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披著婚袍,豐神俊朗,牽著我走過桃花紛飛的胥月宮道,我低著頭一遍遍質問自己,難道我忘了他給我的痛了么?難道那些心傷潰瘍,就此痊愈了么?
我承認我還深愛著他,可是他曾辜負我背叛我……
又想起他和元姝的纏綿糾葛,我突然雙足如同灌鉛踟躕不前,他側目盈盈望我,眼中情意纏綿,似春蠶溫存幽柔的絲,頓時吸攝我的魂魄,我再度迷失。
眼前天地倒懸,是他驀然將我攔腰抱起,陽光暈圈重疊,我一時恍惚垂眸,眾人歡呼,紛紛祝福。
明明他離我這么近,眼睫一根根纖長微翹,溫暖的鼻息拂過我眉目,我覺得他那么虛幻,我知道那是心與心的疏遠,我的心此刻去了哪里,它還會回來么?
他抱著我邁進喜紅的廳堂,禮俗一項項進行,我麻木地順從,像提線木偶,演著無關自己的悲歡喜樂。
帝君抱著年幼的阿禾端坐主位,笑容慈藹,看著我毫無芥蒂,仿佛那些一箭殺我的往事都從未發生,我難以置信此刻的真實,搖著頭,畏畏縮縮拒絕上前。
天真的阿夙早已罹難,我不會輕易相信什么,只剩誠惶誠恐,除了華予,任何人任何事都暗藏著危險。
眼前都是花團錦簇的圓滿,沒有一絲不和諧,這才是最可疑最詭異的現象,若有突變,我還能依靠誰?
“阿夙……”主君跪在蒲團上,柔笑:“跪下拜堂了。”
我膝蓋一軟同跪堂前,倉惶四顧尋找華予的身影,每個人都是滿面紅光,笑得喜慶,竟像鬼魅畫皮!
華予在哪里……我今日成親他為何不來?可是他怨恨我嫁給主君?此生都不想再見我了?思及此,我按住抽搐的心口,如利刃剖割,我閉上眼疼得滿頭大汗。
越想他越窒息,越想他越想痛哭,那些可怕的猜想又纏住心頭,似毒蛇將我吞噬,我急促喘息,逼問自己為何忘記教訓,為何原諒他的背叛?為何要嫁給他!
“一拜天地!”喜娘遽然高唱,我嚇得顫抖瑟縮。
主君握著我的手,傳送溫暖和鼓勵,引領我和他一起拜天地拜高堂,我心里抗拒,行動卻僵硬服從。
為何我要乖乖聽他的,我難以置信搖著頭掉淚。
最后夫妻對拜,我的背脊非常僵直,勉強伏低一個輕微的弧度,主君深深凝睇我的眼,桃花眸深邃含情,牽著我靜候喜娘高唱,我滿心恐懼抵觸,即將爆炸!
“送入洞房!”意料之中,宛如凄厲裂帛,將我狠狠釘在原地,我難以克制咬破嘴唇,淚光怨恨犀利。
主君以為我大病未愈,在眾人的哄笑中將我抱起,一步步踏向婚房,桃花雨醇甜迷醉,像流著無藥可救的情毒,微風似在無奈哭泣,破碎在斑駁的日光里……
好累好累……我好想就此沉睡,回到暗無天日的夢境里,回到我的安樂窩里,遠離他善惡難辨的嘴臉。
他的腳步安穩平緩,我在他懷中伸出手來,一只紫蝶蹁躚著落懸指尖,像凝著一顆凄美的淚珠,下一瞬便受驚撲翅飛遠,我的心倏然支離破碎,急著追逐……
而他將我抱得更牢,不容我掙脫分毫,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消失在模糊的淚眼中,心掏空一樣難受。
為何我會對一只平凡的蝴蝶這樣難舍,像是失去經年的故人,疲倦如浪頃刻吞沒我,我虛脫垂手,這種絕望的感覺堪比滅頂之災,我又能向誰委屈訴苦呢?
洞房中,陳設莊重典雅,極目四望喜字連綿,桌上擺滿花生桂圓,燭火曖昧幽紅,似美人羞澀閃爍眉眼,到處都流露融融的春意,室內深處,芙蓉帳香。
我如在油鍋煎熬,拼命掙脫他的懷抱,搖頭抗拒,這是地獄!是熱浪滔滔的地獄!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年也是這樣的暖帳,我糊涂葬送了自己的清白,翌日又被他遺棄,荒唐的纏綿后,是痛不欲生的代價,我不能再將自己活埋墳墓,我不要這樣重蹈覆轍!
他收攏臂膀,將我牢牢囚禁,溫柔哄笑:“乖些。”
我看著他媚惑的眼神,是包藏禍心的狐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毒蛇!他將我放在床畔,緩緩撩開我遮面的髓玉珠簾,我顫抖著肩,渾身如被霜雪覆蓋。
喜娘引導我們交換合巹酒,滿眼刺目的喜紅,像一根根針戳在心頭,我哽咽著,淚珠漣漣墜落……
“阿夙別哭……”主君吻去我的淚痕,我害怕他近在咫尺的鼻息,任何細微的觸覺,都能讓我敏感畏懼。
今日彩鸞鳴慶,多好的吉日,我本該歡喜的,本該端莊美麗,做他賢淑的妻,可我……情不自禁地難過,愛也罷恨也罷,他只是阿禾的爹爹,不是我的夫君。
明明是三月暖春,我卻如置酷寒隆冬,他輕輕擁住我溫暖我,我假意依靠他,心里卻充滿戒備和抵觸。
帳中幽香浮動,他緩緩將我放倒,舊事重演,紅簾一寸寸遮蔽,衣帶一分分解落,他覆住我所有的視線,眼眸似勾魂攝魄的漩渦,哄誘我緩緩攀住他的脖頸……
六扇漆木門霍然洞開,光影破碎,喜紅的通道處,元姝披著火紅嫁裙,容色霜白,滿眼的難以置信,在風中搖搖欲墜,似凄艷的蝶,一步步朝我踉蹌而來。
我也臉色蠟白,看清她高隆的腹部,大約七個月,一股難以形容的惡心直沖頭腦,我偏頭看他淚水涌動的模樣,可笑……我怎么能奢望他能忠貞悔改呢?
“所以……”元姝高傲抬起頭,淚暈透了胭脂,她含恨轉視我,笑得凄艷癲狂,嗤道:“你還是選擇她了?”
主君皺著眉忍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還在疼惜她難舍她,和她藕斷絲連,珠胎暗結!我的肩上好沉好沉,再也扛不住痛苦,還要獨自面對殘酷的一切。
元姝握緊拳頭,歇斯底里地逼問:“你不是說你還愛我么?你不是說要娶我么?可你在做什么!你非要將我逼死才甘愿嗎?你說話啊!你是不是都在騙我!”
她的低吼回蕩在空寂的婚房內,似一柄直指郎心的利刃,我覺得疲憊不堪,對他對元姝都無比厭倦了。
我哪能再奢望所謂的幸福呢,就算我與他孕有一子又如何,他自己都窺不清的,我也要陪他一起裝傻么?我不想再蒙騙自己,自欺欺人的苦我已經嘗夠了。
“對不起,阿夙。”主君避看我的眼,語意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