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的生活

184.如來佛祖的腦袋

調教盛唐

調教盛唐

胖子無敵

公元721年,大唐開元九年,蒲州永樂縣,大街。

一中年婦女,胸口與腰一樣粗,體重起碼三百,湊到包子店老板年的身前,道:“他二嬸子,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你說的是大街東頭的那可憐孩子吧?”臉上抹著厚厚白粉的包子店老板娘,一見有人來搭話,眼里立刻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唉,誰說不是呢?可憐的孩子,剛死了爹,結果老娘也不行了。他二嬸子你說,這家人是咋了?”

包子店老板娘故作同情道:“他二姐,你說那孩子本來挺機靈油滑,好好的咋就傻了呢?”

中年胖婦向前湊了湊,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據隔壁家的大牛的二妹子的四叔說,那孩子在他爹大喪之期,偷看了隔壁豆腐西施洗澡,結果被他娘給打的。”

“那哪是他娘打得,我聽西頭的陳鐵匠說了,那孩子是因為不孝順被雷給劈了,你不知道,上次元宵節前,城北的劉家村,就有一頭老母豬成精被劈了。”

“就是就是,這孩子都快趕上老母豬精了,你說雷不劈他劈誰呢。我還聽二愣子說過……”

兩個敬職敬業的八卦愛好者,神情隱秘的探討著大街東頭的傻孩子事件,結果兩人高亢的破鑼嗓門,整整覆蓋了三條街……

站在大門前,楊釗非常郁悶:“阿米豆腐的三清道尊,上帝安拉,真主耶和華啊,我他奶奶的竟然穿越了。我咋就穿越了涅?”

一屁股坐在門口的青石上,楊釗心里忍不住怨念升騰,他自認也算得上是新時代的五好青年,得過幼兒園好寶寶獎,三好學生,杰出公務員中的超級和稀泥牌萬金油,怎么就穿越了呢?

想起來楊釗的心里就不舒服,都怪那個該死的四岔路口,那個該死卻沒死成的,在馬路上踢足球的小孩,那輛連牌子都沒看清楚,該死的軍用大卡,于是好不容易快要當爹的楊釗就這么光榮的成為了穿越大軍中的一員。

這些既然已經發生了,就算心里再郁悶,楊釗也只能接受了。但是楊釗怎么也不能接受的是這倒霉孩子竟然也叫楊釗。盡管現代的楊釗股大唐的楊釗并不一樣。

什么?你們竟然不知道盛唐時期的楊釗是誰?那楊國忠這個名字,總該很熟悉,很震撼了吧?

作為比秦檜就低了半級的強悍存在,此子生前,啊不,應該是日后可謂禍國殃民,貪污,收刮弄權,什么事生兒子沒屁眼,他就干什么。

是壞到了極致的人物之一,現代的楊釗只不過是一個和稀泥的萬金油公務員,歷史不是他的強項,但到中學里面去當個歷史教師還是夠格的。

想象一下,后世的憤青,有誰不感念萬國來賀的大唐,感念天可汗的貞觀之治和繁花似錦的開元盛世?

懷著一種朝圣心理的楊釗,再一看自家那破敗樣子,整個人立馬開始朝著氣球轉變。

腦袋上包的跟個粽子似得一代超級大奸人楊國忠,也就是如今的穿越青年楊釗,保持著思想者的姿勢,坐在院門前的一塊青石上,努力的回想著有關的大唐歷史。

首先楊釗覺得自己的的運氣還好,趕上了開元盛世,安史之亂至少是三四十年之后的事情,社會的大環境暫時無需擔心。

楊釗知道不會有喪命戰爭的危險,才放下心來。

被車撞過一次,他已經產生心理陰影,如今時刻不忘安全第一,就怕再掛一次,直接穿史前去,不管那時候有沒有鮮花,他都只有成為牛糞,啊不,應該是恐龍糞的命了。

掐著細細的指頭,楊釗打算從頭算一遍,現如今正式開元盛世前期,“偉大”的老男人玄宗皇帝,現年只有三十六歲,正是我皇圣明勵精圖治勤政愛民時期。積極向上的大環境便不用擔心了,盡管他擔心也擔心不來。

至于可愛的小幺妹楊玉環同志,現年才兩三歲,李隆基那個老男人要想見到楊玉環閉月羞花慘絕人寰禍國殃民的容顏,估計還要等上二十來年才成。

好,大環境有了,以后還有可能見到詩仙詩圣李白杜甫啥的,楊釗郁悶的心情總算好上了那么一點點。

但是他旁邊破舊的院門,和東廂房正臥病在床的母親張氏,以及他家里那擦得錚亮的米缸。

楊釗不容易得來的一點好心情又立刻灰飛煙滅,這吃了上頓就沒有下頓的日子,咋過捏?

保持思想者的姿勢,楊釗繼續盤算著他那細的跟麻桿有一拼的瘦小身段,到底能干點啥。

一貧如洗的小院,看向哪里,哪里就透著一種空無一物的干凈,用一句“名言”來講:“這家窮的,管啥玩意兒沒有……”

而他名義上的母親張氏的藥也只夠明天一天了……

他那便宜老爹楊珣,雖然是宣州司主參軍,但兩腿一伸,走的十分干脆,愣是沒給老婆孩子留下一點東西。

揚詢走的倒是安心了,結果張氏卻一臉菜色的操辦著喪事,等楊詢大喪之后,一天都沒熬過,張氏便躺了下來。留下這么一個八歲大的孩子能成什么事?

楊釗知道,郁悶歸郁悶,但招數還是要想的,逮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好不容易來到千年之前,就算不能金戈鐵馬換個皇帝當當,至少也要過點舒心日子不是?

楊釗想想,他怎么著也是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眾貪叢中過,片財不沾身的精英公務員,要是餓死在了這里,那丟人可就丟大發了。

思緒走到這里,楊釗不由得對著斜上方四十五度,伸出中指,念叨著:“從今以后我就是楊釗了。娘的,我發誓,誰敢給俺改成楊國忠,老子就撕了他丫的。”

同時在心里大吼著補了一句:就算是老男人李隆基那丫的求我也不行。

楊釗心里清楚的知道,根據歷史記載楊國忠前半輩子基本上是碌碌無為,窮困潦倒,除了丟人的事情就沒什么好說的。

等到等道那個不知道多少桿子打到小堂妹楊玉環入宮以后,就會坐火箭一樣,在短短的幾年之內超越了永樂縣令李安道,超越了他老爹楊珣,超越了劍南道節度使鄣仇兼瓊,也超越了宰相李林甫,成為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波ss級大人物。

然后安祿山安胖子就會齜著獠牙,手持大棒,面目猙獰的夾雜著強大的王霸之氣,飛沙走石的帶著千軍萬馬殺向長安,抖著滿身肥肉的安胖子,所過之處都流血漂櫓尸橫遍野,嚇的老扒灰李隆基倉皇而逃。

至于品行不端,不學無術,吃喝嫖賭,奢華無度的楊國忠因為跟安胖子的矛盾,搗鼓過來搗鼓過去,最后被亂軍撕成一片一片的,還連累著楊玉環一起被吊死。

據傳說楊國忠那可憐孩子最后連整塊點的肉都沒有找到,碎尸萬段都不足以形容。

而楊氏一族,就跟潑了滿滿一瓶子敵敵畏的螞蟻窩一樣,戰后的結果,簡直是螻蟻不存。

混了一輩子,就混出這么個結果,因此對于楊釗附身的楊釗同學,后人的評價就一句話:這是一個可憎可恨的超低級痞子。

面對這樣低級的評價和丁丁彪悍的人生,還有什么可說的?滿腔的怨氣都讓楊釗有了無語淚先流的感覺,郁悶吶!

摸了摸腦袋,也不知道這可恨的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倒霉的將腦殼給差點磕成爛葫蘆瓢!

楊釗這個死孩子隨他老爹一死了之,可好,這疼痛都讓楊釗受了,想起來他就怨念升騰,恨不得吐口唾沫,畫個圈兒再詛咒那孩子一把。

“少,少爺?”楊府唯一的下人,今年芳齡十歲有半的丫頭,拖著瘦小的身板,裹著滿是補丁的衣服,戰戰兢兢的出現在楊釗的面前。

“嗯?什么事情?”楊釗被打斷的思路,轉移到了小丫頭的身上。

楊釗上下瞄了幾眼,嗯,小丫頭雖然長的不多美,但柔柔弱弱的氣質,將來絕對是一個賢妻良母型的人物。

被楊釗直白的眼神打量了一會,小丫頭顫抖的要化身鴕鳥了都,怎么回事?

露出八顆牙的標準笑容出現在了臉上,楊釗說道:“別緊張,啥事?”

“少,少爺,該吃晚飯了。”小丫頭一句話被分成了幾部分,好不容易說完。

楊釗這一瞬間的感覺是,神奇,真的很神奇,家里還有東西嗎?

就那個能把耗子餓斷腿的錚亮米缸里面,還有吃的?楊釗甚至開始懷疑小丫頭難道有畫餅充饑的超級本事?

得去看看。

楊釗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正堂屋,往桌子上掃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這都是你采摘的?”看著桌子上的野菜湯,楊釗臉瞬間就綠了,堂堂一個大男人,沒想到竟然還有要女孩子養活的一天,很羞愧,也很憤慨。

小丫頭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少爺,女婢不是故意,故意讓你吃這個的,實在是家里……”

丫頭的額頭都快搶到了地上,渾身抖的猶若篩糠,戰戰兢兢的因為楊釗無心的臉色,嚇的立刻化身鵪鶉。

楊釗一把將小丫頭給拉起來,按到了桌子旁邊,小丫頭僵硬的動作和梨花帶雨的小臉,讓他的心里更是羞愧。

十歲半的孩子,在現代,哪個不是家里的太上小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再看看眼前的丫頭,瘦的渾身只有一小把骨頭,不但要照顧重病的夫人張氏,還得想辦法維持生計。

一家的擔子都壓在小丫頭的身上,也不知道楊珣的祖上是燒了什么香,有幸換來這么個丫頭。

楊釗拿起手邊的碗,將湯里面的野菜挑出兩個半碗出來對上湯,推給小丫頭一碗,道:“吃吧,少爺知道家里的情況,不怪你的,趕緊吃,別涼了。”

小丫頭嘴巴張著,眼睛瞪的很大,那表情很驚訝,做化石狀看著本公子:“少,少,少,少……”

“少爺……”楊釗很耐心的幫小丫頭把要說的話補完,然后指了指腦袋上裹得跟木乃伊有一比的麻布道:“摔了這一下,少爺有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以前吧,有什么錯事,你別怪少爺,以后這個家,有少爺擔著。”

一個八歲的孩子,樣子很小大人,說出來的話也很小大人,場面很滑稽,但是小丫頭卻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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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釗將剩下的一碗連點油花都沒有的野菜端了起來,正想吃,忽然想起母親張氏好像還沒有吃飯,心道:得,先給老娘送去。

楊釗自付他一個大男人,雖然只有八歲,但一頓不吃還餓不死。

端起碗,看著小丫頭還維持在石化狀態,楊釗露出了兩個大門牙,道:“別楞了,快吃,再不吃我可拿走了啊?”

未想到小丫頭伸手一推,道:“少爺,還是你吃吧,我,我不餓。”

說完小丫頭的肚子咕嚕的一聲,很響很嘹喨。

看著小丫頭害羞的一片嫣紅的小臉,楊釗很想笑,可是心里卻酸的好像是放了十來年的老陳醋,端起桌上裝著野菜湯的盆子,楊釗一口氣干掉了半盆,抹了抹嘴,混個水飽。

一番動作做完,楊釗才道:“行了,少爺我才是真的飽了,你吃吧。我把這一碗給娘送去,待會你吃完就去歇息吧。”

端著一碗清湯寡水的野菜,楊釗轉身便向著西廂房走去,卻沒有注意到身后的小丫頭眼里已經泛起了淚光。

東廂房靠里間,放著一張破舊的床,斑駁的床頭雕花顯示這床已經很有些年頭了。

張氏,靜靜的躺在床上,臉色蠟黃,面帶菜色,就連呼吸都顯得有氣無力。

楊釗嘆息著想到,好像便宜老爹楊詢也是當官的吧?雖說官不大,可是能在開元盛世能混成這個樣子,也太……。

想想后世的那些縣令啥的也是官,卻能混的腦滿腸肥家財萬貫,都是當官,這差距怎么就這么大捏?

“是釗兒嗎?”張氏雖然身體不好,但是聽覺卻很好。

楊釗剛踏足門口,就被張氏耳聽六路給抓著了。

“是啊,娘,孩兒來給你送飯了。”楊釗走了進去,將張氏給扶了起來,然后很不好意思的把野菜碗給送到張氏的面前。

張氏看著眼前的野菜,嘆息了一聲,眼角的淚花又開始隱現,道:“兒啊,都怪為娘沒有本事,現如今非但不能照顧你,反而拖累了你。”

“說啥呢,娘,老爹走了,您可要振作起來,家里的瑣碎事兒,有丫頭呢,說不上拖累,娘要快點好起來才是正題。”楊釗立馬接過話頭,心里卻思索著如何勸解張氏。

張氏看了看飯碗,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滿是菜色的臉上說不清是什么表情,似哀怨,似悲傷,也有著淡淡的絕望。

看的楊釗心里一陣難受,緩緩伸出小手,翹起腳,目前楊釗的身高還不夠。

將張氏臉上的淚水擦去一些,楊釗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娘,別哭,現今皇帝勵精圖治,只要不是懶人,這日子總能過好的。即便如今再艱難,不還有兒子和小丫嗎?想開一點,娘,兒總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的。”

張氏的眼淚隨著楊釗的話,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落的更歡了,楊釗雖然分不清楚張氏臉上的表情,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讓張氏的心情好一些,將碗里那不多的野菜和清的比自來水還自來水的飯食給吃下去。

楊釗用手里的筷子撥了撥野菜,然后把碗放在了張氏的手里:“娘,吃吧。”

張氏目光中包含欣慰,緩緩的將野菜湯給接了過去,放到了一邊,道:“剛才小丫給娘送飯了,娘吃也過了。我兒,你坐到床上來,讓為娘好好看看。”

啥意思?楊釗心里亮起了一盞警戒的小紅燈,琢磨著:難道剛才的一番話,讓張氏懷疑自己是冒充的了?

不過想想也是,楊國忠那孩子雖然年齡不大,但也痞頑的夠嗆,腦門的傷就是證明。能說出剛才一番穩重內斂暖人心肺的話,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地球倒轉不可。不小心的楊釗連馬屁股都露出來了,何止是馬腳?

楊釗知道僵硬著裝死是不行的,只好硬著頭皮,緩緩的爬上一米多高的床,乖乖的坐在張氏的身邊,低著頭,等待著狂風暴雨。

張氏伸出手緩緩的摸著楊釗的腦袋,眼角的淚光依然在閃爍,道:“未想到,我兒受傷昏迷了幾天之后,竟然如此明白事理,知道為娘,為這個家考慮了。”

神情溫婉的張氏,將坐在旁邊的楊釗給抱了起來,那動作一如對待嬰兒似得,仔細的端詳了楊釗一會兒,張氏才道:“我兒能體會到為娘的苦心,他日就算到了九泉之下,娘對楊家的列祖列宗也算有交代了。唉,咱家這日子,虧待我兒了!”

張氏的慈母情懷,在那一碗野菜湯的掩映下,很無奈,也很凄涼。

這一瞬間,楊釗忘了穿越而來的事實,讓張氏好起來,成了這一刻他心里最為迫切的愿望。

楊釗趕忙言道:“娘,又胡說了不是,孩兒還要娘看著孩兒娶妻生子,為楊家開枝散葉呢,可不能再胡說了。”

張氏很賢惠,楊釗就干脆就以小賣小,開枝散葉這么頂大帽子扣下來,硬生生的打斷了張氏的胡思亂想。

慢慢的掙脫了張氏的懷抱,楊釗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娘,孩兒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個關于猴子的故事,很好玩的……”

使出渾身解數之后,楊釗靜靜的看著面帶笑容入睡的張氏,慢慢的走回了院子里。

外面是一片月光,純凈的沒有污染的天空,透著一股清新。

但楊釗卻沒有欣賞的心情,只是在心里不停的琢磨著該怎么辦。日子快過不下去了,總不能像某個磚家說的,可以從空氣中合成淀粉,喝西北風吧?

看著從房里拿出來的碗,不用洗也干凈的錚亮,楊釗很郁悶,光吃野菜這東西不生病就不錯了,治病?想都別想,就算華佗和孫思邈一起來了也照樣回天無術。

但怎么才能弄到錢,這是一個大問題,現在楊釗的身板一陣大風就能刮走,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到底干啥呢?

楊釗難為的繞著院里的歪脖子樹一轉就是八圈……

天邊的一輪銀月,遠遠的掛在一角,寂靜的夜晚,只能聽到一些蟲叫蛙鳴。也許是心境使然,楊釗老覺得晚風冷的要命。

丫頭一身洗的醬白,全是補丁的衣服,靜靜的站在西廂房門口,瘦小的身形愈發顯得孤寂,但是眼睛里卻少了些許麻木,雖然不知楊釗的所作所為,對她有多少觸動,但以后總會好起來的。

丫頭依然是切切諾諾的樣子,慢慢的蹭到楊釗身旁。

旁邊突然出現一個白衣人,楊釗立時嚇的不輕。

單手做了一個黃飛鴻的起手式,楊釗眼光第一瞬間就瞄向了大門,估計待會逃跑能方便一點。

楊釗從前是堅定的馬克思唯物主義者,但穿越這么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都能發生在他的身上,由此推論,大半夜的蹦出個女鬼來那簡直就太正常了。

不過等楊釗看清楚了丫頭的樣子以后,我怕鬼還是鬼怕我的問題就有了答案。比楊釗還要害怕的丫頭戰戰兢兢的來到了歪脖子樹下,道:“少,少爺,夜都深了……”

“丫頭,過來這里。”指了指歪脖子樹旁邊的胡凳,楊釗臉上的笑容比抓羊時的灰太狼還要甜上十倍。

“跟少爺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楊釗指了指腦門說道。

“那,那是少爺……”丫頭的聲音很惶恐。

“嗯?”楊釗還在等著下文,怎么開了個頭,就不說話了?

楊釗看著丫頭又有了化身鵪鶉的趨勢,只好勸慰道:“丫頭,少爺我是忘了一些事情,你放心說,少爺不會怪你的。我保證!”說著,楊釗豎起三根手指頭來增加說服力。

早在楊釗穿越之前,楊國忠那個死孩子就時常欺負丫頭,十多歲的孩子,天長日久的被欺負,而且沒有任何翻盤的希望,便慢慢形成了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性格。

丫頭坐在胡凳上,跟坐電椅似得,楊釗和顏悅色的等了半天,丫頭采用堪比蚊子哼的聲音道:“少爺,少爺是,是偷看街邊的豆腐西施洗澡,從,從樹上……”

不用丫頭說完,楊釗就什么都明白了,沒想到楊國忠還真有千古罪人的潛質,才屁大一點就知道偷看人家洗澡。

八歲能懂得陰陽大道。楊釗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他媽的要什么樣的環境才能造就這么個‘極品’!

露出倆門牙,楊釗繼續和顏悅色:“對了丫頭,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啊?”

轉移話題,只要丫頭不緊張就好,楊釗怕繼續跟丫頭說這個問題會把自己急死。

坐在胡凳上,丫頭縮成一團做鴕鳥狀,聞言之下抬起了頭,但是眼里卻晶瑩一片,在不算明亮的月色里看得一清二楚:“奴婢,奴婢自從被老爺買回來,就,就一直沒有名字,也不知道家是哪里的。這個世界上只有夫人對奴婢好,可是夫人……"

小丫頭雖然沒有嚎啕大哭,但是眼淚卻像掉了線的珠子……

楊釗沒有勸人的經驗,特別是沒有勸小女孩的經驗,只能手忙腳亂,做猴子狀跳來跳去。

“那要不,我給你取一個?”

果然,丫頭的眼淚明顯少了一些。

“嗯,夙興起風雨,夜寐撥絲桐,以后,你就叫雨桐吧……”思索了一下,楊釗緩緩的道。

深夜,當楊釗在臥室輾轉反側苦思明日生計時,院里的歪脖子樹下卻有一個丫頭,在不停的念叨著:雨桐,雨桐,丫頭總算有名字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光,楊釗起床后例行規則,到張氏的房前請了安。便出去了。至于早餐,在楊釗那接近赤貧的家中是不存在的。

摸著癟癟的肚皮,楊釗進三十年都沒有餓過的肚子,很不爭氣的在抗議他的虐待。想了一晚上的楊釗最終還是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

楊家小院窮的都能餓死蟑螂。吃飯成問題,何談拿錢出來生錢,楊釗不是楊國忠那樣的二餅,自然不會渾渾噩噩。

但能來錢的無本買賣是那么好做的嗎?楊釗看了看自己那這小身板,琢磨著,要是拿把刀去搶劫,怕是只有被人家反過來給搶的料。

左右不行,楊釗最終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再說。

永樂三街,觀前街,向陽街和永樂街,觀前街在左,是客棧酒肆最為密集的地方,也是碰機會的上佳去處。

老趙賣拐能將人給忽悠瘸,楊釗相信他這個局長發言的代筆人,憑著領先一千多年的見識,給家里人忽悠頓飽飯應該還成!

想法很好,但就是不現實。望著平日人流量最大的酒樓昌平樓,楊釗就是進不去。

小二狗眼看人低,死活不讓進,說什么也不招待他那兒童樣的小身板。

楊釗恨的咬那混蛋小二兩口的心都有了,但是看了看一樓大堂內穿梭來去的好幾個小二,最終還是很明智的打消了這份心思。

既然沒有辦法進去,楊釗換位思考,心道要是能把店里面吃飯喝茶的客人,都給忽悠出來,那總也叫本事吧?

說做就做是楊釗在幼兒園大班就已經養成的好習慣。

而想吸引人注意就必須有人們感興趣的東西,大唐朝一沒網絡,二沒電視,就是游戲也沒有幾樣,春寒二月不需要種地,天天閑的看螞蟻上樹,扯淡掛皮的人海了去了。

楊釗心里也明白,想要找點錢還是要靠這些人。

對著那個可恨的小二翻了翻白眼,楊釗很杯具的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了。

隨后楊釗開始左右打量著街道,看能不能找件道具,耍把式的還有一面破鑼,楊釗空著兩算偷雞,自然得準備點小米。

目光掃射,楊釗發現前面的一間餅店墻邊有個破瓦罐,這一發現讓他欣喜異常,楊釗一步一步的向著那個瓦罐磨蹭過去。

憑著那出色的隱藏技巧,楊釗很得意,嘿嘿,滿大街沒有一個人能發現的。

可是等楊釗好不容易接近那個瓦罐了,一個不可原諒的聲音卻阻擋了他伸向瓦罐的罪惡之手。

“哎呦,這不是楊家小子楊釗嗎?”來者的體重明顯二百以上,臉上的白粉掛下來足有半斤,很細很細的一雙小眼,上下在上下的將楊釗打量了一遍:“我說大侄子,你這是干啥呢?”

“干啥?俺不就想偷個瓦罐,砸點聲響出來吸引人嘛,你說能干啥?”楊釗想是這么想,但話卻不敢這么說。

來者龐氏,因體重超標,所以小輩背后皆稱其為胖嬸。

“沒啥,就是一個人玩呢,這位,呃……”楊釗實在是不知道眼前這位堪稱“極品”的人物,到底姓甚名誰。

看到楊釗語塞,“極品”大嬸,翹起胡蘿卜大小的指頭,捏做蘭花狀,點向楊釗的腦門,“哎呦,這三日不見,楊家大郎就把嬸子給忘的一干二凈了,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那語氣,那眼神,那身段,佛祖他個上帝的,楊釗身上的雞皮疙瘩瞬間猶如雨后春筍,那叫一個層出不窮,胃里翻騰的楊釗心道,啥也不說了,嘔一個先吧。

堆起僵硬的笑容,楊釗彷佛一瞬間得了心肌梗塞型失語癥,他那一片空白的大腦實在是想不出什么詞兒,來跟這位自來熟的大嬸套近乎了。

話雖說不出來,但他的本能反應總是比理智意識要快。

不爭氣的肚子一陣轟鳴,咕嚕聲那叫一個響亮,楊釗心頭一嘆:唉,完了,這回丟人丟大發了。

低著頭,楊釗打算破罐子破摔了:笑吧,放心可勁兒的嘲笑吧,俺不在乎了。天大地大肚子最大,俺是餓了,怎么著吧?

但是低著頭的楊釗,卻等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所謂的嬸子的笑聲。

心頭疑惑的楊釗剛要抬頭,一個胖的有點過分的手里攥著一把開元通寶,硬塞了過來。

“極品”大嬸龐氏那尖銳的嗓音也一瞬間響了起來:“大侄子拿著,嬸子請你吃東西,吃完了咱娘倆去云來賭坊摸兩把?”

賭坊,摸兩把?楊釗還真沒看出來,極品大嬸竟還是個愛賭博的主兒。

抬起頭,楊釗發現這位“極品”嬸子臉上并沒有什么譏諷憐憫的表情,但楊釗三十來歲的自尊心,還是讓他不好意思伸手接錢。

眼睛在錢和自己的肚子上來回轉了兩遍,楊釗的心里開始有些底了。白要人家的錢是不行的,但卻可以用這些錢來辦事,完了再還上。

想到這里,楊釗開口道:“大嬸子,去賭坊,一幫子粗魯漢子大呼小叫也無非輸贏幾個小錢而已,那多沒意思,侄兒這兒倒是有個法子能賺不少,保管您叫好,不知嬸子……”

低眉順眼的楊釗,拋出這樣的提議,對于龐氏這種有錢有閑的人,自是不愁她不上鉤。

“哎呦,這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前番大侄子一聽這賭坊二字,就跟貓兒見了腥似得,今兒怎就耐得住了?這奴家倒要聽聽,大侄子有甚子招數。”將一把開元通寶直接塞進楊釗的懷里,龐氏一臉我為八卦狂的樣子湊了過去,等待楊釗下文。

感覺到懷里一把銅錢的重量,楊釗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還好這位嬸子只是給錢,并沒有趁機吃他那未成年小身板的豆腐。

訕笑了一下,楊釗道:“嬸子,具體要干啥,小釗我先賣個關子,嬸子跟我來便是。”

說完楊釗便當先前頭帶路,離此不遠就是一家書坊,三百來米的距離楊釗走的那叫一個輕快。

但是體重二百以上的龐氏就可憐了點,顛著小碎步的大腳濺起了一路灰塵,作為人型坦克車級別的存在,這位嬸子的分量十足。

當先幾步走到書坊內,楊釗堆起笑臉,道:“掌柜的,給來張裁好的白紙,五分寬二尺長即可。”

老掌柜一襲青色長衫,人瘦的跟臘月里的刺槐樹似得,下巴上的山羊胡微翹著,一雙眼睛不大,卻蘊含精光。

坐在柜臺后面的老家伙抬眼看看一個小孩子來了,懶洋洋的瞄了一眼,愣是沒有動。

邊上的小二直接拿了一摞符合要求的白紙過來。站在楊釗的面前就是不送到過去。

楊釗一愣:啥意思?要錢是不?

數也沒數,楊釗將手里的一把開元通寶,少說也有三四十枚全部塞到伙計的手里,反正他也不知道價錢,能賣多少,還是讓伙計自己看著辦吧。

伙計將一把開元通寶數了又數,眼睛轉了又轉,最后才拿出五張白紙送到了楊釗的手里,一把足夠咱吃上一天飯菜的錢,就買了這么一點紙。楊釗覺得很憋屈,也埋下了他成年以后改良造紙術的心思。

極品嬸子這時終于趕了上來,就站在楊釗身后,原本應聲勢無窮的身板,這會兒偏偏就那么無聲無息,跟火影忍者似的。

瞄了瞄正襟危坐的老掌柜,楊釗不得不提出另一個要求:“呃,這個能不能借貴坊的筆墨一用?”

老掌柜愣了一下,剛想拒絕,但是眼光掃過楊釗身后的龐氏,立刻涎著一張老臉,點頭同意了這個要求。

伙計立刻消失,出現后手里便拿著硯臺和一只筆,楊釗不由得對著伙計露出兩個門牙,那意思很簡單:不錯,小子夠機靈,有前途。

將手中的紙張,在旁邊的桌案上鋪好,楊釗提起筆,刷刷幾下,自成一家的楊題立刻躍然于紙上,“西游記”三個大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將伙計,老掌柜以及楊釗身后龐氏的目光牢牢的吸附于其上。

特別是老掌柜,仿佛大白天見了鬼,目瞪口呆的指著那張白紙,嘴巴越長越大,激動的渾身顫抖。

龐氏在楊釗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瞪了老掌柜一眼,老掌柜整個人被瞪的直哆嗦,就連伙計都噤若寒蟬。

不過楊釗并沒有發現這些,手里拿著寫了字的白紙,楊釗一溜煙的來到剛才的酒樓旁邊,用小樹枝將白紙給訂到了墻縫中,擺開陣勢,又將剛才垂涎了許久的那個破瓦罐也給拿了過來。

這準備工作就算完成了。而楊釗的無本買賣正式宣告開張。

此時龐氏正做狂喘狀,臉上的汗水滴滴落下,一身大紅的長裙也有了風塵之狀。

楊釗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將一張白紙給卷做喇叭狀湊到嘴邊,扯著嗓子開喊,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大嬸,兄弟姐妹,走過千萬不要錯過,小子楊釗,父親剛剛過世,母親又重病在床,不但沒有買藥錢,家里也揭不開鍋了。”

說道這里,楊釗開始仔細觀看了圍過來的一些大嬸小嬸們,永樂縣也就一萬多人口,平時東家長李家短的事情很快就能傳遍,像他這種老爹剛掛掉,衣食無著的事情,更是街頭巷尾的談資,剛說到這,就有大部分露出了同情的面孔。

煽情是重要的,但并不是目的,楊釗接著道:“作為楊家唯一的子弟,為了給病床上的母親祈福,小子楊釗自不量力,用當年玄奘法師天竺取經的十四年歷程編了一個故事……”

說著在眾目睽睽之下,退了兩步,楊釗的小手啪啪的拍到白紙上:“名字就叫做西游記,亦稱為西游釋厄傳。各位叔伯大嬸們,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就幫個人場,小子楊釗在這里謝謝諸位了。”

楊釗給周圍聽眾們鞠了個羅圈躬,然后開口道: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欲知造化混元功,須看西游釋厄傳。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

西游記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便在楊釗如簧巧舌之下,緩緩的說了出來。

舉目所及,眾位聽眾將楊釗圍嚴絲合縫。個個面帶好奇,想聽聽他到底能翻出什么樣的花兒來。

其中,被楊釗的孝心感動者有之,真心想聽聽這個有為兒童的故事者有之,純粹好奇者更有之。人頭攢動之間,湊過去的人越來越多。

不過楊釗不在乎,前世他跟著局長去開群眾會議時,那才是真正面對著千軍萬馬,這樣的場面,楊釗臉都不帶著紅一下的,百多人小菜一碟而已。

先前一臉無所謂的人,隨著跌宕起伏縱橫靡闊的故事娓娓道來,一個個的臉上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隨著楊釗說道“石猴高登王位,將那石字隱了,遂稱‘美猴王’……”之后,個個瞪著眼睛,張大著嘴巴,跟上了岸的魚一樣直抽氣,眼瞅著小范圍內的氧氣急劇減少,看來都是被震撼了!

楊釗心中一樂,西游記的魅力經過了幾百年都照樣鋼鋼的,這些個凡夫俗子要是不吃驚,那才有鬼了。

故事在楊釗撕心裂肺的高聲之中,繼續了下去,湊在前面的一圈人慢慢的席地坐了下來,第二圈的人蹲了下來,熙熙攘攘的大街,如今就剩一個半大孩子的聲音在回蕩著。

四周的觀眾們就算咳嗽也都捂緊了嘴巴……生怕有半點不妥,打斷了神童的故事,會被周圍如癡如醉的聽眾們給活活群毆致死……

楊釗偷眼睛瞄了瞄周圍,發現個個都看櫻桃似的死死的盯著他的嘴巴,側著豎起的耳朵很像是旱田里的麥茬,由近而遠看去,全是一排一排的豎著。

場面雖不大,但勝在壯觀,這時楊釗才明白,前世那些子當官的為什么會那么中意開會,原來這么多人全神貫注的聽自己講話,是如此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旁邊氣喘如牛的龐氏,這會也消停了,兩只不算大的眼睛賊亮賊亮的盯著楊釗,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樣子就差過來拿著小刀把楊釗給解剖了,看看她的那個放蕩不羈賭毒初沾的大侄子,是如何想出這么精彩的故事的。

感覺就像是眼前一個破騾子,轉眼變成了膘肥體壯的汗血寶馬,雖說驚天地泣鬼神,是不可能了,但加上剛剛的獨特書法,把這位龐氏給震出個嘴歪眼斜心悸失眠什么的,自然不在話下。

楊釗不停的在講:大圣美猴王離開了花果山,一路在南贍部洲中原地界鬧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其中出了多少笑話,添了多少感悟,被楊釗結合著電視劇西游記里面的場景娓娓道來,情節上被設置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說得他唾沫橫飛,口干舌燥,聽的周圍的閑人們個個神情激動心跳加速……

怎么樣?震撼了吧?激動了吧?楊釗心道:就是要你們聽爽快了,才會有人乖乖的掏錢,雖說這跟討飯差不多,但終歸還是自食其力的說。

此時,旁邊的龐氏也沒有辜負她作為合作者的身份,完全不顧早春嚴寒和場中如火如荼的氛圍。

龐氏一把將楊釗面前的瓦罐給拿了過去,二百多斤的體重在場中席卷而過,凡是給少了的,都不好意思看龐氏的那雙小眼睛。

隨著故事的進行,龐氏抱著一罐子銅錢,眉開眼笑的呆在一邊,看向楊釗的目光也越來越熱切。

作為楊釗穿來之前就熟識楊國忠的人物,楊釗的舉動已經超出了龐氏的估計。讓她驚喜連連的是這個大侄子更加符合她的心意。

西游故事的第一回,因為現場氣氛的需要,被楊釗放大了幾倍,但最終還是被說完了。

猴子找到了菩提祖師,獲得了孫悟空這個名震四方閃爍千古的名字,真正是鴻蒙開辟本無姓,打破頑空需悟空。

到這里,楊釗便祭出了說書人的法寶:各位預知悟空修行什么道果?且聽下回分解。

然后楊釗憋著已經起火冒煙的喉嚨便,死活不再說話,剛剛靜的落針可聞的場面也開始熱鬧了起來。

眼瞅著所有的聽眾除了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以外,卻沒有一個人離開。楊釗有些納悶:這故事都說完了,都不走是什么意思?

