代弓箭的攻擊。

青蔓應諾一聲退了下去,傅珺便又喚涉江:“你去將藥材點一點,尤其是治傷寒感冒以及治凍傷的藥,一定要帶足了。”

涉江亦領命而去,傅珺又叫小丫頭們去找阿九,她還想購些上好的傷藥,少不得要請外院管事幫忙買。..

孟淵跨進院門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一片繁忙景象,大丫鬟、小丫頭們走路都是小跑,每個人皆被傅珺支使得團團轉。

孟淵眸中便漾起了一絲笑意。

“爺回來了。”廊下傳來小丫鬟見禮的聲音,傅珺停下了手里的活計,孟淵已經大步走了進來,門簾開合處,帶進來一股冷風。

“在忙什么呢?”見傅珺的纖纖細指上還串著頂針,孟淵便拉起她的手坐在案邊,低聲問道。

傅珺的臉有些發紅,輕聲道:“我想給你做幾件里衣,才縫了兩針。”一面說著,一面便將笸籮往身后掩了掩。

那衣料裁得橫七豎八,針腳也粗得很,她這手針線活兒實在不大能見人。

孟淵眸中喜意閃過,長臂一伸,傅珺身后的笸籮便到了他手里,垂首看著里頭玄青與墨綠的衣料,他的心里已是一片溫軟。

“多謝你。”他揀起衣料細看,眸光燦爛如星。

“呃……先說一聲兒,我那個……針線活兒不是很好。”傅珺支支吾吾地道,臉上越發地熱起來。

她在這方面實在天資有限,孟淵攤上她這么個不事女紅的老婆,也算他運氣差。

孟淵詫異地看著手里的衣料,挑眉笑道:“我覺得甚好。”說著還將衣裳翻過來看了看,那神情竟然十分滿意。

傅珺被他這態度弄糊涂了,看了看那件衣裳。

就算那是她自己做的,她也必須承認,那針線活確實很糟糕。

“你真覺得好?”她抬起頭問道。

望著眼前的如水明眸,孟淵眸中笑意更濃:“是真的好。”說罷他便牽起了她的手,語聲柔和地道:“小時候,我娘也常給我做衣裳,后來她眼睛不好,我便不叫她做了,再后來進了國公府,那針線房做的衣裳……”

說至此處,孟淵身上的氣息有一瞬間的冷,旋即又斂去,語氣卻變得淡漠起來:“那衣裳……并不那么好穿,從十歲時起,我只穿成衣鋪子里的衣裳,里衣皆是軍營里發的,那針角可粗得很。”

看著孟淵冷淡的神情,傅珺心頭微微一痛。

看起來,初入國公府的那幾年,孟淵身上發生的事情,有一些很可能是十分可怕的,否則他不會連針線房的衣裳都不敢穿。對付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傅珺瞬間愧疚得無以復加。

她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妻子,這么久以來竟都沒怎么過問他這些事,原來他對國公府忌諱之深,竟已到了這般田地。

她往他身邊靠了靠,抬手輕撫著他的眉心,撫去他眉間緊蹙而成的那個“川”字。

孟淵凝眸望她,驀地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明亮耀眼,直讓人目眩。

“現在有你給我做針線活兒,我也不必總穿成衣鋪子里的衣裳了。”話說到后來,他的聲音里已是笑意殷然,語氣竟是難得的歡快。

看著他燦爛的笑臉,傅珺心都絞得疼了。

“只要你不嫌棄我粗手笨腳,你的里衣我還是能做的。”她柔聲說道。

孟淵沒說話,只以大掌包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眸光已是暗了下去:“今兒晚上,為夫要好生獎賞獎賞愛妻。”

傅珺靠在他的肩頭,他灼熱的吐息噴在她耳畔,她覺得有些熱,有些甜蜜,也有些微的無奈。

自從嫁給了這個人,無論他們的談話開始于何處,最后永遠都會歸結于此,而她竟也漸漸習慣了。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這樣,她就能真切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傅珺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的氣息總是那樣的好聞,清爽、干燥而溫暖,一如他包住她的大手,亦是暖得讓人心底柔軟。

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平生第一次,傅珺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心底里泛起酸痛與柔軟,最后化作溫熱的水意,一點一點漫上了眼眶。

她眨了眨眼,旋即便有些失笑。

她這是怎么了,孟淵人還沒走呢,她竟然就有種想哭的感覺了,這一點也不像她。

調整了一下情緒,傅珺便又絮絮地說起話來。她頭一次發覺,自己竟也這么能嘮叨,光是叮囑孟淵該帶的藥材就說了好大一篇話,孟淵便微笑地聽著,也不去打斷她。

她這副絮絮叨叨小女人的模樣,也有一種特別的好看。

孟淵的唇角又往上彎了一個弧度。

若是能一直這樣聽她絮叨下去,他這一生也算不虛了。

燭光搖曳,紗帳上映出兩個相偎的身影,滿室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