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食堂很大,就餐的時間也相對自由,比起初高中的時候,食堂倒是沒那么擁擠。
最擁擠的時候,大概便是一年一度的新生軍訓時期了,跟那群綠油油的新生一起,根本搶不到飯吃。
周仲青背著包來到食堂,拿好餐盤到窗口打飯菜。
菜品有很多,有葷菜有素菜,有便宜的有貴的,選擇多起來的時候,不少來打菜的同學就會有點選擇困難癥,這個也想嘗嘗,那個也想試試,你說都點吧,又吃不完,伙食費還浪費了。
周仲青就不會,平日里他幾乎沒有選擇困難癥,大概也因為如此,才顯得他做事風格雷厲風行的。
趴在他身后的幽靈小背包還在好奇選什么菜吃好呢,周仲青咔咔指兩下,打菜阿姨就給他打好飯菜,他端著餐盤就離開窗口,到后面去找位子坐了。
“你這么快就選完了?我都還沒選好呢……”
“……你不是說你不吃嗎?”
“我是不吃啊,我也吃不了啊,我是在想如果我吃的話,我會選什么菜。”
“這不是徒增煩惱嘛。”
“選擇多了也會煩惱嗎?”
“當然。”
食堂里空余的餐桌也有很多,這也是一種選擇,不少已經打完菜的同學端著餐盤站在原地,東張西望地思考坐到哪里。
周仲青再一次展現了他果斷的行動力,幾乎從窗口那邊過來,他的腳步就沒停頓,眼睛一掃,便徑直走到偏角落的一張餐桌上坐下。
白月螢感到佩服,如果是她的話,估計還得猶豫一小會兒呢。
“如果你經歷過我高中丟手機的事,你就不會在選擇這件事上這么糾結了。”
“誒?”
周仲青把餐盤放好,背包拿下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不背著包的時候,白月螢就不賴在包里了,她也從背包里出來,坐到了周仲青的對面去。
周仲青一邊吃著飯一邊跟她講自己高中丟手機的故事:
“那時候還是高一,去小賣部買水的時候,回來發現手機丟了,我當時還以為是被人偷了,沒想到過了幾天,在學校的失物招領欄上面見到了我的手機。”
“那不是很好嘛,可以去拿呀。”
“問題就出在這兒了!”
周仲青繼續道:“因為學校規定,失物認領得叫上班主任一起,而手機又是違禁品,我那班主任是真的砸手機的,于是在我十六歲的那年,人生第一次出現了如此艱難的選擇題——到底是讓手機在失物招領欄里掛著,還是把它拿回來給班主任練習錘法?”
“啊?”
本來還以為只是丟手機的事,聽完周仲青這么一說,白月螢也感覺腦瓜子生疼起來了。
“天知道我每天經過失物招領欄,看著我那掛在上面又不能認領的手機是什么心情,我每天都會以思考人生的姿態在那里思考五分鐘……嗯對對,就是你現在的這個表情。”
“我、我現在什么表情?”
“拍張照片給你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今天的飯菜味道不錯,還是因為向來都是獨自吃飯的自己,難得有人陪著一起說話,周仲青這會兒的心情還是挺好的。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機,打開相機對準坐在他對面的白月螢。
幽靈小姐乖巧地坐著,雙手微微合攏十指靠在桌子邊邊,那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鏡頭。
明明在周仲青的眼中,她就在對面坐著,手機鏡頭里出現了桌子、餐具、飯菜、甚至她身后的所有背景,但唯獨沒有她。
好吧,老是會下意識地忘了她只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幽靈。
周仲青默不作聲地收起了手機。
對面的白月螢不明所以,還好奇道:“拍好了嗎,給我看看呀。”
“拍不到你。”
“為啥?”
“……你不是幽靈嗎?”
“對噢……”
好吧,看來不僅僅是周仲青忘了,連她自己也差點忘了。
從昨日認識她到現在,雖然時間并不長,但周仲青也對白月螢有了很大的改觀,至少不像最初的時候那般避之不及了。
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真的都很好看,那種好看不來自五官、那不來自化妝品,而是從骨子里就透出來的一種青春活力,也正是因為這種青春的活力,能讓她們毫不顧及地掉眼淚、兇猛莽撞地去愛人、對所有的明天懷揣希望和熱情。
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她也不過是十八九歲而已——但她確實已經死了,變成了一只沒有實感、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幽靈。
意識到這點,周仲青也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說不上是惋惜、還是憐憫、還是惆悵,或許都有。
周仲青沉默的時候,白月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看他吃飯。
“仲青,看你吃飯好香,是飯菜的味道很好嗎?”
“嗯?……還行吧,主要是我餓了。”
周仲青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以前肯定也沒好好吃飯,瘦得風一吹就倒似的。”
“也沒有很瘦啊。”
為了展示自己的力量,她把自己的手臂舉起來,彎成L字型,肌膚嬌嫩地像豆腐似的。
不是開玩笑,要是她不是幽靈的話,這體格,周仲青能一只手打她十個的。
都說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幽靈小姐一下子就占了倆。
想到了什么,周仲青又問她:“你跟著學習了一上午,有什么感覺?”
“唔……”
白月螢有些尷尬,小聲道:“聽不懂,考試肯定會不及格的……”
“不是問你學得怎么樣,是問你有什么感覺?”
“很累!”
“……你之前不是說不會累的嗎?”
“我也不知道誒,但學習就會累了。”
好吧,看來體力活和腦力活還是有區別的,靈魂狀態下沒有身體,消耗掉了精神力,會累也正常。
“對了,仲青你打算什么時候殺我呀?”
“……在殺了在殺了,別催了。”
“噢!我懂了,你想累死我!”
“……”
白月螢會感覺到累是一件好事,但周仲青并沒想累死她,事實上從頭到尾他都沒想過要殺她,哪怕答應了她的請求。
雖然不知道她因何緣故成了這種狀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實現她的心愿,或許兩人都稱不上朋友,也沒什么情感上的關系,但既然緣分讓兩個苦命人相遇了,他便由衷地希望她能活下去,哪怕這與她的請求背道而馳。
通過相處這段時間的觀察,周仲青發現白月螢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實感,也就是沒有與世界碰撞時實實在在的感受。
正常人是怎么樣的呢,摔跤了會痛,所以知道路要慢慢走;不吃飯會餓,所以知道三餐要按時吃;闖禍了會被罵,所以知道哪些事不能做;努力了感覺到累,所以休息后才會覺得爽;遇到了心儀的人會心動,所以會想跟對方一輩子在一起……
周仲青說不出來生命的意義是什么,但他知道生命的底色就是由這些與世界碰撞時產生的實感構成的,倘若一個人沒有同這個世界產生足夠的情感鏈接,從外界感受不到碰撞和疼痛,從內部也感受不到期待和不滿,那么她選擇離開這個世界也是很容易的。
畢竟對她而言,生是如此薄弱的,她自然也就無法理解到死是沉重的。
用餐完畢,周仲青收拾東西離開食堂,白月螢也連忙跟上。
“仲青,現在我們去哪兒?”
“帶你去爽一下。”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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