這時突然有人開了口:“楊家小子,再說一段吧,大伙可都十分心急這猴子到底能學到什么道術呢。”

再說一段?這張口閉口的已經說了整整一個時辰了,楊釗心道:你們是閑的混吃等死的主,俺家里可還有一個大病纏身,空腹臥床的老娘等著照顧吶。

拱了拱手,楊釗感覺嗓子里仿佛有一團火般,強咽了兩口唾沫,道:“謝謝各位叔伯姑嬸,兄弟姐妹的厚愛,但家中還有臥病在床的老母親等著釗兒回去,家姐年幼,各位能賞幾個救命錢,楊釗感激不盡。”

說著楊釗抱起拳頭做了個羅圈揖:“如若各位還想聽,下午申時,小子楊釗必定再說上一段來答謝大伙的厚愛。”

說完楊釗便閉口不言,靜靜等著人們離開,畢竟龐氏那兒還有一罐子錢,少說也有一貫,對于楊釗而言已經足夠了。

但等來的確是另一個聲音:“好樣的楊釗小子,為了老母能做到如此,我大唐依仁孝治天下,伯伯你。”

開聲的那位中年人分開人群,猛看上去,此人虎口環眼身材健碩一臉豪爽之氣,走過來,頗帶魏晉之風的將一塊碎銀子放進了楊釗的手里。

摸著手中的銀子,楊釗立刻表示感謝,什么樣的是好人?這樣的就是好人,連名字都沒有說,根本就施恩不圖報。

隨著中年的動作,很多人自發的排成一排,多的給一點碎銀子,少的給上一文兩文開元通寶,一刻之后,楊釗的面前,硬是堆了一小堆的開元通寶。沒想到永樂縣的民風如此純樸,楊釗被感動的眼淚嘩嘩滴。

楊詢在世之時,楊府并沒有如今的破敗,并不缺少迎來送往的人。楊氏一門的親戚也常來常往,但是楊詢剛剛下葬不久,人走茶涼之下無論張氏還是楊釗,都再也見不到那些動不動就拍胸脯的朋友們,如今卻要這些素不相識的人來幫助。

面對著一個個善意的目光,和叮當響的開元通寶,前后對比之下,楊釗的心里不由得翻江倒海……

目送著這些忠實的聽眾離開以后,楊釗望著滿堆銀錢,只得脫掉身上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將地上的錢全部兜起來。

楊釗的第一打算自然是先要去藥鋪給老娘張氏抓藥。

在楊釗轉身正要走的時候,“極品”嬸子龐氏卻叫住了楊釗,道:“哎呀我說大侄子,先別忙著走啊。”

說著龐氏便將裝錢的瓦罐推到了楊釗的面前,道:“這都是大侄子你的,嬸子我不缺這兩個錢。”

看看龐氏身上的綢布,楊釗也知道她確實不缺錢,就憑這超重量級的身板,一身衣服的價錢就是就比楊釗收入的總和還要多。

楊釗卻搖了搖頭,道:“嬸子憐憫小侄,小侄心里是感激的,但人無信不立,父親也常教導小子要誠信為本,這錢還是請嬸子收下吧,不然小子確實有點過意不去。”

這是實話,龐氏跑前忙后幫忙收錢鎮場子,臉上的汗都快流成小溪了,估計光是沖掉的白粉就不只這個價錢,楊釗自然看在眼里,人家無意,他卻得有心。

滿臉笑容的龐氏很滿意楊釗的表現,翹起蘭花指,又一次的點向楊釗的腦門,道:“以往陪嬸子耍錢時,一文錢大侄子都得跟嬸子爭,如今卻眼也不眨的送出滿滿一罐子錢,嬸子倒是越發的看不清大侄子了。”

很平和的笑容,但楊釗就是受不了龐氏拖著二百以上的體重,擺出這極具殺傷力的姿勢,楊釗心道:不行,還得再嘔一個!

陪了個不是,楊釗才緩緩的道:“嬸子有所不知,自從先父亡故之后,小子才真個兒明白這世態炎涼人心冷暖,嬸子高義,小子銘記在心。這錢還望嬸子笑納。”

錢這東西,該給的還是要給,不管是因為這龐氏雪中送炭,還是忙前忙后的,這錢都得送出去。

“哎呦,沒成想大侄子如今這般董事知理了,那好,這錢嬸子就厚顏收下了。”說完龐氏手中抱著一罐子錢,道了個別,揚長而去。

雖然對于龐氏著容貌身形還是不怎么習慣,但楊釗依然覺得此人心底不錯。收好了錢,往肩膀上一背,感覺著銅錢沉甸甸的重量,楊釗對于此次的收獲還是非常滿意。

背著錢,楊釗一路上盤算,母親張氏的藥得買,大米得買,老娘和丫頭雨桐的身體不好,肉食得買一些,順便再加上一點菜,算算手中的錢至少還能給母親和雨桐做身新衣裳。

楊釗心滿意足的帶著這些戰利品,被米行的小二給推獨輪車送著,大搖大擺的向著楊府走去……

回到小院子,楊釗幫著卸下所有的東西,并給了米行小二幾個辛苦錢以后,小二便推著他的獨輪車揚長而去。

笑意盈盈的看著地上擺著的一代大米,三只老母雞,幾把青菜和幾包給張氏的藥,楊釗的心里很有成就感。抓起那袋子大米使出吃奶的力氣,可惜米袋很不給面子的一動不動。

楊釗苦笑著望向大米袋,這糟踐日子過的……

“丫頭,丫頭雨桐,快出來,給少爺我幫幫忙先……”楊釗有點沙啞的聲音快速的穿過院子,傳到屋里。

雨桐仿佛火影忍者一樣,飛快的出現在中堂門口,小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不知道剛剛在忙什么。很驚訝的看著地上的大米和活雞等東西……

楊釗打量了一下丫頭,才發現原來雨桐的眼睛還挺大,特別是吃驚的時候。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袋子大米,楊釗當時手里的開元通寶太多,一激動就倒了一小半出來,數都沒數就交給了米行掌柜,結果硬是買了將近百斤的一袋大米。

雨桐跟楊釗兩人,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分作兩次總算將大米給轉移到了米缸之內,看著不高的缸內滿滿欲出的大米,楊釗的心里踏實了許多。

整個過程中,丫頭雨桐都處于很震撼很驚訝的狀態,不言不語的跟機械木偶似得,直到所有的東西都收好,丫頭雨桐才切切諾諾湊了過來。

小臉上滿是凝重的表情,張了張嘴猶豫了再三,雨桐最后才鼓起勇氣道:“少,少爺,這些不是,不是你偷的吧?”

啥話這是?楊釗郁悶了,難道說少咱長得就像小偷小摸的人?

不過楊釗隨即發現,小丫頭從開始的戰戰兢兢,到現在的敢說話,是個好兆頭。

將懷里揣著的開元通寶一股腦的全部交到了雨桐的手里。楊釗露出兩顆大門牙:“沒,少爺我編了個故事給大伙聽,這些都是說故事的報酬,下午還得去說,以后少爺我決不讓你跟老娘餓肚子了……”

話還沒有說完,丫頭的眼睛里面就開始濕潤了,梨花帶雨的小摸樣,在加上瘦弱不堪的小身板,直接讓楊釗的心揪成了一小把:“別哭啊,傻丫頭,以后都能吃飽飯不好嗎?”

“好是好,可奴婢就是……”抽噎著說不出話的丫頭,帶著眼淚的笑臉是在是讓人很心疼。

“雨桐?!”楊釗故意端起少爺的架子。

雨桐條件反射的低頭做鵪鶉狀:“奴婢在。”

“把這母雞殺上一只,留一半給母親熬湯,剩余的今天佐飯吃,不用節省,少爺我能一上午掙這么多東西回來,就能掙更多。”楊釗知道,如果他不交代清楚,保不準雨桐會只吃野菜。

有一個問題,楊釗一直想不明白,按照歷史上楊國忠那痞的掉渣,壞得流膿的性格,還能說上媳婦,真是奇跡。

當時讀唐史的時候,楊釗就感嘆過,這唐朝媒婆的手段當真深不可測,沒想到楊國忠第一任老婆竟然是小丫頭雨桐。

可惜雨桐死的太早,歷史上沒能留下姓名,直到楊國忠三十歲后得蜀中富豪鮮于仲通的推薦,才開始發跡,并迎娶了曾柔。

不過歷史的滾滾車輪,已經被楊釗那幼小的身板撞離了原本的軌跡,丫頭的將來自然不會再那般凄苦。至于楊釗以后娶誰的問題?仔細想了想,好象他還只有八歲,暫時考慮不來這個。

看著丫頭扭身進了廂房,將那一大把的開元通寶放好。

有了錢,楊釗不自覺的高興了起來。張氏的身子只要稍微用些補品,很快會好起來。到時張氏好起來,再能不愁吃穿,在楊釗看來,楊家小院才會有點家的樣子。

轉身來到西廂房,楊釗一眼便看到母親張氏正斜靠在床上,手里拿著針,一針一線仔仔細細的繡著一幅鴛鴦戲水的錦緞。

聽到腳步聲,張氏低垂著的頭才緩緩抬起,并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兒回來了。”

楊釗點點頭,乖乖的來到張氏的身邊,指著繡了一半的錦緞:“娘,您這是?”

此時楊釗很有些想不明白,家里都窮的揭不開鍋了,張氏怎么會有錦緞的?而且還繡得這么漂亮,至少在他看來,那水鴨子肥的很有性格。

張氏放下了手中的繡活,伸手摸了摸楊釗的腦袋,無奈的笑了笑:“這是娘讓丫頭出去找來的繡活,娘雖臥病在床,但這刺繡的手藝卻未曾落下,我兒啊……”

“孩兒在,娘,您有什么吩咐?”楊釗小身板挺的筆直,等待著母親張氏的訓示。心里卻在盤算著,怎么才能打消張氏繼續繡那個胖水鴨子的念頭,并解釋清楚那些大米雞肉的來歷。

“等娘繡好了給龐夫人送去,就有錢讓我兒吃頓肉食了。唉,眼見我兒如此瘦弱,為娘卻又臥床難起……”說著,張氏的眼里,又開始淚光閃爍。

楊釗的心里一陣難受:因為一頓肉,就能難為成這樣?

亡夫初喪,家都四壁之下,兒子已經成了張氏唯一的寄托,為了自己兒子的一點口服,曾經的千金小姐官宦夫人的張氏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做一些繡娘的活計,歷史上賢惠的張氏要不是早早歸去,楊國忠那死孩子似乎也變不成后來的千古罪人。

“娘,咱家不是還有很多親戚的嗎?為什么……”

楊釗就是想不明白,楊氏一族雖說不是什么大賈巨富,但也算永樂縣的一個大族,為什么自從楊詢過世之后,這孤兒寡母的一家,竟然連一個接濟的都沒有,難道說人情冷暖真的到了這個地步?

“唉,兒啊,三房如今在京城經商,如何會想起我等這貧賤之親?二房雖說如今也在這永樂縣,但恐怕也不下于咱家的窮困,自身尚且衣食艱難,哪里還有節余來救濟我們,二房一門兩子四女日子也不容易吶。”張氏提起其他兩房的親戚,眼中盡是無奈。

楊家的日子過得都不怎么樣,也在楊釗的意料之中,楊珣走的早,楊玄琰估計也快了,小玉環的日子更不怎么樣,最后養不起,只能送去京城的楊玄璬家,這才有了后來玉環入宮的由頭……。

楊釗心道,不過楊玄琰現在總活著吧?日子怎么說也能過得去吧?光是說了一上午的書就掙了進三兩的銀錢,這楊氏家族在開元盛世初期怎么都混得如此凄慘?

楊釗張了張嘴,正想將說書的事情跟老娘匯報一下,不大的院子里卻傳來了丫頭的驚呼和老母雞裹著嗓子的叫聲。

順著張氏的眼色,楊釗幾步跨到了院子里,雨桐身上淅淅瀝瀝的幾點雞血,小臉蒼白的抱著把破菜刀。

至于那只肥碩的老母雞正喉間流血,在院子里可勁兒的翻滾折騰。粗一看上去,還真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人殺雞該是雞殺人。

楊釗沖了上去,一把將丫頭手里的刀給奪了過來:個小樣兒的老母雞,竟然敢把雨桐給嚇著,真是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勇猛的沖上前去,楊釗手起刀落間,于是,這個世界清靜了。

伸手把雞和那把破刀交給雨桐,楊釗道:“看到沒?以后殺雞就要像少爺這樣,知道不?”

小丫頭似乎已經沉醉在楊釗殺雞的勇武之中,只會傻傻的點頭,連語言都喪失了。

楊釗轉身回到西廂房,張氏很疑惑問道:“我兒,家中為何有雞叫聲?”

對于張氏的這個問題,楊釗覺得要慎重,想了想還是將懷中的五六塊碎銀子給拿了出來,遞給了母親張氏,在張氏的臉色還沒有改變之前,楊釗急忙解釋道:“娘,還記得昨日,兒給您說的那個有關于猴子的故事嗎?”

張氏疑惑的點點頭,不明白那個石頭中炸出來的猴子會和前院的老母雞,以及手中的銀子會有什么關系?

楊釗低眉順眼的將他如何觀前街頭說書,如何賺到這么多錢,又用這些錢買了什么什么,交代的清清楚楚一干二凈。

張氏剛聽完,臉刷的一下就變了:“跪下!你父活著之時,是如何交代與你,說書耍把式,如此輕賤之事你也做得,日后如何光耀我楊家門楣?”

楊釗很無辜的裝死,乖乖的跪著聽張氏的訓示。這個時候跟母親頂牛,那跟找死沒有什么區別?

等了一會之后,也許激動之下的張氏也明白了楊釗的心思,聲音便逐漸的弱了下來。

貧苦之家事事艱,張氏的心里比誰明白,只是一時之間有些過于激動了。

嘆息了一聲,張氏的眼里落下了兩行清淚,良久才道:“罷了……”

楊釗乖乖的跪在那里,純潔的如同幼兒園的小朋友。但心里卻在腹誹:家里連飯都吃不上了,還死守著那些原則有用嗎?三房楊玄璬不照樣去經商,而且生意越做越大,也沒見人家覺得商賈有什么低賤之處?

不過打死楊釗,他也不敢跟張氏提這些,要是把重病之下操勞不已的張氏給氣出個好歹來,不用等幾十年后的亂軍,光是永樂縣的街坊們,就會喊著大不孝的口號,把這小子撕成一片一片的,等著風干過年。

“娘,說書雖然屬于下九流,但孩兒無論如何也是自食其力,咱家如今衣食無著,娘親您又臥病在床,孩兒也是沒有辦法……”楊釗的一番軟語,把張氏說的,眼淚跟掉了線的珠子一樣,怎么也停不下來。

但是張氏的態度依然堅決,道:“兒啊,為娘縫縫補補也能維持這個家,內外的家務有丫頭幫襯著,如若我兒再行低賤的說書之事,將來名聲傳開,我兒還如何參加科舉,光耀我楊家門楣?此事為娘斷然不充。”

張氏拿出了作為母親的架勢,說話斬釘截鐵。無論楊釗翻出什么花兒來,這件事情都只能是泡湯的命運。

不過楊釗也不是那么簡單就能被收拾的,不說書他照樣可以干別的,千年知識要是被張氏這一招給堵了,他還不如再死一次,穿回去得了,有何面目活在這開元盛世?

楊釗最終還是決定側面迂回,道:“娘,父親在世時,常教導孩兒人無信則不立,說書一事雖然說沒有跟娘商議,確屬孩兒魯莽,但話畢竟說出去了,如今若是鄒然斷了,不但外人傳說兒子有言無信,還有可能留下以為娘祈福而騙取錢財的惡名,這樣的后果比起當街說書還要糟糕,因此孩兒想……”

楊釗沒有一次將話說完,先觀察了一下張氏的臉色。

隨著楊釗抽絲剝繭的分析,張氏皺起的眉頭反而更緊了,道:“我兒要是有何想法,但說無妨。此事為娘也沒有了主意。”

看到張氏有了點松動的意思,楊釗打算趁熱打鐵,道:“孩兒想,此事無非兩個字而已,一是名,二是利,既然娘親擔心此事有損孩兒名聲,那倒不如繼續說下去,但不收錢。如此舍其利,而得其名不是更好?更何況孩兒編這個佛家故事也確有為娘親祈福之心,娘親您看……”

張氏聽楊釗這么說,思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大唐依仁孝治天下,關于孝順這方面,一般人都偏執的沒有道理可講,這辦法也是這種情形下最好的選擇。否則說停就停,賺不到錢都是小事,得個不孝的名聲,那楊釗以后的日子就真的難過了。

張氏的臉色總算好了起來,揮了揮手,原本對于兒子的溺愛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我兒起來吧,此事就按照我兒的意思辦,如此也真難為我兒了。”

說著張氏又想哭,楊釗受不了啦,天天這樣以淚洗面,下輩子也治不好病。心道,得趕緊讓雨桐開飯,轉移一下老娘的注意力先。

起來之后,楊釗來到張氏床邊,拉著張氏的手道:“娘,別哭,今天就讓娘嘗嘗孩兒掙來的飯食是否可口。”

張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道:“好,為娘倒要嘗嘗我兒的飯食如何。幾日之前。我兒還頑皮至極,只知窩在母親懷里,未曾想心傷你父之殤,跌破頭顱后,反而聰慧了許多,能編故事,能侍奉為娘了。”

楊釗這時才明白,為什么他看豆腐西施洗澡那么大罪都沒事,反而因為說書這屁大點的事,惹得張氏大發雷霆。如若不是雨桐給瞞了下來,那絕對是一場暴風雨。

聊了許久,在楊釗的肚子再三抗議之后,雨桐的飯食總算好了。

飯菜擺上,楊釗趕忙將張氏給扶起來,緩緩的走向正堂,眼瞅著桌子上的大白米飯和香噴噴的炒雞肉,餓了一天的楊釗,口水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幫張氏盤腿坐好,楊釗抄起碗筷,就打算大吃特吃一番,以慰勞一下造反許久的肚子。先將一塊肥嫩的雞腿夾給張氏,楊釗瞅準了那最肥的雞屁股,一下夾了自己的碗里。

在現代,深受吃雞吃屁股,吃魚吃肚皮教導的楊釗,生平就愛好兩樣:雞屁股和魚肚。至于把雞屁股給張氏這種找抽的行為,不管是誰都干不出來。

楊釗將第一口雞肉咽下,頓時感覺渾身抖爽利了許多。正要出言催促張氏和丫頭雨桐趕緊吃的時候,院里的破大門卻突然傳來了梆梆的敲門聲。

一愣之間,楊釗心里那個恨吶?是誰?竟然敢打擾一個餓了許久的人吃飯?不知道這是最讓人腦門冒火腳底冒煙的行為嗎?

怒了,楊釗三步并作兩步,來打院門前,一把將破舊的大門給拉開,眼睛冒火似得打量著來人。

只見門外一個三十來歲做人婦打扮,風韻猶存的中年麗人,手里提著一個黑黑的麻布袋,另一只手還牽著一個三歲大小的女娃,正喘氣不停的站在大門口。

也許是被楊釗氣勢洶洶的摸樣給嚇著了,中年婦人張了張嘴愣是沒有說出話來。

只有小女娃扁了扁嘴,有點想哭。

“這個……”楊釗卡殼兒了,該怎么稱呼是個問題,隨便稱呼吧,怕叫錯了鬧笑話,不叫人吧?又怕人家說失禮。智計百出的楊釗此時陰溝里翻了船,在這個小問題上被難住了。

“我兒還不趕快讓你二嬸進來,傻站在門口不動,成何體統?”張氏放下碗筷,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穩穩的坐在正堂飯桌旁開了口。

楊釗心嘆:太感謝了,老娘真是及時雨。

側身將這位二嬸子給讓進去,楊釗才有時間仔細看看這位跟來的小蘿莉。

一看之下,楊釗被震撼了,這小蘿莉長的實在是……只見其梳著沖天羊角辮,小臉上猶如擦了胭脂一般,白里面透著蘋果紅,兩只嫩如鮮藕的小手,粉嘟嘟小嘴透著一股天真可愛。

楊釗有些埋怨以前的語文老師水平不咋地,因為他竟然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小娃娃大大的眼睛,圓圓的小臉,微微的帶著點嬰兒肥,簡直可愛到了極致,這是楊釗這輩子,連上輩子加一塊,都沒有見過這么可愛,這么萌,這么蘿莉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楊釗露出了灰太狼似地的微笑問道。

但小娃兒似乎有些怕生,張了張嘴,沒敢說話。

“快告訴你釗哥哥,你叫什么?”中年婦女引導著小女孩道。

小女孩這才道:“釗哥哥,我,我叫玉奴。”

玉奴?楊釗心道:玉奴就玉奴吧,這年頭叫這種名字的人很多……

但突然楊釗被雷劈了似地僵住了:玉奴?我的個心哦,莫非眼前這禍國殃民級別的小蘿莉就是幺妹玉環同學?肯定是她,也只有她,能在這么大時,容貌上就有了閉月羞花禍國殃民的潛質。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楊釗才知道,即便是小美眉,也能美的那么慘絕人寰!

張氏看見楊釗竟然對著一個小女孩發呆,眼神一瞪,心有所感的楊釗立馬化身乖寶寶,很純潔的對著上門的二嬸子問道:“如今午時未過,不知二嬸子可用過飯否?”

中年麗人乃是楊貴妃的母親,月氏。

月氏張嘴剛想說自己已經吃過了,但是轉眼看到桌上油光發亮香氣撲鼻的肉食和粒粒飽滿熱氣騰騰的大白米飯,那句“已經吃過飯”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張氏的眼力很好,連忙笑著道:“看這孩子問的,弟妹趕緊坐。”

一臉笑容的張氏,瞬間便春風化雨的解除了月氏的尷尬。

雨桐也站了起來,將自己還沒有動過的碗筷移到了月氏的面前。轉身到廚房有拿出一副碗筷,陪著超級小蘿莉玉環。

楊釗則樂的清閑,嘿嘿一笑,也就不管了。有張氏這個級別的人物陪著,那里還有他小青年的什么事情?

看著張氏很優雅的替月氏夾了菜以后,一家人才開始吃了起來。

折騰了一天,楊釗早就餓了,但是飯量卻沒有因為是否饑餓而改變。

白米飯加點雞湯在現代楊釗至少都吃了十多年,盡管丫頭做的飯是純正無污染的綠色食品,但他還是很快的飽了。

之后楊釗的注意力便轉移帶了這位二嬸子月氏所帶來的黑麻布袋子上。

此時屬于青黃不接的時節,任何糧食都是很珍貴的。

伸開布袋,果然如此,半袋子圓柱狀帶著些根須的山藥。

這東西在蜀中是代替糧食的主要東西。一般人家是不會吃的,但是窮困不堪的人家,就只有這個和野菜了。

于是趁著月氏沒有發現,楊釗飛快的將袋子給弄好,便不說話的站在一邊。

不多久,都吃個差不多的時候,張氏便開了口:“弟妹今日來此,可是給我家送些食物來的?”

月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大伯初喪,嫂子一人又身體委和,大侄子年幼,奴家便琢磨著送些東西過來,未曾想……”

打量著桌上吃剩下的食物,月氏說不下去了,至少從吃的東西上看來,比她家要好的多。送食物這一出,此時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張氏并沒有因為這位弟妹只送了點山藥就看低了月氏的情分,道:“我兒,還不快將你嬸子送來的東西給收好。”

隨即張氏轉過頭來,道:“弟妹多慮了,釗兒雖說年齡幼小,以后定然少不得弟妹多多幫襯的……”

把山藥放好,楊釗又適時滴出現在張氏的身邊,鼓著瘦小的胸膛做威武狀,怎么著也得先給張氏長點臉才行。

至于才三歲的小玉環,楊釗過了第一時間的驚奇后,并沒有過于關注。

畢竟以后有得是時間,楊釗也有信心把她給調教成品德才學容貌三樣具為頂級的才女。把什么祿山之爪,千里送荔枝,禍國殃民這些詞語,消滅于歷史長河并非太大的難題。

說起來四大美女中,好像只有楊玉環的評價不是很好,其他三位都是為國獻身的英雌級美女,只有楊貴妃玉環禍國殃民。

不過如今有穿越青年楊釗在,自然要改變一下歷史實事,才能顯擺出穿越青年的能耐來。

開元盛世是一個恢弘的時代,也是一個多變的時代,大唐朝無疑是最強大的,然而就這么一個最強大的皇朝卻因為三個人的關系,差一點土崩瓦解,即便是最后郭子儀收復了疆域,滅了萬惡的安胖子,但輝煌無比的大唐朝卻一去不返了。

從此人們只能從史料的字里行間,去尋找和體會那繁花似錦巍峨壯麗的泱泱大唐。這一切,楊貴妃的責任抹不掉也忽視不了。

如果楊玉環成不了楊貴妃,那歷史會怎么樣?大唐朝又將走向何方呢?

帶著這樣疑問的楊釗,不得不用那瘦的跟麻桿一樣的臂膀,去試著跟歷史的蒼天巨輪較較勁兒,改改它的軌跡。

不過目前,他首先要考慮的還是衣食住行和油鹽醬醋的問題。

聞聽張氏此言,月氏羞赧一笑,心里多少有點不是滋味,原本她也是來賑災的,沒想到幾日之間,自己反而成了賑濟的對象,一時的落差,自然讓她泛起百般的滋味。

“弟妹無需多想。”張氏明顯看出了什么,道:“我等本是一家,自當禍福與共,弟妹今日此舉嫂子銘記在心。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些錢還是釗兒為了給嫂子我祈福,在街頭說書得來,然此舉獲利,可一卻不可再。否則有礙我兒名聲。幾日之后,也許還需弟妹扶持才可。”

張氏的一番話,說的月氏心里好了很多,畢竟有了平等,才有對話的權利,此事自古皆然。

“嫂子說笑了,釗兒聰慧日后自不簡單,還是嫂子多多扶持才是。”月氏多少也是受過教育的官宦家室,說起話來,自是四平八穩。

不管兩人對話是否暗藏什么,楊釗這時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逗小堂妹玉環玩。

楊釗將給雨桐買的小面人拿出一個,在小玉環的眼前晃來晃去,剛剛還很怕生的小堂妹很快就被小面人給吸引了目光。

小玉環那圓潤猶如花朵般柔嫩的小臉上寫滿了渴望,兩只白生生脆如鮮藕的小手,努力的向著小面人伸去。

楊釗此時激動的渾身顫抖:古往今來大千世界,有哪位男同胞能用一個小面人就忽悠了四大美女中的一個的?

剛想再逗一會,張氏的祖傳破拐杖就敲到了楊釗的頭上,也不管他傷好了沒有。

“逗甚子,還不快給小玉環?如此豈有半分做兄長的樣子?”張氏的眼睛一瞪。

楊釗就只能裝死扮純潔,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便被秒殺。

將手里的面人放到小玉環的手里,楊釗嘿嘿一笑:“小玉奴,哥哥會講故事,想聽故事嗎?”

楊釗此時的笑容貌跟偷到了老母雞的狐貍一個樣。

隨即小玉環奶聲奶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哥哥講故事,玉奴聽故事。”粉嘟嘟的小玉環拍起了小手,嘟起胖胖的小嘴更顯可愛起來。

楊釗拉著小玉環來到院里的歪脖子樹下,便開始搜刮肚里的存貨,沒穿之前楊釗也快當爹了,因此對于怎么帶孩子,他倒是學了不少,這會自然難不倒他。

但說什么故事呢?楊釗犯難為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太悲涼,人魚公主太虛幻,睡美人也不行,玉環太小聽不懂。

楊釗恍然記起,當年還小的時候,上影廠的動畫片部部都是經典,隨便說一個就成了,何必舍近求遠非選外國的?最終楊釗決定還是將狼來了。

讓小玉環坐好,楊釗就開講了:“話說有一個小鎮,這里的人都養有很多羊,但是在不遠處的山上卻又很多的狼……”

故事很簡單,一會就說完了,至于小玉環能聽懂多少就不是楊釗知道的了,盡管小玉環清澈的大眼睛里面好像多了點東西,但別人并不知道多了什么。

“釗哥哥,那個小孩總是喊狼來了,后來他的羊全部被吃掉了,那玉奴以后也喊狼來了,狼會來吃掉玉奴嗎?”小玉環很天真很純潔的問出了如此的問題。

“當然不會了,玉奴這么可愛,狼怎么會吃你的呢?”楊釗嘿嘿一笑,心道:原本你長大了不就是被那個九五之尊的超級大色狼給叼走的嘛,不過現在老男人是沒有那機會了……

當然,楊釗可不敢污染兒童的思想,自然不能說出那樣的話。

“這個故事教育我們吶,以后千萬不要說謊話,不然以后就算你說真話也沒有人再相信你了,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楊釗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問道:“小玉奴明白嗎?”

小玉環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手里的小面人也吃了個差不多,隨即又拍拍手道:“釗哥哥,玉奴還要聽故事……”

“那好,咱就還講一個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故事吧。話說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呢自然是住著和尚了,起初這里只有一個和尚,這個和尚都起早就很遠的地方挑水……”

楊釗將三個和尚的故事娓娓道來,故事的重點就放在了為什么人多了,反而卻吃不上水,而一個和尚的時候卻能:“玉奴知道這中間說明了什么嗎?”

小玉環忽閃著大大的眼睛,歪著小腦袋很認真的思考著楊釗的問題,一會兒之后,便拍手叫道:“啊,玉奴知道了,釗哥哥,是不是那些個和尚都太懶了?”

楊釗看到小玉環的興奮模樣,趕緊鼓勵道:“玉奴真聰明,三個和尚都怕自己挑水會吃虧,所以到最后便沒有了水吃,所以我們要學會勤奮不要斤斤計較……。”

歪脖子樹下的一幕很青梅很竹馬,在歪脖子樹那支拉八叉的樹枝之下,顯得異樣的溫馨。

兩位坐在正堂的長輩,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四只眼睛盯著說故事和聽故事的兩人。猶如探照燈一般,帶著閃閃發光眼神的兩人,笑的很心照不宣很神秘……

時間在不經意間總是飛快的流逝著,小玉環在聽了五個小故事以后,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最終被月氏給強行拖走了。臨走的月氏留下了半袋子的山藥,卻帶走了同等重量的大米和一只肥的過分,鮮活亂蹦的老母雞。

至于小玉環,則伸出小手比劃著下次要聽多少個故事,雖然不識數,但卻知道兩只手都伸出來表示她要聽的很多。

苦笑著將人送走之后,時間轉瞬又到了楊釗該去觀前街說書的時間了。

楊釗邁著鴨舌步,一步三搖三步一晃,極盡風騷之能事的慢慢向前走去。吃飽喝足了楊釗反而把這時當成了運動消化的過程。

走了一會,楊釗心道:這一次不收錢,本少爺純粹是義務演出。畢竟義務的東西不盡人意,也有情可原,誰叫老娘死活不讓俺收錢涅?

申時的觀前街滿是一些沒有事情的閑人,而原本楊釗說書的地方卻圍滿了人,一片黑壓壓的腦袋,人頭聳動之間,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了,楊釗納悶了,怎么回事這是?

豬腳還沒有來呢,就圍繞著這么多了,難道說大唐朝的時候就興起了砸場子事件?

在眾目睽睽之下,楊釗心道得穩住,得淡定,怎么著咱也是編出了第一個長篇神話故事給老娘祈福的大唐第一神童,怎么能被這么點小場面給鎮住呢?

隨著楊釗緩緩走近的腳步,有些眼尖的人,已經一眼認出了來者是誰。

“哎,大伙快看吶,神童過來了嘿,趕快讓讓……”這位一如后世追星族的大叔,同樣有著一個大嗓門,就這么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刷一下,全盯到了楊釗的身上。

“原來這就是神童啊,也沒怎么樣,跟俺家隔壁的娃子差不多嘛!”一太太級人物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隨即便被周圍殺人的目光給瞪的無地自容了都。

“就你家隔壁那瓜娃子,痞的都快上天入地了,能跟咱永樂縣有名的神童相比?”一中年男子用很鄙視的語氣說道。高高翹起的鼻孔仿佛說咱是他家孩子似得。

“他二大叔,這不是楊家小子嗎?昨個還有人說他偷看豆腐西施洗澡給摔傻了的,今兒怎么就成神童了?”這是一胖妞,小臉圓的跟哈密瓜似得,看來還不了解情況。

“這你就不知道了不是,我跟你說啊。”被問話的人明顯神氣了一些,道:“就豆腐西施?你還真以為她是西施了,能引得咱永樂神童去看她洗澡?她充其量也就剩豆腐了,還是等著賣的豆腐。哼!”

此人那最后一個“哼”字,硬是從鼻子里擠了出來,仿佛聽見了天底下最為荒唐和最不可信的事件一般,極盡鄙夷和嘲諷之能事,說的胖妞的小臉跟紅富士一樣。原來謠言就是這么止于智者的,很神奇。

然而這些都不是楊釗所關注的,當人群分開一條容納我進去的小路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物,讓楊釗在心跳加速的驚喜中愣住了……

在人群讓開的通道中,楊釗頓時看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東西。那是一個高約五尺左右的石臺,上方擺著一個方形小胡登和一個案幾。案幾的前方,他上午寫的三個大字:西游記,正被裝裱好以后,靜靜的掛在那里。

從案幾和小胡登的木質花紋上,楊釗一眼就看出這是剛做出不久的新貨色。而高臺的周圍還有幾個身著青衣,做書生打扮的人對著高臺做指指點點狀,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是楊釗明白,這個高臺應該就是禍源了。

而那個高臺,不用講,誰都能看出來是給楊釗說書用的。

面對著這一場景,楊釗的胸膛里面仿佛裝了個小馬達,激動的顫抖不停。

楊釗小臉通紅的一步一步走向高臺,無論如何努力也平復不了自己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

他只不過是找個由頭,說上幾回書,給自己給家里人混頓飽飯罷了,誰也沒有想到純樸的永樂百姓會有此舉,這實在是讓楊釗有點臉紅,也有點愧疚。

楊釗愣愣的,能把樹上的鳥兒給忽悠的自己鉆進籠子的口才,在面對著笑臉盈盈的大片圍觀者,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楊釗站在高臺旁邊,看了又看,總覺得他自己上去有些不合適,雖然壞心辦了好事,解決了大部分人民沒有娛樂生活,閑得看母豬上樹的寂寞心理,無論怎么都有些動機不純不是。無功受祿的事兒竟然發生了,楊釗此時有些于心不安。

昌平酒樓的老板胖子劉昌平,笑瞇瞇的站在楊釗的身后,看到楊釗正猶豫不絕的樣子,便輕輕的推了他一把后,道:“小神童,還不快快上去,大伙對你的故事可早已望眼欲穿了。”

“啊?!”楊釗剛來的及發出一個單音,便被趕鴨子上架了,隨著步伐,慢慢的走上了高臺。

望著臺下里三層外三層,圍得密不透風的一片黑壓壓的腦袋,楊釗反而不緊張了,這有啥?

