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進華予的懷抱中,輕嗅他衣間的紅梅暗香。
他耐心梳理著我的鬢發,似溫柔的呵護,激得我心旌蕩漾,他在我耳畔道:“我在北冥境辦好了宅子。”
“嗯……”我鼻音甚重回應,眼眶濕熱,加深擁抱。
幸福來得太快太好,是老天憐憫我恩賜我,我迫不及待攥住它,害怕夢醒又是鏡花水月,天降甘霖解除水源危機,我趁夜率兵突襲西澤軍營,重挫白音止。
蕭副驚喜錯愕,夸我不愧是明徽神的女兒,如此英氣如此驍勇,她不知我心里蘊含多大的熱望,每一分光陰都漫長難熬,我摸著胎動,細算他出生的日子。
既是緊張又是期待,我憨憨傻笑,一遍遍想象他的模樣,粉雕玉琢的小圓臉,還有肖似我的眉眼……
勾勒著,猝然牽動不愉快的回憶,我摸著肚皮咒罵那負心薄幸的,罵著罵著心情一落千丈,若說不想念他是假的,但我相信光陰遲早會蹉滅我對他的眷戀。
最近西澤軍慘敗,掛出免戰牌,我拜托蕭副帥坐鎮軍營,和華予出趟遠門,她以為我是胎象有恙,急著出去求醫,囑托我路上小心,其實我們是去看宅子。
一別數年再回北冥境,還是舊年的熙攘繁華,故景依舊,身邊人不再是他,我恍惚有物是人非的唏噓。
還記得他那曲驚艷眾人胡旋舞,長發在風中張揚,似颯爽的篆墨,烈紅衣影如焰熊熊燃燒,那樣逆天叛地的桀驁一笑,深深烙印在我心底,至今揮之不去。
我仰望澄澈日光,想起媗紀的預言:“如果你捧心錯付,拼到最后傷痕累累,或許及時矯正會輕松些……”
“子為母債,縱使事事奈何不得你,你必逃不過命里魔星,你種的因,六界替你收果,此乃造化。”
原來一切早已注定,而我的孩子,也將成為我命中的拖累,至于她說的關于六界收果……我卻想不明白。
由于時間緊迫,我和華予看了宅子就離開了,以后拜訪媗紀符羿的時機多著呢,我如是作想,回望一眼火燒云的黃昏,濃艷如血,似一道不詳的符兆……
從去年深秋至今,烽火連綿半載,我近來夜觀三垣四象二十八宿,預感此戰不日將盡,數千載的養兵蓄銳其實不過歷史重演,只是誰都不肯先退一步。
我方兵將折損轂殘弩毀,西澤糧草焚半后資不足,堪比故年那戰慘烈,那時九重天有明徽神掛帥,西澤有子宴君坐鎮,如今是我和白音止對峙,僵持不下。
戰事如火如荼,莫測難料,我最近受胎拖累,起先是行動不便,現在他在腹中汲取營養,削弱我的靈力。華予給我熏艾保胎,我還是越來越羸弱,體力不濟。
他提出要回京妖族,調兵來幫我,要與舊主為敵,他雖不是西澤本地人,但任過丞相,卻甘愿卷入是非,為我做一回叛國敵賊,千載圣譽盡毀,青史罵名。
我何德何能得他犧牲至此,淚霧盈滿眼眶,他捧著我的雙手,貼在唇畔,緩緩闔目呢喃:“前半生我為西澤而活,后半生我只為你而活,誰讓我貪戀紅顏呢。”
我將前額抵在他額間,潸然落淚,“我等你回來。”
黑夜星光璀璨,他策馬臨行,墨發徘徊風中,紫袍幽柔迭蕩,我披著斗篷送他,凝睇他深邃含情的眼。
他在我額間輕吻:“等我回來,來接你和孩子。”
我鄭重頜首,忍住即將決堤的眼淚,目送他毅然遠去的背影,在偏移的月光中模糊,最后消失在夜風中,耳畔還回蕩著噠噠馬蹄,我合掌祈禱他早日歸來。
不知為何……我心里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回分離再難重聚,我低垂著眼,淚珠沾濕長睫,綠螢圍繞著我,仿佛在溫柔安撫我,我伸出手,任由它們落在指尖。
轉眼間我又孤身一人了,腹中突然蠕動,是他在施展拳腳,我破涕為笑,摸摸他道:“好罷還有你。”
恰逢此時,軍營里漸起暴亂的殺伐聲,我回頭望見滔天焰海,巡房兵接連慘叫,滿目猩紅的血,箭矢如怒雨鋪天蓋地而來,我一路狂奔回營,焦煙連連爆破。
“元帥!”蕭副帥嘶啞喊我,銀甲上遍體鱗傷,頭盔也不知所蹤,黑發狂舞,紅唇凝血,眼眸赤紅如狼。
我持著還神锏格擋箭雨,著急問她:“怎么回事?”
她牽住我一路西行,警惕注意周遭變化,“白音止偷襲,有備而來,非我們可敵,我們暫且躲躲。”
我瞬間頹然絕望,華予前腳才走,他后腳就來了,我徹底雪上加霜,孤立無援了,遙望鐵騎傾軋而來……
勢如巨雷轟鳴,每一瞬的刀光劍影,都綻開殘酷的血虹之花,我迅速聚攏兵將有序撤退,蕭副帥手疾眼快拽住我的披風,淚光凌厲,顫抖道:“你要做什么?”
我執意獨自逆行,保持鎮定:“你帶著大家先撤,我和白音止還欠一戰,稍后跟你們匯合。”
她眼中血絲縱橫,痛吼道:“你瘋了嗎?你如今有孕在身,如何敵得過白音止,別逞能!快跟我走!”
我揮锏斬斷她攥著的衣角,率一支騎兵毅然殺去,硝煙滾滾而來,血腥濃重,她絕望喊道:“你回來!”
糊糊涂涂這一生,我終于醒悟,都是天意注定啊,我能逃到哪去呢,就算逃又逃得過幾時?我不想懦弱地活著,哪怕一尸兩命,也是我的宿命,怨不得誰。
正面迎擊白音止時,他顯然很驚訝,深藍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眼瞳漆黑如淵,冷笑道:“你還是來了。”
我勒住翼馬,云淡風輕一笑:“我何必逃遁示弱?”
他陰鷙大笑響徹夜空,居高臨下道:“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桀驁,過去我為君你為臣,我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果然是我畢生大敵,我只恨當初心慈放過你!”
“清偃偏不信你是禍國奸細,縱容你這狐媚放毒望星城,你鞭撻吾弟,險些害他喪命,此仇不共戴天!”
我驟然聽到他的名字,遺忘的痛苦再度襲上心頭。這是最鋒銳的利器,直逼我軟肋,腹部都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