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章延闿便出現在了章太太正房旁邊的小院子,那是平日章太太分派家事的地方,來來去去忙著回話的下人,瞧見這位二爺出現在這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有些老成的還過去行禮問安,有那些瞧不上的只當沒瞧見。
早上領事的,回話的多,章延闿一直等到章太太吃了早飯這才見著。
章太太正放了碗,瞧著章延闿進來道:“怎么不通報?可吃了?若是沒有,就在這吃吧。”
章延闿弓了身子:“吃過了。”
章太太點了頭,命碧璽帶章延闿過去,又道:“快到年底了,我這要準備咱們自家過年的東西,又要預備各家的年禮,你今年接了媳婦,這來往又多了一番,這是頭一次,不能叫親戚們笑話。你弟弟又不成事,少不得要你辛勞。”
章延闿連連說著太太抬愛。
那邊的屋子一個老賬房已經在那候著了,見著碧璽忙道:“碧姑娘,咱們這就開始了吧。這是從前年到今年的賬本子,照太太的吩咐都已經拿了過來。”
碧璽忙道:“今兒由二爺來對賬。”
老賬房微微一怔,隨即對章延闿躬身行禮:“二少爺。這是近三年的賬本子。太太名下的兩個莊子的賬如今還未交上來,這是老爺名下的兩個莊子,外加一個鋪子。”
章延闿點了點頭:“說了這么多,我還不知道您姓什么?”
老賬房道:“小的姓孟。”
“孟先生,這該怎么做?我頭一次瞧見這個,什么也不懂。”
孟賬房只當章延闿是自謙的話,只說過謙。
章延闿卻一再表明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要請孟賬房細心指點。
“二爺可知道要如何記賬?可知道如何看賬本?可知道如何打算盤?”望著章延闿一再的搖頭,孟賬房這才信章延闿說的都是事實。他什么都不懂,就連最簡單的記數也不懂。
孟賬房想了想,拿出本年的賬本,只叫章延闿算出該打賞多少,列出個單子,其余的這些少不得要他自己來算。
碧璽笑道:“太太回頭是要檢查的,您這樣包庇可是不行的。”
孟賬房只覺得犯難,隨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他早就聽說這位二爺不成器,卻不想太太把對賬的事交給他,而這位二爺卻是連賬本也不會看,這要怎么對賬。
“碧姑娘,這些今日都要看完,莊子跟鋪子上的頭兒還等著領銀子。”這明白的是要為難這位二爺,太太要怎么為難二爺都不打緊,只是別誤了正緊事。
碧璽笑道:“太太有意讓二爺跟著學學,您老是老人了,教導二爺正合適。”
章延闿也忙道:“正是,還要勞煩您老了。”
孟賬房心中微微嘆氣,卻少不得同章延闿解說著,卻見章延闿親自端了椅子:“您坐。”待孟賬房坐下后,他才坐下,認真而努力地聽孟賬房講解。
從賬本上是如何記數,賬本該怎么看,算盤要怎么打,孟賬房大略的提著,只要待會能應付了章太太便行,這一會子的功夫哪里能學到那么多,就算章太太問起還是能應付一二,就算不能,也不過是說兩句。
孟賬房是想應付了事,可是章延闿并不這么認為,他問的很仔細,很是虛心求教,只要有一點點沒明白的地方他都問到,簡直是不放過一點。
孟賬房很是耐不住章延闿這般勤學好問,若是平日里他或許要夸上兩句,可是,現在是什么時候,年終結賬,外頭還有人等著要銀子。
“二爺,這是莊子上的名單子,這是該分的銀子,您瞧瞧,算個總數出來,等會回了太太。”
章延闿忽然歡喜道:“我可以算賬了?”他忙拿過算盤,隨即沮喪的道,“我還不會用算盤。”
孟賬房是曉得章延闿不會用算盤,只是這上頭的數極為簡單,稍稍算算就好:“二爺只管算,錯在哪里我再指點就是。”
章延闿聽著孟賬房在那里說什么:“三下五去二,七上二去五進一。”他還為撥幾下,孟賬房便手把手指點著他,這哪里是章延闿算賬,其實就是孟賬房在算賬。
“一共是七十五兩八錢九百三十一文。”孟賬房的手指落下,先是記了個數,又將算盤歸位,“二爺,為了不出錯,都是要算兩遍的。”接著孟賬房又算了一遍,章延闿早就怏怏地放下手,看著孟賬房的一只手在算盤上噼里啪啦地撥弄著。
還是七十五兩八錢九百三十一文。
“確定無錯,這才能記賬。”孟賬房研了磨,請了章延闿在賬本子上記了數。
章延闿卻正色的道:“孟先生,我還是沒懂這要如何做?得數出來簡單,可是太太好容易交待了我這樣要緊的事,我該老老實實的做好才是,怎么能如此馬虎?”