仿佛前世隨著局長,去開群眾會議的那種精神勁兒,一瞬間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楊釗在這一時刻偏偏就找到感覺了。

“小子楊釗在此有禮了,叔伯姑嬸各位父老鄉親,小子不自量力的一個故事能得到大家的喜歡,是小子的榮幸。”說完楊釗鞠個躬,雖然不收錢了,但也不能辜負這些勞苦大眾的厚愛不是?

至少他還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幾千年來,有那個說書的會有這種待遇呢。

說完,楊釗一屁股坐在小胡登上,猶如當年姜太公釣魚一般,清了清嗓子,準備接著上午開講。

下面的人全都瞪著綠油油的眼珠子,在等著西游記,再廢話惹得天怒人怨,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然而就在楊釗還沒有開始講的時候,一個清脆,但帶著稍許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是應該感到榮幸,一個下九流說書的都得此待遇,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也不知道羞恥二字。”

楊釗眼睛一紅,心道:我靠……這是哪位不長眼睛的淫兄?卡不見下面那些心急都綠眼了的勞苦大眾那?你顯擺自己也別拉上我跟你一起死啊?

臺下一位十三四歲,衣著上等蜀錦綢緞,腰圍三寶流云帶,腳踏鹿皮薄底靴的少年人,正面帶譏諷,嘴歪眼斜的瞄著楊釗,似乎這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似地,滿身張揚顯擺的意思,楊釗一聲嘆息,看來時運有些被,今兒還真有砸場子的。

“這位……呃,公子,不知有何指教?難道楊某曾得罪于你不成?”楊釗說完,心道:敢拆老子的臺,今天要不收拾的讓你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你他伯伯的還真以為人家是泥捏的?踩著別人來顯擺自己,摔掉你兩顆門牙都是輕的。

年輕公子道:“你我未有仇怨,但本公子就是看不上你這種得志小人,胸無點墨卻非要大宣佛家故事,當真是不知所謂。”

小家伙雖沒有羽扇,卻偏要充諸葛亮狀,對著楊釗露出兩個鼻孔,下巴眼見就要高過腦門。

楊釗心間的怒火刷的一下躥了上來,直逼警戒線。

“我編撰佛家故事為家母祈福,且今后并不會再收取分文,這何處可當你得志小人一說?再者,別人聽書,心情愉悅之下,也是為家母積累陰德,此為盡孝之大事,談何不知所謂?我觀你也是讀圣賢書之人,豈可出此無稽之言有辱斯文?”

“你敢說我有辱斯文?”小青年的臉上一瞬間便蹦出許多十字胞來,小眼睛瞪的賊圓,不敢置信的捏著蘭花指,點向楊釗,道:“你也屬識字之人卻當街說書,小小年紀不知學習四書五經典詩歌賦,卻弄一些所謂故事,以佛學蠱惑這些個愚昧之民,當真居心叵測!”

小青年越說越激動,整個人抽風一樣顯擺這自己的學識,仿佛腦袋讓門夾了似得來了一句以佛學蠱惑愚昧之民。現場幾百人,一棍子全部打翻。

楊釗很納悶:難道這家伙不知道,這里的“愚昧之民”,就算一人只打他一拳,他醫好了也得是個扁的?

“此言差矣”楊釗大喝一聲道:“常言道習得文武藝,貨于帝王家,我大唐乃是依仁孝治天下,此舉乃是宣揚孝悌導人向善,于國于民皆有益處,與利用佛家蠱惑百姓有何關系?故事未到終結,你敢斷言就是宣揚佛法嗎?永樂百姓天性純樸,憐憫小子,才半日之間鑄此高臺,你敢言眾位父老愚昧之民,你又是何居心?”

楊釗氣運丹田,剛剛練就的大嗓門一瞬間便覆蓋全場,激憤的聲音仿佛全部說到了父老鄉親的心里,人家為母祈福關你什么事,橫插一腳便大言不慚說三道四,這不是典型的找抽嗎?

看到場中的眾位父老鄉親看向自己的目光,全跟看傻子一樣,小青年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但是盡管如此,小青年的傲氣反而被激發了出來。

在眾人面前,低頭認錯這種事,他死也不會干,小青年那幼小的心靈還承受不起這樣的巨大的打擊,因此小腦袋一耿,這位青年仁兄便打算死撐了。

“任你舌綻蓮花又能如何?若你真的孝順雙親,就該在雙親之前早晚問安日夜侍奉,而不是在這觀前街頭嘩眾取寵,此為不孝;大唐明皇陛下十年前下旨僧尼因不適生產,勒令還俗者一萬兩千多人,如今你公然宣揚佛家神話,是為不忠;蒙騙永樂百姓替你筑此高臺,無功而受祿,是為不義;不思苦讀詩書,將來科舉得中造福一方是為不仁,你這……”

小青年的嘴巴猶如機關槍,一路子下來,就只給楊釗留了一條自絕于天地謝罪于人民路。

這會楊釗總算知道,不久前這幾個人聚集在高臺之前,到底是嘀咕什么了。

看著旁邊幾個年輕的人那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小青年純粹是被當槍使了。

這一切的發生,就是源自讀書人那不切實際的高傲

不過楊釗不在乎,要是三言兩語給駁啞口無言,他還有何面目立于穿越者之列?

“肆意打斷楊某為母親祈福,按大唐律你該當何罪?故事未到結局,你便牽強附會,擅自揣測皇帝旨意,又該當何罪?永樂縣民風淳樸,何來我蠱惑百姓筑此高臺,不明就里,善加評斷,辱罵百姓,按大唐律,你又該當何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何處不可報國,何處不可愛民?你讀圣賢書卻看不起天下萬民,有何面目于此招搖?當真是恬不知恥可笑至極!”

楊釗一個八歲的孩子,站在高臺之上侃侃而談,那叫一個英姿颯爽,那叫一個氣勢如虹。

可憐的“程咬金”差點被噎死。

小青年敢上嘴皮碰下嘴皮給楊釗扣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大帽子。

楊釗反手就能給他扣一個大逆不道,上欺君主下鄙黎民的大帽子,在君主集權的封建王朝,還有什么會比這帽子更大?

“好樣的,楊家小子,讓那個小少爺見識見識咱永樂神童的本事……”

“說得好大侄子,讀了幾本書就高人一等了嗎?咱要聽的是楊家小子給老娘編的故事,官家少爺哪兒來就哪兒去,咱們不稀罕……”

“打擾人家給老娘祈福,這樣的人吶,我看他自己就不孝順,他二大爺,你說咱們街坊要是有這樣孩子還不如掐死的好……”

眾街坊一番非議,小青年的臉色跟變色龍似的,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老儒生,對著楊釗所在之處便行了一禮,道:“好一個楊家小子,好一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好一個何處不可報國?何處不可愛人?此言當浮一大白。未想老夫年近不惑之年,還能聞此震耳發聵之言,當真是……”

老儒生一臉皺紋,滿頭白發,區摟的腰身,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屢試不第,考了一輩子都沒有出人投地的骨灰級人物。

楊釗知道自己得敬老,盡管對于這種飽受封建科舉毒害的老人,到老還堅持的儒生文人的身份,這點楊釗很不怎么感冒。

回了一禮,楊釗始終保持著中正平和的態度,道:“老先生過獎了,要知聲名富貴皆浮云,楊某年齡雖幼,卻也明白的。只要所作所為得己道,利他人,三千紅塵又何惜此身?”

此時,甭管楊釗自大也好,張揚也罷,話里的意思就是希望老儒生明白,順便提點一下,為了科舉,老人家你都奮斗到黃土埋脖子,也該為自己活一回了,科舉雖好卻已無望,這世間紅塵,雖然庸俗卻自有其中滋味。

居廟堂之高的話,楊釗說的有一會兒了,這里圍得儒生也有不少,做點頭嘆服狀的自然也不少,但是卻偏偏沒有一個動的,不想卷入楊釗和小青年的爭端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更多的還是用小青年來試探楊釗,讀書人所求無非名利二字,說書臺在他們的眼里就大大的“名”,但偏偏一個八歲的孩子堂而皇之的站在上面,他們心中不服氣也就有情可原。

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所以這些儒生要表現出對于西游和說書這一行為的鄙視,所以不可能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幫腔。

面對著小青年的時候,楊釗是氣憤,但是面對著老儒生的時候,楊釗是傷心,想想大詩人杜甫的晚年遭遇,楊釗心里就不順當,誠然杜甫有才華卻沒有政治頭腦,但這跟那個老男人李隆基也不無關系。

大唐滿打滿算就兩次高峰,一是貞觀之治,一是開元盛世。李世民依一己之力,帶領眾位臣工打造了天可汗的無上聲名。

可開元盛世呢?沒有高宗的南征百戰,沒有武則天的風風雨雨,就一個李隆基,他又憑什么?常言行百里者半九十,他李隆基頂多六十,剛剛及格而已。

前世讀史的時候,每每讀到此處,楊釗總是十分惋惜,幾代人的努力卻被老男人李隆基僅僅用了不到三十年的時間便敗光了,有人說那是因為奸相李林甫和楊國忠禍國專權,唐朝走下坡路是因為安史之亂。

都是放屁,李林甫楊國忠的權利是誰給的?別說當皇帝了,就算是個普通男人,最后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還有什么臉面?

玄宗后一百多年,直至大唐滅亡,只留下了五代十國群雄烽煙,本來有可能成為稱霸世界的超級帝國,可最后呢?人口驟然減少近半,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風雨之下的大唐王朝最終只能默然的走完了自己二百七十多年的路程。留下的只有一段令人感嘆的盛世國威。

一個巨大的帝國由盛轉衰,難道說就沒有人該為此負上責任?

說來就扯遠了,楊釗站在高臺上,用冷冽的目光注視著事件的引發者,那個臉上青紅不定的小青年,心中卻暢快無比,多日的郁悶之情一掃而空。

被楊釗一番大義凌然的話,給罵的狗血臨頭的小青年,很悲憤的望著說書臺上的楊釗,長了幾次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看樣子憋屈的很難受。

既然你來拆臺,那么就要做好丟面子的準備。楊釗心道,你不是喜歡顯擺嗎?那你就顯擺個夠。

對著小青年拱了拱手,楊釗道:“這位公子既然認為小子我不該受父老鄉親們筑臺說書的殊榮,無非是覺得本人年幼,論學識,論資歷都不如你。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劃下道兒來,十五日之后,這觀前街頭說書臺下,咱們來個坐地論道,詩賦書經儒法墨釋數道佛一人一題交替而出,論個輸贏搏個第一如何?”

小青年正尋思著怎么才能搬倒楊釗,聽到這樣的提議,自然贊同,要知道大唐時期,沒有三字經千字文什么的,更沒有拼音和和義務教育課本。

要想要會認字斷句,那絕對是一個十分艱苦的過程,因此把持著文化傳播的世家大族才會大行其道興盛不已,而平民中卻很少出現英雄人物,當然特殊情況除外。

而楊釗一身洗的醬白的麻布長衫,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貴之家,以八歲的幼齡,能編出故事來說明天資聰穎。

但是滿大唐天資聰穎的人海了去了,對于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的理解靠的還是家傳的文化底蘊和長輩的悉心教導。

身后有著縣令李安道和縣學夫子們做靠山的小青年,自然不會在這方面害怕楊釗這樣一個貧苦小兒。

小青年羞憤不已,在聽到楊釗的話后,稍稍好了一些,但眉宇間的驕傲之色并沒有收起。

不過這次小青年聰明多了,看到楊釗日后再戰的主意給他留了個臺階,不至于臉面一直這么吊著丟人,自然速度飛快的下來了:“好,半月之后,本公子倒要看看你這個永樂神童到底有何德何能。”

提起了詩詞歌賦四書五經這些東西,小青年被楊釗打擊的所剩無幾的信心似乎瞬間全滿:“既然要論個輸贏,搏個第一,那么自然要有彩頭……”

說著小青年很藐視的看著楊釗,那意思很簡單,就是看你穿的這模樣,估計也沒有什么錢財作為賭注。

他還真猜對了,楊釗是沒有錢來賭這一回。

不過誰也沒規定,賭,就一定要錢!

沒有錢楊釗照樣也可以賭:“那好,如果我輸了,這眾位父老鄉親所筑的說書臺方圓十丈之內我永不踏入半步,你所到之處,楊釗自動退避三舍,如何?”

小青年對于這樣的回答十分滿意,一臉笑容的接著道:“既如此,只要我李岫輸了,你楊釗所到之地,我同樣退避三舍。”

李岫?這個名字很熟悉,楊釗絞盡腦汁想了一下,終于知道眼前這個小青年為什么這么牛叉了,原來是李林甫的兒子。

雖說他老爹李林甫不學無術,連一些常用的詞語都有認錯的時候,但是他兒子卻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善于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在不久之后,就依靠走女人和太監的路線發跡,雖說初始官不大,但后來確實一個大禍害。

有了縣令當后盾,他自然心氣十足,牛叉的不行。但是再牛叉,楊釗會怕嗎?就算李林甫現在開始發跡,那也要十三年以后才能成為宰相。到時候誰收拾誰還不一定呢。

楊釗心頭一嘆,像這樣找抽的別說是李林甫的兒子,就是他李林甫的親爹來了,也照抽不誤。

不過有一點楊釗想不明白,那就是你李岫的老爹在京城呢,你一個小青年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呆著,來著蒲州永樂干嘛?來就來了吧,又吃多了找麻煩干嘛?

楊釗所掌握的信息太少,那些個文人士子的一個也不認識,消息知道的太少,根本就沒法子判斷。

憑著上輩子,被家里的他家老爺子戒尺加藤條的收拾,關于古典文學這一塊,楊釗還從來都不缺乏信心。

至于為什么是十五天后呢?原因很簡單,總得想辦法衣食無憂了,才能放開手腳的折騰。

看著小青年帶著身邊的幾個人有些灰溜溜的離開,楊釗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李岫這小青年雖然沖動,還有些不識時務。

但還算聰明,沒有當場對他這個八歲的大老爺們動手。

不然他只要稍稍鼓動一下周圍的父老鄉親,不把這孩子打的渾身漏水,說話透風都不算完。

一句愚昧之民,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這孩子招人恨的水平還真沒得說。

站在高臺上的楊釗,慢慢的環視了一周,然后作了個羅圈揖:“各位父老鄉親,小子楊釗謝謝各位的,有關西游的故事,今兒咱就書接上回。”

開篇即言道:“上會說到悟空方拜菩提老祖為師,得了姓名,入了門墻。至于修了甚子道果,今兒就給大伙交代清楚,話表菩提祖師既命大眾引悟空出二門外……”

“……祖師聞言,噗的跳下高臺,手持戒尺,指定悟空:‘你這猢猻,這般不學,那般也不學,卻待怎么?’走上前,將悟空頭上打了三下……”

“……訪問多時,幸得一老祖,傳了我與天同壽的真功果,不老長生的門……”

兩個時辰之后,天色已是傍晚,這書也說完了第四回:官封弼馬心何足,名注齊天意未寧。只等著下次說第五回了。

兩個時辰四個小時,楊釗說的是嘴歪眼斜,口吐白沫,這還是幸虧昌平酒樓的老板,那個胖子劉昌平有點眼力勁兒,給楊釗準備了一壺水端上來,樣不然估計楊釗那小身板還真有點支撐不下去。

說書起源于宋朝,這個時候跟本就沒有這么一種新興的形式,因此楊釗說的不單新奇而且極具觀賞性。

而且楊釗始終都把握住故事,讓自己是站在道義的最高點孝道上,這也是樂縣的父老鄉親也不會在半日之間便為其筑起了一座高臺的原因。

唐代跟說書有些相近的形式,就只有佛家每逢佛誕日,在寺院門口開設的俗講。

但那都只是一些簡短的不像話,而且蘊含佛家至理的故事,比如說割肉喂鷹等等,這些俗講語言深奧,道理更是晦澀難懂。

自從老男人李隆基下旨打壓佛教以后,俗講基本已經沒有了。

但是這說書連載就不一樣了,西游能傳承幾百年依舊是人們最喜愛的故事,就能說明問題。

跳過了幾百年的,直接用現代已經趨于成熟的說書形式,魅力上自然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

這就是孝和西游的魔力,如果沒有孝道的名義在,楊釗這說書跟街頭耍把式賣藝的人就沒有了區別,盡管有孝道的名義在,也沒有什么實質的區別存在。

只不過但一個時期又一個時期的看法。

縱觀話下五千年的文明史,孝作為一種文化,一種美德,歷朝歷代都極其推崇,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

盜嫂的陳平能身居高位,大漢奸秦檜也能身居高位,但是說來說去翻爛史書,就是找不到哪個不孝子也能身居高位的。至于劉邦那痞,子只能說是另類。

而孝這個字,楊釗當年在他家老爺子的戒尺加藤條之下,早已深入了骨髓,抹不掉也改不了,何況也沒得改。

說完書,下了說書臺,楊釗抬頭看看暮色藹藹的天空。幼小的身板彷佛一陣風就能刮走,圍著高臺依然有三三兩兩沒有散去的人們,嘴里總是探討著西游的故事,八卦著楊釗是怎么收拾小青年的。

楊釗走下了高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昌平酒樓,也就是那個曾經死活不讓他進去的店小二的所在之地。

由于楊釗的說書效應,昌平酒樓的生意要比往日好了很多。這時的大堂人聲鼎沸,用客似云來形容也不為過。

看到楊釗這個小神童竟然站在大門口不遠處,那個楊釗恨的牙癢癢的店小二,立刻臉上帶著獻媚的笑容,死皮賴臉的湊了過來,道:“這不是神童楊小兄弟嗎?您要不要上咱家店里坐坐?老板吩咐過,因為您的原因咱家酒樓的生意好了不少,您到店里的用度一切免費。”

小二的眼睛里充滿了羨慕的色彩,仿佛在說,快點吧,這么好的事情,您不連滾帶爬高聲道謝還等什么?

掃了掃小二的表情,楊釗就明白了,胖子劉昌平打得主意果然不錯,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吃喝多少東西?但是神童孝子所產生的效應立馬能使得昌平酒樓的名聲流傳開來。

免費吃喝即能顯擺出他劉昌平對于孝子的敬重,更能獲得不菲的利益,傻子才不會干。

望著人流涌動的昌平酒樓,楊釗臉上露出的遲疑的表情:“進去?”

店小二眼巴眼望的看著楊釗,道:“對啊,進去,劉老板可是吩咐小的了,一定侍候好您。”

看著小二滿懷期待的小臉,楊釗感覺一陣好笑,算了,跟個小二計較很本事嗎?露出點笑容,指了指昌平酒樓很氣派的大門,楊釗道:“那就進去坐坐?”

聽到楊釗竟然答應,小二也沒有仔細分辨他的語氣,只是笑的跟花兒似的,道:“這邊走,小的給您帶路。”

小二說著便當先走了進去,服務態度直追后世五星級酒店的員工。

一日之內,態度轉變了一百八十度,人生際遇當真奇妙。

小二在前面介紹道:“大郎,劉老板專門為您準備了雅間,保證十分安靜。”

此小二涎著一張很有特點的鞋拔子臉,很獻媚,很恭順。

楊釗無言的點了點頭,跟著小二來到了二樓最里面的一間房內,打量起了劉昌平給他準備的所謂雅間。

只見是一間唐時很地道的單間,靠墻的地方,一個可供兩人的臥榻,四周的墻上是一些裝飾用的云紋雕刻,下面則懸掛著一些前朝和當今的文人字畫,仔細一看就知道這些最好的也只是比較真的贗品。

一面云錦屏風遮住了正門,一襲長案幾上的幾只杯子和一壺茶便構成了這個房間的一切。

咳了咳有些冒火的喉嚨,楊釗伸手摸向茶壺,一杯子濃的跟胡辣湯有一拼的茶倒好以后,楊釗才想起來,大唐時期都是煮茶,將茶葉切的粉碎,佐以鹽姜等材料,名曰湯。

至于直接沖泡的茶還根本沒有誕生,所以對于這個時期的茶,楊釗一直喜歡不起來。

放下杯子,楊釗來到案幾旁跪坐了下來,椅子也根本沒出現,胡凳更沒有真正的登堂入室,盛行了幾千年的跪坐,此時依然大行其道。

咬咬牙,楊釗發現自己的盜竊,啊不,是發明清單上又要加上椅子和炒茶了。

看到楊釗沒有什么為難他的舉動,小二總算放下心來,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湊了過來:“不知道您打算用點什么?本酒樓的招牌菜那可是整個永樂縣都有名的,象什錦雞絲、酸溜魚片、八寶玉羹、燴腰丁兒、炸鹿兒、燜魚頭、拌皮渣、氽肥腸兒、烹丁香、烹大肉、咸肉絲兒……”

一口氣都沒有換,十幾個菜名便從小二的嘴里沖了出來,溜的不行。這些基本功已經升級成小二的本能。

楊釗很好奇,小二這一口氣到底能報出來多少?于是用藏在大袖子里面小手不停的掐算這菜名的個數。

“翅子湯、三絲湯、熏斑鳩、海白米……”小二依然在聲嘶力竭的繼續。

細瞇著眼睛,楊釗等到小二換氣的當間兒,道:“嘿嘿,我啥也不吃……”

報了半天的菜名,竟然不吃?小二被噎得一口氣沒換過來,小眼睛發白,這是在調戲,裸的調戲……

楊釗道:“我借用你下你們劉老板的雅間沒問題吧?”

小二一臉牙疼的樣子點了點頭。

楊釗又道:“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我寫點東西,沒問題吧?”

小二的牙疼沒好,肚子里又開始泛酸……

楊釗接著道:“你跑一次城里,去把柳木匠,黃木匠給請到這里來,沒有問題吧?”

小二的鞋拔子臉上,牙疼胃酸一起冒出來,很精彩。

想了一下,小二最終點了點頭:“成,您等會兒,保準給您辦妥。”

說著小二退出了雅間,撒丫子開始辦事去了。

嘿嘿一笑,楊釗哼著小調,有一口沒一口的品著茶湯,就等著小二回來了……

楊釗一個人坐在雅間里面無聊的時候,忽然有點后悔了,劉昌平可是做足了請客的樣子。思索了一會,楊釗做了個決定!等小二回來后,不但要點菜,還要打包拿走,一鞭子是抽,兩鞭子也是打,吃一口菜跟吃一頓都得欠個人情,那倒不如吃不完兜著走更好。

正在楊釗盤算著怎么狠狠的宰上劉胖子一頓的時候,門外人影閃動。

胖子劉昌平挺著個大肚子,一身上等蜀錦,頭戴四方帽,邁著八字步,抖著滿身的肥肉走進了雅間,身后還跟著一個托著筆墨紙硯的小二。

其人未到,聲卻已先聞:“咱們永樂縣有名的神童孝子,光臨這昌平樓,劉某當真是榮幸之至,小店也蓬蓽生輝啊。”

抖著三層的下巴,劉昌平其人,名字倒是取的很好,就是人長的磕磣了點。

大步走進雅間,劉胖子一雙細小的眼睛中精光閃閃。

楊釗默默算了下時間,知道這家伙也該露面了,來早了顯得另有圖謀,來晚了又顯得很失禮……

坐在那里,楊釗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拱了拱手道:“劉老板過譽了,小子楊釗年紀幼小,只不過是編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故事,當不得劉老板這神童孝子的稱呼……”

“當得,怎么當不得?試問這大千世界有誰能以八歲幼齡,寫出西游這般神奇的故事?又有誰能如此盡孝?以劉某看來,這神童孝子之名絕對當得,誰敢言個不字,劉某第一個不放過他。”說著劉胖子把胸脯拍的山響,很仗義很熱血的樣子。

“過獎過獎,劉老板這話說的,實在是……”好話人人愛聽,楊釗也不例外。

劉胖子得寸進尺道:“劉老板的稱呼太見外了,當年我和你父親揚詢楊大人可是熟識,劉某托大稱呼你一句賢侄如何?”

蹬鼻子上臉的劉胖子一點都沒有發現楊釗眼睛里的不悅之色,依然自顧自的道:“楊家在永樂縣也算大族了,當年我于你父可是一起長大的發小。”

楊釗看著劉胖子笑瞇瞇的皮臉就這么矗在他的面前,死乞白賴的就成了叔叔,似乎料定楊釗不可能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

楊釗眼睛一轉,計上心頭,道:“哦?原來劉叔和家父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情意,小子楊釗倒是不知了,不過此事家母一定知道,我看不如改天小子與家母前來貴府拜會一下?”

“呃,這個……”劉胖子那五官都擠在一起的胖臉上,流露出些許尷尬,不過常年練就的厚皮功夫,讓這家伙依舊穩如泰山。

當然,如果這家伙的眼角沒抽那幾下,就更完美了。

“這個,你看,只顧得說話了,到時忘了小神童你要東西,這不劉某都親自送來了。”

小勝一局,楊釗微笑著道:“如此倒要多謝劉老板了,這筆墨紙硯還勞煩劉老板親自送來,當真過意不去。”

“應當應當,區區文具,這點事情劉某還是不敢居功的。不過劉某倒是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哦?何事劉老板盡管道來,小子雖胸無點墨,但免費招待和壺水之恩,還是會盡力的。”

“不知小神童能否為劉某這昌平樓提幅匾額?這潤筆費嘛,小神童但說便是。”劉胖子很大方,一句但說便是,就把誠意表現的淋漓盡致,似乎料定了楊釗不會黑他。

但楊釗真的不會黑他嗎?卻不知楊釗此時心中正在思量怎么黑他,而且要黑的他口吐白沫渾身抽抽。末了還得對千恩萬謝感恩戴德。

“既如此,小子要說不寫,那就太矯情了,不過這潤筆費嘛……”楊釗斜斜的眼睛,定定的看著跪坐在對面的劉昌平,等著魚兒上鉤。

“潤筆費好說,只要小神童你能為劉某題好匾額,只要小神童說個數,劉某絕對不含糊。”大包大攬的劉胖子道。

楊釗道:“既然劉老板這樣說了,那小子就不客氣了。拿文房四寶來……”

小二的動作很麻利,一張上等的宣紙很快就鋪在了案幾之上,楊釗伸手提筆一陣筆走龍蛇之后,昌平樓三個大字,立刻躍然于紙上。

這次因為是題寫匾額,楊釗用的是正宗的楷書。

方正圓潤的字體,是唐人最為喜歡的。相傳在唐時,只要你說誰的字有王羲之的風采,那這個人絕對會笑的花枝招展小臉通紅。

楊釗的楷書,是學自柳公權,傳說這柳老先生是從王羲之和另外兩位大名鼎鼎的顏真卿和歐陽詢的字體中獲得的靈感,又經過柳公權匠心獨做之后,自成一家,有“柳體”一稱。

這時柳公權至少還要六十年才會來到世間,楊釗放心大膽可勁兒的抄也沒有人問。

滿意的看了看,心道這幅字拿出來,別說是做匾額,就是給劉胖子的先祖立排位,讓他日夜膜拜都夠格了。

裝模作樣的摸了摸腦門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楊釗道:“劉老板,這個……呃,劉老板?”

楊釗轉過頭來,看見劉劉胖子整個人趴在案幾上,兩只細小的眼睛,瞪的跟鵪鶉蛋似的,正掃地雷一樣逐筆逐畫兒,研究著他的書法。

越看越吃驚的劉胖子,臉上很快浮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渾身抖的跟震蕩機一樣。

“劉老板,我說你這是?”楊釗說著,伸手拍了拍劉胖子,趕緊打斷他那不正常的激動:“小子的幾個字,你何至于激動若此?”

直起身子,劉胖子的兩只眼睛,依然沒有離開桌上的字,生怕他一轉眼,就被人給偷了似的……

“呃,小神童,你這字是學自二王?”看著那圓潤流轉卻又筋骨天生的字體,劉胖子很激動,雖然能看出好來,但是具體什么地方好,這家伙知道的就不多了。

“是學自二王和我朝的歐陽詢歐陽公,后經小子多方練習才有今日之字,不知劉老板是否滿意?”

楊釗當年一放假就被他家老爺子給關在屋里學書法,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要是連個胖子都忽悠不了,還混個什么勁兒?

“滿意,太滿意了,有了小神童的這快匾額,小店豈止是蓬蓽生輝,快金碧輝煌了都,劉某這里謝過小神童了。”說著劉胖子對著楊釗鞠了一躬,很真誠的樣子,唯一可惜的就是人太肥了,彎腰很費事。“這幅字劉某就厚顏收下了,不知道小神童這潤筆費是……”

楊釗挺腰直背,做諸葛亮狀:“放心,劉老板,不多。就十兩黃金……”

本來還以為收得潤筆費真不會多的劉胖子,聽楊釗把話說完以后,整個人做石化狀,說起話來像是掐著脖子的老公鴨:“十……十,十……十兩黃金?”

“對啊,就是十兩黃金。”楊釗一副很傻很天真的看著劉胖子道:“怎么?劉老板的一句但說便是,這會兒就不算了?”

聞聽此言,劉胖子的臉上一會兒變的煞白,一會兒又變的鐵青,跟開了染坊一般,沒有一點正常顏色。

腦門上掛著汗珠,劉胖子心中再三再四的衡量著,但是無論他怎么衡量,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楊釗如此作為,一是要試探劉胖子是否能守住諾言。二則是要考驗劉昌平的度量問題。十兩黃金固然不少,但楊釗對于大唐時期的金錢并沒有太多的概念。

這時楊釗只是想用金錢來實驗人心。

“這個……”劉胖子的嘴巴張了幾下,滿臉可憐兮兮的表情,望向楊釗的目光包含著很多東西,但里面的意思很簡單:“我叫你大郎,你少要點行不?”

楊釗從來也沒有見過,一個人能用眼神,來表達出內心的想法。而且表現的那么直白,那么清晰。

“哦?劉老板有甚子話,但說無妨。”楊釗裝模作樣的道,對于胖子恬著的那張臉,仿佛什么也看不見,繼續輪著大斧頭挖坑:“難道說,劉老板認為小子所要的潤筆費有何不妥?”

聽到這話,劉胖子福至心靈一般,籃球似得胖腦袋刷刷的點頭,可憐的小眼睛射出一片懇求的金光。

“原來如此啊。”楊釗做恍然大悟狀,很興奮的望著胖子,就像找到了知己一般,道:“劉老板吶,小子慚愧啊,實在是沒有想到劉老板會如此看重小子。”

楊釗痛心疾首的臉上帶著少許興奮,在劉胖子看來是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接下來楊釗的話卻讓劉胖子感覺到了地獄:

“這十兩黃金,小子確實有些受之有愧,但是沒有想到劉老板如此古道熱腸急公好義,竟然覺得給小子十兩黃金是給少了。小子我……”

楊釗感激的話還沒有說完,劉胖子就哆嗦著差點趴在地上:十兩黃金還少了,那多少才是多?

在這一瞬間,劉胖子很懷疑自己搶在別人前面,對小神童投資的行為是否正確了:“這個……小神童且慢,劉某的意思是……”

趁著劉胖子的話還沒有說完,楊釗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道:“劉老板,這就見外了吧?小子說是十兩就十兩,你多給一文都不行。要知道劉老板你高風亮節仁義無雙,小子也得知足,不能貪得無厭不是?”

臉上表情風云變化的劉胖子,最終還是沒有伸自己的臉當場反悔,從他不停抖動的肥肉和咬牙切齒的僵硬笑容中,楊釗算是看出來了,劉胖子顯然做出了一個很不容易的決定。

不過來的時候楊釗早已經仔細觀察了昌平樓,十兩黃金雖多,但遠沒有讓劉胖子傷筋動骨,最多是讓他肉痛一段時間而已。

“哈哈哈,小神童果然不一般,十兩就十兩,區區十兩黃金,劉某還是能拿的出來。”抖著肥厚的腮幫子,劉胖子咬牙切齒做豪邁狀,答應了下來。

楊釗張了張嘴,正打算對于劉胖子急公好義的行為大加贊賞的時候。

劉胖子卻生怕再節外生枝,立刻轉頭對身后的小二吩咐道:“你,去我府府上,取十兩黃金過來,快去快回。”

對于劉胖子的表現,楊釗嘿嘿一笑,不錯,暫時合格了,雖然是商人,雖然很肉疼,但是能忍著不表現出來,做了決定之后臉上白青變換的表情,還能恢復正常,總體而言,還行。

拱手為禮,楊釗道:“劉老板實在是商人的典范,一諾千金的豪杰,當得我永樂縣一條好漢的美譽……十兩黃金都能輕易送出,這份視錢財如糞土的高尚胸懷……”

一句句贊美的話,不要錢一樣從楊釗的嘴里說出。

一臉苦笑的劉胖子,只能同樣拱手為禮的謙虛著:過獎過獎,那里那里。

一邊心里卻在嘀咕:好嘛,十兩黃金就換了三個字和幾句贊美話的。

看著劉胖子愁眉苦臉,卻偏要做云淡風清的樣子,混到十兩黃金的楊釗,心情立刻大好。

楊釗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吹噓著劉胖子那不怎么樣的人品。一邊掐著指頭算算這十兩黃金夠咱一家三口用上多久……

一會兒之后,先前去請柳木匠和黃木匠的小二,便回來了。

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劉胖子的表情,小二才湊到楊釗的面前,道:“大郎,您讓小的找的人,小的已經給你辦妥,柳黃二人現就在門外,是否讓他們進來?”

劉胖子一聽這話,眼睛一瞪,剛從楊釗身上受的氣,一股腦兒全發泄在小二的身上:“小神童請的客人你都敢攔在外面,膽子不小啊。”

嘴歪眼斜的劉胖子,嘴里每蹦出一個字,小二的身體就明顯的矮一節兒,等到話說完,戰戰兢兢的小二都快跪在地上了。

那張鞋拔子臉上滿是驚恐和無辜的表情,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什么地方的小二,只得向楊釗露出了求救的表情。

“沒事沒事,小二還不讓那兩人進來。”將小二給支出去以后,楊釗的眼睛里露出了詢問的目光,道:“這小二為何如此懼怕劉老板?難道說劉老板的馭下之術已經到了登峰造極?”

劉胖子很顯擺的樣子,道:“這小神童就有所不知了,話說十年前,蜀州大旱,可算得赤地千里,這些個小二都是那時被劉某買下,算的上是劉某家奴,按照我朝律法,只要不打死,官府是不會過問的。”

楊釗滿臉微笑的看著劉胖子,道:“劉老板為何會對小子如此,小子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俗話說錦繡花轎眾人抬,劉老板今日此舉,小子自然銘記于心。既然已經欠了劉老板一個人情,那倒不如欠的更大一點。去請柳黃二人的小二,挺機靈,不如劉老板將他送給小子如何?”

