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著,這事瞞下去也不好,要不我跟紅玉說說?”夜里熄了燈,寶珠聽見她娘問他爹。
陳鐵貴擠兌王氏,“你腦瓜子生銹了?這事咋能跟紅玉說!”
王氏嘆了一聲,“是有些不妥,可總不能去給爹娘說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那脾氣,要知道這事可咋了得?”
陳鐵貴長長呼出一口氣,“這事先前村兒里就有謠傳,鐵富再不悔改,遲早要傳到爹娘耳朵里去,明兒個我找他說去!以后斷不能再胡來,能改就作罷,改不好就跟爹娘實話說了。”
寶珠知道王氏心眼子好,同情張紅玉,卻也跟她爹一樣不贊成她娘多此一舉,若告訴張紅玉,且不說張紅玉信不信,假若信了,事情說道起來,總也和她娘脫不開關系,將來傳出去,少不得有人背后說當大嫂的拆人姻緣,憑白做了好事卻擔不上好名聲。
寶珠算看出來了,她爹和她娘骨子里都是老實忠厚人,尤其是她娘,脾氣直,外表看著倒像個硬茬子,實際上,心眼子比起小姑翠芬可差遠了,別看小姑年紀不大,心思卻多,人前人后兩個模樣,賊溜溜的。
好在她爹發了話,要自個兒去找二叔說,否則,她娘要跑去多嘴了,不定能惹出啥風波來呢。
天剛亮,王氏兩口子早早起來,因著上回家里著火,菜園子也沒留下啥菜,王氏覺得頭疼好些了,再加上又是坐不住的性子,便跟丈夫說想要整治整治院兒里那片小菜地,也省的婆婆見不得她撒懶,天天念叨。
陳鐵貴原打算讓媳婦多緩些日子,瞧著王氏精神還好,院里的小菜地也只有幾尺見方,便啥話也沒說,抱著寶珠到院里尿尿。
王氏進了灶房,摸出一把麥草柴火點了灶膛,熟練地接了水,放了苞谷榛子進去,剛蓋好鍋蓋兒,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進了灶房。
“大嫂今兒起的可真早,身子不舒服就盡管歇著些,這些天兒我來就行。”張紅玉的聲音在灶房門口響起。
王氏笑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閑不住,今兒個感覺好些了就不歇了。”
張紅玉點點頭,也沒有多的話,麻利地從蒸籠里取了幾個苞谷面餅子放進盤里,又接了水進來摘洗綠辣子。
“快別忙了,你回去吧,我來就行。”王氏湊到案板子跟前兒,一把奪過張紅玉手里的菜刀,“這幾日都是你張羅,今兒個我好些了,也該你歇一歇了。”
張紅玉遲疑了一下,沒多推讓,起身偏了偏位置,說:“這會子也沒瞌睡了,我在旁陪嫂子說會話。”
王氏看一眼張紅玉,笑,“也就你脾性好,從不計較什么。”
張紅玉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愣了好一會才說:“大嫂說的哪兒的話,原也是一家人。”
王氏往切碎的辣子里調了些蒜沫子和鹽,又用油嗆了,也搬了個小凳兒坐下,問張紅玉,“過些天中秋就到了,咱尋個日子到鎮上轉轉去?”
張紅玉微微低了頭,咬了咬唇,“大嫂和牛大姐去吧,我也沒啥可買的。”
王氏揚起眉,“轉一轉也要不了幾個錢兒,再說,大過節的,還不給娃買些月餅吃?”
張紅玉搓了搓大腿面兒,“我就不去了,我那還攢了十來雙鞋墊子,到時大嫂一并帶上,看能賣些錢兒不。”
“那成,我看著幫你賣賣,我今年攢的倒多些,月子里做了不少呢!”王氏算說著話,不時盯著張紅玉瞧上一眼,不知怎的,總覺得張紅玉今兒有啥不對的,說不上哪里,只覺得那眼神里含了一股子委屈。
王氏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將手覆在張紅玉手上,問:“紅玉,是不是有啥難處?我咋看你不高興呢?”
張紅玉鼻子一酸,帶了些哭音,“沒有啥不高興的,就是你一說娃兒,我有些心酸,前些日子丟了二百來錢兒,現在家里也沒錢兒,想給娃買些吃的也沒法子。“
王氏嘆口氣,兩口子丟的錢兒看樣子終究沒找著,只得開口勸慰著:“你也想開些,今年哪個家里情況都不好,暫且忍著些,錢的事不著急,瞧這氣候,明年也能是風調雨順的,可不就能緩過勁兒來了?”又說:“到跟前兒了娘也要買月餅餡子呢,別愁娃吃不上,回頭我到鎮上再給良東帶些吃的。”
“謝謝大嫂了。”張紅玉眼睛一紅,猶豫了半晌,又說:“大嫂,一會兒吃了飯到我房里來,有些話兒想與你說說。”
“成,有啥想不通的就跟大嫂說,好賴多個人也能多出出主意么?”王氏掀開鍋蓋子,攪了攪包谷珍子,笑,“去叫爹娘他們把,飯好了。”
陳劉氏見王氏今兒個起的早,又做了飯,臉色也明朗了些,問王氏:“腦袋好些了沒有?”
王氏隨口答:“好多了,今兒就能下地,把咱院子那塊小地整治整治。”
“那點兒地方也種不下個啥,門口的地整好今冬就夠咱吃了。”陳劉氏又遞給鐵富又一個玉米餅子,“多吃些,這幾天看著瘦了。”
寶珠聞言也努力地在她爹懷里伸出腦袋往二叔臉上瞧,比起前些日子,果然憔悴了許多。
過了會子,陳劉氏突然又提起鐵山說親的事兒,“眼看著八月十五了,中秋一過我合計著找個媒婆先幫著留意著。”
寶珠瞧見小叔叔夾菜的筷子抖了抖,腮幫子悄摸地爬上一絲窘色,配著一張黝黑的臉兒,顯得黑紅黑紅的。
鐵山沒吱聲,王氏也跟著沉默不語,陳劉氏見王氏沒表示,故意抬高了聲音,“今年日子苦,家里也沒啥余錢,娘手頭的四貫來錢兒都給屋里買了糧食,鐵山結婚的事,各房都幫襯著些,你們做大哥大嫂的,也別凈想著自己。這個時候不出力,日后還能指望你們養活我和你爹!”
陳劉氏不哭窮倒還好,一說起買糧食的事,寶珠心里便想著:陳劉氏一貫節儉,只怕往日的積蓄不止四貫,就算為家里買了糧食,余個一貫兩貫錢總還是有的,每年家里賣出去的糧食,陳劉氏都拿了大頭,若說余錢只有四貫,誰信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