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第二日繼續審,陸炳恨不得咬了那位糊涂襄王,這個老糊涂,總是叫章延闿牽了鼻子,這里晃晃,那里晃晃,這案子到不是章延闿是罪臣,而他們則是在聽他的參奏。陸炳幾次叫停,偏偏這位襄王總是又給你兜回來。
“你是說京中勛貴之家借官船販運私貨?這到是很重要的事,記下記下。當年父皇最恨勛貴之家與百姓爭利。父皇常說……”
一聽到襄王在那里扯什么父皇常說,呼啦啦的一群人全都跪下來,口中齊呼“臣恭聽。”陸炳跪在那頗為火大,他昨晚叫建昌侯叫去好一通發作,責令他速審,他本來就腦大,偏偏這里又聽襄王在那里長篇大論,襄王將十二大卷地圣訓廣諭背的是滾瓜爛熟的,一提起什么就來一段圣訓廣諭,他們這些人遇到這個情形少不得跪下聆聽。這案子還審不審,不審他怎么交差?審,這位老糊涂王爺根本就不給你那個機會,你還沒什么反應,他又問你圣訓中對言官的看法。
“陸大人,你說呢?”
陸炳不想又被襄王點了名,只得應道:“是,王爺說的是。”
襄王好笑道:“我說什么?我方才說了什么?”襄王此時的精神相當的好,一聽到太宗文宗,襄王是非常有活力的,“你方才好像沒認真聽我在背誦圣訓廣諭吧?”
陸炳不想這位老王爺當眾給自己難堪,忙道:“臣不敢。臣只覺得王爺說的是,勛貴之家不止與百姓爭利,還是與國爭利。臣早就察覺此事,深絕此乃國之一大弊端,然臣不在戶部,所知甚少,不敢妄言。今日聽王爺背誦圣訓廣諭但覺太祖文宗皇帝乃千古未有之英主。”陸炳當然不敢承認自己在聆聽圣訓廣諭的時候走神,這是大不敬,是要掉腦袋的。隨即便抓過章延闿說的話扯了一通,甚至連呼,自己未曾經見過太祖太宗的龍眼實乃自己三生不幸。
襄王驚訝的道:“陸大人也這么認為?”
“臣深以為然。”
襄王一副你早這么說不就完了的表情,往椅背一靠:“既然這樣,那這案子還審什么啊?陸大人你都覺得勛貴之家借官船私販貨物是與國爭利,那這個濟寧知州征稅又是哪門子的不對啊?”
“章延闿參壽寧侯……”
“哎。等等。壽寧侯建昌侯有沒有借官船私販運貨物?”
“沒有。”
“你又不是壽寧侯,也不是建昌侯,你怎么曉得的那么清楚?”襄王的一句話將陸炳將了個死死的,“濟寧知州交上來的,同濟寧鈔關交上來的過稅都標的清清楚楚的。我眼眉瞧錯吧。你還那么年輕,怎么比我還糊涂啊!”
陸炳看著襄王嘲弄的表情,再看著翟鸞譏諷的笑容,他只覺得自己陷入了這個老糊涂王爺的陷阱之中。他心里咒罵著,是誰說這位老王爺是老糊涂呢?這是只老狐貍,比誰都精明著呢。他是栽了,但不意味著張家栽了。襄王再是皇上的叔祖又能如何,張家身后還有太后。
章延闿被襄王帶進了宮,皇上對他很是勉勵了一番:“章延闿雖在鄖縣任上留有虧空,后又犯顏直諫,言語之間,雖多有不敬,然公忠心如皎然明月,實乃滿朝文武百官的典范。至于過激之處,涉嫌舅舅,有辱國戚之處,嗯……免去章延闿濟寧知州之銜,降七品。嗯,朕看章延闿這個人很有做御史的潛質,嗯,就讓他留在京城做個監察御史好了。朕的身邊也該有敢犯顏批鱗之人,方才可稱得上是你們說的明君,是不是啊陸卿?”
陸炳又被皇上拉出來溜一圈。章延闿原本是從五品,將到七品到是連降不少級,也算給了他個教訓。陸炳其實心里正琢磨著,到時候怎么給章延闿弄到個偏遠的地方,到時候再把他給弄死了。卻不想反過來,皇上讓章延闿留在了京城,還讓他做了監察御史。監察御史只為七品,官階雖低,但權威甚重,在內兩京刷卷,巡視京營、監臨鄉、會試及武舉,巡視光祿,巡視倉場,巡視內庫、皇城、五城、輪值登聞鼓。外出巡按,則號稱“代天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斷。這簡直是明降暗升。
只是乾坤獨斷,他還能怎么說,只能應下,卻曉得到時候在壽寧侯建昌侯面前不好交差,想著法子不能讓章延闿這御史當下去,便道:“皇上,御史肩負國家重任,用一個貶官之人,恐怕臣下議皇上升降官員隨心所欲,請皇上圣諫。”
皇上只是笑著看著陸炳卻不去回他的話。
次輔黃體元心里卻有另外的打算。他早就曉得這個惹出天大禍事的濟寧知州便是自己外侄孫女婿家的庶子。當初這人惹出事來,他就為自己的前程擔憂過,他有心要治這個無法無天的章延闿,到底要把他同自家劃開,以免張家的人對他發難。可是沒想到在整件事上皇上卻偏向了章延闿,他不是不曉得皇上的意思,只是,外侄孫女說的,到要考慮一二:“臣明白皇上的用意,只是恐怕人心難服,對章延闿也沒什么好處。再者,成祖八年,成祖召御史,問及出身,為洪秉等人由吏進。成祖曰:用人雖不專一途,然御史為朝廷耳目之,宜用有學識通達治體者。并諭:至今勿復用吏。此后,御史必從進士及監生中選入。章延闿只是舉人,也未曾入國子監讀書。到底是有違圣訓。”
黃體元圍觀多年,說起以往之事有理有據有實,讓皇上半點反駁也反駁不了。
皇上從未想過原來御史的選任卻還有這么一說,只是成祖的事那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誰能記得那么清?