劉胖子一邊咀嚼著楊釗話里的意思,一邊道:“小神童哪里話,大郎看得上劉小四,是他的福氣,這事劉某還是能做得了主的,一會兒小神童自將他帶走就是。”

去外面將請來的人給帶進雅間的小二,絲毫不知僅僅幾句話之間,他的命運就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改變。

手腳發顫,面帶恐懼的小二劉小四將兩個人帶進雅間以后,便老老實實站在旁邊,等著伺候了。

楊釗望向那個小二道:“你叫劉小四,對吧?”

小二趕緊彎著腰低著頭道:“回大郎,小的賤名正是劉小四。您有何吩咐?”

“吩咐什么的倒沒有,不過剛剛你們劉爺已經把你送給我了,晚上諸事完畢以后,你就跟著我走吧,明白?”

劉小四的臉上,并沒有因為自己杯送給別人,而出現什么悲傷的表情,仿佛這大大的昌平樓與他無關一般,只是眼睛里透著一股麻木的感覺。

這時兩個身著寬大麻布,個子不高,但臉上卻布滿風霜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身上那種社會底層人民的姿態表露無疑。

不用小二介紹,楊釗就知道,這就是雨桐口中永樂最好的兩個木匠了……

背對著門口屏風的柳黃二人,表現的很局促,布滿老繭的大手在衣服上蹭來蹭去。

楊釗看著兩個仿佛上刑場一樣的木匠,揉了揉早就跟跟劉胖子笑的有點抽筋兒的臉,再次堆起笑容道:“二位,無需緊張,但坐下便是。”

隨著兩人戰戰兢兢的跪坐在案幾的周圍,楊釗轉過頭來,對這一旁笑的有點猥瑣,細瞇著眼睛的劉胖子道:“呃,這個……劉老板,小子有點事情跟這二位談談,不知道你是不是……”

劉胖子恍然大悟的一拍腦門:“你們談,你看我這眼色,實在是……”

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站了起來,劉胖子扭頭對待立一旁的劉小四吩咐道:“給我伺候好大郎和他的客人,否則……”

胖臉拉的跟驢臉一樣,劉胖子對于手下的小二當真是不假辭色。

劉小四低頭彎腰,咒發誓說他會跟伺候親爹一樣的伺候楊家大郎。劉胖子這才放心的離開了。

感覺到兩位木匠的緊張,楊釗臉上的笑容愈加和藹:“不知兩位可認識小子?”

兩個木匠這才抬起頭來,打量起了楊釗。

柳木匠帶著很有特色的山羊胡居左,當先開口道:“知道,你不就是楊家大郎楊釗嗎?”

黃木匠也開了口道:“最近大伙可都知道大郎為母親祈福編的故事,這不,外面那個高臺上的案幾和胡凳還是我和老黃兩人,受諸位鄉親之托完成的呢。”

楊釗拱手為禮,道:“小子無功受祿,這里還要先感謝一下二位了。”

柳木匠道:“這個,不知大郎喚我等前來,有何吩咐?”很謙卑的口氣,很無奈的樣子,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是一個地主惡霸。

楊釗親手倒了兩碗濃茶,推到柳黃二人的面前,道:“二位無需緊張,小子找兩位過來,主要是想向二位訂做一些木具,不知二位是否有興趣?”

生意來了有拒絕的嗎?柳黃二人對視了一下,自然都沒有拒絕的心思。

柳木匠道:“小神童需要何等木具,盡管道來,我二人手藝均為祖傳,管保小神童滿意就是。”

楊釗想了想,才道:“既如此,那小子先在這里謝過二位了。不過這等木具是小子所首創,如若貿然被二位傳揚出去……。”

柳木將和黃木匠二人低頭商議一下,提出了一個十分可行的建議。這才由柳木匠開口道:“要不這樣?我等立個字據,由昌平樓劉老板居中作保,大郎看可好?”

聞聽此言,楊釗自然是樂見其成的,不用動腦子,又能獲得利益,不干才是傻瓜,于是楊釗道:“本來小子是相信二位的,但家父過世不久,家中只有家母與小子二人,這生活艱難是一方面。世事人情變幻莫測,小子年方八歲,見識淺薄是一方面。若沒有點保證,這……”

黃木匠也立刻保證,道:“那是那是,還請小神童放心,這木具的圖樣我等二人絕對不會私自傳播出去的,否則永樂縣的大伙就不會饒過我等,這字據,就還勞小神童動筆吧。”

立字據看似多余,卻能保證蒸餾器不被外泄,而楊釗的目的也是在此。

至于椅子什么的,有經驗的木匠看兩眼可能就會做,保密有個屁用。

對視一眼的柳黃二人,很有默契的別開了頭,仔細的看著楊釗揮毫潑墨的寫起了第一份合同。

楊釗提起筆,一陣筆走龍蛇,脫胎于后世的標準合同便展現在了三人的面前。

柳黃二人死死的盯著咱寫滿黑字的那張白紙,臉上的表情很精彩,似迷茫,似感嘆,也似驚訝,這些表情堆積在二人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變幻之間,不得不讓人感嘆人類表情之豐富。

楊釗介紹道:“二位,這份契約,就小子首創之木具提出了一些條款,絕對公平合理,童叟無欺,不說別的,就光有利于二位的條款,便有五條之多……”

柳黃兩人沒有說話,只是表情有些尷尬,臉上繼續泛紅。

楊釗接著解釋:“二位,小子可沒有占二位的便宜,兩位仔細看這契約,這首先……這其次……未經允許不得泄露,本是二位的職業操守問題,如今都已寫入契約,不知二位還有什么補充沒有?”

柳黃二人臉上的表情持續變幻,這會倒是不尷尬了,可是兩人一臉便秘難忍的樣子更讓楊釗摸不著四六。

鬧不明白,楊釗干脆開口問道:“二位這是何意?難道小子有什么讓二位不滿?或者二位對小子起草的這份契約有什么不同意見?”

楊釗抄起案幾上的濃茶湯,抿了一口,瞪著眼睛看著臉上已經跟油燜大蝦一個色的柳黃二人,等待二人的回答。

柳黃二人臉上的溫度,猶如火燒的水銀,直逼警戒線,半晌黃木匠才緩緩的道:“小神童莫惱,這個,這個實在是……”

楊釗挺腰直背,做諸葛亮狀,等待著二人的下文。

“這個,實在是……這個……我二人并不識字。”說完兩人的腦袋都快低到案幾的桌面上了。

“啥米?”楊釗一激動,連雞崽聲都冒了出來,不識字?

楊釗被這二人給氣樂了,不識字你吃多了提議寫契約干嘛?你不早說?我叉叉你個圈圈的。

不過看著柳黃二人窘迫的樣子,楊釗的無名烈火也只能黯然熄滅了,唯有早心里不停的默念:我年齡小,但我度量大……不能跟這兩個文盲大叔一般見識。

順過氣來,楊釗露出了一個“我明白,我諒解”的笑容,回頭對這伺候在旁的小二道:“去將劉老板跟請到這里來。”

不一小會兒,劉胖子便猶如中國男足那射向自家球門的足球一般,飛快的出現在楊釗和柳黃二人的面前,抹了把汗,柳胖子才道:“不知大郎找劉某,所為何事?”

楊釗抬手將合同給遞了過去,道:“麻煩劉老板做個見證,這份契約乃是小子與柳黃兩位之議,劉老板幫個忙給兩位說道說道……”

剛剛在在楊釗手里吃了十兩黃金虧的劉胖子,本著有苦大家受的原則,這個時候鐵定不會虧楊釗。如若劉胖子要真能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加了標點的白紙黑字給玩出花樣來,那楊釗也只能認了。

看了看在不遠處嘀嘀咕咕的三人,楊釗繼續擺著自己的撲克臉。

當看到三人聊的差不多了,楊釗便拿起筆,將他心中的蒸餾器和靠背椅的草圖給勾勒出來。

勾勒完圖紙,楊釗掂量了一下懷中母親張氏給的碎銀子,暗暗估算著夠不夠付定金,然后靜待三人的商議結果。

合同里面的條款,大多數楊釗都無所謂,但除了最后的那一條:如若二人想要批量生產靠背椅,那么楊釗就有資格占有兩人所得純利潤的三層。這個條款看似有些過分,但楊釗賣的后續,什么八仙桌,搖椅等等的后世家具,楊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種,缺錢的日子難過,能賣也就賣了。

劉胖子果然不負自己人精的美譽,僅僅一刻鐘的時間都不到,便取得了柳黃二人的同意。

嘀咕了一會之后,也不知道劉胖子用了什么招數,拿著柳黃二人蓋這鮮紅手印的合同便走了過來。

完成任務的劉胖子高昂著腦袋,在不大的雅間里面一步三搖,很像體重嚴超標準的肥鴨子:“如此,不知小神童是否滿意?”

楊釗笑著道:“滿意,劉老板出馬,小子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隨手將剛剛畫出來的圖紙,推到了三人的面前。楊釗,道:“這個就是小子所說的首創之物了,名為靠背椅,或者文雅一點稱呼為太師椅,不知道兩位能否在三天之內做出四張來?”

說著楊釗又指了指最后一張圖紙,道:“靠背椅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一套東西,兩位能否按照小子所繪之圖,將之完整的制作出來?”

柳黃二人仔細的看著咱畫的那個猶如巨型鍋蓋,上方插著一圈的竹子,周圍是一些木桶和小蓋,在咱指明了竹子要空心的時候,兩人便露出了很迷惑的樣子。估計是擔心楊釗一個八歲的大老爺們是在玩兒他們倆。

不過兩人還是很明智的將這種疑問給放在了心底,楊釗是誰?

楊釗可是神童,盡管成名在一天的時間,但是楊釗那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故事,刀削斧刻筋骨天生,貴氣撲面而來的字體等等都標識著其人的不凡。于是想不通的兩人就這么迷糊著了。

看著兩人的迷糊勁兒,楊釗嘿嘿一笑,道:“兩位可將這圖紙給帶回去,照著形狀仔細研究一番,至于大小嘛,就以四尺為徑如何?”

兩人點頭,臉上的表情很虔誠,雖說有個圖沒有看懂,但是兩人還是能看出椅子所蘊藏的不凡,如果真的想合約上所說的又那么一系列的后續在,這生意絕對做的。

楊釗想了想,又指著最后一張圖上的刺猬鍋蓋,道:“恩,要注意密封,要是有水從縫隙間漏出來,那我可是不付錢的。”

柳黃二人還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看著兩人將圖樣給揣進了懷中,楊釗又補充道:“不知二位打算收取多少訂錢?”

柳木匠笑道:“這個,小神童的品行,我等二人還是信得過的,訂金就免了,我二人趕緊回去琢磨一下,好早點將小神童所需之物給制作出來。”一番話說的很得體,黃木匠只是在一點猛點頭,看樣子很贊成柳木匠所說。

“哦,對了。”楊釗一拍腦門,道:“靠背椅做好以后就送到小子家中即可,至于那個看起來有點怪的木具,制作好以后就直接送到劉老板這兒……”

隨著二人離去之后,劉昌平那張胖臉寫滿了問好的湊了過來:“大郎這是何意?為何要將那勞甚子木具送到劉某這里?”

看著那張愈來愈近的胖臉,楊釗做運籌帷幄狀:“劉老板莫急,這只不過是小子想和劉老板做個大生意的前奏而已。不知劉老板可有興趣?”

劉胖子聞言眼睛一亮,道:“做大生意的興趣嗎?有,劉某最大的愛好就是做大生意,不知小神童所言,是何等大生意?”

劉胖子一面表現的很豪爽,仿佛楊釗說什么他就會答應什么。一方面又心里又有點不安,畢竟十兩黃金的前車之鑒還為時未遠。

“想知道?”楊釗面含笑意的看著劉胖子那不停點頭滿是期待表情的胖臉,樂得掄起大斧子,想不挖坑都不行。

楊釗解釋道:“這事吧,還要從前幾日說起,話說小子為了家中生計犯愁之時,無意中竟然得到一古方,按照這個古方,在配合一定的器具,可輕易釀出與胡人三勒漿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烈酒。”

楊釗的聲音在這一瞬間充滿了誘惑:“現下我大唐的美酒品種:江南梨花,河北玉壺,洛陽綠蟻,山西汾酒,長安各個酒坊所產等美酒,盡皆是軟綿為主。如果此時突然出現一種熱烈醇厚,勁力綿長的好酒。我大唐又豪爽成風,而這種勇士型的烈酒又剛好掌握在你劉老板的手中,嘿嘿,估計劉老板夢想中,在洛陽長安等開個昌平分號豈不是輕而易舉……”

隨著楊釗的話,劉胖子細小的眼睛越來越亮,仿佛他已經看到,有那么一天,大唐境內隨處可以瞅見他那昌平酒旗一般:“小神童,此言可當真?”

劉胖子激動的跟打了二兩雞血一樣直哆嗦,被楊釗那宏偉的大坑,啊不,是宏偉的藍圖給吸引的神魂顛倒。

看著劉胖子已經入戲,楊釗立馬拍著胸口保證,道“當然是真的,要知小子也生活在這永樂縣,還能跑了不成?”

劉胖子趕忙解釋道:“不不不,劉某并非懷疑小神童的信義問題,而是要確定一下,小神童真的將這古方售予在下?”

楊釗一愣,道:“售予?劉老板見外了不是,我等合作才是正理,在我大唐,雖說那些豪商巨賈并不是都獨家銷售一種美酒,但是獨家銷售一種美酒的商家卻一定是富甲一方的豪商巨賈,劉老板若是如此經營,這以后……”

好話不用說完,就看劉胖子一臉快要流口水的樣子,楊釗就知道這事兒有搞頭。

良久劉胖子收了口水,做正經嚴肅的樣子跪坐在楊釗的對面,道:“這是一件大事,但口說無憑,不知小神童是否和在下立字為證,劉某保證所得純利給小神童三成如何?”

見魚兒已經上鉤,楊釗神秘一笑,道:“契約是一定要簽的,但是絕不能這么草率而行,這永樂縣雖說比劉老板有錢的人雖說不多,但還是能找出來的……”

聞聽此言,劉胖子的臉色變了。

楊釗的策略很簡單,只有讓劉胖子明白機會來之不易,劉胖子才會更加珍惜,道:“要不是有劉老板的這雪中送炭的十兩黃金的情意在,要不是家中老母還期望小子苦讀詩書光耀門楣,這古方之事……”

劉胖子轉念一想也是,這本身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怎么著也得抓住這個機會。

劉家三代都沒有能走出永樂縣,如今這盛世太平物產豐富,如若不把握這樣的機會,他倒真對不起劉家世代經商的列祖列宗了。

“既如此,那我等就一言為定可好?”劉胖子需要楊釗的一個承諾。

“那就一言為定,不過契約嘛,就要等到新酒制成之后再簽如何?”

觀前街頭,楊釗晃晃悠悠的向著自家小院走去。

身后跟著的劉小四,一邊背著在昌平樓十年掙的全部家當——一副破破爛爛的鋪蓋卷兒。一邊拎著楊釗從昌平樓敲來的一只香酥鴨和一只白斬雞和幾樣地道的小菜。

想到以后再也不用丫頭挖野菜,不用張氏繡那些肥的過分的鴨子,也不用擔心家里那錚亮的米缸隨時會見底兒。楊釗的心情自也然而然的好了起來。

“今天好天氣,一只老狼請吃雞,請吃雞……”哼著不知道已經變調變都什么地方的《老狼請客》,楊釗樂顛兒樂顛兒的走了回去……

不大的時候便回到了自家有些破敗的四合院,楊釗推門進去以后卻看到雨桐和張氏二人正坐在歪脖子樹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楊釗一見此便嚇了一跳,母親張氏雖說已略有好轉,但依然是一個大病號,這大晚上天寒風冷的,要是著涼了可不好。

趕上這么個破時代,連個感冒都能要人命,楊釗不得不小心之中帶著小心。

趕緊疾走兩步,楊釗道:“娘,您怎么能在外面坐著?”

“我兒莫急,為娘也是覺著這身體好轉了不少,呆在屋里不免有些氣悶,這才和丫頭出來坐坐。”母親張氏笑意盈盈的道。

看到母親招了招手,楊釗立刻屁顛兒屁顛兒的湊了過去伺候著。

只留下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劉小四,可憐巴拉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扶著母親,楊釗勸道:“娘還是回屋吧,真要是屋中氣悶,那明日就讓丫頭陪您到處走走,這大晚上天寒地凍,您老體弱,要是著涼了,可不好。”

張氏滿臉笑容的看著楊釗,對于這無微不至的孝順感到很開心的,正打算回屋的當口,卻眼睛一掃看見了站在門邊,猶豫著要過來給老夫人行禮,卻又不知道滿手的東西該放在哪里的劉小四。

“我兒,這是何人?”眼前的景象太怪異,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好青年,背著破鋪蓋卷兒,一只手里又提著一些飯菜,傻愣愣的站在門口做手足無措狀。

“此人是兒帶回的家奴,娘還是先回屋,孩兒自當詳細道來原由。”楊釗轉過頭來道:“丫頭,你把東西接下來,順便去把柴房收拾干凈,先讓小四住在那里吧。”

說完便仔細的扶著老娘向著正堂走去,看著桌上雖不豐盛,但卻沒有動過的飯菜,楊釗這才知道,原來母親和雨桐一直在等著他回來吃飯。

張氏緩緩的坐在榻上之后,才滿臉疑惑的表情詢問道:“我兒是何處得來的錢財?”

問出這個問題以后,思緒一轉,張氏便想到了最可能的情況:“莫非我兒說書之時,又行那討賞之事,聚斂到錢財來購買家奴?”

說道這里,張氏幾乎已經認定了事實就是如此:“為娘也知家中缺少勞力,全依靠丫頭和我兒并非長久之事,但我兒可知家中生活本就艱難,如今再添一口,日后當如何生活?我楊家雖說破落,但也不能靠家奴出外工來養活吧?我兒行此舉之前,為何不跟為娘商議一番?”

楊釗心道,當時要個家奴,劉胖子連個磕巴都沒有打,也就沒想那么多,可是這話怎么跟老娘說呢?

結果倒好,張氏一瞪眼,楊釗就一哆嗦。愣是一件好事快給辦成糟踐事兒……

“這個……”楊釗一時之間還真不知如何解釋:“娘,沒有的事,說書是說了的,可是孩兒絕對沒有再要錢。”

“哦,如此,我兒如何解釋?”張氏冷著一張臉,道:“一個家奴,身價接在十數兩銀子上下,我兒如何得來?”

十兩銀子的事就這么難解釋,那懷里的十兩黃金呢?

“母親暫且息怒,孩兒得此家奴,乃是昌平酒樓東家所贈。”楊釗話鋒一轉道:“反正是不要錢的,孩兒就留下了。”

留下啦?張氏被氣樂了,道:“劉昌平?那胖子的腦袋被驢踢了,還是被牛踩了?出手就是一個家奴,還只送給你?”

“娘,不是這樣的,您老先別生氣,孩兒這還有下情,對,就是下情。”楊釗看到張氏的手已經緩緩的伸向那根傳自楊家祖宗,很久都沒有發威的破拐杖救怕張氏要檢查一下他腦殼的硬度。

楊釗老老實實的將懷中的黃金給拿了出來,每五兩一錠的兩個金燦燦的元寶,在那正堂稍顯昏暗的油燈光下,愈發光彩四射,明亮不已。

“這是?”張氏震撼了,家里窮的連十文錢都沒有,突然出現十兩黃金,哪兒來的?

先入為主的張氏第一想法就是來路不正,偷得吧,自家兒子沒那本事。

這一瞬間張氏的腦海里突然冒出個想法,難道自家孩子與別人合伙盜的?而能讓一個孩子分得十兩黃金的買賣,除了縣衙府庫,誰家都不可能那么富裕!

張氏又驚又怒,道:“兒啊,你,你,你莫不是伙同他人把縣衙的府庫給劫了?這可如何是好?”

一聲嘆息的張氏,直接抄起破拐杖,照準楊釗那腦門就落了下來……

別看破拐杖賣相不怎么樣,但攻擊力卻堪稱神器,每一杖都會留下一個碩大的疙瘩。

楊釗抱著腦袋左躲右閃,依然中招無數。

“暫停!”楊釗大喊一聲,道:“娘,先別打,您老看看,就我這小身板……”

“你這小身板怎么了?啊,打的就是你這小身板。”

張氏揚了揚破拐杖,但又于心不忍,只得慢慢落下,道:“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將來為娘如何面對你九泉之下的父親……”

摸了摸頭上的大包,楊釗怨吶。

拉起寬大的袖子,扯開胸前的衣服,楊釗肆無忌憚的顯擺著那瘦的沒有二兩肉的干巴胳臂和胸膛,以示他那無比純潔的心靈和堪比竇娥的冤屈,道:“娘,孩兒這小身板出去了,那只能是被搶劫的料子,怎么可能去劫縣衙的府庫好不好?”

“量你也沒有那諾大的能耐……”張氏看著楊釗那堪比麻桿似地胳臂,憤憤的收起了拐杖,道:“那就給為娘從實道來。”

“我交代,我坦白,娘您先別生氣。”然而此時楊釗并沒有學乖:“十兩黃金那是孩兒親手掙得,絕對干干凈凈。”

“掙得?”張氏又要發飆:“你一個八歲的孩童,如何在半日之間掙得如此之多的錢財?”

站在旁邊做溫順狀的楊釗,深怕母親張氏會打上癮,要是整天頂個如來佛的疙瘩頭,還怎么過日子?

“娘,是掙得,不是撿來的,也不是偷來的,孩兒是在古書中翻到了一處古方,就利用這個古方才獲得如此之利!”楊釗欲哭無淚的看著張氏,您老人家怎么就是不相信呢?這倒霉勁兒催的,頭上已經有滿頭胞了,這樣下去還了得?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剛出去了半天就弄了相當于后世十幾萬的十兩黃金回來,還捎帶這一個大活人。再結合以前楊釗那痞的掉渣的樣子,張氏的反應雖說有點過激,但也在情理之中。

慌忙將懷里和柳黃二木匠簽訂的兩份之一的契約給拿了出來,恭恭敬敬的擺放在張氏的面前,楊釗十分快速的將整件事情給抖露出來。

如何與柳黃二人談生意,如何獲得劉胖子的十兩黃金,以及最后如何將劉小四帶了回來。事無巨細,整個事件簡明扼要的用幾句話,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隨著楊釗一口氣將事情說完,整個房間里面寂靜無比。

楊釗知道張氏年幼之時,確實風光無比,可是現今卻不一樣,能有個半天之內竟掙得十兩黃金的孩子,怎么就不相信呢?

一個八歲的孩子,半日之間,空手套白狼平地潛深水的掙得十兩黃金,無論在那里都是很傳奇的事兒。

楊釗扭了扭頭,等著張氏的夸贊,可是等了半天卻什么都沒有。

抬眼頭,楊釗卻只見,張氏面帶寒霜的道:“跟我過來。”

說著張氏便轉身走了出去。

楊釗低著頭,恬著臉,亦步亦趨的跟在楊氏身后,向著東廂側間走去。

張氏滿面嚴肅的指著側間內楊詢的排位,道:“跪下。”

“娘,多大點事兒,您怎么……”楊釗剛想說您怎么沒完沒了的,但一看張氏的眼色,只好裝死扮純潔,老老實實的跪下。

“跪好!”張氏恨鐵不成鋼的道:“你竟如此沒有出息。商人雖富,但并不為如今的朝廷所喜,且你一旦入籍,今生便科舉無望,將來如何光耀這楊家門楣?”

啥?楊釗傻了,大唐朝竟然還有這么一說?

“娘,不至于吧?孩兒就賣了一個古方而已,這難道也算商人?”

“你是只賣得一個古方嗎?”看到楊釗竟然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張氏手中的破拐杖又有了抬起的趨勢:“你是在和劉昌平合作,一旦劉昌平將此事傳了出去,即便你始終不是商人,但在外人看來你就是。如此入不入又有何區別?”

“這么嚴重?”楊釗有些不以為然道:“娘,孩兒是不是商人這不重要,只要娘您能健健康康,我楊家能衣食無憂,便足夠了……”

“給我住嘴。”張氏的臉上開始往下掉冰渣:“從前你不學無術,為娘因你年齡幼小,也就不在意。可如今你竟然要入商人籍,你是想氣死為娘不成?”

張氏在這一瞬間身似閃電,手若流光,抬起破拐杖,當當當就是三下。

楊釗滿是胞的腦袋,應聲又起了三個疙瘩,于是傳說中堪比如來佛祖的疙瘩頭,終于出現了。

“等等,娘,別打!”楊釗用手捂著三個超級大胞,道:“娘,我這不剛有那個意思,不還沒跟劉胖子訂契約呢嘛?”

“沒訂?”張氏眼睛一瞪,道:“為娘要是不阻止,你是不是還打算去東城門旁,開上幾家店鋪?”

“娘,您放心,孩兒絕對沒有那心思。”楊釗心道:我傻?勞心勞力的去開店鋪,賺不幾個錢,還把自個兒給搭進去。“娘,您老放心,孩兒最多是將古方賣給劉昌平,絕不自己參合進去,您看這樣行不行?”

“行不行?”張氏滿臉寂寥,道:“劉昌平倒無需多慮,我兒有此策即可。但柳黃二人有該當如何?我兒可是白紙黑字和人訂的契約。唉……”

楊釗看見張氏眉眼含淚,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突然覺得心中刀絞一般,俗話說生身父母,如今這張氏可不就是他真正的生身母親嗎?

“娘,您別傷心,孩兒錯了。”楊釗低著頭道:“孩兒這就去終止和柳黃二人的契約,以后孩兒一定苦讀詩書,如今訂契約一事,并未公開,尚有挽回的余地……”

“也只有如此了。”張氏眼中含淚的望著楊詢的排位,道:“我兒快去將此事辦了吧。不是為娘逼你,而是……埃!!”

站起來走出側間的楊釗隱隱約約聽到,屋內張氏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知道是母親張氏在對著便宜老爹的排位說話……

望著黑色夜幕中的小院,心中涌起濃濃親情的楊釗,無言的走了出去……

踏著夜色,楊釗一腳深一腳淺的向著柳黃二人的木匠鋪前進著。

張氏的心態,楊釗作為兒子,能理解。但卻很難接受,就像現代人接受不了餓死不吃嗟來之食一樣。

遠遠的看著雨桐口中的木匠鋪正燈火通明,楊釗不由得松了口氣:“可算是到了,沒有路燈的日子還真是難過。”

梆梆敲了幾下門,楊釗喊道:“有人嗎?開下門。”

良久里面打開了門。

“你……”開門的青年一看是個八歲的孩子在叫門,有點搞不清狀況:“你……有事?”

這不是廢話嗎?大半夜的沒事敲你門干嗎?楊釗忿忿的道:“當然有事,我想找黃木匠,不知這位大哥能否行個方便?”

“黃木匠?”開門的青年愣了一下,便拉開了大門,道:“吶,這里六七個都是姓黃的木匠,你找哪個?”

“只要地方沒找錯就好。”嘟囔了一句之后,楊釗才解釋道:“我找的是一位五十來歲,有著絡腮胡子的,哦,對了,今天申時之后,他去過昌平樓的……”

“知道了,我去叫我爹,你先等著。”青年維持沒有什么表情的臉,轉身向著鋪面后間走去。

不大一會兒,楊釗就看見黃木匠,披著一件皮氅子緩緩的走了出來。

待走的近了,黃木匠才看清楚來人,慌忙道:“這不是小神童楊家大郎嗎?這大晚上的,您有啥事?”

“唉……”楊釗一聲嘆息,這糟踐事兒鬧得,凈來來回回的折騰:“不知小子是否可以入內詳談?”

“您看,黃某當真失禮了。”說著黃木匠緊了緊身上的大氅道:“請。”又轉過神來對著跟在后面的兒子道:“去煮些茶端到客廳。”這才轉身帶著楊釗向著內庭走去。

分賓主坐下以后,黃木匠道:“天色如此之晚,小神童光臨寒舍,有話還請直說。”

“也沒有什么大事。”楊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子此來是關于我等訂的契約……”

“恩?”黃木匠一愣:“契約有甚子不妥,小神童但直言無妨。”

楊釗道:“契約并無不妥,不過小子因家訓不能經商,故而小子想將契約收回,不知……”

“收回此事……”黃木匠有些猶豫,太師椅能賺錢這事是一定的。“今日訂的契約,今日要收回,這么做是不是有些過了?況且老柳處,是何態度還未知,如此草率怕有違小神童的君子之道吧?”

楊釗道:“家母望子成龍心切,希望小子能參加科舉兒光耀門楣,故經商之事于小子而言卻有不可。故小子此處有一折中的方法,對咱們都有好處,您看?”

“哦?”黃木匠心道小神童就是小神童,人這腦子就是不一般:“不知小神童有甚子辦法,事關小神童前程,黃某斷然不會在契約上不依不饒。”

“小子的方法就是……”楊釗好整以暇的將他在路上想到的辦法說了出來,道:“我讓出一成利潤,分給兩位,并且將太師椅之后的一系列木具,如八仙桌,搖椅等等都交付于你們兩家。這樣換的兩位一個承諾,怎么樣?”

“那不知小神童需黃某付出何等承諾?”

干了半輩子木匠,黃木匠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一個承諾,竟然可以那么值錢,半成利潤日積月累……嘖嘖!

此時,一青年端上兩碗茶來,放到了楊釗與黃木匠身前的案幾上,便退了出去。

“保密。”楊釗等來人走了以后,淡淡的吐出兩個字,接著道:“我需要你們兩家保證嚴守我們簽訂契約的秘密。一旦這事兒泄密,就是我們契約作廢的時侯。”

“這個……”黃木匠有些可惜:“黃某本打算,以太師椅沾得小神童西游之名,這樣西游所到之處,人皆識太師椅,而后……”

“這事跟我說的保密的事,可并行不悖。”來自后世的楊釗,對于這樣的事情有著豐富無比的經驗:“你對外面就說太師椅是我所發明的,而你跟老柳,都只是替我制作了一些才會的,只要契約的事兒嚴守即可。其余倒無傷大雅。到時這樣廣而告之,財源自然滾滾而來。”

黃木匠一想,可不就是如此,相比收回契約,這樣才是皆大歡喜。

“小神童果不愧神童之稱,所為之事,竟比黃某想的遠,果然四平八穩,方面兼顧。”黃木匠感慨道。

楊釗小臉一紅,四平八穩個屁,剛談好不到兩個時辰的事兒,又屁顛兒屁顛兒的跑回來亡羊補牢,說個屁的方面兼顧?

“唉,這事兒吧,我也沒招兒,家法在哪兒擺著呢,不這樣不行啊。”楊釗看到黃木匠只是說好話,但關于修訂契約的事兒,就是不松口,不由得暗罵一句老狐貍,道:“小子這里還有一招兒送給你。這樣成不成,就請給個準話兒。”

黃木匠端起茶碗,笑而不露的看著楊釗,心道此子除卻年齡幼小,做事急躁了些之外,當真可堪神童一語,將來成就自是不可限量,便干脆的道:“修訂契約一事,自無不可。老柳處也可由在下前去說項,如此小神童滿意否?”

“恩?”同意了就好。楊釗說道:“這樣,就先謝謝您了,小子這有一招兒就算投桃報李表示誠意了。”隨后楊釗將關于后世的商標和品牌效應,以及做一個系列等等轉換成這個時代的東西,略略的告訴了黃木匠。

黃木匠做了半輩子生意,對于這方面自然有些認識,只不過沒有系統的知識理論。聽完楊釗的話頓時有茅塞頓開,驚為天人。

小神童不愧是小神童,黃木匠很感慨,人家觀前街頭說自個兒編的書,這事就不說了。隨便畫個太師椅就能開個古所未有的先河。這種人要是能簡單了,他黃木匠寧愿一頭撞死在自己的木刨子上。

兩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因此黃木匠歡歡喜喜的將楊釗給送到大門之外,甚至還吩咐自己的兒子,打個燈籠送楊釗一段。

“如此小子就告辭了。”站在大門外的楊釗對著黃木匠拱了拱手。

“那老朽也就不遠送了。”黃木匠說著,忽然想起了一事道:“另外還請小神童放心,定制的木具,黃某一定會按時完成。”

說完楊釗告辭而去,瘦小的身影隨著昏暗的燈籠光,延伸進遠處的黑暗……

回到家中,楊釗直奔張氏的臥房,一五一十將所有的事情說了出來。至于契約的事則直接推到了兩個木匠的身上,說二人死活不肯解除。

又將保密的事兒重點指出。然后說就算將來,身登皇榜,高中之后。就算上面人來查出身也查不出什么。

楊釗一臉恭敬認錯,花言巧語說的天花亂墜,張氏最后扭捏不過,只得在楊釗軟磨硬泡死乞白賴了一個時辰之后原諒了這個不孝子。并結過了此事。

翌日,清晨。

當陽光有一次從西廂房的窗子照進房內的時候,新的一天便開始了。

楊釗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經過昨晚的勞累此時正賴床不起。

但翻來翻去的他最終還是戰勝不了滿頭大包的疼痛,只好起床。

“楊府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大夢誰先覺,生平……什么玩意兒來著?”楊釗拿起了床頭那件漿洗的已經發灰的半長衫,突然忘詞了。

“算了,不想了起床要緊吶。”楊釗跑到廚房拿了點青鹽,又弄了點水,呼嚕幾聲,早晨的梳洗便告完成。

晃悠到院子里的歪脖子樹下,楊釗拉開架勢,便開始了一天的晨練太極拳。

“懷抱陰陽,右攬雀尾……”楊釗嘴里不住的嘟囔著招式的名字,一邊一招一式連綿不絕,猶如水銀瀉地般武了起來。

雨桐手里端著個銅盆,傻傻的呆立在廂房的門口,目瞪口呆的看著沉迷與太極意境中的楊釗。

她很疑惑:少爺什么時候會跳舞的?

雨桐有些想不通,明明少爺跳的很怪異吧,卻又偏偏又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好一會之后,看到手里銅盆,雨桐才想起來,她是來干什么的,便一溜煙的消失于房門口,一會之后,觀看的人便多出了張氏。

一套四十二式太極拳,由右攬雀尾至十字完收工,楊釗卻看到母親張氏很詫異的站在門口,

見楊釗停了下來,張氏才開口道:“我兒剛剛所舞何術?為何慢騰騰的卻自有一番韻律?”

