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落山,寶珠正坐在院子里擇洗槐花,陳鐵貴牽著自家的兩頭牛進了家門,笑著吆喝了一聲,“你母親吶?”
寶珠咧著嘴兒笑,“到胡嬸子家串門子去了,一準又是大哥的事兒”話畢,起身麻利地進屋倒了一碗涼茶給她爹端出了屋。
陳鐵貴咕咚咚連喝了幾口,咂咂嘴兒,“潤澤今年才過了十三,那些娘們急個啥勁兒,想當年你鐵山叔,那也是十九才成的親比爹還早了一年”
王氏正進門,聽見丈夫那話兒,笑著嗔怪,“那能一樣?咱潤澤年頭剛過了府試,明后年再學個兩年,那可是秀才能跟你兄弟放一塊兒比?”
陳鐵貴鼻子里哼哼了幾聲兒,“好賴也要等咱娃兒中了秀才的,噢書還沒念完,就給娃弄回來個媳婦?以后那心思還能用在讀書上頭?”
“誰說就要給娃兒訂親了?不過是找胡家的打聽打聽那家情況。”王氏咧一眼丈夫,“等咱娃兒中了秀才,一般閨女兒咱還瞧不上眼咧”
陳鐵貴嘿嘿笑著,把牛拴進牛棚,望了望天兒,“這幾天眼看熱起來了,明兒到鎮上給潤澤送幾件兒夏日衣裳。”
寶珠瞅著她爹笑,“急也不急這幾天,過些天兒麥收,大哥學里還放假呢不是?”
王氏一撇嘴兒,端起寶珠洗好的槐花就往灶房里頭走,“你爹呀,如今眼里頭就剩下你大哥了”
自打她大哥潤澤三年前縣試落第起,卯足勁了在家學,平日里除了去學里,晚上回屋就點著油燈看書,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年就通過了縣試,這也讓一家子人開心了一陣子,原本潤澤入學多是王氏的主意,自打通過了縣試,她爹也覺著大兒子是塊讀書的料子,更加倍地支持潤澤,全家幾乎不叫潤澤干一點點活了。
第二年潤澤主動要求參加府試,倒是王氏,有了前頭失敗一回的例子,想讓潤澤再學一年再去考的,潤澤卻早已經不介意那事,說是只有去參加了,才能考驗自個兒學的咋樣,再說,就算失敗了自個兒也有足夠的信心以后考上。
那回到底還是落第了,加上去年那一回,光府試就落第了三回,終于在今年二月傳來了好消息,府上只錄取五十人,前十名為甲等,其他四十人為乙等。潤澤的名次說來也可惜,乙等第十一名。
按王氏那意思,自家所在的燕州府,下轄著二十來個縣,參加府試的考生那還不得上千人?能在里頭擠進前五十,并且排行第十一,已經是很光宗耀祖的事兒了,陳家還是頭一回出了這么個有出息的讀書人吶。
潤澤還不滿意,說是將來院試更是百里挑一,自個兒努力了兩年也只得了十一名,將來就更難說了,但到底通過了府試還是大大松了口氣。
這三年里,家里除了大哥的事讓人振奮些,再來就是積德娘前年接走了積德,說是兩口子在縣里安頓上了。
王氏自然是不舍的,別說王氏兩口子,就是寶珠,積德臨走時也掉了幾滴淚,幾個娃娃約好每年都要見面。
陳翠喜見積德在王氏家里既沒受委屈,又被管教的有了樣子,不再像先前那樣頑皮不知禮數了,倒也真心實意地記住了王氏的情,以至于后來幾年,兩家逢年過節的倒走動的勤。
聽李翠喜說,積德一去縣里就直嚷嚷著要入學,積德娘對讀書這事兒倒沒有太多想法,本來一心想讓積德跟著他爹天南地北的跑,將來跑的熟了也能自個兒單干。可架不住積德一個勁兒的要求,后來想想也是,兒子原先只惦記著玩,現如今能有入學的想法,總比游手好閑的強,況且縣里各方面的條件都要比村里跟鎮上好,積德將來要能跟潤澤一樣學出成績,到底比當個莊稼人強。
這不,轉眼到了今年,潤澤府試剛通過,就傳來積德過了縣試的好消息,王氏一家子倒也不覺得吃驚,積德本就聰明,到了縣里,聽說身邊沒了玩伴,倒收了性子,踏踏實實念起了書。
而自家大哥,自從年頭過了府試,剛傳出去,就有兩家子找媒婆來打聽的,王氏倒也沒拒,先去了解了情況,只說自家娃兒這幾年先不急的。
寶珠回過神,跟著她娘進了灶房,“娘去屋里歇著吧,今兒晚飯我來做就成。”
王氏一邊兒給鍋里舀水,一邊嘆著氣,“娘知道你最勤快,這些灶上的活兒原本也不打算讓你摻乎。沒成想,我娃兒還真是塊做飯的料子。”
寶珠抿著嘴兒,有些得意,“那娘還不讓我干?”
