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的面然閃過一絲厲色,隨即又展露笑顏:“勞煩四姑娘了,我做雙鞋子再謝姑娘。”
世蕓笑了笑,接過草莓,繞到西邊,往五妹世萱那去了。
自從祭祖被打,已經有大半年了,她這是第一次見五妹。
太太那是往死里打的。當時仆婦驚叫的出來,隨后便瞧見世萱被抬出來的時候,下身的衣裳已經被血染紅了,面如蠟金,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她以為世萱活不下來了,誰知,世萱到底身子底子好,硬撐了下來。只是調養了大半年,還不能下床。
被太太晾著已經大半年,今日卻得到這樣一盤新鮮的草莓,雖然是金蓮給的。
金蓮是太太的心腹,她自做主拿出這么一小盤的草莓,就說明太太是默許的。這是一種恩寵,也是一個不好的信號。
六妹世英已經開笄了,嫁人就在眼前,有了三姐的例子,她跟五妹也將會走向這條路,無論那人是瘸子還是混帳,只要能讓世英嫁入高門,她跟五妹都要嫁,而這個時候已經來臨了。
思量中,世蕓已經來到世萱住的院子。進了屋子,伺候世萱的丫頭南浦走了過來,服侍世蕓解了披風。
“你們姑娘今日如何?”
南浦收了披風,領著世蕓進了里間:“好多了,正在看書呢!”
世蕓微微一笑:“就不怕把眼睛傷了。”抬腳走了進去,世萱正靠在床上,手里正握著一卷書饒有興致的看著。
不曉得是什么書,她看的那樣的有趣,嘴角還微微的翹起。
“姑娘,四姑娘來看你了。“南浦輕輕地道。
世萱抬起頭。
那光潔的額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姣好的鵝蛋臉,這張臉上,眉尖舒展,一雙杏眼含著一抹溫婉的笑容。雙眼中閃過的一抹從容讓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世蕓看住了。從什么時候開始,五妹的眼中再也沒有以前的堅韌,只有了從容。
“四姐。”世萱喚了世蕓,“南浦倒茶。”
世蕓欠身坐在床邊,將草莓拿了過去:“這是太太命我拿過來的。”
世萱忙坐直了身子,兩手撐在床沿,欠了身子道謝:“這么貴重的東西,太太太疼愛我了。”
世蕓按住世萱,瞧著她的面色,沒有一絲紅潤:“南浦說你好多了,我瞧著還是弱。”
世萱笑了笑:“我從來便是這個樣子。只是以前涂了胭脂姐姐沒發現。”
是這樣么?世蕓微微地嘆了口氣,那個敢說敢做的五妹去哪里了?
世萱看著世蕓微微嘆氣,含笑問道:“四姐怎么了?哪里不好么?”
“你病著,原不該煩你,只是我實在不會,太太又催著,我便過來問問你,你且看看該怎么繡?”
世萱接了繡樣,上下看了兩眼,有些詫異地道:“四姐姐這是從哪里得來的?還新奇的繡法啊!”
世蕓微微一笑:“卓姨媽來了,拿來了這個,說是宮里頭的新繡法,讓我們好生瞧瞧,看看這是怎么繡出來的。太太說,若是能做,就讓我們照著做了出來。”
世萱聽了世蕓的話,心里不由一動:“姨媽來了?”
世蕓點了點頭,她只顧著將活計送過去,卻沒注意到世萱眼神閃過的一抹亮色:“是。送了東西給我們,我幫你拿了。”世蕓將自己得的荷包遞了過去。卓姨媽并沒有給世萱,她拿出的是自己的。世萱雖說自己面色原就是那樣,世蕓卻是知道,那是身體虛弱的表象。謝氏不發話,世萱哪里有那么多的錢去補身子?
世萱接了,極為喜愛的在手里把玩著,口中喜滋滋地道:“四姐替我多多謝姨媽。我沒什么好東西孝敬姨媽,只能好好的做了這繡品出來。”
世蕓聽世萱這么說,忙道:“若是做不出也不打緊的。”這哪里是為琴表姐做的,而是要把她們送出去的東西。
世萱有些急于表白:“七八分還是可以的,余下的兩三分還需在揣摩一二。”
世蕓心里微微嘆息,只怕是做的越好越容易出事:“別急,還是你身子要緊。”
世萱搖搖頭,低頭間,整個眼睛都盯在了繡品上,纖細的手指掠過繡品上的花樣,細細的描繪著花樣,不時的還做出繡花的手勢,顯然整個人都被這精美的繡品所吸引了,完全忘記身邊還有人。
南浦見世蕓坐在一旁注視著世萱,不由道:“四姑娘,我們姑娘一做起事來,就什么都顧不得了。還請您見諒。”
世蕓笑了笑,站起了身:“既然五妹能做,那我便去回姨媽跟太太。”出了門又囑咐南浦,“你記得服侍五妹吃了草莓。若是缺什么你就來找我,我雖做不了多少,但也能幫著一二。”
南浦連連應承,送了世蕓出去。見世蕓出了院門,這才轉身回去,走到世萱身邊。
秋霽已經在抱怨著了:“姑娘,你還理她做什么,她就沒安什么好心!”