所舞何術?楊釗心道:老娘果然見多識廣,太極拳在現代可不就是“舞術”來著?君不見滿大街的老頭兒老太太,誰不會個太極拳的一招半式?

楊釗回道:“娘,這可不是跳舞,這是道家神功太極拳。練習此拳可以強身健體,調氣養生,是延年益壽的不二妙法,傳說練到極處,可使內氣生生不息,百病不侵。”

“既是道家的養生妙法,不知我兒是何處習得?”張氏很好奇,按說楊釗身上有多少根頭發她都是知道的,這時自然很疑惑。

何處習得?楊釗心道:還不是當初上大學那會兒,有一壞的冒黑煙子的哥們,看上了人家太極拳協會的會花,死活非要拉著他去壓陣。

說什么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結果那哥們的妞沒有泡到,楊釗卻把協會那不著四六的太極拳給學了個十足。

學會太極拳的理由很充足,但問題是不能說。楊釗心底不由得埋怨了起來:老娘也真是的,您老這么問,不是逼著咱小青年說謊嘛?

不過楊釗轉念又想到:也好,從今以后這太極拳的一代宗師,可就再也不是張三豐了,哇哈哈……

“娘,您聽孩兒慢慢道來……”

“咳,娘,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孩兒在城外遇到一須發皆白的老道士。他拉住孩兒,說孩兒面相富貴根骨俱佳,是萬中無一的奇才,說什么也要收孩兒為徒,傳其衣缽。”

張氏一聽“高人?”神情頓時緊張起來,道:“如此奇遇,卻是楊家祖宗保佑,我兒之幸,須知世外高人行事,非我等凡人說能臆測。不知我兒……”

看到張氏信以為真,楊釗很怕張氏讓他找出個“高人”來,趕忙回道:“沒有,孩兒見他一游方道士,來歷不明,只道其不是甚子好人,便沒有答應……”

張氏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唉,也是我兒沒有那個福分吶……”

“不過,娘,后來那老道無奈之下,只好傳了孩兒這一套太極拳,便不知所蹤了。想來也怪,孩兒至今也不知到那老道到底姓甚名誰……”有了由頭,楊釗只能硬著頭皮忽悠,世外高人嘛,當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哦?”張氏很疑惑,雖說“高人”這事虛無縹緲的,但自家孩子自家清楚,怎么轉眼之間就成了萬中無一的奇才了呢?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高人”老道?自家的孩兒才會變的懂事,孝順和會養家了?

思緒走到這里,張氏并沒有惋惜多久,畢竟讓她唯一的兒子去當道士這件事情上,張氏絕對不會贊同。

這個看似荒唐的理由,張氏卻深信不疑。而這一切在她看來,都是楊家列祖列宗保佑的結果。

有著這樣理念,張氏對于楊釗近日來一反常態的各種舉動也就見怪不怪了。

想通了以后,張氏便又開始關注起了眼前的事情來,道:“如此說來,倒是可惜了。不過這既是道家妙法,我兒私自傳給為娘,那高人可會怪罪?”

張氏很想學,但又怕所謂的高人會生氣,患得患失之間,流露出為難的神色。

“娘,您不也說了,那是高人嘛,當然不會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就生氣,否則還是高人嗎?而且那高人教導孩兒時,也曾有言,希望孩兒能將此術傳播出去發揚光大,因此娘盡管放心。”看到張氏想學,楊釗自然樂得連忙保證。

后來,那太極協會會長,最后也成了楊釗的鐵哥們,楊釗心道:他敢不讓傳,本少爺就敢揍他個滿臉姹紫嫣紅桃花盛開。

“娘,您看,這練習太極拳呢,首要的要心靜。要做到輕圓靈活,中正安舒……”說道這里,楊釗半蹲馬步,雙手做懷抱陰陽狀,用眼神示意老娘也跟著練,道:“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陰陽之母……”

楊釗一招一式,邊講解邊仔細演練開來,讓張氏可以更清楚的理解。

但三人堪勘演練完一遍,大門處便傳來的梆梆的敲門聲。

“這誰啊,大清早的就來串門?”楊釗嘟囔了一句,讓雨桐將母親張氏扶到屋中安坐以后,便施施然的向著大門走去。

“誰呀這是,稍等,來了。”說著楊釗一把拉開大門,道:“還敲?敲壞了賠不?”

“大侄子咋的了?大清早就這么大火氣?”門外龐氏正的一手叉腰,做弱柳不堪扶風狀的站在門外:“嬸子我來了,大侄子難道不歡迎?”

“歡迎,這不是不知道是嬸子您嘛,難得嬸子光臨寒舍,小子哪敢不歡迎吶,您里面請。”說著楊釗讓開身子,讓這位胖嬸子龐氏走進去。

龐氏回頭對著站在小轎旁邊的轎夫吩咐道:你們就在這兒候著。便帶著身后捧著禮品包裹的小丫鬟,跟著楊釗走進了大門。

四個滿臉汗水,做狂喘狀的轎夫,靠著不高的院墻席地而坐,一邊休息,一邊等著下一次為生活而奔波。

龐氏一身綠色長裙,黑黝黝的長發別著金釵,已經趨于正圓的臉上,略施粉黛,遠遠的看去,打扮的簡約而不失格調。只是身板另類了點。

三人來到正堂,剛一進門,龐氏便對著坐在橫榻上的張氏道:“好久不見張姐姐了,奴家今日倒是來著了。”

張氏淡然一笑,道:“龐夫人還請上座,妾身體弱,未能遠迎,還望夫人恕罪。”

楊釗這時卻一下愣住了,龐夫人?很熟悉的名字,但就是想不出來在那里聽過了,低頭思索之間也沒有注意到,他老娘和龐氏的對話。

龐氏緩緩走到了張氏旁邊,坐到了榻上才道:“無妨無妨,奴家突然造訪,還望姐姐莫怪奴家唐突才是。”

張氏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道:“窮家敗院的,哪有甚子唐不唐突的。不過夫人此來確實早了許多,繡工一事,親身尚未完成,這個……”

“啊?我知道了。”恍然大悟的楊釗,終于想起是什么地方聽過所謂的龐夫人了。

看到楊釗針扎了似地的反應,張氏皺了皺眉頭問道:“恩?我兒有何事?”

一屋子四個人,被楊釗一嗓子嚇到了三個。

“沒事,我沒事。您二位就當我不存在,您們繼續。”楊釗心道:龐夫人不正是那些該死的胖鴨子的主人嗎?老娘的繡工確實沒的說,只是那些帶著胖鴨子的錦緞,穿到胖嬸子那身板上,嘖嘖,可惜了。

“姐姐莫急,奴家今日卻不是為了繡工之事而來。姐姐盡可放心。”龐氏轉身將小丫鬟手中的包裹給接了過來,向著張氏道:“聽聞姐姐身體大有好轉,奴家就琢磨著來看看。這不,來的急了,也沒帶甚子好東西。”

龐氏將手中的包裹打開,一摞五本散發著墨香的新書,整整起的躺在包裹里。“大侄子也快到了入學的年紀,奴家琢磨著這些或許有用,便拿了過來,還望姐姐笑納。”

這時雨桐走了進來將三碗茶湯緩緩的放到了橫榻旁邊的案幾上,便退了出去。

楊釗看了看張氏的臉色,又看了看龐氏,搞不清楚這位胖嬸子是怎么了,剛進門啥正事也沒說就送禮,怎么跟后世機關的人走后門辦事的差不多?

幾本書雖然看似不值什么,但按照市價,其價值與張氏房中,那需要刺繡的六尺錦緞差不多。

感覺到這禮物有些過于貴重,張氏一時之間并沒有接過來,而是道:“夫人嚴重了,此書過于貴重,夫人還是帶回去給令公子研讀為好。”

龐氏將五本新書送到張氏的手里,才道:“姐姐莫非忘了奴家是做甚子營生的了?別的或許沒有,但這書嘛,自是不缺的。”

楊釗好奇的插話道:“那嬸子是做什么營生的?為何不缺書?”

龐氏樂了,道:“前番大侄子還在嬸子的商坊之內,揮毫寫下了獨創一體的西游記三個大字。這會兒,倒忘了嬸子是做甚子營生的了?”

楊釗心道:我倒,原來這位胖嬸子竟然是開書坊的,怪不得敢大言說自己不缺書,那確實是不缺啊。

張氏將書遞給了湊過去的楊釗,道:“我兒,既然你龐嬸子一番好意,這書,你就收下吧。”

楊釗接過書來翻了翻,發現是一本論語,一本詩經,外加三本一套的春秋三傳。

“如此,小子就先謝過嬸子了。”說著楊釗將書收了過來,轉身放在旁邊的案幾上。心中卻有些鬧不清楚龐氏到底所為何事,因此表現的比較淡然。

龐氏笑了笑,端起茶湯抿了一口,才道:“姐姐無需在意,奴家的那幾個孩子要是真肯讀書,自是不會缺書讀。只可惜奴家的孩子都是頑劣不堪,這等好書要是給了他們才是糟蹋了。”

張氏趕忙謙虛:“夫人說笑了,令郎六歲而試童子科便名列前矛,以后自是不會簡單,談何頑劣不堪?”

龐氏的圓臉被張氏夸的紅光滿面:“姐姐不是一樣好福氣,大侄子如此年幼就知書達理聰慧異常,將來一定非池中之物,當日西游記一出,便被大伙公稱永樂第一神童。”

談起里自己的兒子,橫榻上的二人皆是面現紅光,內心驕傲無比。

楊釗卻在旁邊看的有些鄒眉頭:干嗎這是?夸來夸去,沒完沒了還?胖嬸子一臉無利不起早的樣子,屈尊降貴巴巴的來到這楊家小院,要是真的只為了和母親互相恭維幾句,那就見鬼了。

但龐氏不談正事,楊釗和母親張氏也只能陪著東拉西扯。

楊釗伸手將案幾上的論語給拿了起來,然后一臉自在的邊翻遍讀。只留下橫榻之上的兩姐妹在那里天南海北的八卦。

良久之后,龐氏才嚴肅的說起了正事:“姐姐莫怪,奴家此次來呢,一是為了探望姐姐。這二呢,就是有件事想麻煩一下大侄子。不知姐姐……”

“哦?”張氏心道:果然重點來了。“不知夫人有何事要麻煩我兒?但力所能及之處,自當助之。”

臨到話頭,龐氏也不扭捏,實言道:“姐姐有所不知,你家麒麟兒為了給姐姐祈福所編的西游,現如今外界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故奴家意欲將西游刻板印刷……”

張氏被這個消息給震的不輕,難道說龐氏還真打算出自家八歲小兒編的書?這個問題得慎重。“這個,小兒頑劣不堪,恐怕擔不起……”

“姐姐或許還不知道吧?大侄子在外流傳的西游雖不多,可是日間流傳甚廣,怕傳到天子腳下的長安洛陽也不過三四日之事。”說起合作之事,龐氏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在張氏面前不停的替楊釗大吹法螺。

“揚名天下?”張氏的臉色不是很好,她內心之中一直希望兒子能走正統科舉來光宗耀祖。西游雖然精彩,但在張氏看來并非詩詞歌賦等正經文章,因此并沒有多么上心,盡管兒子能名揚天下這事兒,她很高興。

“夫人謬贊了。”張氏經過一番交談,臉上露出了少許疲憊的神色:“西游付諸雕版,也是好事。此事妾身倒可以替釗兒答應,不過具體條陳,還是夫人同釗兒商議吧。”

張氏對著外面候著的雨桐招了招手,然后轉過身對龐氏道:“妾身不耐久坐,還請夫人見諒。西游一事,本釗兒所寫,一切條陳由其做主就好。失禮之處還請夫人莫怪。”

龐氏悠然一笑,只要能將西游承印的事兒拿下,你說什么她都見諒:“如此,姐姐自便就行了,奴家還有點事兒問下大侄子,姐姐貴體委和,還是要多休息,身子要緊。”

雨桐走了進來,扶著老娘緩緩出了客廳,向著東廂而去。

胖嬸子龐氏見張氏已經去休息了,便兩步走到楊釗的面前道:“我說大侄子,這承印的事兒就這么定了,你看如何?”

出書?楊釗心道,兩輩子了,沒想到俺還有出書的一天,好事兒!

“嬸子既然有此提議,小子自然沒什么意見。不過不知嬸子打算承印多少本?”楊釗想了想道:“承蒙嬸子看得起,小子我絕對配合!”

在楊釗第一次說書的時候,龐氏就感覺到西游不簡單,雖說正統文人對于西游這種類似于消遣的東西不甚感冒。但擋不住西游受歡迎啊。

龐氏此時彷佛可以預見財源滾滾而來的景象,頓時道:“嬸子我打算印它個三千套,大侄子以為如何?”

三千套?楊釗一愣,這胖嬸子不但體胖,心也夠寬的。難道她就不怕賣不出去?要知道這個時代,一本百頁厚薄的書,能貴的讓大多數老百姓望而卻步。

“這個……嬸子可知西游全書有多少字?”楊釗問道。

“啊?”龐氏一愣,道:“這個就看大侄子打算寫多少了。不過今日跟嬸子交個底兒。大侄子,你到底打算寫多少?”

“唐僧師徒歷盡九九之難,降妖魔,取真經,修正果。全書總共百回。”楊釗一臉玩味的笑容緩緩的道:“每回暫做八千,則全書就有八十萬字之多。敢問嬸子,這八十萬字,先雕版,再承印,然后裝訂,所需幾何?”

胖嬸子的圓臉瞬間變成了青灰色,八十萬字,按照一頁三四百字來算,那就得將近兩千頁,裝訂起來以后至少有近半尺厚,都趕上四書五經加一塊了。

龐氏心中默算,直接被算出數字給砸的心悸氣短花容失色。

一會之后,龐氏才道:“大侄子的名聲進來愈發遠播,嬸子本打算錦上添花,也好從中獲些薄利,如今看來這……”

楊釗一看,兩句話就把龐氏給嚇著了,這坑還怎么挖?

“嬸子哪里話,西游記成書之后,銷往大江南北中原內外,此乃雙贏之事,小子心中可從未將嬸子視作見縫插針唯利是圖之人。嬸子莫要多想。”

就算多想了也沒招兒,解決不了印刷的問題,說的天花亂墜都沒用。

對于這個問題,來自后世楊釗,當然有解決的辦法,但是龐氏卻不一定有那么大的能量。

鉛活字印刷這種超越時代的技術,一旦被龐氏掌握,好的方面,什么促進大唐文化傳播,造福天下學子等等先不說,光是對于印刷界的沖擊就難以想象。

到那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別說龐氏是坦克車級別的,就算是航空母艦也不行,照樣被大唐印刷界的同仁們聯合起來,給碾的渣都不剩。

這個時候楊釗自然不能因為自己那點“名揚天下”的利益,就把龐氏給丟油鍋里,炸她個外焦里嫩。

但是問題真的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嗎?

當然不是,任何問題都有解決的辦法,作為穿越千年的優秀青年,楊釗奉行口號就是: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嬸子莫急。”楊釗開始輪著大斧子挖坑,先得把龐氏忽悠住,后招兒才能連接施展:“嬸子只看到了難處,卻未曾想西游能帶來什么。”

掰著指頭,楊釗開始數好處:“首先,西游為第一部神話故事,前所未有。嬸子走出這敢為天下先一步,便遠遠超過了同行。”

龐氏點頭。

“其次,西游在觀前街頭引起的轟動嬸子也看見了。”楊釗用充滿誘惑的聲音道:“說不上萬人空巷,卻也熱鬧不凡,嬸子您想,這書的銷量可能會低嗎?”

龐氏接著點頭。

“再次,玄奘取經是太宗文皇帝時期到現今不足百年,朝廷可以不管玄奘是誰,但卻不能不在乎書中贊美太宗文皇帝那幾段,是為天時;”

“佛教在中原經歷數百年,中原內外百姓大多信封佛教。是為地利;

“百姓喜歡,而我大唐物阜民豐,但消遣之物甚少。洛陽長安,蘇杭蜀中,這些地方都是富戶無數,而偏偏有錢人又最怕寂寞,此是為人和。”

龐氏還是點頭。

楊釗開始做最后總結:“嬸子您想,這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而且佛家肯定全力,這書印出來之后,要是陪了本,這還有天理嗎?”

龐氏的頭,點的更歡了。

聽完楊釗的蠱惑之后,龐氏一拍案幾,道:“大侄子說的有理,這書就算要傾家蕩產,嬸子我也認了……”

聽完楊釗的蠱惑之后,龐氏一拍案幾,道:“大侄子說的有理,這書就算要傾家蕩產,嬸子我也認了……”

“聽大侄子這么一說,嬸子我茅塞頓開幡然而悟,既如此,嬸子便全力以赴,以待早日,讓大侄子之作流傳世間。”龐氏一副非做不可的樣子站了起來,抬腳就打算離開。

完了,楊釗心道:得,忽悠過頭,把胖嬸子整個人都帶溝里了。

問題是好處已經說了,可是其中的弊端還沒講呢?胖嬸子要是這么走了,那跟我把她給踹火坑里有什么區別?

“嬸子且慢,要知凡事皆有利弊。”先得從溝里把胖嬸子拉上來才行:“揚長避短趨利避害方為成功之道。此事之利除錢財滾滾之外,與名聲之上也是頗有益處,小子毋庸坳言。然其中弊端難處,嬸子又盡知否?”

楊釗挺腰直背作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狀,抄起大盆,準備開始潑涼水。

“西游全書暫做八十萬字,雕版承印所耗何其之多?嬸子一力承擔,固然可嘉,然風險與利益共存,這風險是不是大了些?”

“這……。”龐氏被一盆涼水澆的跟霜打的茄子似得,隨著楊釗的話,興奮的表情僵硬在了臉上:“大侄子所言,嬸子明白的,但如此機遇,若不把握,嬸子這心里……。”

說道這里龐氏便停了下來,接著又緩緩對楊釗解釋道:“其中資費大半之多要付諸于雕版,按一面三百字,雙面一頁,大侄子這書,就要近三千版之多。嬸子手下的雕版匠師,三版之內出兩版可用已屬非常,如此算來雕版資費就在五千版之上,如此算來,嬸子傾盡家財也只有七成把握。”

說道這里,胖嬸子的樣子很嚴肅鄭重,臉上布滿愁容。

比五千版還多?這個數字被龐氏甩出來的時候,不但她愁,楊釗也發愁,等所有的雕版都雕刻完成,然后印刷裝訂等等,那還不等的胡子都白了?

楊釗心道:不行,得想辦法,雕版的質量不需要懷疑,可是這效率太差,雖然一兩年以后再印出來也是獨家一份,可用時太多,以后自己要是再寫出點什么來讓胖嬸子承印,那還不把她給愁死。果然質量與效率并重才是王道。

楊釗裝模作樣的思考了好一會,才道:“嬸子莫急,小子倒有一法,只是不知嬸子是否信得過小侄?”

聽了這話,胖嬸子的眼睛開始發亮:“大侄子有辦法但說無妨,信不過大侄子,嬸子我又怎么會不請自來登門拜訪?”

龐氏很精明,也屬于那種上了發條能當鐘用的類型。

楊釗也一瞬間猜出了龐氏的意思:不管信不信得過,辦法這東西都得合適了才能用,聽聽又有何妨?

楊釗斜視上方四十五度,目光散亂的做諸葛亮狀,彷佛世事人情風雨變幻,只需掐指一算,便能了然于胸。

高手的姿態表現的十足。但在旁人看來,知道的,是他不敢看胖嬸子捏著蘭花指點來點去那極具殺傷力的姿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超級散光外加青白眼呢。

“嬸子有所不知。”楊釗保持著高人的之態,道:“小子近期于日夜苦讀間,無意中從古書上尋得一法,此法喚曰活字。”

龐氏一聽,呀呵?還真有辦法?細小的眼睛一陣金光:“活字?何謂活字?”

“所謂活字,既為印章之術。”楊釗買了個關子道:“各種印璽只要沾上印泥,便可隨意施用,嬸子你想想,如若將一些單字用等量大小的木塊雕刻而成,于鐵板范摸之內排成一版,以遇熱即化,遇冷即凝的膠泥固定,用完既拆。豈不方便?”

“這這這……”胖嬸子被鎮住了,“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完整的句子。

楊釗心道:震撼了吧?激動了吧?活字印刷術可是四大發明之一,后期影響了全世界的革命性技術,畢昇只憑借這一招,就成了偉大的發明家和革命家。要是全給盜過來,那感情……嘿嘿!

“嬸子先別激動……要不您再喝點茶?”楊釗怕啊,胖人一般都有三高的毛病。

龐氏那個激動,端起茶碗抖的跟腦血栓外加偏癱似地。活字的法子一旦可行,成本將大幅度下降,先不說這其中的利潤有多少,光是因降低書價而在廣大學子間獲得的聲譽就能讓龐氏一夜笑醒八回。這生意,硬是要得。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龐氏微一思索,便問出了她所關心的問題:“如此既無雕版之費存放之虞,固然是好,可是大侄子,這印制之時,字跡深淺,著墨力度等等都難以控制,而且一字反復使用,容易導致字跡不清,又當如何解決?”

“先前的膠泥就能解決字跡深淺不一的毛病,雕版用什么樣的油墨,木活字就用什么樣的油墨。”楊釗侃侃而談,還真有點高手的樣子啦:“至于嬸子最后一個問題,就更簡單了,反復使用既然用以導致字跡不清,那就多預備一些活字,替換著用就是。”

龐氏的臉,難得的紅了一下,平日里精明的能從猴子手里哄桃兒的專職商人,激動起來,問的全是傻問題。

看到龐氏眼中金光閃爍,滿臉歪歪的表情,楊釗決定再加一把火:“嬸子您想啊,你用木活字,人家用雕版,等人家用木活字的時候,保不準您已經研究出了陶活字,鉛活字等等。這樣永遠比別人快一步,可謂一步贏,步步贏。到那時……”

龐氏一聽,可不就是這樣?樂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跟風中的胖葫蘆似地。

“大侄子當真愿意將活字印刷之術交予嬸子?”喜悅來的如此之大,之快,讓龐氏有種不敢相信的感覺。

“交予?”楊釗愣了:“嬸子您開玩笑的吧?這么個能賺錢,又能獲得巨大聲譽的事兒,是您,您隨便交給他人嗎?”

龐氏也愣了,怎么回事,這翻臉跟翻書似地,說翻就煩吶:“哎?我說大侄子,你……”

看到龐氏急了,楊釗才嘿嘿一笑,道:“白送呢,是不可能了,不過嘛,合作還是可以的……”

看到龐氏急了,楊釗才嘿嘿一笑,道:“白送呢,是不可能了,不過嘛,合作還是可以的……”

說道這里楊釗便閉口不言,那意思很清楚,這年頭誰不現實?人情歸人情利益要分明。

龐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其中的深意,同時看向楊釗的目光也變了:“大侄子,嬸子有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楊釗點頭,在合作的關鍵時刻,您老就放心的問吧。

“那好,嬸子可問了,大侄子今年當真八歲?”

看著龐氏那探究的目光,楊釗的腦袋上一瞬間便布滿了黑線,兩世為人加一塊都三十有三了,可這話能告訴你嗎?

“哦?難道說小子我不像是八歲?”楊釗揚了揚瘦小的胳臂,道:“小子這樣子說是十八歲,也沒有人相信吶。”

聽到楊釗的回答,龐氏臉半點尷尬都沒有,嘿嘿一笑道:“嬸子我不也就是一問嘛,大侄子勿要在意,勿要在意!”

說完龐氏很有魄力的一排案幾,揚聲道:“活字之法,大侄子要怎么樣才能傳給嬸子?五成純利若何?”

“五成?但不知這五成指的是?”楊釗問道。

“以后凡是書坊的收益,都分大侄子五成。”龐氏心疼的咬牙切齒伸出五個胖胖的指頭,龐氏使勁兒的在楊釗的面前搖晃著,道:“依此來換大侄子的活字之術如何?”

“五成。”楊釗慢條斯理的緩緩道:“要說是別人,這五成也就算了,可是嬸子你嘛,五成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小子我……。”。

龐氏一聽,臉色越來越黑:五成還不行,哪得多少才行?

激動之下,龐氏一躍而起,開口打斷了楊釗的話:“大侄子,這五成可已經很多了,想想大侄子只要坐在家中,便有書坊的五成之利,難道這還不能讓大侄子滿意?”

在龐氏一躍而起的瞬間,楊釗仿佛看見了一頭大象漫步太空的奇跡。

龐氏焦急誠恐的圓臉上,細小的眼睛不停的眨著,兩只胖手不知道擺在什么地方:“大侄子,你看這倒霉勁兒催的,嬸子出五成咋還不行呢?”。

楊釗沒有想到,他一句話沒有說完,龐氏就開始著急上火了。這么大歲數的人,被兩個糟踐錢兒給難為上串下跳,這胖嬸子太能耐了。

“您老先坐下成不?”楊釗無奈的把話補完:“小子我要說的是,別人五成,但嬸子你卻不同,小子蒙受嬸子的多方照顧,光是觀前街頭的一把銅錢,小子就沒齒難忘,所以跟您老合作,小子只要三成即可,這如何?”

一聽這話,龐氏有激動了,樂的歡天喜地搖搖欲墜似得:“大侄子此言可當真?”

楊釗趕忙讓龐氏坐下去來,道:“當真,比珍珠都真。但這兩成純利卻是還有用處,書坊印刷想要做大做強,其中關節牽扯到方方面面,嬸子一人單打獨斗,疏漏之處在所難免。不知嬸子有何想法?”

這事兒說起來,楊釗還要感謝他前世的胖子局長,活字印刷的事就是跟著他去考察印刷廠時學到的。

當時印刷廠的人為了討好主管這一塊的死胖子,請客送禮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全部被改頭換面,成了調查研究指導工作等等冠冕堂皇的借口。

這借口找的太好了,實際工作又不能不做,于是死胖子花天酒地樂不思蜀的時候,楊釗只能帶著安全帽,在印刷廠的廠房里做猴子狀竄來竄去。

結果那胖子因此又肥了五斤,而楊釗將印刷廠的生產細節以及工作流程給學了個十足。

再后來,那家印刷廠偷雞不成,反而被胖子局長給吃拿卡要搞破產了。

而胖子局長東窗事發之后,民脂民膏換來的兩百多斤的肥肉被一顆子彈給報銷了。

那位胖子局長的崛起和死亡讓楊釗學到了一點:凡事都要扯大旗。

即便木活字是活字印刷最為原始的手段,龐氏依然沒有能力獨自扛下來,廣泛尋找合作伙伴,才能吃到蛋糕,而不是被別人當蛋糕給吃了。

但對于龐氏怎么解釋呢?楊釗思索了起來……

要是沒有木活字,龐氏老老實實在一個小縣城印制四書五經論語老子等等的,確實不需要考慮這些問題。但現今還能不考慮嗎?

有了木活字之后,龐氏那破書坊的生產能力將會十倍數十倍的增加,先不說這些利益會讓多少人眼紅,光是這種爆發式的生產激增,對于市場和同行業的沖擊也就難以想象。盡管這還是最為原始的活字印刷術。

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抵御這種沖擊所產生的反彈,那后果比從八樓跳下來嚴重多了。

“不知嬸子是否想過。”楊釗道:“這木活字一旦為眾人所知,到時風雨勢必撲面而來,我等始作俑者當何以自處?”

龐氏卡殼兒了,她原本只不過是借點東風,沒想到被楊釗一番忽悠,結過小微風直接變了龍卷,以前水淺蝦米多,都夠吃。

結果木活字一使用,小水洼變成了汪洋大海,大白鯊跟虎鯨一起來了,那點小蝦米給誰都不夠塞牙縫,最后在把自個兒的老本給搭進去,玩兒的就有些過了。

“那該怎么辦才行?”龐氏一聽問題這么嚴重,圓臉愁的跟血壓升高似地:“大侄子有甚子想法,還請快快道來。”

“辦法倒不是沒有。”楊釗看到龐氏已經開始重視這樣的問題,心也就放下了:“小子讓出這兩成純利,就是供嬸子來尋找合作之人。而合作者的力量無需太大,但是數量一定要多,依此來壯大自身。”

龐氏想了想覺得此計完全可行,道:“大侄子所說的,嬸子完全贊同。找人合作,共同分擔風險,本就是商人們常用的策略。可是大侄子為什么找力量小的,而不是大的呢?”

找大的?楊釗笑了,道:“嬸子也是生意人,難道不知道店大欺客,客大欺主的道理嗎?”

龐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道:“所以嬸子我就必須做力量最為強大的人,然后指揮那些小兵兵沖鋒陷陣。大侄子,對嗎?”

“對,很對”楊釗道:“嬸子您想,到時,明的暗的,各種關系結成一張遮天蓋地的大網。所有在這個網上的人都是利益獲得者,到時候這些人就會像餓狼一樣保護自己的利益。誰伸手,他們就敢剁誰的手,誰使絆子,他們就敢砍誰的腳。如此一來,嬸子自然就可以安枕無憂。”

龐氏心道:那可不是?把別人又當槍,又當盾的使喚,好處還得自個兒拿大頭,豈是一個爽字了得?

楊釗沒有管龐氏在YY什么,只是接著道:“嬸子您再想,到時嬸子本身的五成純利,將會是一個多么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此法若能成功,嬸子就算想成為大唐的第一印書商,也不過指日可待而已。”

龐氏很容易理解了楊釗話里的意思。更是楊釗送的這個大餡餅給砸的嘴歪眼斜,激動的難以自持。

作為永樂縣有名的書商,龐氏這點眼光還是有的,楊釗雖然年齡不大,但說出的話卻不容辯駁。

龐氏笑的五官都快擠沒了:“好好,我定按大侄子之法,重整書坊。今日承蒙侄子吉言,他日微利,任憑大侄子取用,書坊上下也任由大侄子差遣。”

話說到這里,龐氏已經非常滿意,不但用很少的利潤便將楊釗這個神的不能在神的神童給綁架到了她龐氏家族的馬車之上,還不出一分錢的獲得了一條通往成功的康莊大道。龐氏賺的滿盆滿缽,自然就高興的花枝招展如沐春風。

“如此小子到要多些嬸子了。不過小子還有一句話。”楊釗覺得要先給龐氏打個預防針:“今日小子能寫出這西游一書,難保明日小子就能寫出東游北游南游等等。到時嬸子可別被嚇著。”

聞聽此話的龐氏,一點都沒有在意,光這半天受到的驚嚇少嗎?

別說寫東游,就算明天有人告訴她,楊家小子入朝當宰相了,她都不驚訝。就算十二為相的甘羅跟這小子也沒得比吧?

看看這計策出的,有堂堂正正,也有陰謀詭計。龐氏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這位大侄子一輪三十六計使出來,無論誰來了,全都得趴窩兒。

神通,鬼才,其智如妖,其計如狐,等等,等等。龐氏心底蹦出一個又一個的形容詞兒,可惜沒一個形容人的。

破舊的小院里,傳出了陣陣的笑聲,其中有龐氏的,也有小青年楊釗的,肆意放開的笑聲,嚇的院墻邊的那只癩皮狗一跳竄出去很遠,卻不知整個大唐,以及整個世界的印刷技術,因為眼前的笑聲,猶如那只癩皮狗般,前竄了不知道多少步……

送走了龐氏,楊釗走進廂房,抬眼便能看見,母親張氏正安靜的坐在那個有了些年頭的床上,臉上的表情很慈祥。

于是楊釗試探的問道:“娘,您有事兒?”

“也無甚子大事,只是詢問一下我兒是如何認識龐夫人的?今日龐夫人登門,以承印西游與我兒相商,卻是為何?”家里不愁吃穿,兒子也能了遠近聞名的神童,張氏現階段的愿望,仿佛一下子全部實現了。

雖然楊釗做生意,有些美中不足,但張氏介意的心思卻一天比一天弱。

楊釗老實的回答道:“娘,孩兒和胖…呃,龐夫人也不是很熟。不過孩兒在觀前街頭第一次說西游時,龐夫人曾相助過孩兒。至于其今日到訪,完全是因為孩兒的西游故事。龐夫人家中經營書坊,意欲將孩兒這西游承印出版……。恩,這些娘都知道的。”

“我兒,過來坐這兒。”張氏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前幾日母親打了你,我兒可氣過?”

楊釗連忙低頭走了過去,道:“沒有,娘也是為了孩兒好,只要娘不怪罪孩兒就好,孩兒不生氣。”

龐氏溫婉一笑,將楊釗重新拉到自己的面前,撫摸著楊釗的臉頰道:“我兒,還有些事,你是不是忘了說了?”

忘了說?楊釗一愣:忘了說啥了?難道老娘那雙眼是屬X光的,瞞了點事兒,說看出來就看出來?

“娘。”楊釗有點做賊心虛的道:“您老的意思?”

“方才午時,雨桐做好飯菜,娘打算親自去請龐夫人留下用膳的,在門口時,可是把我兒和龐夫人的協議看到清清楚楚的。”

張氏沒有發火,但是說的話卻讓楊釗感覺心底是越來越涼。

聽完話,楊釗一看,呀呵?那個破拐杖可就在旁邊,看到這里,楊釗心念一轉,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二話不說,撒開腳丫子,跑吧。

上回被打得長了一腦袋竹筍,這回會怎么樣?竹子拌涼皮還是拐杖炒肉絲?

楊釗一溜煙兒的沒影了,張氏愣住了:怎么回事?上次要打,兒子傻了似地站著不動,這會兒打算和解,不打了,結過卻跑的跟個受了驚的兔子似地。

楊釗跑到自己的臥室西廂房,在床頭摸索了一陣,將疊好用作換洗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全部給拿了出來,朝著自己的身上塞去。

“唉,能當一會是一會兒吧。”楊釗一邊嘟囔,一邊把自己塞得跟個包子似地。

全副武裝準備完畢,找了半天,楊釗也沒有找到帽子把頭遮起來,最后只好無可不可的向著東廂房走去,心里卻在不斷的祈禱,希望這次老娘能手輕一點兒。

楊釗來到房門口,探頭探腦畏畏縮縮的打量一眼,才敢低著頭走了進去。到了張氏床前之后,雙手抱著頭道:“娘,咱先說好,這回不準打頭。”

張氏看著包子一樣的楊釗,被氣樂了:“把手放下來,看你那出息,剛剛跟龐夫人那兒,指點江山,奇計百出的樣子哪兒去了?”

