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羿這廝什么都說……看來昨夜審問工作很全面,我驟然想起道:“你那曲《盼郎顧》我還沒學完……”
其實當年跟她學只是覺得好聽,我從沒眷戀過誰,今日重溫能懂得曲中之意,半是甜蜜半是期盼,半是相思半是愁,原來只有逢君才能徹悟,情愛的滋味。
“南有嘉木,以我其姝,懷君之芳兮。巧笑遲遲,我獨彷徨。夙思夜悅,適我之愿兮……”
北有喬木,以我其嫣,憐君之䒖兮。念心殷殷,我獨凄戚。朝守暮合,適我之愿兮……”
適我之愿兮……我又多愁善感,難如人意啊。
國師未辭官不告而別,北冥境飛雪依舊,延續千萬年永恒的隆冬,帝姬御馭朝野,邊境戰事如火如荼。
神祭夜子時,天降異象弦月赤紅,祭臺上法師擊鼓吟誦梵曲,圍觀的百姓虔誠和歌,我隨帝姬候在臺下,她臉色端肅恭謹,望著祭臺,雙掌合十祈禱。
“列祖在上,千索氏媗紀奏請臨川瑤,庇護北冥五谷豐登繁榮昌盛,愿神昭天有靈,歸來秉黍稷……”
“今年神祭夜真是隆重,竟遠勝帝姬登基那日……”
我看向左邊觀眾,她戴著白帷帽,遮住面容,我請教她名諱,她聲音很脆:“云稷齋主,蘭湘子。”
我微微詫異,云稷齋是六界中規模最宏偉的報社,傳聞齋主蘭湘子神秘無蹤,今日竟被我撞上,我熱絡握住她的手傻笑:“久仰齋主大名,來采編消息啊……”
她湊過來嘀咕:“和你打聽個事,大帝姬是否為國師情傷所困?聽說她連日哭濕枕頭,謝絕訪客……”
我親切摟住她脖頸,笑瞇瞇道:“帝姬脾性火爆,你若爆料她的隱私,只怕你的報社要關門大吉。”
她立刻整肅衣襟,大義凜然道:“報道事實真相是吾輩原則,不畏強權敢說敢做乃吾輩風格,你只要告訴傳聞是真是假,我大老遠來一趟,豈能無料而返!”
我指指右邊帝姬,笑道:“那你直接采訪她唄。”
蘭湘子難以置信看來,如遇虎倀退縮,帝姬瞇起眼正要發飆,恰逢侍女來稟告什么,她才匆匆離去。
蘭湘子驚恐未定,拍著胸口道:“好險好險。”
此刻天地間鐘磬三鳴,主君踏風登上祭臺,一襲玄紅道袍破空飛舞,似從太虛鴻蒙神歸,衣上紅焰暗紋如欲振出,那是遙遠的神袛之人,我皈依的心宿。
他祭出幽魂白骨幡開始請神,闔著目領唱神祭曲,頌歌悲壯幽遠,我卻陶醉在他的磁音中忘乎所以。
“九天兮上皇,君乘楚江水,撫劍臨祭將,晝夜敬神靈,天道渡世人,吉日安游長,擷靈樂魍魎,椒蘭驅浩邪,辛夷容冥冥,晦暗周前圣……”
場內陰氣源源不斷,如潮汐如颶風,這場祭祀他又要損耗陽氣了,兩儀為陰陽,陰陽失衡易腎虛。
我正想著燉什么給他好好補補,帝姬返回來,不容抗拒牽著我登臺,我忙道:“我們不能上去!”
周圍百姓惶恐嘩然,帝姬卻置若罔聞,我也困惑,她費時費力費錢大辦神祭夜,自己卻出來壞規矩,驚擾神明,可她執意登臺,奔赴一場吉兇未卜的征程。
風雪紛揚狂舞,主君正拈香拜神,錯愕望向我們,側顏映著溫暖火光,說著唇語:“外人不得涉足。”
九九八十一層石階,雕著兇神惡煞的蟠龍,帝姬就像踏往不歸之途,銀發徘徊風中,紫袖洶涌鼓動。
“我本可與良人廝守,卻要受生離之苦,我本可陪伴女兒成長,卻要這些年母女分隔,我想知道這永世孤苦的詛咒究竟何時盡,千索氏的孽債究竟何時盡!”
她的笑聲清寒高亢,凄厲如鸮,破碎在朔風之中,就像這一刻,她已經等候萬年之久。
銅鼎的火焰變得慘綠,狂風拔地而起,刮倒一排排蟠龍旗,編鐘激烈碰撞,祭臺下,蘭湘子化風消失。
帝姬撲滅銅鼎里的火,漫天飛燼中,她顧不得燙,手伸進灰里摸出一枚龜甲,主君難得怒道:“帝姬太冒險了,請靈窺探未來有違天道,還騙我說祭祖……”
她恍若未聞,捧著黑黢黢的龜甲,撥掉上面灰燼,全程像癲癇發作劇烈顫抖,我看她這么笨拙想要幫她,她卻推開我的手,摳掉灰燼,眼中冒著幽幽森光。
我不知她事先問什么,但對神明的指示很感興趣,龜殼隱約瞧見金色伽文,我興致勃勃湊過去看,北方突兀響起洪亮男聲:“微臣符羿,神祭夜來遲請罪!”
帝姬恍恍惚惚,驟然抬頭看去,握緊龜殼,眼中兩行淚蜿蜒而下。符羿迎風而來,像敦煌壁畫中的美男,惹來全場百姓矚目,他走到祭臺下單膝跪地。
帝姬握著龜甲的指尖發白,額間青筋浮現,忍淚忍得很辛苦,但還是當著全場百姓的面,哭得狼狽。
風中白螢蹁躚,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生靈,繚繞在帝姬身邊,她眼瞳猩紅,“擅離職守,此罪當罰!”
符羿笑靨輕狂,拍掌傳來兩列侍從,紅妝聘禮如江潮浩浩襲來,百姓更加嘩然,帝姬驚愕咬唇。
他眼中堅毅如磐石,“微臣一來請罪,望帝姬寬恕臣非分之想,二來求帝姬賜恩下嫁于臣,三來送公主殿下和帝姬母女團聚,阿綾!過來覲見帝姬!”
天幕飛來一只小朱雀,清啼盤旋,百姓矚目驚呼,那抹紅影緩緩降落在帝姬面前,化作可愛女童,兩條發辮舞動著,眼瞳和她一樣是藍色的,彎如弦月。
對視片刻,她挽裙跪地,頗有小帝姬的風儀,嗓音純稚,激動道:“兒臣符綾,拜見大帝姬。”
我細細端詳著她,露出陰險的笑容,他們夫婦倆真會生,以后真入我家門做我兒媳,實在不錯。
帝姬眼圈緋紅,緊緊攥著衣袖,半晌咬唇不語。
百姓中爆發一場騷亂,有人率先質問:“帝姬何時生的公主,為何我等都不知曉,此前也未聞風聲?”
符羿見帝姬尷尬沉默,便轉頭呵斥百姓:“放肆!這是帝姬的個人隱私,也要說給你們知道嗎?”
百姓群起激憤:“事關王嗣國之根本,帝姬未婚先孕卻育有一女,至于國師,是否該給個解釋?”
場面一度難以控制,將帝姬架在輿論上拷問,主君噙笑道:“他可真是好心機,連托兒都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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