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楚楚可憐的面容,任是哪個男人都心生憐愛,難怪他神魂顛倒,這些年都難忘舊情,如今這絕世尤物抱著我的主君歡愛擁眠,可知我心頭滴血,我的恨?
鮫紗帳暖,玫瑰香風漫溢,每一步都沉重地跺在破碎的心上,哪怕我千遍萬遍去恨他,還是忍不住想他,而我日思夜想的人,正疲憊酣睡,臉色酡紅滿足。
我不肯相信的事實,如今就明明白白擺在我眼前,破滅了一切僥幸,我多希望這是謊言,是噩夢,可它就是真的,他真的背叛我,怎會如此殘忍,如此荒唐!
這一刻我寧可從未遇見他,不必承受他給我的痛,我紅著眼,緩緩舉起還神锏,直指這對奸夫淫婦……
“我不是來捉奸的。”我瘋癲大笑,目光一寸寸移上她含淚的眼,恨意洶涌,一字字鏗鏘道:“我來殺奸!”
曾哭著挽留他,現在我只想將他千刀萬剮,斬斷無盡痛苦的根源,為殉難的阿夙報仇,哪怕拼掉性命!
怒雷滾滾轟鳴,似欲毀天地的災勢,她難得露怯,顫抖著唇,搖著頭喃喃道:“你瘋了……瘋了……瘋子……”
我蓄著淚,仰頭凄然大笑,逼瘋我的有兩人,一個狠狠踐踏我的真心,一個在我瀕死之際又補一刀!
我再也不想卑賤地活著,我舉锏欲殺元姝,凌厲的掌風擊出,是他裝睡偷襲,我眼尾一掃,毫不留情揮锏反擊,他猛地撞上漆雕床柱,鴛鴦榻瞬間搖搖欲墜。
一滴滴鮮紅的血,從他唇角淌落,他抬眼剜著我,毫不在意揩去唇角血跡,裸露的胸膛劇烈起伏,頸間的青筋清晰脈動,元姝投進他懷里驚哭,“阿偃……”
這是我們第二次過招,重傷他的同時,也深深刺痛我自己,我看著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人,他曾是我夢寐以求的郎君,而今,我只想殺他,和他同歸于盡!
“姝兒別看。”他將滿面淚痕的元姝護在背后,轉頭怒視我,窗外雨勢驟急,萬物驚懼震顫,風如鬼哭。
我看著他覺得異常陌生,這個人,是我的宿敵!
他如游龍躥起,拔出旁邊劍架的雪亮長劍,他向來自負,很少用劍殺敵,除非殺念很深才動用利器輔助。
我闖牢時剛激戰一場,體力消耗很多,剛接招便覺得乏力,每回兵刃碰撞,那劍風就震得我心腹劇痛。
那日我策馬狂追,碰到他的劍氣就昏厥倒地,不知那是什么邪器,我格擋他眼花繚亂的劍招,他鎖著眉眼瞳赤紅,像發狂的饕餮,每一招都發揮十足的力道!
寢殿里瓶器爆破,一排排桌椅鏡臺轟然倒塌,一道厲光劃過,珠簾嘩啦墜濺,元姝連忙抱著衾被退縮。
我嗤笑,我見過她囂張跋扈,她竟也會柔弱害怕?她伯父叛亂那夜,她可是一人斬千軍,英勇得很,連法術不賴的裴文仲也死在她劍下,如今倒是小鳥依人。
可笑的是,我前段日子還悲嘆步上她的后塵,如今她搖身一變,做了他的枕畔人,只有我是他的棄婦。
眼中淚霧模糊,我再也看不清,憑著袖風的方向,辨認他的位置,奇怪的是每回我要施盡全力,體內就像宿著一只寄生蟲,蠶食我的修為,腹部也隱隱作痛。
今夜無法復仇了,再拖下去體力殆盡,就逃不出西澤了,我輕攻重守,悄悄向窗邊騰挪,他卻驟然戀戰,拖緊我的步伐,勢要將我斬殺,不肯給我一絲生機。
恰在這逃脫的時機,寒光逼來,鋒利的劍尖從鬢角劃過腮畔,尖銳的痛在腦中轟炸,我本能閉眼,最后一眼是血珠橫濺,逼進肌理深及骨骼,我皺眉咬住唇……
一瞬間碎成齏粉的心,隨風破散消逝,熱淚融血,我恨自己的慘敗,明知勝算不高,還要以卵擊石。
元姝在帳中凄厲尖叫,我的臉一定很猙獰很可怕,滾燙的血源源不斷,趁他怔愣,我踉踉蹌蹌跳窗逃走,沖進茫茫雨幕,尋找可以著陸的巢穴,四面迷失。
他曾說要在西澤種滿梧桐,讓我無論飛往何處都能棲息,可他殘忍地折斷我的羽翼,搗毀我的歸宿……
遠方熊熊鳳火熄滅,濃煙滾滾沖天,御林軍風風火火在搜捕我,我只能四處躲藏,臉上的劍傷開始潰爛,腹部也劇烈作痛,我頹然倒在泥濘中,嘔吐鮮血。
雨水澆在眼里,我睜不開眼,要是華予沒有偷走我的藥,我此刻是否可以解脫,我不想死在他手里。
聽著悲風怒雨,聽著花葉濺泥,聽著飛檐上滴答滴答地敲窗,我獲得萬物喧囂中的寧靜,明日雨停是否天澄風清,這場噩夢會否結束,我捂住陣痛的腹部。
眼前浮現桃雨繽紛的幻境,麥浪如海,主君一襲錦繡華袍,翩然而至,溫柔霸道的眉眼,只對我一人溫柔霸道,我想向他綻放最甜美的笑靨,卻苦澀啼哭……
多想撲進他懷里,向他訴苦我做了多可怕的噩夢,夢見我們兵戈相向,夢見他對我一傷再傷,夢見他勸我另擇良人,夢見他和元姝死灰復燃而我親眼撞見。
再也不管世事了,哪怕現在死在雨中,哪怕被御林軍拖走鞭尸,我都不想反抗了,放棄徒勞的掙扎。
我正要闔目安息,眼尾掃到一抹荼白衣影,他果然還是殺來了,他一向敵我分明,我必死無疑,我從泥濘中爬起,逃離他的方向,就算死,也絕不被他所殺。
重重宮闕似巨大的墳塋,深深埋葬我,四面都是御林軍,沒有生路,腹部的疼痛,拖累我逃亡的速度。
不再奢望峰回路轉,不再奢望苦難熬盡,不再奢望他慈悲的饒放……我不敢回首看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卑渺,耳畔狂風回旋,他踏雨緊追,衣袂如翼。
如果我那夜沒有逃婚,老老實實嫁給阿靳,還能抱著那么多回憶度日,隨著歲月蹉跎淡忘,耄耋而終。
我曾擁有過的生路,都被我親手葬送,御林軍蜂擁而上,我四面楚歌,御風躍上樹冠,環顧四周,原來是熙春園,他金屋藏嬌的居所,竟成了圍剿我的甕籠。
我凄然苦笑,真是天大的諷刺!人頭攢動中,我一眼看見冕袍飛揚的帝君,他緊抿著唇,目光深沉莫測,聽說華予探監敗露,被他囚禁在遙遠的冰魄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