楊釗心道:完了,老娘似乎就認準自己拿腦門比較順手,都不想打其他地方了。

無奈的將手放下來,楊釗一臉慷慨就義的樣子閉上了眼睛。等待迎接狂風暴雨。

但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楊釗小心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結過卻看到一臉笑意的張氏,安靜的坐在那里,這才放下心來。

雨彤在旁邊縱觀了整個過稱,想笑,卻又不得不忍著,憋的在那兒抖來抖去,頻率直上八十……

“娘啊,您什么時候學會嚇人了?”楊釗知道沒有危險以后,貧嘴的毛病又冒了出來。

“嚇人?”張氏道:“嚇你都是輕的,獲得龐夫人三成書坊收益,將改良印刷術私自和龐夫人訂契約,好的壞的給龐夫人出了一腦袋的點子,這些事兒,事先卻沒有跟娘說過半句,我兒這膽子可是越來越肥了啊。”

“這不是因為娘您有沒問過嗎?”楊釗頂著一張皮臉,道:“再說那高人也想印刷術給傳出去,先前龐氏或多或少對我楊家都幫助了些。今日機緣巧合,報恩也罷,合作也好,木活字印刷給龐夫人,也算給得其所了。您說呢?娘!”

“我兒給了就給了,娘還會反悔不成。我兒智謀甚高,且知恩圖報,自動讓利以策所謀之事完全,也不枉你父生前之教導。”張氏笑了笑,道:“此事日后為娘就不再過問了,由我兒做主即可。”

自從揍過楊釗以后,張氏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當年張氏的老爹張易之還得勢時候,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世家大族中的調調。自己的兒子有才華,可以編故事謀生路,將來自然不會十分平庸。

楊家要真正的興起來,成為世家大族,錢財永遠是不可缺少的一項,這個時候一招把楊釗謀財的路給堵了,等到自己百年以后,楊釗就算有才華又能怎樣?三歲看老,這個時候不讓碰,以后要用的時候怎么辦?

張氏翻來覆去的再想著關于兒子的問題,楊釗是獨子。凡是都得靠自己,科舉上的事兒,誰都說不清,楊釗要是屢試不第,難道將來還要像自已一樣,連的孩子都養不起嗎?

張氏年幼時,富貴榮華也享過,中年喪夫以后,緊吧的只能吃野菜的苦日子也嘗過,還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但不管又不行,張氏很怕,怕楊釗沒有約束以后,會用偏了心思,怕楊釗手里有錢了會成為不務正業的紈绔子弟。因此她只能管,而且必須管,這才有了楊釗的疙瘩頭事件。

不過張氏的這種顧慮很快被打破了,楊釗做起事來,尤其是她所不喜的行商之事來,不但滴水不漏無懈可擊,而且眼光放的非常之遠。

張氏將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結合起來后,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兒子好像是在鋪路,但鋪的什么路,為什么鋪路,張氏一無所知。

還有一件事也讓張氏驚訝無比,那就是楊釗只要有時間,就一定會躲在小書房里讀書,刻苦之意就連瞎子都能看出來。比起以前整天見不到影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能養家,愛讀書,又孝順,這樣的兒子都不滿意,還有什么樣的兒子能讓人滿意的呢?有了這樣的觀點的張氏,無意中看到自家兒子給龐夫人謀劃著出點子,那指點江山,智計百出的樣子,彷佛能明察秋毫之末的感覺。讓她徹底的震撼了。

末了張氏只能暗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再狠心管著,就是添亂了。

仔細想了半天,張氏竟然找不到一件真正能讓她操心的事兒。思緒走到這里,張氏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話:有子若此,夫復何求?

“娘,您先別動。”說完楊釗伸出一只手,戰戰兢兢的向著自己老娘的額頭摸去:“不對啊,額頭不燙,怎么就開始說胡話了呢?”

“個不孝子。”張氏一巴掌將楊釗的開:“說什么呢,皮癢了是不是?”

“沒,孩兒絕對沒有皮癢。”楊釗解釋道:“孩兒就是感覺有些奇怪。對,就是奇怪。嘿嘿。”

張氏淡淡的道:“是奇怪娘為什么不在反對,是嗎?”

楊釗點頭:“對,就這意思,孩兒心想,要是惹的事兒跟挨打成正比的話,跟龐夫人合作這一回,足夠打個半死了。沒想到……嘿嘿,還是娘疼我。”

如今楊家衣食無憂,兒子又出息,張氏的心態也開朗了許多:“兒啊,為娘想清楚了。我兒有本事就是有本事,娘有些想法可能有些過了。這些日子娘也想明白了,不許你掙錢,難道非要回到那種吃不上,穿不著,家陡四壁,誰都看不起的日子,才是個好嗎?”

聞聽此話,楊釗不由得對張氏豎起大拇指,道:“高,實在是高。您的話太有見地了。

“去,別跟為娘在這兒貧。”張氏滿臉慈祥的將楊釗的大拇指給打了下去,道:“以后外面些許事情,我兒做主就好。娘啊,就管管這個小家就好。”

張氏對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立刻果斷放手,讓楊釗佩服的五體投地。

此時,楊釗剛想再說上幾句好話,討討張氏的歡心時,院里那個破爛的大門又響了起來。

在張氏詢問的眼神之下,楊釗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心道:難道胖嬸子又回來了?想著楊釗只好跨步向著大門走去。

眼看著敲門聲越來越響,破院門的上方都嘩嘩掉塵土。拍門的主兒,卻一點手勁兒也不收,依然梆梆砸門。

楊釗懵了,是想搶劫咋地?

隨著楊釗越來越靠近院門,墻外那熙熙攘攘的聲音也越發的大了起來。光靠聽的就知道外面一定圍著很多人。

楊釗疑惑了,仔細想想他也沒干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兒,門敲的跟抄家似的,這人想干嗎?

來到門邊,楊釗鼓足勇氣,一把將門拉開,張嘴就準備開罵。不管來者善不善,沒理也要占上三分再說。

但楊釗的話還沒有出口,一張布滿老繭的大手,吧嗒,不偏不倚的拍到了楊釗那光滑的腦門正中……而且是手勁兒特別實在的那種……

楊釗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拍的眼前發暗,差點趴到了地上。心道:我叉叉你個圈圈的,難道說連道理都不講了,圍上來直接開打?

但是接下看到的情形卻讓他愣了下來,只見柳黃二為木匠并排站在門前,做門神狀,可憐巴拉的望著滿臉怒火的楊釗。

柳木匠還舉著一只大手,放下也不是,舉著也不是。看來兇手正是這只布滿老繭的大手。

在兩人身后,圍著滿滿一圈子的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楊釗腦門上那通紅的巴掌印子,不知道是該放聲大笑,還是該給這個永樂神童點面子,保持一份矜持的斯文。

不過楊釗還是看出來了,有不少幸災樂禍的人,忍得很辛苦……

好嘛,腦袋上敲的大包還沒有消下去,如今這腦門又被人給拍紅了,這倒霉勁兒催……

沒好氣的橫了柳木匠一眼,楊釗很沒有風度的摸了摸腦門:“兩位手勁兒不小啊,這算不算是給小子的見面禮?”

“這個……大郎,柳某,那個……不是故意的,還望小神童莫怪。”柳木匠因為楊釗那陰云密布的臉色,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看看楊釗的腦門,連柳木匠本人都不得不感慨,那手勁兒,那位置,那程度,嘖嘖,完美一擊啊。

當著幾百人的面,一巴掌就把楊家大郎的腦門給打紅了,樹要皮人要臉,這跟直接扇小神童一個嘴巴子又有什么區別?難道說就因為被打的位置上移了一點,人家小神童就不記仇了?

老實巴交的劉木匠覺得自己這一巴掌都快趕上犯王法了,身形也跟著愈發的謙卑了起來。

楊釗看著一臉老實巴交,誠惶誠恐的柳木匠,想想還是還是算了。誰叫人家年紀那么大了,而他又是神童呢,神童自然不能當著幾百人的面欺負一個年紀大的老實人……

“不知兩位來找小子,有何要事?至于柳木匠的這一巴掌,好吧,小子不會往心里去的。”

“哦,對對,大郎你看。”說著柳黃二人轉身讓開,露出了左右各四張的椅子,而每個椅子旁邊還站著一個小青年,做護衛狀,生怕旁邊緊盯著椅子,議論紛紛的大叔大嬸們給搬跑了似地。

“這,這是椅子?!”楊釗驚訝了,從訂契約到現在,這么短的時間,這二人愣是把從未見過的椅子給整出來了,而且一整就是八把。

楊釗連忙走過去,仔細的看了看,椅子跟后世的太師椅差不多,但是線條上卻柔和了許多,微寬的椅面,兩個人坐都不擠。

成弧形的后靠背漆得油光發亮,要不是油漆還有些未干的痕跡,楊釗還真以為他們二人是隨便搬來幾把忽悠他呢。

椅背的中心是一副百子鬧學圖,三分見方的圓中雕刻的惟妙惟肖。

椅身的四周,是一些裝飾性的卷云紋和弱水紋。整個椅子在正午的日光中成淡黑的色澤,無論遠近看起來都雍容華貴大氣非常……

“這些都是我要的椅子?”楊釗問道。眼前的椅子無論用料和雕工都趕上藝術品了,就他那幾筆勾出來的白描技法,能產生這樣的效果?

“這正是大郎的椅子。”柳木匠為了“贖罪”,搶過話頭湊上來解釋道:“不過柳某和老黃又私自加了一些裝飾,雖說跟小神童圖紙上略有不同,但相差不大。”

望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以及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小院,楊釗疑惑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個椅子還需要這么多的人壓陣?而且最主要的是:這椅子的數量好像也不對吧?

那天晚上在劉胖子昌平酒樓的雅間里,訂的明明是四把,如今這八把椅子整整齊的擺在一邊,是什么意思?

楊釗指著旁邊賣相不錯的幾把椅子,道:“小子所訂之數,這里似乎多了些吧?”

“不多不多,這其余的就當是送給大郎的禮物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恬著臉搓著手,一直在旁的黃木匠也湊了上來解釋道。

送給我?楊釗心道:契約剛改,兩人難道就開始投桃報李了?

楊釗回過頭來,對著貼在門內做東張西望狀,被這么個小場面給嚇得臉色發白渾身哆嗦的劉小四道:“小四,出來給我把這些椅子搬進去,順便讓雨彤去娘那兒拿些銀子過來。”

說完,楊釗轉過身來,道:“二位,這椅子連工帶料,價值幾何?”

錢這玩意兒是個好東西,特別是在需要的時候。

說到這里,楊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好像不久這大唐要有一次大災的。

大唐開元年間是封建王朝最為強盛的時刻,天下太平這一點沒人有絲毫的懷疑,但是即便天下太平,也照樣大小災情不斷,而且開元年間的一次自然災難波及了關內蜀中,甚至還連帶著都畿道。但災情時什么時候發生的呢?

楊釗想到這里,不由得拍了拍腦袋,偏偏需要用的時候就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事實上,根據歷史記載,開元年間確實有一場大災難,北方三道是旱災,區域遍布小半個盛唐。具體時間就在開元九年后。

楊釗最后悔的就是前世看史書的時候沒注意,只知道會有大災,但是什么時候有,在那個地方,就一點都沒有印象了。

自從來到這里,楊釗就戰戰兢兢的生活,努力的掙扎求存,先不求出人頭地名傳千古,只求能穩穩當當衣食無憂。

楊釗最不明白的就是其他的老兄為什么一穿來,就能金戈鐵馬南征北戰的向著九五之尊的目標邁進,輪到他的時候,為什么這個世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思來想去,楊釗覺得可能是王八之氣的原因,前世是個小公務員,剛工作那會兒,只能被領導啥的震著,等到爬上去剛想震震別人的時候,結果一輛軍用大卡那他給送大唐來了。

有一回楊釗也想學著人家擺個姿勢,放一會王八之氣,看看有沒有什么名臣將相哭喊著祀奉為主,混頓飽飯。

結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羊癲瘋犯了,在那兒瘋狂的抽抽打擺子呢。

抖了半天,楊釗那嘎嘣瘦的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別說名稱將相競相來投了,兩條腿的一概沒有。還把癩皮狗給嚇走了幾只。

從那以后,誰再說什么王霸之氣的,楊釗就有想抽人的沖動。

至于那些穿越之后有大智慧大毅力,在古代混的風生水起,干起事情來所向披靡的家伙,楊釗的觀點就一句話:靠了,你要真有這本事,在哪里混不出來,非要穿回去?

當然,這話有些扯遠了,言歸正傳。

柳黃二人繼續,做恭恭敬敬之狀,看著楊釗,道:“這個,不瞞小神童,我二人今日此來,自然是給小神童送來我等日夜趕工所制的椅子。至于這些椅子的價錢,就算我二人的心意如何?”

不要錢?楊釗心道:那感情太好了,俺就是喜歡不要錢的。

左看右看了一會,楊釗覺得還是先把椅子給搬走,省的柳黃二人一后悔,給搬回去就不好玩了。

回過頭來,楊釗頓時被氣樂了,可憐的劉小四,面對著周圍百姓看櫻桃一樣看著的椅子,做不知所措狀:想搬走吧,又敵不過周圍眾人的眼神,進退維谷之間,小臉通紅的站在那里很傷心也很無奈的樣子。

“愣著干什么?搬吶!”楊釗不著痕跡的瞪了小四一眼,心道:真是太丟人了。昌平酒樓混的時候,也沒發現這家伙會怕生:“恩,別搬完,留兩把就成。”

楊釗知道周圍的百姓們,就是沖著這些椅子來的,留兩把,讓人看個新鮮。

“二位!這都快趕上千軍萬馬了,怎么回事?”

聽到楊釗的問話,在一旁做干笑狀的柳黃二人才回過神來,解釋道:“這……,我二人攜眾徒弟抬著椅子送來時,不知為何周圍的百姓越聚越多,至于為何如此,我二人委實不知。”

不知?真的不知道嗎?楊釗估摸著,肯定是這兩人送椅子的時候,看著有人瞅新鮮,激動之下干脆就讓徒弟們一人扛著一個椅子,一路顯擺的走過來的吧?

柳黃二人作為老實巴交的木匠,什么時候有這樣萬眾矚目的機會了,不趁機顯擺一下,兩人覺得,太對不起這自個兒那幾十年的木匠生涯了。

于是兩人大模大樣的走在前邊,后面跟著八個徒弟,一人一把椅子,就這么搖搖晃晃,一路顯擺的給送到了楊釗的門口。

柳黃二人將椅子送到之后,面對著指指點點圍攻的進幾百人,心里那個激動啊。拍門的時候都不由得多加了兩分力氣。結過楊釗開門太快,差點被柳木匠給一巴掌拍的背過氣去。

從古到今,跪坐的歷史延續了近兩千多年,時至大唐,跪坐被人們習以為常,視做天經地義。這時突然出現一種顛覆傳統的新式坐具,好奇心經過西游洗禮,變得日益強大的永樂子民們,對于椅子的好奇便越發難耐。

一窺椅子的全貌,讓這些人越聚越多,盡管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椅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于是劃時代的新家具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小城的時候,風光無限的隨著兩個木匠圍著永樂縣轉了一圈。然后才被送到了楊釗這個正主兒的門口。

一路上,椅子引起的驚訝聲,抽氣聲,贊嘆聲,不屑聲不一而足,相對于默默無聞的家具演化歷程,因為楊釗無意的提出,摸樣華貴的椅子可謂賺足了眼球。

柳黃二人態度謙恭,好話說盡,楊釗自然不能難為這兩人。但是但是面對著一大幫子看熱鬧的人,楊釗開始泛起愁來,怎樣才能讓這些人離開呢?

楊府四合院,門前。

“他二叔,這么多人干嘛呢?誰犯事兒了?”一中年婦女,手里挎著個破菜籃子,好不容易擠到了前方,八卦道:“呀,不是有人犯事兒啊,這些東西干什么用的,四四方方的,可比臥榻短多了,看起來老不錯咧。”

被問起的中年大叔,滿臉紅光(陽春太陽大,曬的)抖擻著精神八卦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可是小神童特別讓人定做的,名叫啥子來著?啊,對,叫太師椅。這太師椅吶,是這個用來……用來……”

說道這里,中年大叔卡殼了,用來干什么的他也不知道,擁擁擠擠的走到這兒,他也就知道個名字。左顧右盼的中年大叔,忽然發現了永樂縣學的張夫子在旁邊,可算找到了救星:“用來……哎,張老夫子您也來了,你博聞強記見多識廣,來給大伙說說,小神童定制的這木具到底干啥子用的?”

旁邊一頭發花白,消瘦的身形裹著一襲青色麻布長衫,頭戴書生巾的老夫子,聞聽此言,先是微微一笑,做成竹在胸狀,道:“此物名曰椅子。‘椅’者左‘木’右‘奇’。是謂新奇之木具是也。作何所用?”

老家伙用眼角的余光,發現周圍的人全部眼巴眼望的等著他說下去,一時之間讀書斯文人的姿態擺的實足,用讀書時搖頭晃腦的語氣道:“此物下部類于案幾之狀,卻高于案幾,為臺。后半圓椅背中高側低,上飾卷云,弱水,連珠等紋飾,是為抬高椅子本身之值,整體呈淡黑色是為淡淡哀愁之象,故此物為祭奠先祖之小祭臺是也。”

說完張老夫子很為自己的見識得意,伸手捋著自己的山羊胡微閉著眼睛,做諸葛亮狀,志得意滿的等著他心中這些大字不識的泥腿子的崇拜與夸贊。

楊釗并不知道這些事情,只是站太久有些累了,便慢慢走到椅子邊,一屁股坐了上去,感受一下。

卻不知張老夫子身邊的一些圍觀者,看到楊釗施施然的坐在椅子上,嘩一下全笑噴了……其中就數那個中年婦女的笑聲最大。

不明所以的張老夫子也不陶醉了,睜眼就看到楊釗穩穩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臉都綠了。剛神氣活現擲地有聲的把話說完,結果答案揭曉,相差的卻不可以道里計。

于是做諸葛亮狀的可憐人張老夫子,手剛伸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收回,便反到了自己的臉上。而且是攢足了力氣,抽的呯啪作響的那種。

這對于內心始終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張老夫子而言,何止是丟了臉面,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這跟把他那張老臉皮給撕下來貼在狗身上,然后再唾上幾口外加濃痰的唾沫有什么區別?

分不清臉上到底是惱羞成怒,還是郁悶傷心的張老夫子,原本聽到眾鄰里的傳言,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神童很有好感,如今嘛,這仇算是結大發了。

中年婦女已經笑彎了腰,邊笑還不忘一手緊緊的挎著菜籃子,另一手撫胸順氣,做雨打葫蘆花枝招展狀:“哎呀,我滴個親娘哎,張夫子太逗了,模樣老不錯的太師椅都成他們家祭器。小神童這一下坐的可老實在啦。”

聞聽此言,張老夫子臉上瞬間充血,紅的跟剛撈出鍋的蝦米似地:“哼,甚子永樂小神童,不過是爾等凡夫俗子胡亂吹捧。一是個不懂詩詞歌賦,不睦圣人之道的黃口小兒罷了。作一篇半文不白置于流俗的西游故事,有何憑借可稱神童?”

一聽這話,圍觀看熱鬧的百姓不樂意了,要知他們中有不少人都是西游的忠實粉絲,閑來無事鄰里閑聊,你要是說不上個“方寸山拜師菩提”,“海龍宮得寶金箍”等等的典故,人家都懶得和你說話。

如今,西游在永樂縣是什么?是時尚,也是潮流。瘦的麻桿似地張夫子,敢公然剃眾人的眉毛,那還了得?

一看熱鬧的毛臉中年大叔,第一個跳出來發難,道:“哎,我說張夫子,您能耐,您桿兒高,那您怎么就沒發現,那玩意是用來擱屁股的?祭器?您老家里用的是吧?”

沒想到臨老了晚節不保,被一群泥腿子給鄙視了。張夫子怒氣值飆升,捏著蘭花指,抽風似地點向毛臉大漢:“你你你……你不學無術!”

氣急之下,張老夫子一蹦三丈高:“所謂新式木具不過奇技淫巧,上不得臺面。那及圣賢之書,微言大義俯仰高深?”

毛臉大叔被張夫子死鴨子嘴硬給氣樂了,剛要張嘴反駁。

旁邊卻竄出一做農夫打扮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唯一不同是這個年輕人的眼睛特別靈動:“這不是永樂縣學的張老夫子嘛,您老微言大義的‘微’到這兒來啦?您老不種地,不耕田,不識五谷的,怎么跟俺們這群泥腿子對上了?”

看到青年出來說話,張老夫子還以為來了一個圓場的。然而青年的話,前半段還沒有什么,后面就越聽越不是味兒:什么叫不種地,不耕田,不識五谷的?研究了一輩子話怎么說文章怎么寫的張老夫子,怎么可能聽不出這其中的意思?

“哼!”張老夫子沒有想到平時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百姓,竟然敢接二連三的反駁自己。一時之間下不了臺,臉都漲成了碧綠色兒,惱羞成怒強詞奪理道:“有辱斯文,當真是有辱斯文,爾等皆朽木不可雕也。”說完大袖一甩,揚長而去。

此事產生的后果就是張老夫子終其一生都沒有用過椅子,而且一見到椅子,就苦大仇深的兩眼冒綠光。

看到張夫子灰溜溜的走了,周圍的百姓們又是一番大笑。也終于知道這個椅子不過是漂亮一點的坐具罷了。

對于街角所發生的一切,楊釗則一無所知。當然更不會知道,因為椅子這么個東西,會讓一個考了一輩子科舉的老學究,都有提著刀把他剁了的心思。

中年婦女此時提著菜籃子又往前湊了湊:“我說他二叔,這個椅子可是個好東西,小神童為啥子非叫它太師椅呢?您知道不?”

中年男子癟著一張紅臉,吶吶的說不出話來,他要是知道為什么叫太師椅,哪里會輪得到張老夫子去顯擺?

“這個……太師椅這個……也許是小神童立志當太師,咱那里知道那么多,還是聽聽小神童咋說,嘿嘿,聽聽!”不知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中年人只能這么忽悠著,張夫子的前車之鑒還為時未遠,因此中年人只能捏住自個兒那愛八卦的性子,含糊著道。

楊釗望著周圍黑壓壓的人群,知道這些人是來湊熱鬧看新鮮的。太師椅華貴非常,而且是第一次出現,熱鬧勁兒一時半會過不去,自然不能把這些人都給轟走。

柳黃二人眼巴眼望的等著楊釗解決這個問題,根本指望不上,他們對于周圍圍觀的人,也根本沒有辦法。

在楊釗看來,人是這兩位木匠吸引來的不假,但是圍的卻是他家的小院,于是最后論來論去,出頭辦事的還得是他。

硬著頭皮,楊釗只好擺出一副趕鴨子上架的姿勢,起來爬到椅子上站著,對著周圍現作一個羅圈揖,道:“各位父老鄉親,這椅子大伙也看了,不知道還有什么事?小子這兒地方狹小,實在招待不下大伙啊。”

隨著楊釗的話,周圍的人一陣哄笑,不過笑聲中并沒有諷刺的意思。

“小神童,這椅子是用來干什么的,大伙都知道了。可是小神童能不能解釋一下為啥子叫太師椅?”紅臉的大叔剛一看到楊釗露頭,立刻問了很多人都關心的問題。

為啥子叫太師椅?這個問題有點讓讓楊釗很糾結。

太師椅這玩意的名稱是大宋時伶人諷刺秦檜所產生的,而后被延續了下來。但是大宋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建立呢,這理由自然不能用。

但是用什么理由呢?這是個問題。

楊釗腦門冒汗的站在椅子上,思考著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想想幾百人亮晶晶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等待的答案,楊釗有些糾結的心情不由得又加重了幾分。

“呃,太師椅這太師二字非是指我朝太師一職。”楊釗心道:先得把太師這兩個字給解釋出來,要不然一個中小級別的官員之子,竟然敢堂堂正正的做著用三公之一的名字命名的椅子,這不是公然的藐視朝廷嘛?說起來當初隨口說出太師椅時,還真有點不長腦子的感覺。

“太者,物之極也,上古有太極,今日有太上,故侍母者當以太存心。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楊釗口干舌燥的好半天,才道:“故天大地大君亦大,親大,師亦大。今日小子定制太師椅,就是為了孝敬家母的。”

看著周圍依舊不明所以的人群,楊釗心道:日了,總算是把那已經錯到院子南邊去的說法,硬生生的給繞了回來。就是不知道下面的閑人們,到底能理解多少。

“什么太者,物之極也的,聽不懂啊。小神童說的啥意思?”小院旁邊的一路人,做樵夫打扮,瞪著眼睛迷迷糊糊的聽了好一會,結果什么都沒聽懂。只好對著身邊的一個胖子問道。

“你問我?”胖子也同樣瞪著圓圓的眼睛,很迷茫:“我也不明白,我問誰去?”

聽到這么個答案的樵夫,臉上迷惑的色彩更濃了。低頭沉思了半響,還是沒明白。心中只道:要不怎么人家是神童呢?你看看這說出來的話多有水平,咱愣是沒聽懂。

“小神童,你說的是在理,可是大伙都聽不懂,今兒大伙都聚在這兒,要不小神童你給個面子,大伙替你想個名字如何?”一中年人說道,此人身穿上等蜀錦,腰圍米白絲綢帶,頭戴八方英雄巾,文不文武不武的打扮倒也新鮮。

你想個名字?楊釗心道:那感情好,提起太師椅這個名字他就后悔,你想一個就你想一個。

“哦?這位大叔不知如何稱呼?能勞您大駕,給椅子命名,那是小子的榮幸。”楊釗立刻借坡下驢,心道:你說怎么著就怎么著吧,要不然等會俺的嘴里再冒出幾個名字來,誰知道哪個是犯禁的?這可是大事。

中年人想了想,才道:“吾乃山野之人,姓名不說也罷。小神童能編西游為母祈福,可見是至孝之人。如今又為母定制這新式坐具,實乃孝心可嘉,不如更名孝子椅如何?”

孝子椅?楊釗心頭一樂:這個名字俺喜歡。大唐科舉,詩文經典中,孝經排第一,連號稱半部能治天下的論語才第二,可見孝作為一種主流文化的重要性。因此孝子椅這個名字一出來就得到了現場大多數人的認可。

楊釗嘴巴一咧,嘿嘿,好名字。不過還是要謙虛:“有勞謬贊,小子何德何能等得起孝子的贊譽……實在是……”

隨著人群慢慢的離去,小院里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為了幾張椅子忙碌了滿身汗的楊釗,卻只能繼續滿腦袋汗的看著小院周圍那厚厚一層的瓜果皮屑。

陽春三月的,楊釗很納悶:這些看熱鬧的人是怎么找到新鮮水果,還留下滿地的瓜果皮的?難道說大唐已經富裕到了這種程度?最后楊釗只能感嘆的嘟囔著:“人民群眾的力量是最偉大的”等等。

左手笤帚,右手灰斗兒,楊釗指揮者小四,將兩把用于展覽的椅子給搬回去以后,便開始了大掃除。

掃除完畢,楊釗回到小院便躲進了書房。

他很害怕張氏會又一次義無反顧的將“神器”破拐杖給請出來,然后很生氣的在他的腦袋上補了兩個大胞,并且揍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奇技淫巧,有失正道。

結過沒想到的是,張氏感念兒子的孝心,而且說過不會再管這些事情,不但沒有責怪的意思,還親身上前坐到了椅子上,感受了一把。

并且獨自一人的時,張氏總是把椅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并且深深以此為榮……

翌日,清晨,楊府小書房。

“最近都沒有消停了。今兒這會總該不會有人來了吧?”坐在書房里面的楊釗,看著手里的“道德經”,心卻沒有放在上面。

就在他感嘆的當口,那斑駁的紅漆大門,卻又一次響了起來。

放下書本,楊釗無可不可的來到門前。

打開大門以后,楊釗就愣住了,來人正是上午的那個身穿上等蜀錦,腰圍米白絲綢帶,頭戴八方英雄巾的中年人。

當時如果不是此人的解圍,就算楊釗能把太師二字給解釋的天花亂墜,都難保給人留下口實的。但名字一改,就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擔憂了。

眼見這位不肯留下姓名,施恩不圖報的人物來拜訪自家,楊釗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濃濃的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就楊釗剛要張嘴的當口,中年人便抱拳為禮,道:“冒昧登門,唐突之處,還請賢主人莫怪。”

楊釗同樣拱手為禮:“先生今日援助之恩,小子還未能報答,先生此言倒是讓小子無地自容了。”說著讓開身形:“如此,還請先生屋內奉茶!”

看看,什么叫做有禮貌?楊釗心道:這就叫做有禮貌,人家一看就不是個簡單的主兒,但依然謙虛低調。

“那就討饒小神童了。”中年男子昂首挺胸的走了進去,身后還跟著一個手捧禮品的小廝也跟了進去。

楊釗將二人迎至中堂,便吩咐小四上茶,分賓主在剛擺在正堂的八張椅子上坐下以后,中年人首先打量了四周一番,然后拍了拍椅子的扶手,道:“此物便是小神童孝敬母親所制的椅子吧?不錯不錯,華貴而不失格調,典雅而不置流俗,當真匠心獨具。傳言小神童敏而好學,聰慧異常,由是觀之,此言果然非虛。”

聞聽此話,楊釗立刻咧開大嘴叉子謙虛:“過獎過獎,傳聞而言,本就有夸大之處。小子姓楊名釗,前輩直呼小子姓名即可,神童一說,更是街坊誤傳而來,當不得真。家母體弱,不耐跪坐,小子才制作此物,奇技淫巧而已,本就當不得前輩謬贊。”

中年男子,聞言一笑,道:“某家已過而立之年,托大稱呼一句賢侄,不知小神童介意否?”

當然介意了,楊釗心道:論心里年齡,咱們哥倆可是一樣的,但問題是他現在只有八歲,就算介意也沒有借口不是?

“前輩高風亮節,此固小子所愿,不敢請爾。前輩自便即可。”楊釗心道:唉,穿一回不容易啊,啥標準都降低了,連輩分都嘩嘩的往下掉,而且不服還不行。

不過楊釗又想想人家比他大一千多歲呢,當一聲大叔,也不算吃虧。

再說跟這樣的人能套上點關系,也是好事。雖說他不知道這人登門拜訪,所為何事,但根據其穿著言行來看,他那窮家破院的,還真沒有什么讓人家圖謀的。

既然人家想拉近點距離,并且確確實實幫過忙,楊釗也就樂意順著桿子往上爬了。

中年人笑了笑,對于楊釗稍顯尷尬的臉色熟視無睹,反而笑著說出了一番不相干的話:“某家年輕之時,也曾認為奇技淫巧只道,不合圣言,不入大家,格物之術更是難等大雅之堂,不知賢侄以為此言然否?”

然否?作為后世之人,楊釗當然知道,這種說法只不過是那些酸腐文人,在往自己臉上貼金罷了。也正是這些人,才使得科學的,一直緩慢無比,但眼前的中年人說這個是什么意思呢?

“然或不然,前輩心中已有定論,小子拙劣之言還是保留地好,如此不知前輩以為然否?”甭管你啥意思,楊釗心道:皮球踢回去再說,俺年齡太小,不適合探討這么深刻的道理。

見楊釗竟然裝死,耍起了滑頭,中年人臉上的笑容又加了一分:“聞名不如見面,賢侄果然是一妙人。觀賢侄此言,某家倒來了興趣。賢侄心中自有高見,何不讓某家見識見識?”

說完中年人端起了小四剛送上來的茶碗,自顧自的抿了起來。一臉你不說我就不走了的樣子,擺足了姿態。準備著再趕鴨子上次架。

楊釗低頭思考了三秒鐘,心道:唉,上就上吧,順桿兒爬了一會,再上一次架子又何妨?反正人家又沒有什么惡意,于是:“前輩這個問題可是讓小子十分為難吶。既然前輩非聽不可,那小子也豁出去知無不言了,有甚子不當之處,還請前輩指教。”

“格物一道,上古而有之,螺祖制衣,有巢建屋,遂人取火,黃帝造車,我華夏文明簡而言之便是起源于這格物一道。三皇五帝,堯舜禹湯之時,沒有儒墨道釋諸子百家,照樣有大同之世。故此小子并非言百家無用,而是太多人都忘了格物之術對國于民皆有大用……”

“然格物之術在獨尊儒學的大漢朝之后,已經淪為下九流所操之賤業。醫鑄匠造百工之人的地位也越來越低,似乎很多人都忘了他們所穿之衣,所居之室,所讀之書,都需他們所鄙夷的奇技淫巧,才得以實現。小子此言雖有偏激之處,卻也是現實之百態……”

說道這里,楊釗所要說的,已經闡述完畢。

科學這門學問本身就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想要強盛所必須的前提。

但是在煌煌歷史中,卻很少有人意識到這樣一點,直道后世近代,列強們用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塵封已久的大門,有識之士們才幡然而悟。

心情激動之下,楊釗所思所想一股腦兒全部倒了出來,卻沒有注意到中年男子那愈發古怪的臉色。

余達余大同,時任宰相姚崇的學生之一,開元三年,二等三甲進士。現任吏部督察巡按,正六品上。有糾察六品以下外放各部官員之權。

從京城一路行來,掌握著巡按職權的余大同,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物,其中有博學但懷才不遇的讀書人,也有豪爽而不拘小節的好漢,卻偏偏沒有遇到一個八歲,卻讓人摸不到深淺的孩子……

聽著這個孩子簡短卻字字珠璣的格物之論,余大同想要反駁,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從身地方反駁。思緒飛揚之間,余大同仿佛看到了他的老師——姚崇。

因為他的老師關于格物之道也有過類似的評價,但遠沒有這位小神童說的直白。

余大同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給嚇到了,同時嚇到他的還有眼前小子楊釗的那份言論……

在余大同看來

,楊釗的言論頗有偏激之處,如若格物一道,當真如此重要,天下間的有識之士又如何會看不到?盡管他自己也認為格物一道對于富民強國卻有作用。但作用的程度卻沒有楊釗說的那么恐怖。

想了想,余大同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稍稍指點一下這個小子,道:“某家得恩師教導,又四載游歷,方知格物一道,實非那些酸儒而言,一文不值。反而與百姓之生活息息相關,士農工商,這天下要是沒有一個工字,談何衣食住行?賢侄心中早有此論,倒是與某家英雄所見略同。”

“但凡是皆有度,滿之則招損,過之則不及。”余大同侃侃而談,道:“格物一道有利于百姓,卻也不能過度,否則世間百姓皆學格物,人人心中物欲橫流,又該當如何?是故道之所以為道,國之所以為國,皆因凡事有度。賢侄還是莫要因為格物一道而荒廢了學業為好。”

聽著余大同那滿是中庸的話,楊釗便明白了:無論什么時候,想要一下子顛覆人們的生活傳統都是不可能的。眼前的這位中年人雖然看的比別人遠,但終究擺脫不了這個時代的束縛。

面對著余大同的指點,楊釗不由得苦笑,改變一個人的看法,尚且如此艱難。那改變整個天下呢?

