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到故鄉南封境,只剩滿心悲涼,那年我離開南封境,尋找未婚夫符羿,不曾想就此踏入十丈紅塵,嘗遍情愛的甜與苦。
我總是想那些事,想得頭痛欲裂,每一件事都鮮血淋漓,每一份痛苦都重如泰山,讓我難以承受。
我慶幸最后拂玉趕來,救走華予,又懊悔自己輕信于她,我怎么能相信她是真心待我呢?那些來信,只是監測我的行蹤,透露給白清偃,想讓他搶走我!
什么癡情大度都是假的!當初勸我送走阿禾,也不是為華予考慮,就想離間我們的感情,制造矛盾。
“世間沒有純善和純惡,只有善念與惡念的斗爭。”
她說得沒錯,也許她自己都不明白,還有一種叫“偽善”,只有畫季珍視我們的姐妹情,勝過男女愛,甚至騙我白清偃已婚,極力撮合我和華予。
我最后悔的是回來助陣,如今我被關押,還冠上荒唐滑稽的罪名:假死在外,與人私通!那些史書迅速撥亂反正,抹去我的殉職功德,譴責我假死隱婚。
民間將我編成艷書,勾搭清偃不成,又媚惑華予,如果他們知道阿禾的存在,再添一條“未婚先孕”的罪名,按照南封境的族制,怕是早作塵土墳前新。
倚床流淚時,我無數次后悔回來,所謂的母女情只是自作多情,她寧可我轟轟烈烈死在三百年前,也不要一身泥濘地回來,還私自嫁給她厭惡的仇敵。
湘陽大帝看在爹娘情面上,不定罪我的假死遁世,只稱墨昭上仙養病百年,回來助陣效國,既然平安歸來就繼續履行和迦蘭神君的婚約,也是替我遮丑。
呵呵,當年的把戲故技重施,我就這樣敗盡閨譽,這樣不堪嗎?
我沒有答應,我明明沒有做錯,憑什么承受這些?娘親一直將我囚在這里的水牢,逼迫我妥協。
我將從前珍藏的罪己詔呈上去,頃刻被娘親撕碎,她不準我辭官離鄉,并迅速通知迦蘭靳來娶我。
一日日的饑寒交迫,一日日的水蛇周游。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精神恍惚,卻無法振作,就像看著心底的潰瘍在腐爛,卻無法醫治,世間最絕望的是無能為力,我揉著酸澀的眼,連淚都耗盡干涸。
蒼白的晨曦再次臨照我的臉,我屈膝坐在牢籠的角落緩緩抬眼,光暈中他的紫袍逆風而來,我撲進他懷里嚎啕,指節發白緊緊抱牢他,“華予……華予……”
他按住我的后腦,低聲安撫:“我在,別怕……”
離開昏暗的水牢,我竟不敢接觸陽光,任何明亮和聲音都能刺激到我,回到寢殿,也是躲在角落里。
床帷外人影晃動,我抱緊瓷枕,警惕地瞅著。
“老朽也不知該怎么調理,心病還需心藥醫,瞧上仙這情況怕是難好了,而且……往后會像孩子一樣癡傻,呃……神君別怕,失心瘋沒有生命危險。”
“有勞御醫,還請盡力醫治她,去煎藥罷。”
一枝綠梅花苞探進窗欞,陽光割裂,躍動在案前,他的身影緩緩靠近,錦靴踩在地上,仿佛踩在我顫巍巍的心上,我害怕地戰栗,往角落里瑟縮。
“你這害羞的模樣我很喜歡。”他撥開一重重床帷,如剝蓮蓬的瓣葉,探擷甜蜜的花蕾,十分孟浪。
我瑟瑟發抖看著他進來,他臉長得像清偃,穿著打扮像華予,我指著他道:“你怎么……怎么……”
他媚笑著握住我的手,輕佻道:“誰讓你失蹤百年又換了口味,看我模仿得還挺像罷?可有青出于藍勝于藍的潛質?唔……百年未見,不至于這么激動罷?”
我想起抱著他哭訴相思的模樣,仰頭哇哇大哭。
他滿面頹唐,按住我的肩膀,沮喪道:“喂,你這樣真的讓我很受傷,我哪里不如那老男人了?”
我偏開臉絕望灑淚,“你長得太像他,我害怕。”
他握住我的雙手,義憤填膺:“我明明比他年輕貌美一萬倍,你為什么總是拿我與他比較,莫非你沒看今年新出爐的六界美男榜嗎?”
我急著推開他,“管你是不是榜首,反正我不嫁。”
我噼里啪啦打他,他倉惶招架,一個靈活的擒拿將我壓住,黑發垂在我臉上微癢,“冷靜點冷靜點,這是湘陽大帝的懿旨,容不得你抗議,乖些乖些……”
因為我四肢受制處于下風,我抽抽搭搭望著他。
床帷錯落,枕畔凌亂,他輕喘道:“嘿嘿,你還是這個虎虎生風的性子,兇猛難馭。”
我將臉埋進衾被里,委屈決堤泛濫,肩膀顫抖著,抽噎道:“華予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家?”
迦蘭靳將我揪出來,梳理我哭濕的鬢發,不像好弟弟的模樣,倒像是夫婿的溫柔寵溺,他衣間的熏香馥郁濃烈,我聞著卻覺得清苦,眼淚都掉下來。
他貼著我的耳畔道:“這三百年我每天都在想你,痛悔放你去追逐幸福,好在你平安歸來,這次我不會再放開你,我帶你回濟河云宮,從此沒人敢傷害你。”
那年佳頌的佛前算命,果然很準,我和他命里這段姻緣,除非他主動放棄,否則就是順應天意。
我再次感到命運的強悍,一切都是緣法定數,命中該發生的,兜兜轉轉都會回到正軌,非我可改變。
就算我勘破這么多道理,還是沒有絲毫釋懷,我不能接受沒有華予的生活,我連活著的勇氣都沒有。
很快……西澤神司遠赴而來求見我,一連三日不肯離去,迦蘭靳率三千天兵圍攻他,又是一場惡戰,將他傷得渾身鮮血,丟出宮門,三日大雨滂沱。
我夜里昏睡,聽到喑啞的呼喚,“阿夙……阿夙……”
可是我想醒總是醒不來,眼淚嘩嘩濕透枕畔,翌日醒來赤足趕去宮門,只見侍女灑洗血跡,空空如也。
我眼前昏黑扶住廊柱,侍女趕緊攙住我,我揪著她的衣襟,質問白清偃的下落,她被我瘋獸般的模樣嚇得瑟瑟發抖,沙啞道:“他……他……丟去亂葬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