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半,遠遠地從街那頭傳來一陣梆梆響,王氏見周圍攤主陸陸續續地收拾起攤子,表叔兩口子已經將桌椅灶臺搬上了板車,也招呼著陳鐵貴準備收攤。王氏表嬸李張氏瞅一眼街頭幾個穿著官服敲著梆子的大漢,湊過來悄悄對王氏說:“這會兒早市結束了,侄女兒快些收拾,晚片刻的還得挨罰錢兒!”
王氏招呼寶珠幾個搬桌椅,一聽李張氏這話兒,手下加快了速度,將案板跟鐵桶遞給丈夫,幫著幾個娃兒把桌子往板車上抬,轉身問:“嬸子明兒還在這地方吶?”
李張氏“嗨”了一聲兒,“這地方也沒個準兒,今兒你先來了這地方就是你的,明兒說不準在哪呢!”
王氏扯出一個笑兒,隨口應和著:“可不是。”想了想,上了板車,從鍋里撿了兩個蛋拿了出來,拿到李張氏跟前兒,“嬸子拿著回去吃吧,今兒勞煩嬸子照應了!”
“哎呀,這可咋好意思喲!”李張氏口里不住推脫著,倆手已經迫不及待伸出來接過了蛋,往燒餅籠子里一擱,轉身對王氏咧嘴兒笑:“明兒侄女找我就是,縣里邊兒我跟你叔熟!”
王氏笑著應了一聲,說起來,自個兒家與李張氏也就只沾了一點親,說不上多么親厚,平日里在村里頭碰見,打個招呼寒暄一陣兒罷了,過年過節的也是不走動的,這回王氏上鎮上擺攤子,也沒個熟人,倆眼兒一摸黑,少不得勞煩李張氏照應著,送兩個蛋不過是客氣客氣,李張氏馬上就熱絡起來,挽著王氏的胳膊壓低聲兒了說:“先斜對頭那家賣涼面那兩口子可是鎮里人,在早市上出攤也好些年了,你們今兒這一攪合,人家生意也不好做不是,要嬸子說,明兒還是把那蛋撤了吧。”
王氏聽了這話兒,知道李張氏說的是實在話兒,面上一嘆,“嗨,擺攤子的起早貪黑,哪家都不容易。”搪塞了過去。
陳鐵貴見媳婦一路上沉著臉兒,以為媳婦聽了斜對過涼面攤子那夫妻的幾句怨言放在心上了,說是要不明天就不上早市了,大清早的尋個偏僻地兒賣一陣子得了,省的媳婦受那些閑氣。
實際上王氏心里想的卻不是這個,王氏聽了那話兒不高興歸不高興,卻也知道不能怨旁人,別個一碗涼面四文錢兒,她加了蛋的涼面也四文,長此以往,客源被搶去了,自然讓人心頭不舒坦,可要不是為了自家的茶葉蛋,王氏也不愿做那虧本生意,一個蛋切四瓣是四碗涼面,一個時辰的早市,只出了三顆蛋,十二碗涼面。白面可貴著呢,算上黃瓜絲跟蒜泥,四文錢兒也就將就能回個本兒,一文多余的也沒賺上。
第二日,王氏早早去了早市上,主動尋上前一日那一對賣涼面的夫妻,好言好語地解釋了一陣子,說是自家才來縣里擺攤子,多放倆雞蛋賣的便宜也就圖個人緣兒,左右也就半個月時間。
家主姓羅,見王氏雖是從下頭村莊來的,說話卻也講道理,知世故,倒也為前頭數落王氏的事賠了禮,一來二去的,幾家子關系倒也融洽了起來,買賣間余,一塊扯個閑話兒,互相幫著張羅張羅攤位。
這幾日王氏攤子生意特別好,大清早剛出攤就有人沿路尋了來,說是王氏家的涼面不僅黃瓜絲放的多,茶葉蛋還特別香,價格還便宜,王氏早早賣完了所有的涼面,再有人來,直陪著笑臉解釋涼面已經賣完了。
跟王氏說話兒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在鎮上做活,半個月來每天早上都要來王氏攤子上吃碗面,王氏解釋了半晌,那人還不走,干脆揭開王氏煮蛋的鍋蓋問:“你這蛋賣不賣!沒有涼面了我就要倆蛋吧!”