常言道,領先時代半步的是天才,領先時代一步的是瘋子。按照這個標準,楊釗這一輩子,就只能在青山的重癥病房里呆著了。

“前輩所言甚是,小子雖對格物甚感興趣,但也僅此而已。今日得見前輩,話逢知己才會知無不言。古語有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頭鳥先出橫箭難躲。這點道理,小子還是懂得的。如此,多謝前輩教導了。”

楊釗想想人家也是一片好心,知道即便爭出個輸贏也沒有什么意思,更何況剛才的那番話確實太超前了一些,看來以后還是不說為好。

“賢侄明白就好,謹言慎行,切忌凡事鋒芒畢露。要知世事如棋,鋒芒所指,便道出你所欲為何,這樣無形之中就會給你惹來大麻煩。”余大同知道楊釗夠聰明,說話無形中便直白了許多。

楊釗和一位公子哥兒約定觀前街頭論戰的事情,余大同是知道的,他很欣賞楊釗那種為自己為家人爭的態度,但是卻不贊成這種可能影響兩人一生的豪賭。

略一思索,楊釗便明白了中年人話中的意思,道:“前輩所言甚是。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某些東西既然躲不掉,便只能坦然面對,人生百年,太多的事情是身不由己了。”說完,楊釗不由得從庭門望向遠方,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自有一種滄桑。

余大同愣了一下,看向楊釗的目光有些不同了,一個屁大點的孩子,竟然說出這么有哲理的一句話,余大同忽然發現,自己看不透這個小子了。

想到這里,余大同又一次驚訝了。因為他這一輩子,只有兩個人看不透,一個就是九五之尊李隆基,而另外一個就是眼前這個屁大的孩子。

把皇帝和一個八歲的孩子放在一起比較,余大同的心理頓時糾結了,因為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過由此他也得到了一個結論:眼前的楊釗小子絕非池中之物,盡管目前還保持著一份純真,鋒芒畢露的沒有什么城府。但這并不影響余大同對于自己感覺的判斷。

楊釗說完話,等了一會兒,看到余大同半晌沒有吭聲,只是用后世小朋友看大熊貓的眼光盯著自己。心道:完了,一不小心又表現過頭了,這可咋整呢?

“前輩?”楊釗伸出了五指在余大同眼前晃了晃:“前輩在想什么?”

余大同反應過來以后,頓時有些尷尬,一個正六品上的巡按竟然被一個孩子給驚訝到了,這事兒說出去似乎有些丟人。

不過話說到這里,余大同覺得自己應該走了,該講的都講了,自己又不是收徒弟來的,說多了反而不好。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身為一方巡按,如今正值外查大計,忙的跟個陀螺似地連軸轉不停,能抽出時間來看看這個他所看好的小子,已經很給面子了。

“賢侄聰慧非常,還要多多用功,他日學業有成,未必不能做個流芳百世之人。某家言盡于此,還望賢侄好自為之。某家還有要事,這便要告辭了。”說完余大同站了起來,準備離開了。

但剛走到門口,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轉身道:“與賢侄雖是初見,但相談甚歡。這方令牌也算是某家禮物,還請賢侄收下。如若有甚子解決不了的事情,持此令牌到州府,當有些許用處……”

說完余大同放下禮品,便帶著小廝揚長而去。

楊釗將其送出院門以后,便走了回來,打量起手中的一方令牌。只見,正面裝飾著辟邪紋卷云紋,正中一個大大的“孝”字。背面則浮刻著:貞孝儒昌……

想了半天楊釗也沒有明白,剛剛那位不認識的中年人給個令牌是什么意思。

不過楊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眼看中午了,老娘出去遛彎串門,這會該回來吃飯了吧?

永樂城南,官道。

“老爺,這一路行來,您對多少官吏都不假辭色,卻為何對一個八歲孩童如此青眼有加?竟然連宰相大人送您的令牌都給了他?”離永樂縣城門漸行漸遠時,小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問。

余大同看著小廝滿臉好奇寶寶的樣子,道:“小孩子嗎?或許,但我觀其雖然年幼,但見識不凡,待人接物頗有成法,能想他人所不能想,不敢想。他日,次子絕非池中之物……”

蒲州永樂縣,楊府四合院,夜未央!

漆黑的夜晚,充斥的蛙叫蟲鳴,安靜的有些過分的院落里,只有那可歪脖子老樹依然半死不活。推開了書房的窗子,面對著寂寥的群星,楊釗忽然想起了一個很貼切的詞兒:夜涼如水。

余大同留下一個不知道怎么用的令牌,便走了。翩翩而來,偏偏而去。臨行時的樣子很瀟灑,留下一句日后自然相見的話,便白鶴了了。

那摸樣,那氣質,那神態,一如傳說中的高人,仿佛天文地理世事人情都逃不過他掐指一算。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在社會主義下成長起來的小青年楊釗,最不吃的就是高人這一套。

下午申時,楊釗又去觀前街頭說了一回西游故事。

當面對著原本熙熙嚷嚷,聽故事時卻安靜的有些過分的西游粉絲們,楊釗也很自豪。至少那個時候他覺得,即使夜里嗓子疼的再睡不著覺也很值得。

殊不知因為這個西游,楊釗永樂縣神童孝子的名聲,隨著有史以來第一步長篇神話故事而悄然傳遍了大江南北中原內外。

大唐的盛世子民們可以不在乎永樂縣出了一個神童,可以不在乎西游這個說是文學,卻更為貼近流俗的神話小說。

卻沒有幾人可以不在乎一個先編西游為母祈福,后制椅子孝敬家母的孝子。

在大唐時,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那就是特別重孝道。太宗皇帝李世民弒兄殺弟,囚禁其父,卻偏偏害怕后世子孫有樣學樣,因此依孝治國就顯得尤為突出和重要。

盡管這一條國策對于李氏皇族并沒有什么約束力,但對平民百姓卻是人皇圣旨金科玉律。容不得半點違反與褻瀆。

科舉題試秀才明經等十一科孝經排第一是一點,開元年間,玄宗李隆基親自作孝經也是一點,因此孝作為一種主流文化的存在,甚至超越了歷朝歷代。

比起后世禮教大防朱子學說大行其道的明清,還要有過之。這不得不說是唐代的一個很特殊的現象。

在永樂縣神童孝子的名聲越穿越響的時候,楊釗卻拖著瘦小的身板,抱著一疊厚厚的書,在那個小書房里啃來啃去。

至于可憐的小四,自從在搬椅子時丟了一回人,便被楊釗給發配到丫頭的身邊,進行勞動改造了。

是日下午,說完書,柳黃二人所制作的蒸餾用具也完成了,并送到了劉胖子的手里。

于是接到消息的楊釗,便又一次來到了昌平樓,在劉胖子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施施然的用半壇子最低等的綠蟻酒,蒸出了兩碗足超三勒漿的烈酒,然后楊釗很陰險的一抬手,便灌了劉胖子一碗酒頭。

可憐的劉胖子只能搖搖晃晃暈暈忽忽的看著,楊釗把后世,從五糧液集團宣傳片中學到的釀酒流程給寫成了契約,順便在契約里規定,將來要拿走足以讓他犯上十次心肌梗塞的三成利潤。

楊釗得了便宜賣乖之下,一同好酒經營理念的忽悠,立刻被可憐的傻胖子驚為天人。

據說事后劉胖子抱著契約,在自家酒樓包間里面傻樂著,整整迷糊了一天。可見酒頭的威力頗大。

就這么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半月之期眼看就到。可憐孩子李岫正摩拳擦掌,等著找回場子。

楊釗自然也沒有閑著,四書五經,論語什么的統統過了一遍,甚至還抽出時間來,讀一下東周列國志消遣消遣。

對于觀前街頭的比試,楊釗看的很輕松。就算他輸了也無所謂。他年齡小,可以不在乎。就算是一個再苛刻的人,也不能去苛刻的要求一個八歲的孩子。

但小青年李岫卻不一樣,官宦家世,京城子弟,而且即將面臨科舉,這個時候如果在永樂這么個小縣城里一敗涂地,將來還怎么人五人六的在京城走狗斗雞欺男霸女?

沖動是魔鬼,楊釗信這話,估計比試過后,小青年李岫也會相信。

說起李岫,楊釗思考的最多的就是李岫的老爹李林甫,這個一手促成了外民守邊,并且將安祿山一手提拔起來的權奸巨惡。

大唐經過了幾代人的努力,才出現了開元盛世這個恢弘的大時代,人才輩出,經濟鼎盛,是當時的世界上都是數一數二帝國。

但也是這樣一個時代,大唐安史之亂后由盛而衰,百姓日益困苦。各鎮節度使擁兵自重攻伐不休,百數十年后,大唐默然而亡。

好好的一個盛世大唐,泱泱皇朝,在盛世的繁華中,卻醞釀著前所未有的危機,玄宗天寶十四年,大唐就像一座布滿蟻穴的萬丈長堤,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之下,哄然倒塌。歷史洪流淹沒了半個大唐也淹沒了萬千華夏子民。

這一切誰該付上責任?是一代奸相,小青年李岫的老爹李林甫?還是大唐的萬圣之尊老男人李隆基?亦或是奸猾狡詐的楊國忠,或奢華無度的楊貴妃?

安祿山和史思明該碎尸萬段抄家滅族,這無可非議。但是上面這些人呢?他們誰又付得起這個責任?!!

楊釗即便再不愿意,他終究還是會走到李林甫的對立面上。

盡管他并不知道李岫為什么會跑到永樂這個小縣城,也不知道李岫為什么跟自己過不去,但他知道,無論他想干什么,李林甫永遠都是他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兒……

前世讀新舊唐書時,楊釗每每撫卷而思,總會幻想著,要是他有千年的知識,然后他處于這樣一個歷史的分水嶺,面對著泱泱大唐由盛而衰的轉折,該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曾幻想過金戈鐵馬,重整破碎的萬里河山,找回我華夏曾經屹立于世界之巔的榮耀。也曾幻想過,做個治世名臣,鞠躬盡瘁,用自己的一條小命換他個天下太平萬世昌盛。

但真正設身處地時,楊釗最大的心愿,只是過些舒心日子……

清晨,一陣馬蹄聲震碎了觀前街頭的寧靜。坐在棗木紅轅馬車之內,永樂縣主簿張方的內心卻如同那脆響的馬蹄聲一般,難以平靜。他想不明白李安道為什么要這樣做,好好的一件事情,卻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說起來,事情的起因還要從最近說起。在不久之前,永樂縣出了一位神童孝子。這個年僅八歲的小神童,不但聰慧非常,而且侍母至孝。

據他所知,如今街頭巷尾都在流傳的西游故事,就是小神童為母親祈福所作。結果癡迷于西游故事的鄰里街坊,有感于小神童的孝心,不但破天荒的為其造了說書臺,還將西游故事慣于了“至孝西游記”的美名。

如若僅僅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但也正是這件事偏偏惹出了大大的麻煩。

在十多日前,因為青年李岫嫉妒心起諷刺與小神童。而產生了二人說書臺前以文約戰的事情,幾日之間傳遍了整個永樂縣。至于比試的日期,則是后天。

雖說小神童身后站著永樂縣的大部分百姓,但別人不知道,他張方卻很清楚,李岫的身后卻是站著永樂縣令李安道。

自古民不與官爭,此事結局如何,張方的心里跟明鏡似的。

小神童雖說很神,能創出前所未有的書法,但總歸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這諾大的永樂縣也終歸是掌握在李安道的手中。

隨著馬車前進時的顛簸,張方的心里不由得想起昨晚面授機宜之時,李安道那耳提面命,咬牙切齒的樣子。

一想起這些,張方的心里就不舒服,難道李安道就真的看不出來,一個混跡京城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出頭的散官和一個自幼聰慧非常的小神童之間,到底哪一個更值得他出力氣嗎?

大半輩子沒有什么建樹的張方,自認看人的眼光還可以。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小神童,但是人的名樹的影,就算小神童的成就僅止于此,只憑借說書臺前的題字,將來也是書法界的一代宗師。

而真正讓這位主簿大人產生好感的,正是說書臺前的那幅字。那副很招搖的“西游記”三個大字。

瘦金體風格特異,瘦硬犀利,筋骨天生的字體,張方從看到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

先不說字體中所流露出的淡淡的貴氣,光是那種橫中帶鉤,豎中帶點的寫法,就讓這位年近不惑的主簿大人心癢不已。

舞文弄墨了大半輩子,時至今日張方才發現,原來字還可以這樣寫。

由此大談不枉此生的主簿大人,便有了見一見這位小神童的心思。只是他沒有想到,第一次去拜訪小神童會以這樣一種方式。

縣令李安道和小青年李岫是什么關系,張方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去威逼,去對付一個八歲的孩子,一個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將來會前途無量的孩子,是多么可悲可恨又可嘆的一件事。

但他又不能不做,他畢竟只是主簿而已,面對著李安道的高壓,他只能按照李安道給的套路走。因為說來說去他張方的一家老小要生活,而他張方也終究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早已被生活給磨平棱角的凡人。

如今雙鬢染霜的張方,早就不是那個可以為了理想放棄一切的年紀了。中宗景龍四年,也就是十年前,他放棄了科舉是因為這些,而今天也是這樣。

看著越來越近的目的地,張方心中依然有很多謎團并沒有想清楚。至少在他看來,李安道為了李岫的事情如此鞍前馬后,就很不可思議。

二十多天以前,李岫剛到永樂縣,李安道便帶著他去拜訪了縣學學政劉老夫子,并且將原本給本縣學子的京試名額,給硬生生的搶了過來。

更為奇怪的是平時性如烈火各守本分的夫子們,卻什么都沒有說。接著小青年李岫搖身一變,成了縣學學子們的領軍人物,并準備以永樂學子的身份報考京試秀才明經科。

這些說白了就是權錢交易的結果,張方本身就是此道中人,雖然奇怪,但也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但李安道之后的所作所為卻讓張方一頭霧水。

永樂治下出了一個神童孝子,李安道漠不關心,說書臺前可自成一家的書法,他不管不問,傳向中原的祈福故事,他更是嗤之以鼻。

李安道這些反常的做法,倒是和小青年李岫有幾分相似。但是小青年李岫那是不服氣,嫉妒。他李安道跟著湊什么熱鬧?

干了年的主簿張方自然知道,治下出了這么個神童孝子似的人物,只要按正常程序上報,這治理一方造福一地的功德是絕對跑不了的。

對于一門心思向上爬的人來說,這就是政績,李安道歷任兩年以來,蠅營狗茍的事情沒少干,如今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砸到了他的頭上,他卻無動于衷,其本身就透著古怪。

不過這些跟縣學的張老夫子比起來,都不算什么了。對于張老夫子此人,張方還是很了解的,古板守舊,為人處事不知道變通,脾氣又臭。如若不是他對經學的見解十分獨特,早就被劉學政給趕走了。

但是就這樣一個人最近卻做了一件常人很難想到的事情。在聽說了李岫和小神童賭戰之后,張夫子竟然毛遂自薦,在李安道的安排之下,成了李岫的經學老師。

而且更為古怪的是,只要有人在這位老夫子面前,提起有關于“新書體”,“椅子”或“小神童”的任何話題,張夫子就會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齜牙咧嘴,上竄下跳。

至于整個事件的中心小青年李岫,張方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京城散官李林甫的兒子。來永樂縣就是想靠著李安道占一些便宜,眾所周知,朝廷開科取士,為防止同鄉之人結黨,會在地域上做一定的平衡。小青年李岫這個時候來永樂,擺明了就是鉆這樣的空子……

第032章:不速之客

一次本就是年輕人之間的意氣之爭,但是時間不對,場合不對。

而所有的問題就圍繞著這一點展開了,李岫心高氣傲,自認京城子弟高人一等,嫉妒小神童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過年輕人沒有什么城府,把意氣之爭擴大了而已。

待到意氣之爭鬧到永樂縣人人皆知的時候,想善了已經不可能。李岫即將科舉,自然輸不起。

小神童能把李岫給對擠的騎虎難下,自然不是什么善茬兒。這時如果在比試之后一方悉心認個錯,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一想到有人要認錯,張方的眉頭就鄒成一小把,讓李岫認錯?

算了吧,那小子眼睛長在腦門上,道理跟他講不通。讓小神童認錯?人家根本沒有錯,認什么?

估計李安道也是想到了這些,才會神經搭錯線出了個昏招兒,利用自己的力量來逼迫小神童,甭管那小青年李岫能不能贏,小神童卻必須輸。

但是他李安道就不能好好想想?他這種暗招兒使出來,能不能稱心如意先不說,光是傳出去所產生的影響,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縣令能擔當的。

至于一手遮天?他李安道好像還沒有這么大的能耐。

但李安道偏偏就這樣做了,他張方迫不得已,只能當了這個馬前卒似的惡人。

想到這里,張方的心里就十二分的郁悶,本來沒他什么事兒的,結果只有他伸著腦袋去干這種找抽挨罵的活計:“難道我老張,天生就是給人當槍使的命?”

雖然不忿,卻又不能不干,小神童雖說涉世未深,但至少有部分名望保護自己,現今皇帝勵精圖治,真要鬧大發了,小神童翻盤的機會有得是。

可是他張方有什么?在人家手底下混飯吃,不干行嗎?

張方想不明白,李岫又不是你李安道的兒子,犯得著為了一個外人把自己逼的這么狠嗎?

好歹自己也干了年的主簿,鞍前馬后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這倒好,翻臉比提了褲子的嫖客還快。

人家小神童現在或許不能跟你們爭一日之長短,但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保不準以后李安道就會栽在這件事上了。真不明白,難道他就沒有聽過:莫欺少年窮,這句話嗎?

想了半天,在精神上獲得的勝利,讓張方有了一絲可憐的自我安慰,但這些對于即將發生的事情并沒有什么改善。

他還是要到小神童的家里去做一回惡人。盡管這個時候他心里十分明白,往往就是他這種馬前卒似地惡人最招人恨。

“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張方的心情很糾結,眉頭緊鄒著,思考事情是否還有轉機,但是兩全其美的招數是那么好想的?

想要做風吹兩面倒的墻頭草,又要刀切豆腐兩面光何其艱難。也許他張方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心里還是偏于李安道的,畢竟小神童前面那個“神”字,說的再好聽,也掩蓋不了后面的那個“童”字。這也是張方乖乖的坐上了馬車的原因。

清脆的馬蹄聲一如剛才,而小神童家的老舊四合院也依稀在望了……。

楊府的四合院,依然是那副破敗的樣子。

斑駁的紅漆大門,東西廂房,在加上書房,廚房和材房,以及院子里那可獨一無二的歪脖子樹,就構成了楊府破敗的現狀。唯一不同是生活在其中的人,早已沒有了以前的麻木。

整個小院唯一入眼的便是那長草的矮墻了,因為被圍觀椅子的人給擠塌了一段之后,楊釗干脆找人,徹底將院墻修復了一番。

院子里的楊釗,匆匆的將昨日買來的新衣,偷偷的放在了雨桐閨房的床上。然后整個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東廂房的門口,想看看雨桐發現了床上的新衣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劉胖子的蒸酒已經上了軌道,被他心血來潮給命名的“玉壺燒”,已經沖出永樂走向蒲州了。

據劉胖子所說,未來他的目標是整個大唐,以及周邊的國家。不過對于楊釗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的錢,也隨著神童燒的熱銷,而多了起來,至于劉胖子會不會暗中搞鬼,把利錢截留下來一部分的事情,楊釗心里跟個明鏡似地,劉胖子要是沒有這么干,說出來鬼都不信。

楊釗暫時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去管這些。不過君子報仇,到時就算把劉胖子砸的五臟移位,也會讓他吐出來。至于要不要連帶上胖嬸子龐氏和兩個木匠,那就要見機行事了。

楊釗兜里有了錢,作為在大唐僅有的兩個親人,母親張氏和雨桐買幾件衣服便提上了他的日程。不然看著她們穿著連抹布都不如的衣服忙里忙外的,楊釗的心就不是個滋味。

慢慢的從張氏的房間里走出來,雨桐的手里拿著一個竹篾圈兒,用那玩意兒崩上一塊布,就是傳說中的繡板了。

自從家里衣食無憂之后,雨桐在張氏的循循善誘的教導之下,就愛上了四德中的婦工。更難得的是雨桐學起女紅來特別快。

臉上洋溢著安靜的微笑,邁著輕快的小步子,雨桐如今也越來越開朗了。此時悠悠然的向著自己的小窩走去的雨桐卻沒有注意到,外面有一個人貓在門邊,并露出了半個腦袋。

走到床邊一抬頭,雨桐便愣住了,只見床上安靜的放著一襲紅綠相間的絲綢長裙,艷麗細膩的蘭花朵兒,使得整條長裙看起來分外雅致美麗。剛看了第一眼,雨桐的視線便被牢牢的定在了上面。

楊釗偷偷的瞄著雨桐臉上難以置信的驚喜表情,特有成就感。心道:嘿嘿,看來這件長裙沒有買錯。

趕忙走了幾步到床邊,雨桐緩緩的伸出了手。想摸摸卻又怕弄臟了新衣服的躊躇表情,一瞬間布滿了整張小臉。但良久之后,還是女性那天生愛好美麗的心思占了上風。

彷佛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一般,雨桐鄭重的將長裙給拿了起來,端詳了一會兒,才開始往自己的身上比劃。

至于楊釗,則傻了吧唧的,蹲著二字鉗羊馬步,半歪著身子露出小半張臉。就這么看著雨桐……

雨桐手里拿的仿佛不是一件新衣,而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即便是向著身上比劃的時候,依然小心翼翼,生怕碰上半點灰塵。

“怎么以前就沒有發現呢?平常柔柔弱弱的雨桐,配上紅綠相間的長裙,怎么就那么漂亮呢?

四分清秀,四分安靜,再加上兩分海棠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咋就這么好看呢?”楊釗鬼鬼祟祟,看的差流哈喇子了。

然而就在楊釗感嘆的當口,小四背著半袋子大米施施然的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看見楊釗正站在西廂房側房的門口,便扯著破鑼似地的嗓門:“少爺,少爺……”

正看著入迷的當口,竟然被人打擾了。楊釗回過頭來,兩眼一瞪,好嘛,小四這家伙的膽子最近很見長吶:“叫,叫,什么事兒你就喊?說,你背著半袋子米干嘛?”

小四被楊釗瞪的脖子一縮,道:“少爺,這,這是老夫人吩咐的,說是要給二房的楊爺家送去。”

說道這里,小四不愧是干跑堂的出身,眼珠子一轉就發現了什么,道:“少爺,您這是?”

順著小四那很好奇很八卦的目光,楊釗才發現自己還保持著那二字鉗羊馬步,半歪著身子的怪異姿勢。

楊釗心道:我能干什么?還不是在偷看?

不過這事兒卻不能說給小四聽,他那個嘴巴太大,說了保不準明天全永樂縣的人都能知道。

“你管我這是干嘛?不趕緊著送米去,就你事多,快去。”楊釗的臉繃的跟掛了幾百斤重物的彈簧似的。

嚇得小四背著大米袋轉身就跑,比有條惡狗追著都快,一溜煙兒的沒了影子。

這家伙被劉胖子給抽出心里陰影來了,見不得主人家拉長臉。

“少,少爺……。”

楊釗一回頭就看著雨桐手里拿著綢布長裙,怯怯懦懦的站在旁邊,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該什么,小臉紅紅的,很可愛。

雨桐要改掉這怯懦的毛病,大致還得很長一段時間。

“這個……,嘿嘿……!”楊釗干笑了幾聲:小四這么一鬧,竟然被雨桐發現了。

偷看別人還被逮個正著,這可不是好事,楊釗運起厚皮神功道:“少爺我這是在練習壁虎游墻功呢,不知道吧?這門功夫練到高深之處,能飛檐走壁,只身千里。端是厲害無比。這可是神功來著,偷偷跟你說哈,一般人我還不告訴他。”

雨桐的笑臉更紅了:“恩,雨桐明白的。”然后重重的點了一下頭:“一般人來了,雨桐也不會告訴他的。少爺放心。不過這個……。”

說著雨桐把長裙送到楊釗的面前,看樣子是覺得太貴重了不能要。但又有那么一點點的不舍,小心眼里很矛盾。

“拿著,買了就是給你的,回頭試試看合不合身,以后還會有更多的。”楊釗笑了笑說道:“以前吃野菜的日子肯定不會再有了,我們家雨桐吃了那么多的苦,也該郵件新衣服了。”

聽到楊釗這么說,雨桐的心里一陣歡喜,但想了想還是道:“少爺,這太貴重了,老夫人那邊有嗎?要不拿過去吧,老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聽完雨桐的這話,楊釗一腦袋的黑線:這紅紅綠綠的衣服拿去給老娘,老娘穿不穿先不說,抽我則是一定的,道:“娘那邊已經有了,而且不止一件。是你的就收好,不久是一件新衣服嗎?沒見識,以后少爺我要是買個千二八百件的回來,你還不樂傻啊。”

一邊安慰著雨桐,一邊想著辦法,楊釗心道:偷看這種事情無論出發點是什么,都得捂嚴實了。不然丟人什么的都是小事,被老娘給敲了,可沒地兒說理去。

本來滿臉笑意的雨桐,在聽了楊釗的話以后,眼睛里慢慢的滲出了淚水,一邊用手背抹著,一邊還笑著,那樣子,讓人很心酸。

怎么了這是?楊釗迷糊了:難道剛才說錯了什么嗎?仔細想想,沒有啊,都挺正常的,怎么不明不白的就哭呢?

“別哭,好好的怎么又哭呢?聽說哭多了就不漂亮了哦。”趕緊在旁邊安慰著,楊釗兩輩子加一起,最害怕的還是女人哭,要不上輩子也不會完敗在女朋友的哭技之下,乖乖的步進了愛情的墳墓里。

“沒有,少爺,雨桐這是高興,,長這么大,這是雨桐的第一件新衣服,少爺真好。”小雨桐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說出了心里話。

“哦,原來如此!”楊釗心道:還當是什么大事呢,白嚇了一跳。“放心,少爺我能買第一件,就會有第二件,以后一定會買的你衣柜里都放不下的。到時候看你還哭不哭了。”

隨著楊釗的話,雨桐止住了眼淚,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楊釗本來想看看雨桐穿新衣服時驚喜的樣子,結果雨桐好好的卻哭了,楊釗只好道:“你還是接著學女紅吧,少爺我走了。”

不忍心在看雨桐那笑中帶淚的樣子,楊釗轉身就想腳底下抹油的時候,雨桐的聲音卻像是蚊子哼哼似的傳了過來:“少爺……,您以后要是想看雨桐穿新衣的樣子,不用……,不用那樣的。”說完雨桐吧嗒一下,將房門給關上了。

而楊釗聽了雨桐的話,一個踉蹌差點就趴下了,然后逃跑似的進了書房,心道:這個小雨桐,不僅純。而且媚哦,了不得,很了不得。

“嗯,這個……,俺不是怪大叔,也不是蘿莉控,俺是正人君子來著,怎么能對一個小女孩有想法呢?打嘴打嘴。”自言自語的楊釗趕緊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不久,當新衣服的事情平息下來,一輛馬車卻停在了楊府的門前。不速之客永樂縣主簿張方,慢慢的走出了馬車,一張沒有什么表情的尖白臉始終帶著一絲絲說不清楚的意味。

張方轉身讓車夫在一邊候著,便來到了門前……

梆梆的敲門聲,把心神都集中在書本上的楊釗,給吸引了過去,心道:也不知道是誰,這大清早的,連后世的八點都不到就登門拜訪了?

放下了手中的書,楊釗邁著八字步,據張氏說,這種步伐叫做官步,立志要兒子光宗耀祖的張氏,親自監視楊釗學會了這種步伐。

慢慢的來到門前,打開了大門一看,楊釗一愣:我叉叉的,竟然是尖白臉。不用看就知道眼前這位不是什么忠臣:“您哪位?有甚子事情?”

尖白臉在楊釗直勾勾的注視之下,感覺不自在了,只好伸手整了整自己的前襟,咳了一聲,道:“本官冒昧登門,卻是有事。”

“哦?有事?”楊釗不記得認識這樣的人吶,不過沒關系,來者都是客:“那您找誰?有甚子事?”

看著楊釗擋在門口,尖白臉的小臉又白了一分:“本官就找你,永樂縣傳說中的神童孝子,楊家小子,楊釗!”

找我?楊釗心道:尖白臉還一口一個本官,看來來者不善,不過來者不善又能怎樣?后天就要跟小青年李岫打擂臺,算算這會兒也該有人來了。

“嘩”一下,楊釗將大門拉開,道:“這位先生既然是找小子,還請屋內奉茶,您請!”側著身子,將有些擺譜的官員給讓進大門。

楊釗領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蹦跶出來的尖白臉官員來到中堂,對著外面的雨桐喊了一句上茶。便是釋然的坐在主位上,等著客人先開口了。

一進門,張方便著眼打量起了屋內的擺設,最后目光停在了周圍的幾個椅子上,配上高茶幾的椅子,一如后世的布局,看起來很有一番特別的風味。

“這些便是椅子吧?小神童孝敬家母而制作此物,粗略觀之,倒也精致。不過奇技淫巧之道,可一卻不可再,小神童當知圣賢之書,君子六藝才是進身之本。”張方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一張嘴就給楊釗上眼藥。

尖白臉的張方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把自己攤成大餅,喝水的時候還不忘損損挖井人。楊釗心道:真把自己當成了大半蒜頭了?

“先生說的是,但小子并無師承,說話做事難免以所見所聞為主,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精練達即文章。故小子所學,難免有些偏離圣人之道,不當之處,還請前輩多多指教。”楊釗看著張方,心中卻在勸著自己:一定不能跟這種尖白臉一般見識,被一個不識時務,不懂科學的老家伙給訓了,無所謂,就當蚊子叫算了。

聽到楊釗的話,張方愣了一下,隨即瞟了瞟沒有人進來的門口,便開口道:“外界傳言小神童聰慧非常,有天縱之資,如今看來果然不虛。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當真一言道盡世間萬種,人生百態!只此一句,本官此次便不虛此行。”

說完張方的眼睛又不由得瞄向了門口,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失望。張氏拿著她那個“神器”破拐杖,慢慢的走了進來。

接待客人,張氏要是不出來一下,只讓一個八歲的孩子迎客,顯然有些失禮。

“失禮了,不知主簿大人親自登門,老身未能遠迎,恕罪。”微微行了一禮之后,張氏在楊釗的攙扶之下,緩緩的坐在了主位之上。

張方見到張氏進來,便站了起來,道:“夫人多禮了,本官不請自來,唐突之處,還望夫人莫怪!”

“哦?無妨,主薄大人能光臨寒舍,乃是我等的榮幸。只是不知主簿大人屈尊到此,所為何事?”

張氏很直接,張方在永樂縣的名聲并不怎么樣,而她這孤兒寡母的,實在不適合于這樣的人有過多的瓜葛。

張方也人精,自然明白張氏話里的意思。

面對著張氏的問題,張方臉上干笑著道:“夫人嚴重了,本官此來,一則是看望夫人,畢竟當年我與仙逝的楊兄也算同僚一場。二則是為了一件大事。此事非令郎不可解,如此還望夫人行個方便,本官也不算白來一次。”

張方故意放低了身段,一時半會之間張氏還真不好意思直接趕他走。當然,事情已經關乎到了自己的兒子,張氏自然不能不管不問。

“主簿大人有何要事,還請明言,如若我兒在外當真惹了甚子麻煩,不需大人開口,親身第一個饒不過他。”

“夫人莫急,賢侄聲名在外,被譽為永樂縣的神童孝子,有豈會是魯莽惹禍之人,只不過是本官有些小事,需賢侄相幫而已,是故需要夫人首肯。如此本官今日才會冒昧登門。”張方干笑著解釋道。

長年累月的和人打交道,應付起這樣的事情來,張方顯得駕輕就熟。

本來張方打算在楊母的身上著手,利用女流怕事的特點來施加壓力,小神童侍母至孝,楊母但有所命,自然無有不從。

這樣李安道所交代的事情也就完成了。至于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等等因果業報的問題,至少目前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但是見到楊母之后,張方不得不承認,他想的過于簡單了。事關自己兒子的名節問題,楊母再柔弱,此時也會剛強無比,不可能被他三言兩語說服。

而且很多人好像都忘了,當年楊母也是官宦人家之女,楊父為官幾番浮沉。這樣的小風浪,似乎沒有大用。

心念急轉之后,張方放棄了從楊母身上尋找突破口的打算,轉而將目光投在了楊釗的身上。雖然楊釗號稱小神童,但畢竟只有八歲,而八歲的孩子能懂什么?在張方的心里,也許八歲的孩子大多只會玩尿泥而已。

“既然大人為我兒而來,那老身也就不多打擾大人了。至于我兒之事,皆可由其一言而決之。如若主簿大人有何不滿之處,老身皆可一力而擔之。如何?”

聽到是找自己兒子,張氏倒是放心了,憑借楊釗忽悠龐氏的手段,張氏可以肯定加確定,無論這位主薄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兒,自己的兒子都不會吃虧。

有了這樣想法的張氏,為了避嫌,自然不能多呆……

有了這樣想法的張氏,為了避嫌,自然不能多呆……

“夫人如此作為,本官佩服之至。既如此,有小神童在,本官自當無憂。謝過夫人大量。”張方拱手為禮,很乖巧的順著梯子爬了上去。

而雨桐也總算把煮茶給端了上來,并主動攙扶著老娘向著臥房走去。楊釗則屁顛兒屁顛兒的把張氏給送出門外以后,才施施然的坐了回去。

楊釗雖不知張方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兒,但看他句句不離本官,以及進門就給自己上眼藥的行為,心道:估計此人肚子里也沒有什么好心腸。

楊釗端起了旁邊的茶碗,對張方道:“主簿大人,請茶。”然后像模像樣的抿了一口道:“主簿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有甚子要事,還請明言!”

屁話說了不少,母親張氏也回去了,像張方這種八面玲瓏似的人物,楊釗心道:只要你有時間跟他扯的話,就算明天也扯不完,倒不如直言不諱來得省事。

“賢侄倒是干脆,那本官也就開門見山了。此次不請自來,實在是賢侄大禍降至而不自知。本官見賢侄說書臺前之新奇書法,起了憐惜愛才之心,故此來特為賢侄指條明路而已。”說完老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作諸葛亮狀,就等著楊釗發問了。

聞聽此話,楊釗差點就笑出聲來。

后世的一些敗類公務員,辦事的時候,怕跟那些“滾刀肉”的“刁民”說不清楚。便夸大其詞虛言恫嚇一番,先把“小民”們,給嚇得半死,然后昧著良心充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不但把事兒輕輕松松的辦了,還得讓你感恩戴德。

來到大唐以后,楊釗竟然能遇到張方這么有意思的“同僚”,能不樂嗎?