南浦蹙起眉尖,拉了秋霽:“你連姑娘也敢編排?”
秋霽不服的道:“就是讓我編排也得她自己做了叫人能編排的事。我就說,當初在背后推姑娘的就是她。”
南浦道:“你又知道。”
秋霽揚著腦袋,一臉不服氣的模樣,恨恨的道:“我就是知道。當時只有她跟我們姑娘,沒有其他人,不是她推還是誰?難道姑娘故意栽進去?讓太太打的只剩一口氣了?”
南浦沒有說話,秋霽的說法也是她心里所想。太太只打了四姑娘二十板子,對姑娘確痛下殺手。是太太給了四姑娘什么許諾,是要給四姑娘找個如意的人家吧!所以,卓姨媽送來的繡品就送到了她們姑娘手中。
南浦輕輕地喚道:“姑娘。你為何應了四姑娘?”連她都瞧出這個時候卓姨媽送繡品來的意思,五姑娘還不曉得么?四姑娘繡活的本事不比她們姑娘差,況且她們姑娘還關在院子里大半年,已經比不得四姑娘了。
世萱放下手中的繡品,隨手取過方才看的書,目光卻落在南浦放在右手邊窗下案幾上的草莓:“我自有計較。”她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太太送來這么稀罕的東西,卻之不恭,拿過來讓我吃,我真想這呢。”
秋霽急得直跺腳:“姑娘,這都什么時候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太太突然對姑娘示好,不就是要用著姑娘了么?
世萱笑道:“這是難得的好東西,你們也拿些吃。”
秋霽被她急得直轉,姑娘怎么就不急呢。她都要急死了,她煩躁地道:“我吃不下。”轉身便跑了出去。
南浦立在世萱的跟前,她曉得秋霽也是替姑娘擔心,可是光擔心有什么用,要有好的法子才是啊。她見世萱整個目光微沉,曉得她要靜一靜,想一想,便下去了。
世蕓回了話便往自己的住處走,大丫頭簇水緊緊地跟著她,四下張望著,見沒什么人,這才搶上半步:“姑娘,五姑娘那……”
世蕓轉過身子,注視著五妹世萱住所所處方向。
五妹。你以為只有你一個被太太打醒了?素不知,我也不是那個原先的我。
她一開始也想不明白,同樣是擾亂了開宗儀式,為何世萱被打的差點斷了氣,而自己則只受了二十板子。
直到抬著世萱的仆婦在女孩子們住處繞了一圈。她突然想明白了,重責世萱,輕饒自己,不過是太太使的一個離間計。
太太以為她對自己輕饒,她會感激她?可是太太不曉得,恰恰是這個,將她徹底打醒。
簇水垂手侍立在世蕓身后,默默地注視著自家姑娘,一直到世蕓的嘴角掠過一絲嘲弄,她才暗暗放下了心。只是姑娘該怎么辦?前頭三位姑娘說親事的時候,姨太太也是拿了繡活來,讓姑娘們做,姑娘也要嫁人了?不曉得,姑爺是什么樣的人物?若是像三姑爺那樣,她這一輩子也毀了。不吭聲的姑娘,你就不怕么?你就想這么的嫁過去?
簇水望著世蕓及腰垂下的長發微微晃動。
“去花園走走。”
卓姨夫入住市舶司后,謝氏也分了半杯羹,譚家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府邸雖然沒有擴展,卻將花園好好的收拾了一番。
彎彎曲曲的水邊,堆土作堤,堤旁植柳,水邊星星點點的種了蓮花。此時正值春日,紅綠間發,好一派繁華錦簇。
世蕓沿著水邊慢慢行走,待看見遠處一片紅云,卻是桃花綻放。
她慢慢的走到跟前,站在桃樹下,仰頭打量著簇在一起的桃花。枝頭上的桃花一簇一簇的,好不可愛喜人,她伸手拉下一枝,擱在鼻便聞了聞。
“今年的桃花開的可真好啊!”
簇水附和兩句,瞧著姑娘喜歡,小聲建議道:“我去跟看園子的柳媽說一聲,折幾枝下來給姑娘插瓶。”
世蕓點了頭:“我同你一起去,順便問柳媽要盆蘭花。”
二人沿著河卵石鋪就的小路走著,待到桃林深處,只聽得有人道:“你說真的?太太要把四姑娘嫁給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