王氏愣了愣,前頭幾天光顧著悶頭賣涼面,也沒跟丈夫好好合計過茶葉蛋怎么個賣法,醬油蛋外頭賣兩文她是知道的,可自家的茶葉蛋煮起來要想好吃就得費調料,不說別的,光茶葉的成本就不能不算,兩文錢兒到底有些虧,面上就有些難為情,那漢子伸手一筆畫,“東頭鹵醬油蛋兩文錢兒一個,你這蛋三文賣不賣?”
“行!”王氏幾乎沒有考慮就應了下來,麻溜地盛了兩個蛋出來。
那漢子吃著蛋,笑著說:“你家這鹵蛋滋味兒不錯,比醬油蛋還好吃些!”
王氏心里樂開了花,陳鐵貴在旁笑著說:“小哥喜歡吃了每天來就是,算你兩文錢!”
王氏一肘子拐向丈夫,小聲兒嘀咕,“你就少說兩句吧!兩文連本兒都回不來,近來茶葉貴著吶!”又笑嘻嘻對那人說:“小哥今兒第一回吃,就算你兩文一個!”
這幾天買賣好,加上今兒這事兒,王氏心里隱隱覺著時機成熟了,打算這幾日就停了涼面的生意,專心致志賣茶葉蛋,一來不費事,二來也省著搶了別個生意。
漢子前腳兒剛走,隔壁李張氏就叫王氏,湊到跟前笑,“還別說,侄女這幾天兒這生意做的可真紅火。”
王氏跟著笑了笑,“也沒賺上幾個錢兒,前頭全是虧本買賣。”
李張氏瞅著王氏架在鐵皮桶上冒著熱氣的小鐵鍋,砸吧著嘴兒問:“我說侄女兒,這茶葉蛋做法準講究著呢吧?一個就賣三文吶!”
王氏點了點頭,并不怎么吱聲兒,李張氏自顧自說著:“我算是瞅明白了,侄女兒賣涼面也沒賣蛋賺錢兒,前頭就是為了賣蛋做準備呢吧!”
王氏覺著李張氏話太多,說出來那話兒聽著也酸溜溜的,心頭就不太舒坦,僵著臉兒應了一聲兒,瞅著辰時也快要過半,鍋里也沒剩倆蛋,干脆就催著陳鐵貴收拾桌椅。
“哎?還有小半刻吶,侄女兒急個啥?”李張氏絲毫沒有停嘴兒的意思,又說:“前頭侄女兒給的倆蛋,拿回去給你叔吃,也說侄女兒做的好,啥時候有時間了給嬸子教教,成不?”
王氏心說,你倒打的好主意,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成,看以后有空兒的吧,最近忙著吶。”
李張氏一撇嘴兒,“嗬,就那么個蛋,侄女兒還用藏著掖著呀?要嬸子說,里頭除了茶葉,還放了調料了吧?”
見王氏繃著臉兒不吱聲兒,得意地說:“嬸子天天在跟前兒聞也聞的見,這還有啥難的。”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屋,王氏心里就想著,茶葉蛋雖是自家新創的,可到底做法簡單,就那么幾樣調料,旁的做法跟醬油蛋也差不了多少,調料的比例,多試個三五回的,做出的味道也就差不厘兒了!旁人就算聞不出來,吃個幾回也多少能吃出來幾樣味兒。因此,這做蛋的法子想瞞是瞞不住有心人的。可自個發動全家,賠上了這些天的力氣,好不容易稍稍有了賺錢的苗頭,總不能便宜了旁人,好賴也要先掘一桶金的。
陳鐵貴也是這想法,說是前頭到底考慮欠妥,忽略了這回事,又勸王氏不必生氣,好賴自家賣的早,趁還沒人搶生意,先多琢磨琢磨其他賺錢的法子,茶葉蛋到底指望不住,等旁人都跟著學會做茶葉蛋了總也要一陣子的,照今兒這勢頭看,賺些錢兒還是沒問題的。
王氏想想也是,如今能賺上錢兒,這對王氏兩口子來說也已經足夠,當初自己想要賣蛋時,也只想著賺些小錢兒改善改善生活,沒指望靠著茶葉蛋就能讓家里頭大富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