孟先生只得先說了遍珠算的口訣,又讓章延闿復述一遍。再讓他拿了那數出來算。
碧璽在旁邊看著,末了借口出去端茶,悄悄的出去,不一會兒就出現在了章太太的跟前。
聽了碧璽的轉述,章太太對著胖婆子微微一笑:“難怪你要叫他來,他來正好。碧璽,你只管去催,叫了人也去催。我還真怕他有興趣。”
胖婆子笑笑,替了甲套過去:“孟老頭是出了名兒的急性子,向來是一日恨不得做三日的事情。二爺在他名下才是嚴師出高徒呢!”每到年底,那些個莊子上鋪子上的人都喜歡找孟老頭領錢,圖地就是個快,這么多年了,早就被嬌慣了,但凡晚上一點,都要鬧起來。
碧璽端了茶,笑道:“孟先生,太太讓我端了些點心,請您歇歇。”
孟賬房哪里能歇,這都將近一個上午,什么進度都沒有,還要歇,若是依著他,他早就自己算了,直接讓這位二爺過目,這就去回了太太,直接拿對牌領錢走人。可是,章延闿現在還在那里賣力的撥弄著算盤。
章延闿道:“先生,你且看看我這么做客對?”
碧璽笑道:“二爺。孟先生都說了一上午了,也該讓他喝口水歇歇。”
章延闿恍然大悟,示意孟賬房只管休息不必理他,他自己卻是推了賬本,從懷里摸了本書來看。
孟賬房一瞧那書本子,想到最近大家都在那里說二爺要去童子試,這樣的話就更不能在這上頭廢精力了,否則老爺要是知道了,還不把他攆走。
孟賬房吃了茶,將茶杯放下,又拿了賬本,章延闿也跟著放下手中的書,目光炯炯地望著孟賬房:“先生,咱們這就開始?”
其后無論章延闿問什么孟賬房都隨意的解釋著,或者是說:“這個以后看多了就會曉得的,這是這么算,這個跟這個的合,嗯,再減去這個,嗯,就是這個數,二爺你看看就是這幾樣。”
章延闿本來還問兩句的,后來見孟賬房不離自己也有些窘迫,畏畏縮縮的到不開口,無論孟賬房說什么,他都是:“如此就依先生。”或者是“有勞先生。”最后直接道,“若是沒有先生,我都不曉得要如何同太太交差。”
章延闿拿了書本子看,他看的頗認真,只是那認真只是一小會兒,連碧璽還未作出阻擋的架勢,他便站起來,端了茶,又要了點心,又是這里走走,那里看看,然后坐下來,看了一會兒的書,又站起來,走到孟賬房的邊上,一會兒說他算盤打的好,一會兒又說他字些的好:“我從來就沒瞧過像先生這樣算得又快又好的人了,先生平日里只有你一個人做事么?”孟賬房整個人的心思都在賬本子上,章延闿同他說話,他也不過是隨口應著,至于他說了什么,他一概是沒聽明白。章延闿在孟賬房那里貼了冷板凳,又同碧璽道:“你到我房里去,問二奶奶,泰寧侯府什么時候下定,咱們什么時候去岳丈家。”
碧璽笑了笑,自己命小丫頭去傳話,自己這守在外頭透過窗縫監視著里面。
果然。
讓自己去傳話不過是個鰲頭,后面還另有玄機。
只見章延闿警惕的四處張望著,又瞄了兩眼門口,這才偷偷摸摸地從懷里摸出本書來,然后扯過兩張紙,蘸墨快速的書寫著。
碧璽暗道:太太果然是有先見之明,二少爺指使她出去,就是為了這個。她卻是不急著沖進去揭穿。這個時候總是還有些警惕的,時間要長些,要太平一些,這樣才會放松下來,到時候,就算是她進去了,二爺也是沒反應的。
事情正是照著碧璽預料的發展,章延闿不再時不時抬頭看一看,而是整個人都埋頭苦抄,他很投入,絲毫不受孟賬房那噼里啪啦的噪音的干擾。
碧璽瞧著時候時候了,推了門便進去,趁著章延闿還未反應便道:“二爺,學得這般的快,都會算賬了?”說話間都已經來到章延闿的面前。
章延闿猛地抬頭,望見碧璽頓時大驚,迅速的要合書收書。
碧璽是找有準備的,按住了章延闿的動作:“二爺這是做什么?”她拿起了那書本子,隨即一笑,“這是什么?”
章延闿忙拉住碧璽的手,從懷里掏出一串錢來:“姑娘,可別同太太說,姑娘……”
碧璽收了錢,笑了笑:“二爺且快做事吧,太太方才都命人來催了好幾次了。”
章延闿忙點了頭,又摸了本賬本子,卻是裝模作樣的在那看著。
碧璽趁機溜出去,急忙地朝章太太那跑去。章延闿見碧璽跑出去,忙跟著追了出去:“碧璽姑娘,姑娘……”
碧璽跑到章太太的屋子,忙到手中的書送了過去,笑著道:“太太,果然如太太所說,二爺在用功呢!您看看這個!”
章太太得意地笑了笑,接了書翻了兩頁,瞧著那里頭居然有描寫男女之事,還是如此的露骨,突然漲紅了臉,將書本子朝碧璽丟了過去:“什么下流的東西!”她隨即瞧見在門口晃悠的章延闿,“延哥兒進來!”
章延闿磨磨蹭蹭地進去,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太饒了我,我這是頭一回兒,我是吃屎迷了心,太太千萬別告訴了老爺。”
章太太原本還有些發怒,瞧著章延闿這幅樣子,到笑了,她命人攙扶起章延闿語重心長的道:“你這……哎!可不許再有下次,若是叫我知道,我叫老爺打斷了你的腿!”
章延闿忙保證不會再有,臨出去的時候卻還不往揀了那書,寶貝似的塞在懷里,貓著腰跑了出去。
“如何?”
章延闿笑著對著迎上來的世蕓道:“無事。你怎么過來了?”
“方才家里來人,說泰寧侯明日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