王氏笑著搖搖頭,“屁大點兒孩子,該玩還得玩兒去,灶上的活兒有娘吶,等你再大些了再說。”
寶珠聳聳肩,也不聽王氏的,就湊在王氏跟前兒打下手,王氏早已經見怪不怪,對小閨女兒也沒脾氣,也就是從去年起,閨女許是發了個子,突然就愛到案前湊合,學著切根蔥,切幾片蒜的,倒也有模有樣。自己也能湊合踩著小凳子夠著灶臺,下一碗面,做個雞蛋羹的,嘗了幾回閨女做的飯,味道還真不差,該放的各樣調理拿捏的倒準,才六歲的年紀就能這樣的心靈手巧,倒讓王氏心里有些吃驚。
吃驚歸吃驚,王氏倒也沒怎么放在心上,閨女越勤奮,到底越合自己心意,只覺著閨女是娘的貼心小棉襖這話兒一點沒說錯,見著閨女小大人似的在灶臺上忙活,心里還是舍不得,合計著家里就這么個女娃子,嬌慣著些也沒啥,十次有九次多是趕著閨女出去玩。
寶珠把牛從屋里頭牽了出來,最近天兒好,寶珠每天都要牽著牛兒上河邊喂一會兒青草。
剛到河邊兒,就瞧見二丫跟喜妹也在河邊兒放著牛,倆人坐在河邊兒說說笑笑,見寶珠來,笑嘻嘻起身招招手。
牛兒正滿地吃的歡,寶珠索性撒開牛兒,笑著說:“喜妹,今兒你母親咋讓你出來了?”
“娘今兒出去串門子了”喜妹應了一句,一雙眼睛盯著寶珠直瞧,神秘兮兮地湊到二丫跟前兒說了一句悄悄話兒,兩人捂著嘴兒笑的歡,笑了一陣子,二丫才撫著胸脯,上氣不接下氣說:“寶珠,你今兒這衣裳真新鮮,補丁忒多。”
寶珠悄悄數了數,不多不少,六個補丁。微微紅了臉兒,抿嘴兒說:“扯布還要花錢兒,這幾年莊稼收成不好,還要供大哥讀書,家里頭也沒多的錢兒做新衣裳。”
二丫一聽這話兒,倒收了前頭的笑,盯著寶珠上上下下看了一會兒,見寶珠只梳著一個簡單的發髻,便把頭上鮮黃的絹花兒小木簪子取了下來,笑著遞給寶珠,“給你我娘前頭給我做了好幾個呢”
寶珠連連搖頭,禮貌地回絕著:“真好看,二丫姐姐自個兒留著戴吧,我成日要喂豬、喂雞,有時還跟娘下地里干活兒,再弄臟了就不好看啦。”
二丫也不再勸,又將絹花兒木簪子插回頭上,再一瞅喜妹,倆人又嘻嘻哈哈笑個沒完。
寶珠沉默了一會兒,問喜妹,“喜妹姐姐,今兒穿的衣裳真好看。”
喜妹捂著嘴兒咯咯笑:“這些衣裳我是沒覺著有啥好看的,每年都一個樣式,沒勁兒這件是二嬸給做的,前些天娘又給做了一身兒。”
寶珠咧著嘴兒笑的甜,“姐姐穿啥都好看”
喜妹笑的疏離,拉著二丫往回走,“上我家玩兒會去給你看我前些日子練的字兒,魏伯伯教的”
二丫牽著自家牛,連笑帶回頭地問寶珠,“寶珠去不?咱一塊去。”
寶珠搖搖頭,看著喜妹的背影,倒有些惆悵起來,原先還小的時候,自個兒跟喜妹常常在一塊兒玩,慢慢大了,反倒不如小時親近,村兒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傳言,說是王氏同一胎的娃娃,小女兒生的又漂亮性子又好,懂事,聽話。趙家抱去那個,說是家里頭嬌慣的緊,小小年紀養成了霸道的脾氣,長相也不如小女兒水靈。
寶珠不知道這些話兒喜妹聽去了沒有,對她來說,長成什么樣,從來不是自己說的算的事,爹娘給的啥樣子,將來就是啥樣子。興許多活了一世,很多東西早已看開,想她剛來到這個世上,寶云就被陳劉氏送去了趙家,多少跟王氏一樣,對自己這個姐姐抱著一絲愧疚,除此以外,到底還是親姐妹,每次見了面,還是很想親近這個姐姐的。
想來,這事多多少少也有些一廂情愿。
正想著,冷不妨被人輕輕蒙住雙眼,寶珠一聞那人身上的味道就知道是二哥來了,忙笑著掰開他的手,“裝啥裝,一來就知道是你”
潤生笑著過去牽牛,“貪玩丫頭娘說快些回去吃晚飯。”
寶珠嘻嘻一笑,一骨碌爬起身,“賊喊捉賊,是誰玩了一下午不見人?”
潤生也不生氣,笑著解釋,“下午跟著小虎子一塊下地,牛嬸子也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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