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弱點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漢王父子倆郁悶至極。主意,是雪蕪出的。事情卻也壞在雪蕪的手上!

幸好她聰明,主動擔下了教仆不嚴之罪。否則漢王大概只好提前到云南報道了。他一肚子的業火,可看到雪蕪楚楚可憐的樣子,又實在提不起氣!事后他立即派人去查那個李老先生的底細,可是人去樓空。一家人消失得干干凈凈。這才明白,他給練白棠設了套,練白棠也給自家設了個套!

世子不舍的給雪蕪拭淚道:“這主意原本極好。誰知那練白棠恁的狡猾。父親,我們不能放過他!”

漢王瞇著眼睛不語。

雪蕪欲將罪立功。輕聲道:“父王。人無完人,是人,總有弱點。”

漢王挑眉問:“倒是說說,你覺得練白棠最大的弱點,在何處?”

世子自言自語道:“練白棠的弱點?是他那個沒用的母親?還是待嫁的妹子?”撇了下嘴,“總不能是徐三吧?”

雪蕪搖頭:“非也。世子想想,練白棠是何時聲名鵲起的?為何突然間他性情大變,才華橫溢?”

世子怔怔的道:“不是說,他拜了名師許丹齡么?”

雪蕪含笑看向漢王:“我可是聽說,根本就尋不到此人的蹤跡。仿佛他從沒存在過人間似的。”

漢王默默頷首。不知幾路人馬,踏遍名山大川,最終無功而返。

世子遲疑道:“莫不是化名?”

“世子。就算是化名,也總該留下一絲半點的痕跡啊。比如他在南京時居住何處?有無伺候的下人?他總不可能天天在外頭吃飯,至少要請個廚娘吧?外出的馬車,身上的衣衫,樣樣都能做出番錦繡文章。”雪蕪注視漢王,“如果連這些線索都查不到“

世子見她嬌艷笑容中帶了幾許自得,十分可愛,忍不住問:“你想到了什么?”

雪蕪姿態極美的舉起茶杯,輕嗅蘭雪的清香:“練白棠曾道‘蘭雪’茶是他師父所制。蘭雪一出,江漸一帶的茶農茶商大大的受益。還有,他從未離開南京,卻在魏國公的婚禮上用吳語唱了首催妝歌。”

世子恍然大悟:“他師傅必然是江浙吳地之人!”

“不錯。”漢王冷笑,“但是,我們的人也曾翻遍吳地的山頭湖泊,并沒找到什么書畫雙絕,還擅雕版與制茶的大師。”

雪蕪不慌不忙的道:“所以,這個許丹齡,才是他最大的弱點。”

漢王父子一時有些茫然:這話,怎么說?

雪蕪也不賣關子:“兩個可能。一是許丹齡并無其人,是他瞎編唬弄世人的。”

“可是他一身的本事,從何而來?”

“所以還有個可能,這位師傅的真實身份,見不得光。”雪蕪掩扇一笑,“父王覺得,誰比較合適呢?”

漢王心中一個激靈:妙計!

湖北,荊江。

與挾裹著滾滾泥流、叫世人聞風喪膽、令無數帝王將相頭痛一輩子的黃河相比,與之齊名的滾滾長江在荊江這塊地方,也留下一句血淚之言:千里長江,險在荊江。

段明樓就著頸間掛著的粗布擦了把額頭的汗水,從一條泥濘的田地里拎著只簍子踏上田垅。

“爹,爹!”五歲的小娃放下手中的樹枝,快步奔向他,“您抓到什么了?”

憐愛的摸了把兒子的發頂,段明樓微笑道:“捉到幾條泥鰍,還有只大王八。明晚上給你和娘煮湯喝。”

他檢查了兒子在地上默寫的幾行詩,點頭贊道:“不錯。”

他臉上雖有笑容,眉間卻難掩愁緒。他想著自己剛才爬到高垅處,注視著下方九曲十八彎的水道,洶涌湍急的江水仿佛要躍起般的橫沖直撞今年長江的汛期,就在眼前了!

段小周興奮的牽著父親的手往家趕。村子里已是炊煙裊裊,呼兒喚狗此起彼伏,夕陽下一派活潑生動的鄉村畫卷。

父子倆推開木門,里頭是打理得干干凈凈的方院子,左手是雞圈,養了個把月的童子雞正是肉嫩的時候。右手邊靠墻根開了一小塊地種著排青翠的小蔥和幾株薄荷。三間的房子雖然不大,卻是用青磚砌成,蓋著黑瓦片,是村里頭少見的好房子。

他的岳母呂氏笑著迎向他:“明樓,回來啦!雞湯煨好了。嬌嬌已經吃過了,正在給孩子喂奶呢!”

明樓遞了簍子給她道:“明日給嬌嬌煮泥鰍湯喝。還有只大鱉,您和爹燉了補補身子。”

呂氏歡喜的贊道:“明樓就是厲害!”又接過小周疼愛的道,“走,洗手吃飯去。”

明樓進屋與岳父打了招呼,也洗手換了衣裳,卻先進屋看他娘子和新得的閨女。

“我的愛柔呢!”他不盡歡喜的盯著女兒吸吮著妻子的奶水,紅潤潤圓鼓鼓的小臉,胖得連鼻子都平了!

明樓的妻子是岳母家的獨養女兒,生下來時,她爹抱著她一口一個嬌嬌的喚,索性名字便取作嬌嬌。

段明樓是十多年前隨族人遷至此地的外鄉人。因他聰明能干肯吃苦,還能寫能算,周家仗著自家女兒美貌嬌俏,家境也富裕。想招他作上門女婿。

段家族人自然反對。十多年前,他們剛到蘭縣時,衣衫破舊,滿面風霜。連行禮也沒多少,卻有足足五六抬裝滿著書藉的箱子!那是段家最為珍重的寶貝。也是靠著這些書,段家在當地備受敬重周家村可是打敗了五六家村子才迎來段氏一族的落戶。這樣的人家,怎會同意自家子弟入贅?

段明樓也沒說什么,只靠著自己的本事賺了筆錢在村里造了棟青磚瓦房。這么一來,周家夫婦立即改變了主意:既然明樓是個有本事的,何必要他入贅誤了他前程?是以風光嫁了女兒給他。

明樓感激岳父母的情義,給長子取名段小周。言名將來若再有兒子,必讓他姓周,延續周家的香火。

不想這胎生了個女兒。

呂氏跟周老頭還怕女婿不開心,沒想到明樓對女兒比對兒子還上心,苦思冥想不知廢了多少筆墨才取名愛柔,出自“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每日回來必要抱過親女兒才肯放手,每晚是他起夜給愛柔換尿片。比周老頭當年寵愛嬌嬌的勢頭有過之而無不及。夫妻倆老懷欣慰。

用過晚飯,岳父母帶著小周回隔壁自家院里歇息。明樓燙了腳,正要睡下,嬌嬌卻對他道:“明樓。今日傍晚你大伯又送了封信來。我擱你桌上了。”

明樓笑容一滯。又來了?

他坐到簡陋的書案前,一張薄薄的,黃褐色的信封上,一行俊秀的字:吾兒明樓親啟。

吾兒?

明樓嘴角劃過道冰冷的笑意。想也不想,信封就勢往燭火上點。

嬌嬌忍不住道:“明樓這么多年了,你就看一看,又有何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