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賞茶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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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對面的高家人也剎時隨為失色!
彩色的書藉——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高老爺子終于回過神,心中即興奮又黯然:雕版界眼見即將邁入新的紀元,可恨,卻是練家的小子跨出了這一步!
高鑒明更是失魂落魄,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這副雕工出眾的紅竹詩箋代表著什么!
代表著練白棠從今日起,一躍而成雕版界的新星!他所發明的彩色印花薛濤箋亦將成為箋紙中的新貴,文人墨客中必將掀起一輪詩箋的狂潮。
最受益的,還是書藉的刻印、彩色插畫的小說、文集、游記——高鑒明呆呆的瞧著自己做的灑金箋,突然間面紅耳赤,羞慚不已!
等下,他猛的抬起頭目視白棠,寒聲質問:“練白棠,你哪有這樣的本事?說,是不是你師傅想出來的主意?!”
喧囂的園內忽拉拉安靜下來,各種恍然、猶豫、質詢的目光射向白棠。
高老爺子松了口氣:若真如此,他高家輸給許丹齡,卻不是輸給練家。也好。
白棠微微一笑,反問道:“灑金箋是高公子的主意么?”
高鑒明頓時啞火。
“灑金箋重在金箔如何粘著在箋紙之上即順滑又不影響書寫。高公子,這特制的粘膠是你研制而成的么?”白棠嘴角噙笑。眼看高鑒明喃嚅著說不出話來,才道,“師傅領進門,修行靠自身。我師傅教我書畫雕刻,但融會貫通、推陳出新,靠得還是自己的本事與天資,勉強不來。”
這是在暗諷高鑒明天資不夠么?
眾人想笑又只能忍著。想當初高鑒明有多囂張,今日他便有多狼狽!唉,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也是他活該!
秦簡在剎那的失神后,極快的回過魂,此時接口道:“練公子這副紅竹的品格,倒有幾分文同先生的意思!”他出身書香世家,如何不認得文同的畫?這叢紅竹,著色雖有所差距,但意境風骨模仿得惟妙惟肖。秦簡再看向白棠的目光,便多了份敬重與審視:他傳說中的師傅,到底是什么人?!
白棠擊掌道:“秦公子好眼力!”
高鑒明咬牙切齒,心一橫,強行辯解道:“今日我們比的是薛濤箋!薛濤箋重在著色!色美色勻、落筆細膩無暈染才是上品。你在箋上印畫,不過取巧而已!真論工藝,我高鑒明絕不輸給你!”
他這話雖有些強辭奪理,但眾人一時也反駁不得,不由面面相覷,有些難以定奪了。
白棠在心中笑罵了一句“老子真TMD有眼力,這小子還真是塊厚實的千層糕”!轉身便將自己的箋紙送到高家老爺子面前。大大方方的行禮道:“老爺子和我爺爺都是業內前輩,晚輩向來敬重。就請您老掌眼!”
高老頭兒溫和的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家人的目光登時灼灼的集中在箋紙之上。
淡粉的底色,嬌美柔若云霧。高家人抽氣聲頻響,失聲道:“落霞箋!”
所謂落霞,箋紙的著色濃淡不定,似云似煙,全以自然形態為美。落霞箋極難掌控,但白棠卻做得極好!濃淡適宜,拖色自如,邊角灑進一叢竹葉鮮紅明艷。兩色揉在一張紙中,竟是無比的舒服好看。
高老爺子忍不住心涼了半分。再看向孫子的灑金箋。正紅的色澤明亮鮮艷,但比之落霞箋的揮灑自如卻少了幾分天然之美,多了許多匠氣。還有,他隱隱覺得練白棠調制的顏色,似乎更加鮮活?
正為難間,練老爺子在邊上淡淡的開口道:“箋紙的高低,還是要落筆方知。”
高老爺子皺了眉毛,或許,自家的染劑粘劑效果更佳?更利于書寫?
高鑒明宛若溺水中抓到了浮木,忙道:“對!”他看向秦簡,蹙了下眉毛:秦公子名動江南,又是今日東道主,照理說他代勞是最合適的,但是他和練家有了蘭雪茶的合作,就怕他偏心啊!
秦簡瞧他躊躇的樣子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淡然一笑,道:“兩位不如自行試紙,我等做觀摩即可。”
高老爺了瞪了眼孫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高鑒明已經顧不得太多,他執筆沾墨自信滿滿的在灑金箋上寫下半句詩:“擘開五色銷金紙,碧鎖窗前學草書”,正是方才秦簡所念贊美灑金紙之詩。
高家雖算是工匠之家,但雕版這行當,接觸的無不是名家名作,故一名出色的雕版師傅必然也是位了不起的畫家雕刻家!是以,高家與練家的弟子無論是在匠界還是仕子間的地位都不低!
高鑒明從小就受書畫熏陶,練就一手好字,即便是秦簡見了,也不禁點了點頭:端正嚴謹,下了功夫的。
練紹榮不禁有點兒著急:自家的侄子有多少斤兩他是知道的!雖然拜了名師,但字這玩意,沒個三年五載見不得真章!他記得清清楚楚,還未分家時,他每月考較族中子弟的作業,白堂的學業那叫慘淡!
見白棠已然立在案前執筆蹙眉凝思,他忍不住就要起身,暗道自己要不就以大欺小一回,卻讓父親扯住袖子。老爺子睨了他一眼:急什么!
練紹榮遲疑間,卻見白棠眉目舒展,落筆如云煙,那姿態,好看得還真能唬弄人!
一直沉默不言的程雪楓,此時終于耐不住走到了秦簡的身邊,伸著脖子往白棠的紙上瞅了一眼,脫口驚道:“好!”
這字寫得瀟灑飄逸也就罷了,這首詩——
《竹》
竹勁風最知,呼嘯任爾行。
落盡無邊葉,卻道好個秋!
雪楓喃喃的反復念了幾遍,遲疑不定的問向秦簡:“這是哪位大家寫的詩?怎么之前從來沒聽過?”
秦簡略微嘆了口氣,語帶不解的反問了一句:“你真與練白棠相識多年?”
程雪楓目光不明,嘴角一抹復雜難言的笑意:我和此白棠,還真不是什么舊識!
不知是誰喝了一句:“好詩!”
好詩!
區區二十字,將竹的風骨展現得淋漓盡致。詩由心生,可見詩人的性情亦是如詩中所展露的風流豪邁,樂觀不羈。
眾人爭相傳閱間,高鑒明已然面紅耳赤,他忍不住提醒大伙:“練公子這首詩,大約是尊師寫的吧?”
白棠爽朗一笑,拱手道:“此詩不過是在下見風摧竹林,偶爾得之!今日獻丑了!”
高鑒明還要爭辯,高老爺子大聲贊道:“名師出高徒啊!石軒,你們練家可出了個了不得子弟啊!”
練老爺子笑了笑:“詩寫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咱們今天看得還是紙!”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忙將兩張詩箋并在一處,細看筆墨之態。
灑金箋墨色漆黑泛亮,線條順滑,金箔隱現在筆跡中,端地是華美金貴。
再看白堂的落霞箋,眾人咦了一聲,怎地他的粉霞箋紙面光澤更顯鮮亮?襯得墨色也清亮耀眼,筆墨柔滑,艷煞眾人!
練紹榮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止不住的笑意昂然。今日這一局,他是做足了丟臉輸陣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白棠竟然一鳴驚人!全方位碾壓老對頭,即是意外之喜,又滿懷欣慰:就該這樣嘛,他練家何時出過廢物?!
高鑒明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