皇帝笑著起身道:“那就先讓章延闿當個巡城御史。其實只是讓他先適應著,多升幾級又能有什么?黃卿,陸炳你們倆當年不是連升三級么?是不是?”
不做監察御史,只為巡城御史,這已經是皇帝的讓步,但是話卻放在那,章延闿日后還是要做監察御史的。不過到底沒讓他做成。巡城御史,到時候有的是事情找他麻煩。
襄王突然笑道:“他們總說皇上有太祖文宗之風,只是臣今日瞧了,皇上還差的遠呢。”
在場的人見襄王冷不防飆出這么一句話來不由大驚。即使襄王貴為圣上的叔祖,卻也不能這么說,這不是讓皇上不快么?
皇上卻不介意,只是笑著道:“叔祖,朕當然不及太祖文宗。都是這幫子人的阿諛奉承。”
襄王道:“當年文宗時的鄭鐸,一日之內連升七級。太祖時期的徐亮更是了不得,一日之內封侯拜爵。太祖文宗那是何等的大氣。哎!”
合著這位老王爺在這等著他們呢。
皇上微微一笑:“朕到底不如太祖文宗有魄力。”皇上說著突然深深的嘆氣起來,可偏偏無人上前安慰。陸炳是不想砸自己的腳,黃體元也不會勸諫什么,這不是要推翻他方才的言論?怎么可能?
皇上沉默良久才道:“叔祖,這兩日您辛苦了,著實乏了,您回去歇息一下。至于林毓庭誤聽小人之言,你們參詳之后再來回稟朕吧。”
章延闿出了宮門也不曉得去哪里?他這是頭一次進宮,先頭作為欽犯沒仔細瞧,現在無罪開釋他又有些急著要去見家人,只是這一塊他還真不曉得往哪里走。
“王爺。”
襄王又睜著昏花的一雙老眼上下打量著章延闿:“你誰啊?”
章延闿不禁笑了笑,這才一轉眼這位老王爺就不記得他了,他真搞不明白這位老王爺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他笑了笑:“下官想問一聲,刑部往哪邊去?”
襄王皺了眉頭,呵呵的對著過來攙扶他的長史道:“這小子不認路?”又看著前面自己的一整副王爺儀仗,“你要順我的轎子?”
章延闿有心好生的謝謝這位老王爺。自己這事,若是沒有老王爺這般插渾打科斷沒這么容易過。老王爺的作為看似隨心所欲一派老糊涂,卻讓陸炳這樣的人無法施展。
“是。”
襄王哼了一聲:“還有這么臉皮厚的人。你就跟著我轎子后頭吧。小宇,咱們走。”長史已經四十多歲的人,襄王叫他一聲小宇到也不為過,只是章延闿總覺得那么的好笑。
走了許久,襄王突然跺了轎底板要停轎,長史忙過去問道:“王爺,您有什么吩咐?”
“我昨兒聽刑部的衙役說刑部后街有家面好吃,咱們上那吃面去。”
“王爺這……”一整副王爺的儀仗擺開了去吃面,還是上小地方吃。刑部后街能擺開王爺的儀仗?不過他到是熟悉襄王,曉得襄王是一時興起,若是不應后面有的鬧騰,也就應了,卻是道:“不如讓儀仗回去。王爺坐轎子,叫上十幾個護衛,臣陪王爺去。”
襄王道:“那是當然,你想讓王爺都請這些人吃面?還不把我重孫媳婦本吃沒了?”
長史不禁愕然。
世蕓只接到消息說襄王及那三位御史帶著章延闿進宮去,卻不曉得會怎樣,心里總沒底,也沒心思做生意。偏這時候來了一頂杏黃八抬大轎,在她的小攤子前落下,從里頭出來一個鶴發童顏穿著五爪蟒袍的人來。
這是…….
“夫人!”章延闿萬萬沒想到世蕓居然會在縣衙后街,更想不到她此時是這么一副打扮。
世蕓呆呆的看著向自己跑來的章延闿,直到他握住了自己的雙手,她才覺得那么的真實,他出來了,他身后沒跟著人,他沒事了。
世蕓歡喜的紅了眼圈,兩人還要述說,偏那個老王爺不曉得瞧顏色,只粗聲粗氣的道:“小娘子,來碗面!”
為了方便下次訪問,請牢記,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