不過楊釗得忍著:不能笑,仔細看看眼前這位尖白臉的老家伙,也不像那種臉皮堪比城墻的角色,萬一笑聲傷了人家的自尊心,可就不好了。

“啊?不知大人何出此言?小子自問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如何擔當的起,主簿大人:大禍降至而不自知之言?還望主簿大人不吝賜教一二。”

“這賜教二字,本官可不敢當。不過我來問你,最近賢侄是否以小神童之名,與人約定說書臺前以文會友,比試一番?”張方一臉得意非常的表情,仿佛看到一條小魚,乖乖的咬上了那明晃晃的魚鉤。

“這……,確有其事,但那時,李岫先無理打斷小子為家母祈福,后肆意詆毀小子,小子氣不過,才有了約定半月之后說書臺前再起文爭,此事不過是文人相輕的意氣之爭而已。如何擔得起主簿大人大禍臨頭之語?又談何明路可走之言?”

張方見楊釗這么上道兒,心里不由得偷偷一笑:小神童又如何?說到底不還是個孩子?而孩子往往是最好騙的。看情形,不但可以完成李安道吩咐之事,只要操作得當,還能順便買小神童一個大大的人情,以后小神童后頭秋后算賬之時,也有了說辭。當真是妙不可言。

看著張方意得志滿的再那里抿著茶水,裝模作樣的吊自己的胃口。楊釗想笑的心思,實在有點憋不住了,話說他當年在機關工作的時候,那幫子無良同事為了向上爬,什么招數沒有用過?

就面前張方所用的招數,充其量也就是幼兒園大班的水平。如今大步小步的跑到自己的面前耍寶,楊釗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說他什么好,夠可樂的。

想了想,張方道:“那賢侄可知,這李岫又是何人?”

面對著張方那露出一絲得意的老臉,楊釗裝作很驚訝的道:“難道……,難道他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孫不成?”

見到楊釗驚訝了,張方臉上得意的笑容再加一分:“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孫,他倒也不是,但他的父親確實京城官員,天子腳下,可謂手眼通天……。”

說道這里,張方再次端起了旁邊茶幾上的茶碗,氣定神閑外加意味深長的瞄向坐在對面的楊釗,那目光一如打量掉進陷阱的獵物……

然而演戲自當演全套。

“京城官員,手眼通天……。”楊釗裝作無意識的嘟囔了幾次之后,道:“張大人言過其實了吧?年輕人之間意氣之爭以文約戰,本身并無他意,這是其一。”

“此次比試,小子能否贏得,連自己心里都沒譜,這是其二。由此兩點,李岫背后之人將意氣之爭擴大便徒勞無益,與人于己皆有不利,張大人所言有些過了吧?”

張方仿佛早就料到楊釗會這么說,隨即悠然一笑,道:“小神童之稱,賢侄聰慧非常,當之無愧。但賢侄你有所不知,今年八月便是三年一次的京城會試,那李岫正是此屆會試考生。先不言其能否順利考取功名。如若此時,觀前街頭他敗給一個八歲幼童,且敗的灰頭土臉,甚者還要退避三舍等等,若賢侄是其背后之人,可允此事發生?”

楊釗心道:是我的話,當然不會允許,但那又怎樣?現如今還只是開元九年,李林甫也只不過是一個不受重視的京城散官,山高路遠,他就算再有能耐,也鞭長莫及。但李岫這個時候來永樂,就說明這里永樂縣,有他們父子引以為外援的角色存在。

內外相通,關系盤根錯節,在官場本來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楊釗再聯系一下眼前這位尖白臉的身份,小青年李岫身后到底是誰便呼之欲出了。

分析到這里,楊釗笑了,這個時候所要做的就是挖一個大坑。

“如若是小子我的話,即便不充,也無甚辦法,自作孽不可活,該自己的總要有些擔當才好,主簿大人以為小子此言可對?”

聽到這里,張方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心道:小神童畢竟還是太小,自古兩者相爭,各出奇謀,各使手段,只要能贏,又有幾人會管你怎么贏的?漢高祖帶領一幫子良臣打下了大漢朝四百年氣運,可有人會嘲笑當年劉邦的手段過于低劣……

“賢侄相信人性本善,這固然無錯。但為爭一時之長短而性命相搏者,也大有人在,何況賢侄與李岫相爭,賭注太大,甚者關乎你二人之一生。對此賢侄當真不擔心?”

張方覺得差不多了,只要再稍稍加一些力,小神童很有可能被直接拿下。

因此,張方拿下了偽善的面具,言語之中夾雜的威脅已經昭然若揭。

但此時并非撕破臉的時候,楊釗雖然猜到了李岫背后的靠山是誰,但并不能確定。

瞄了瞄正襟危坐的張方,楊釗心道:眼前的這位不就是投石問路的最好人選嗎?

看了看坐在那里滿臉嚴肅紋絲不動的張方,楊釗并沒有理會他所給出問題。只是問道:“大人就任永樂縣主簿,已經很多年了,對嗎?”

沒有想到楊釗會這么問,張方愣了一下,回道:“對,本官開元元年就任,至今已有近九年時間……”

楊釗擺了擺手,阻止了張方繼續說下去,快速的問道:“主簿大人今日來訪,就是為了小子我與李岫的賭戰而來,對嗎?”

張方剛想說點什么,楊釗又是一揮手又將之打斷。

張方此時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楊釗并沒有管張方的臉色,只是自顧自,快速的問道:“說書臺前的瘦金體書法,張大人很喜歡,對嗎?”

張方兩次被打斷,已經有了少許的怒氣,心道:問吧,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把戲。

“京城散官李林甫,就是小青年李岫的父親,對嗎?”

“李岫來永樂縣,就是為了得到京試名額,對嗎?”

“而這次比試,李岫雖然不服氣,但卻并沒有用什么歪招兒,對嗎?”

“那么最重要的一點,李岫能不能贏無所謂,小子我卻必須輸,對嗎?”

隨著楊釗一個個問題的拋出,張方的回答也越來越快。

等到楊釗感覺張方已經形成了固定思維的時候,便不動聲色的問道:

“李岫的身后就是站著永樂縣太爺李安道,這對嗎?”

“對……,啊?”回答完畢的張方徹底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一問一答之間,楊釗給他下了一個大大的套兒。

反應過來,張方的腦門上開始冒汗了,感覺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掉進了一個孩子挖的大坑里面,張方的臉一瞬間紅了。

隨后,郁悶,憤恨,后悔,尷尬等等表情,走馬觀燈似的出現在了那張尖白臉上。很是精彩。

楊釗定定的看著張方,臉上保持著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

而張方則手足無措的坐在那里,整個場面呈現出一種尷尬似地安靜。

這個時候,張方才知道:感情人家小神童什么情況都了解,講了這么多不過是再套話兒而已。

將楊釗視作一個八歲的普通孩子。是張方犯得最大的錯誤。

這時的張方只有一個念頭,小“神”童是夠神的:先是謙卑的左右陪著,讓自己放松警惕,然后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分散注意力,等自己習慣過以后,再問出關鍵的問題。

至于立刻否認,張方也想過,可惜真正的事實大家都心照不宣,人家要的只是一句話而已,話都說出來了,哪還有收回的道理?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張方已經無力再扭轉乾坤了。

只要“李安道是幕后黑手,仗勢欺壓小神童”的流言散播開來,他張方就難辭其咎。

而李安道無論是為了自己的名聲,還是為了所謀之事,都會有一萬個理由把眼前這位漏了口風的尖白臉給徹底收拾掉。

張方明白,這就是官場清明,皇帝勵精圖治的結果。要是在黑暗時期,所有人都弄權,便沒有人會較真兒。但只有一個人弄權的話,他就只能暗箱操作,名聲與前途掛鉤的時代,表面光鮮是必須的。

“主簿大人迫于壓力,甘當馬前卒,只身來小子這兒,也是出于一番愛護之意,故大人之恩,小子記下了。不過日后該何去何從,主簿大人可要三思而后行了。”輕飄飄的扔下這幾句話,楊釗的目的已經達到,便拱手為禮,道:“如此,小子恭送大人。”

張方沒有動,多年的官場經驗,讓他很容易理解楊釗話里的意思。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仔細思考這其中的關節。楊釗有恃無恐,胸有成竹的態度,讓張方看到了事情的轉機。

“賢侄的意思,張某明白。但此事已經沒有善了的可能。事實也并非賢侄想的那般簡單。李安道在永樂縣苦心經營兩年,雖說不能一手遮天,但也根基穩固,輕易搬到不得。對此,不知賢侄有何良策?”

楊釗樂了,張方這是想投誠,卻又拉不下那張老臉……

失了方寸之后,竟然問自己有何對策,楊釗心道:就是真的有對策,也不能在你張方態度未明的時候告訴你吧?再者說了,自己現在手里可是有他的小辮子,不捏吧兩下,對得起他剛進門就給上眼藥的行為嗎?

“如何應對此事,小子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不勞主簿大人過問了。倒是主簿大人的處境有些堪憂,要是沒有一些顛倒陰陽的手段,這下場嘛……。”尖白臉?楊釗有將之變成尖黑臉的可能。

事已至此,張方甚至能像得到流言傳出以后,李安道會用什么樣的手段來對付他這個始作俑者。

淺灘行船——進退兩難之間,張方的整張臉都黑了下來,但此時,張方依然沒有和盤托出的打算,只是面色沉重的坐在那里。楊釗把事情想簡單了,讓張方臨陣易幟,調轉槍頭,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不過有人掉進井里,再丟兩塊磚頭的事兒,偶爾干干,對于楊釗來說卻也無傷大雅……

楊釗故作神秘的思考了一會,道:“李安道兩年之前到任永樂,屬于京官外放。永樂縣地處邊陲,此行看似散官補實缺,但究其內里卻為明升暗降。如若沒有得力之人在京中吏部為其奔走,其出頭之日則遙遙無期。此中奧秘,主簿大人并不陌生。若如此時,被李安道引為外援之人,撒手而去,結果若何,主簿大人可知?”

張方微微的抖了一下,這正是問題的結癥所在。

一旦李岫輸的灰頭土臉,李安道外援一失,自然翻不起大浪來。但是李安道所看重的也正是他和李林甫這種看似雙贏的關系。釜底抽薪的策略固然巧妙,但難度也同樣很大。

“賢侄此言看似有理,但即便沒有了李林甫這層關系,他李安道還是永樂縣的縣令。而張某依然是主簿而已,如之奈何?”

“奈何?主簿大人在任九年,李安道不過是主簿大人所待之第四任縣令,如今皇帝勵精圖治,政治清明。某些人想要為所欲為,似乎也不那么容易。自保而已,張大人九年經營而不可得?”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張方站了起來,雙手抱拳道:“賢侄果非常人,今日之事,張某不再過問,如此還望賢侄高抬貴手,張某感激不盡。另外張某多言一事,捕頭孫大山此人賢侄還要多加留心。言盡于此,張某告辭。”

“恕不遠送。”

張方走了,一如他來時那樣。

隨著清脆的馬蹄聲逐漸遠去,事情的也出乎了楊釗的意料之外。

楊釗本以為在自己苦心營造的壓力之下,張方會老老實實的倒向自己這邊,結過他低估了張方。同時也高估了他自己。

張方臨走時,話里的意思就是決定置身事外,條件是楊釗不能拿他所說過的話來做文章。而后他只需要安靜的等待楊釗和李安道分出勝負即可。

在位經營九年,這點時間張方還等得起。

搞不定楊釗,張方回去只要一句輕飄飄的:老朽無能,便可以抹平。

楊釗絞盡腦汁,將張方逼的置身事外保持中立。

而后楊釗又點出了讓他自保的辦法。張方才會在投桃報李之下,隱約的透露了李安道的下一步計劃。

斗爭無關大小,自古而來,往往有兩種模式,或文或武而已。張方這個文的手出無功,沒有達到既定目的。

捕頭孫大山那個武的,就會粉墨登場。到時候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們會有很多時間跟楊釗墨跡。

當然,依靠楊釗那麻桿似的小身板去武力對抗官差的情況,李安道肯定想不到,但他卻很希望看到。

可是不用強的話,又怎么來應對呢?楊釗心里糾結了。將自來到大唐朝開始起,所有認識的面孔都一個個的在楊釗的心理閃現一遍,但卻沒有發現一個有用的。

對付縣令李安道最為合適的辦法,就是縣丞郭遠和主簿張方二人聯名向上檢舉。但縣丞郭遠跟楊釗沒有半點關系。張方又打定主意置身事外,這條路明顯走不通。

以武力逼迫,這種事情即便是眾口鑠金,卻依然不能當做搬到李安道的依據。敵強我弱,楊釗這棋下的是舉步維艱。

唯一還好的是,李安道不可能在比試之前就把他給抓起來,如果那樣的話,就算是頭豬也會明白他李安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而沒有楊釗參加的比試就只能是一個笑話一場鬧劇,小青年李岫丟不起這樣的人,李安道也是。

但刀光劍影威脅恐嚇的舉動卻是免不了的。

楊釗所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如何把母親張氏和雨桐給安排好,比試之前楊家人的安全才是最實際的,否則什么都不用玩了。

以后的事情,楊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的力量太小,不足于和李安道正面對抗。

楊釗送走張方時,外面的日頭已經高高升起了,時值三月的永樂縣,已經慢慢的有了些綠意,而院子里的那顆已經被判定死亡的老歪脖子樹,也很給面子的長了幾顆新芽。

回到書房,楊釗從新拿起了書案上看了一半的書,但思緒卻很難再集中于書上。

如今李林甫既沒有勢力,也沒有什么大能耐,但熟知歷史的楊釗,卻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讓夫人跑關系,并依之青云直上。

雖說其發跡的方式有些可恥,但楊釗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手腕,能獨霸相位近二十年,并一直被玄宗所信任,這樣的人,不可能簡單。

如今跟他的兒子結下大仇,楊釗可以想象,這對以陰險著稱的父子會怎樣對付自己。但要楊釗放棄比試,也不可能,至少楊釗同樣丟不起那個人。

孝子孝子,為母祈福就是在進孝,結果進孝被人打斷,并非議一番。

這個時候都不能拿點手段出來,以后他楊釗還有什么臉皮,能在張氏的身邊晃來晃去?事關原則問題,退讓不得。

偉大的老毛曾說過: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

楊釗作為在社會主義新中國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又紅又專的公務員,自然不怕斗。但怎么都卻是個大問題。

就在楊釗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應對的時候,小四手里拿著空空的米袋,施施然的回來了。而且還背著一個粉雕玉砌的小美眉。仔細一看,在小四的背上扭來扭去作騎大馬狀的小美眉,不正是小幺妹玉環嗎?

看到這里,楊釗眼前一亮:嘿嘿,這不就是送上門的一個機會嗎?反正將來玉環也會被送到三房楊玄徼家,先收養過來再說。

到時永樂縣呆不下去,干脆就舉家遷往京城算了。京師重地,天子腳下,楊釗不信李林甫還沒有發跡的時候就能玩出花兒來。

就算過不幾年李林甫開始發跡,楊釗心道:難道咱就只是吃干飯的?

將手上的書一仍,楊釗三步跨大院里吼道:“小四,又是你,給我過來……”

小四正在逗小玉環開心,被楊釗突然吼了一聲。嚇得整個人一哆嗦,差點直接趴下:“少,少爺,這可不關小的的事兒,是,是小小姐硬要跟著來的……”

呀喝?小子敢還嘴了,楊釗眼睛一瞪,小四立馬又矮了一節:“還不把玉環給我放下來,這么背著成何體統。個兒也那么高了,一點事兒都不懂你。”能背著四大美女之一的小幺妹玉環,這小子還真他母親的好運氣……

小玉環很不情愿的從小四的背上下來,嘟囔著小嘴,對于楊釗訓斥小四的行為很看不過去。但作為乖孩子,她并沒有吭聲。

小四那張臉上,寫滿了我沒罪我冤枉的表情,很烏龜的站在一邊。

“給我動也不能動的站在這兒,一會我有事情問你。”

說完,楊釗像川劇中的變臉一樣,由嚴肅轉為微笑的看著粉嘟嘟的小美人胚子玉環道:“小玉奴,到哥哥這里來。”

作為快三歲的和孩子,小玉環還是很聽話的,見楊釗招呼她,立馬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了過來:“釗哥哥,玉奴要聽故事。”

“聽故事,好啊!不過玉奴要聽什么樣的故事呢?”楊釗一邊拉著小玉環向著東廂房走去,一邊對著奶聲奶氣的小蘿莉問道。

“恩,玉奴也不知道聽什么樣的哦,不過這次玉奴要聽好多好多,釗哥哥,好不好?”

到底要聽多少才是多呢?玉環小小的腦袋也想不清楚,但她卻知道用自己的小手在身前畫了大大的一個圈兒。

“玉奴要聽那么多嗎?”楊釗牽著玉環的小手問道。

“當然了,玉奴就是來聽釗哥哥你講故事的哦。”說完小玉環就用他那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看著她的釗哥哥。

楊釗很懷疑,這個時候只要他的嘴里蹦出半個“不”字,這小玉環就敢立刻哭給我看。

“要聽故事很簡單,釗哥哥別的沒有就是故事多,玉奴要聽多久都聽不完的。不過呢,釗哥哥我得考考小玉奴,上次講的“狼來了”,玉奴從中聽出了什么?”

聽到要考她,小玉環一點都沒有害怕,反而興致勃勃的思考了起來,帶著點嬰兒肥的小手豎在唇邊,水嫩圓潤的小臉上盡是思考的表情。

“恩,玉奴想起來了,釗哥哥說的,不能說謊,否則會被大灰狼吃掉的。釗哥哥,玉奴說的對嗎?”

“玉奴真聰明,說的很對。因為人啊一旦說一次謊,就只能用一百個謊言來彌補,于是后來越說越多,就算他說實話,也不會再有人相信了。最后就會像那個放羊的小子一樣。”

“玉奴很乖的,不會說謊。”小幺妹很純潔,想法也很簡單。

楊釗拉著小玉環的手,慢慢的來到廂房。

廂房之內,張氏和雨桐聊的很開心,抬頭看見了小玉環,張氏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繡工,拍了拍手:“小玉奴快過來,讓嬸嬸好好抱抱的我的小乖乖。”

小玉環很招人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光滑水嫩帶著點嬰兒肥的小臉,笑起來臉上就會浮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梳著兩個沖天羊角辮,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對所有母系女性都有著巨大的殺傷力,其中就包括張氏和雨桐在內。

“玉奴乖乖的再這兒陪著嬸嬸,故事一會兒再聽,釗哥哥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說著楊釗便向著屋外走去。而小玉環很乖巧,并沒有纏住他。

楊釗來到院子里,小四依然老老實實的站在那里,愁眉苦臉的一副受氣布袋樣兒,找了半天,楊釗才找出一個詞兒來形容他——衰!

“過來,我且問你,據你送米時所見所聞,二房家中過得如何?”

“少,少爺,這……。”小四一臉便秘難忍的樣子,良久才道:“少爺,老夫人交代過,說是不能隨便對主人家說三道四,不然就打斷小人的腿。”

看著小四,半天就憋出這么一句話,楊釗踹他兩腳的心都有了,這家伙怎么就沒有一點眼力勁兒呢?怪不得劉胖子抽他,現在楊釗也想抽他。

“屁話那么多,問你甚子說甚子,娘那邊有我呢。”

“少爺,那小的可說了啊。”小四縮著腦袋,那樣子跟偷雞賊似地,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說!”

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以后,楊釗就打定主意,小四要是不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就去找劉胖子過來,好好抽他一頓。

“二房楊爺府上,跟少爺這兒差不多。先前楊二爺還當官兒的時候,家境很好。小的在昌平樓當跑堂,給送過不少好酒好菜。不過近年來就不一樣了,聽說楊二爺因為染病掛職蜀中司戶,病情越來越重,至今已經臥床不起。二爺府上也日益窘迫,到如今都快吃不上了。”說道這里,小四停了下來,想觀察一下他那少爺的臉色。

可惜的是楊釗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被楊釗面無表情的瞪上一眼,小四講話都結巴了:“少,少爺,你也知道的,楊二爺家一共有六個孩子,現如今這……這楊二爺又大病纏身,上邊給的俸祿都被拿去請大夫了。家中里里外外都靠二爺夫人但著,那日子就更難過了……小的去送米的時候,二房的大少二少都快抓生米吃了,小的看著心里可難受了,少爺您看咱能不能多幫一些……”

說到這里,小四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主人家的事兒,該怎么辦,下人們是不能隨便張嘴的。小四低著頭,不能把腦袋給縮到胸腔里面去,生怕楊釗揪著他抽一頓……

楊釗看著小四緊張的神情,突然沒有了責怪他的意思。

二房家中過的不怎么樣,這事兒楊釗上輩子就知道。只不過現如今比他想的還要差罷了。

而更讓楊釗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史書無名,瘦弱不堪的二嬸子居然可以無言無語的擔起了整個家。

楊釗想想前段時間,這位二嬸子送來的那半袋山藥,雖登不了臺面,但也始終是一片心。可見,這位二嬸子的仁義。

在加上四大美女之一的小幺妹,楊釗知道,無論如何,幫一把都是免不了的……

而小玉環的事兒,也可以定下來了。二房楊玄琰,也就是小玉環的老爹,如今正臥床不起。

楊釗知道,按史書而言,他至少還有幾年的活頭,小玉環十歲之后被送到三房楊玄璬的結局并沒有改變。

因此楊釗打算,先行一步,將小玉環收養過來再說。至于小玉環長大以后何去何從,那就是小玉環的事兒了……

打定主意的楊釗,走路都美得冒著鼻涕泡兒:能培養出古往今來,華夏五千年數得上號的超級美女楊玉環,至此一條就夠他臭屁很久了。

讓張氏同意這件事,楊釗覺得并不會很困難。

困難的是,二房雖然有些困苦不堪,但并沒有到過不下去的程度,他們會同意把小玉環送過來寄養嗎?不過楊釗有一百個理由相信,這點小事難不住他那手段多多的老娘大人。

楊釗問完話,再一次來到東廂房的時候,小幺妹玉環已經被雨桐帶出去玩了。屋內只有張氏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個有些年頭的雕花床上,繡一幅百子多壽圖。

走到椅子邊,楊釗坐了下來,道:“娘,孩兒有件事情想跟娘商量一下。”

“我兒有何事?盡管說來,為娘聽著吶!”張氏頭也不抬的說道,繼續跟她的那副百子多壽圖較勁兒。

楊釗斟酌了一下,才道:“娘,如今咱家算是衣食無憂了,但是二房卻日益窘迫生計艱難,您看,我們是不是想點法子幫一下?這偌大的永樂縣,能跟咱們沾親帶故的可就二房一家了。”

張氏笑了笑,抬起頭來,道:“我兒想的對,但是為娘已經讓小四隔三差五的送上一些大米了,此事我兒不知道嗎?”

“知道,小四跟孩兒說過此事。但孩兒認為這樣遠遠不夠。娘,您且聽孩兒分說,這二房雖說只是咱家同太祖的親戚,八竿子都打不著,血親上已至四代,我與玉環將出五熟,也算沒有關系了。但說來說去,他們畢竟也是楊氏一族的人。而且當初父親剛剛過世,家中食不果腹之時,二嬸子畢竟送過東西來。”

“父親在時,常教導兒子,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孩兒如今拿著龐氏書坊,昌平酒樓以及黃柳匠坊各三層的利潤,銀錢之資早已不缺。何不多幫同宗同族的人一把?再者說了,以后咱家要是有甚子事情,愿意幫也能幫的唯有這些同族之人了。娘,您覺得此意如何?”

張氏看楊釗說的鄭重,只好將手里的活計停了下來,道:“我兒能如此明事知理,為娘心中甚感欣慰。但我兒可曾想過要如何幫,幫到甚子程度,甚子時候?如何才算功德圓滿?”

“這……?”楊釗一時之間卡殼兒啦,張氏說的也是,玉環如今才三歲半,等她入宮成為名符其實的楊貴妃,時間上至少還有二十年,這二十年幫下來……想想楊釗都頭皮發麻。

不過想到這里,楊釗更頭疼了,真的要把那么可愛的小幺妹玉環給送到宮里去嗎?

要知道李隆基,那老男人的年紀,當玉環的爺爺都夠了。這他母親老牛吃嫩草也太恐怖了點!

思緒走到這里,楊釗糾結了,臟唐臭漢窩囊宋,大明宮內的好玩意兒,一把手指都用不完就能數得過來,跟皇族沾點邊都沒好事兒,相比之下掉火坑里都是輕的。

“恩。”楊釗心道:決定了,以后防火防盜防皇族,就是楊家鐵律了,誰敢觸犯,就收拾誰。

想通了這些,楊釗糾結的心情好上了一些。這個時候怎么把玉環幺妹給收養過來才是重點。

“娘,您看這樣如何?孩兒看您老挺喜歡小玉環的,不如將其收養過來,如何?”

“哦?我兒怎會有如此想法?”

“孩兒是這么想的,娘親膝下無女,多個玉環和娘親作伴,也多個開心果不是?這是其一。其二也是幫二房減輕一些負擔。其次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而后孩兒在找個甚子營生給二房,送佛送到西也算功德一件。”

“我兒所言甚是,二房玄琰臥病在床,一旦故去,六個孩子難保要送出一兩個,否則縱使你二嬸子再有辦法,也難以為續。如今將玉環收養過來,倒不失為一件好事。如此,我兒倒是想到為娘前面去了。也罷,為娘就依你一次……”

聽到事情搞定,有張氏出馬,收養玉環的事兒,基本上沒有問題了,楊釗這才悠悠的向著小書房走去。

楊釗離開以后,張氏卻笑了,而且是笑的很開心的那種。

手里拿著繡了差不多的百子多壽圖,張氏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撫摸著自己的作品,張氏還不忘感嘆,自個的兒子就是不一般,小小年紀不但能掙錢養家,孝順自個兒,竟還能有這般心思,嘖嘖,不簡單。

想到這里,張氏彷佛看到以后,自個的兒子和小玉環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生活在一起的樣子。

在張氏看來,丫頭雨桐固然是好,不過可惜的是她比楊釗大了兩歲。

至于二人同為楊氏族人的問題,在張氏的眼里純屬扯淡,不知道這年頭流行的就是親上加親的嗎?再者兩人的血親已至五代,平時就屬于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種,有什么好擔心的?

楊釗明目張膽的提出這事兒,張氏自然一百二十個愿意。

“估計玄琰兄弟也不會反對。”張氏自言自語的道:“恩,這事兒要盡早辦。夜長夢多可就不妙了。”

心中狂喜的張氏對著銹版又是一陣忙活,結過發現竟然無意中將圖中的一個娃娃給銹成了女孩兒狀,這玩笑開的,得了,拆吧……

楊釗坐在書房中,手里捧著一本書正有滋有味的看著,卻不知道他提出收養玉環一事,經過張氏這么一轉手,其性質意義等等全部變味了,與他本意相去何止十萬八千里。

楊釗的心理年齡怎么說也是一個成年人,要是對一個三歲的小女娃都有心思,那就是真正的開玩笑了。不過三歲的沒有,那么等長到十六歲,或是更高呢?要知道四大美女之一的大大名聲,可不是隨口吹出來的。

轉眼便到了申時,觀前街頭說西游的工作還沒有結束,楊釗一手拿著默寫出來的稿子,便向著說書臺走去,盡管為了避嫌,他已經把西游改的差不多面目全非。但還是要說完才行,并且是不能隨便敷衍的那種……

清晨,太陽緩緩升起,安靜的觀前街,也在這一時間熱鬧了起來,盡管這個時候,初春的嚴寒依然凌烈。

一輛藏青色的馬車,靜靜的停在楊府小四合院的門前。張氏在雨桐的攙扶之下,緩緩的坐了進去。同時車里還放著一堆的禮品。收養小玉環的計劃,在這一時刻便正式宣告開始。

前面的小四,正神情嚴肅,滿面鄭重的坐在車轅上,手里提著韁繩和一條長長的馬鞭。那模樣很精神也很威武,跟要出征的將軍似的。

自從來到小院開始,小四便以小神童楊釗的頭號家丁自居,平時在楊府中的時候,小四是唯唯諾諾,很柔了八捏的樣子。

但只要有空閑,這家伙就會在外面人五人六的晃來晃去,等著西游的粉絲上前給他八卦點什么。

順便聽聽人家是如何夸贊他的神童少爺,然后露出與有榮焉的樣子漲漲臉面。當然這也是事實,他不但是楊釗的頭號家丁,更是楊府唯一的家丁。

楊釗站在門口,目送著馬車遠去。楊釗之所以火熾火燎的讓張氏去,想立刻將玉環接過來,省得她在家吃不飽穿不暖的原因固然有之,但更多的卻是想讓張氏和雨桐避開捕頭孫大山。

望著已經漸漸高起來的日頭,楊釗緩緩的回到了院子里,拿了一本論語,便坐在歪脖子樹下看了起來。

面對著院門,楊釗如同關二爺夜讀春秋一般,形式灑脫的坐著卻自有一番威勢。漫不經心的翻了一頁又一頁,楊釗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旁邊早就準備好的三塊摞在一起的青石,和四根滾圓的木棒,心道:嘿嘿,只要你敢來,本公子從昨日就開始準備的禮物便又用武之地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一個黑臉漢子,身穿皂角差袍,頭戴牙冠,身后跟著四個差役,便直直的向著楊家的小院而來。那德行比回自個兒家都隨便。

至于四個衙役的長相,不是鞋拔子臉,就是尖耳猴腮,一看就知道是那種萬年老龍套的樣子。

幾步跨到院子里,孫大山左右打量了一下,看見一個八歲的孩子隨意的坐在歪脖子樹下,瞄了兩眼,孫大山的眼里流露出一種輕視的目光,心道:像這種破敗人家的孩子,竟然需要他這個一縣捕頭親自跑一趟,當真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張方也是無能,而且腦袋肯定被縣衙那紅漆大門給夾過,竟然愚蠢到連一個八歲的孩子都擺不平,難道說,就因為這個孩子編了一個西游,他張方就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孫悟空了嗎?

“喂,小子,抬起頭來,就是你想跟小少爺觀前街頭論文采的,是嗎?”孫大山一臉輕蔑的表情,說起話來用很重的鼻音道:“說你呢,給臉不要是吧?”

“哦?原來你是給小子我說話呢?”楊釗沒有動,只是揚了揚眉毛,道:“看你兩眼望天的架勢,感情你這么仰視我啊?你看這多不好意思!”

長了張黑臉就以為自己是黑旋風了?楊釗心道:看老子憋死你。

其實楊釗不知道,這孫大山還就真有個綽號叫黑旋風,旋風的意思就是他能將所有東西旋走,至于黑字,則是指他的心腸。

“呀呵?小子年紀不大,小嘴到是很厲害啊!”孫大山沒有想到一個八歲的小鬼竟然敢不把他這個從九品下的武官放在眼里,這還了得?

滿永樂縣有誰不知道他孫大山的姐夫是當今縣尉的小舅子,是縣令李安道眼前的紅人,手里更是掌握著永樂一縣的治安逮捕大權?

“狗子,去,把這小子給我揪過來,并順便教教他,爺的規矩!”

孫大山身后應聲閃出一個青年來,此人二十來歲,長著一張豬腰子臉,沒想到,此人竟然連名字都取的這么專業。

楊釗的目光也隨著孫大山的聲音從書本上轉移到了狗子的身上,只見狗子那張豬腰子臉,正一臉奸笑向著他走了過去,那身形那德行,一如湯姆貓即將成功收拾杰瑞鼠一般。

看著緩緩逼近的狗子,楊釗放下來手中的書,心道:好吧,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想到這里,楊釗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自從當上衙役以來,狗子親手抓過的人很多,但是偏偏沒有一個眼看著要吃苦頭了,還能笑的那么燦爛的。

俗話說事出反常即為妖,狗子的心隨著楊釗越來越燦爛的笑容而莫名的虛了起來。同時靠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雖說帶著微笑,但楊釗的心里已經罵開了:這個王八蛋的孫大山,竟然進門就給他一個下馬威,想讓自己明白,在他那又大又硬的拳頭之下,老老實實的按照他說的做,才是王道。

人家都是先禮后兵,孫大山這孩子倒好,連個惱羞成怒的過場都不走,直接上來就動手。既然如此楊釗也不能含糊。

畢竟這種人渣,你只有讓他明白,你的拳頭比他的更大更硬,他才會老實,不然這樣的人就會像跗骨之蛆一樣,讓你不得安生。

面對著狗子愈來愈近的雙手,楊釗觀前街頭說書時練就的大嗓門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且慢……”

喊完這一聲,趁著狗子愣神的瞬間,楊釗長身而起,兩步跨到孫大山的面前,道:“今日捕頭大山光臨敝處,可有朝廷公文?如若沒有,既不能問案也不能抓人,若沒有個合適的理由,擅闖民宅一條,不知捕頭大人作何解釋?”

孫大山樂了,這永樂縣的平頭百姓,他還不是想拿誰就拿誰?平時又有哪個敢吭半個“不”字的?請客送禮好話說盡,那是必備程序。

今天倒好,自己親自出馬,本以為對付一個八歲的孩子,那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嘛,沒想到竟然碰到一個講理的了。這在孫大山的捕頭生涯中,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作何解釋?”孫大山眼睛一瞪,道:“老子我今兒就是來抓人的,而且我還懷疑,你們楊家包庇江洋大盜。小子,你覺得我用這個理由收拾你,夠了嗎?”

“老子我今兒就是來抓人的,而且我還懷疑,你們楊家包庇江洋大盜。小子,你覺得我用這個理由收拾你,夠了嗎?”

孫大山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便把一個足以讓普通人家破人亡的罪名給丟了出來,那張充滿了戲謔的臉上,布滿了掌控一切可以為所欲為的猙獰笑容。

“你……”楊釗的怒氣值瞬間全滿:“你說窩藏就窩藏,你說收拾就收拾?擅闖民宅,肆意妄為,難道這天下,還沒有了王法不成?”

“王法?”孫大山一咧嘴,露出了滿口的大黃牙:“今兒,老子就讓你明白,在永樂縣,老子就是王法。”

說完,孫大山一擺手,狗子又盡職的撲了過來,仿佛剛才被一個孩子的“且慢”給鎮住是一件很大丟臉的事情。

第二次得到命令的狗子,急需在孫大山面前表現一番,好找回場子。因此撲過來的速度明顯提高了很多。

看到孫大山很隨意的站在那里,楊釗算是全明白了,感情孫大山根本就沒有看不起他他的意思,而是徹徹底底,華麗的將他給無視了。

楊釗心道日了,咱說他也是神童來著,但名頭在孫大山面前竟然一點都不好使。而且不論怎么算,都處于劣勢。

楊釗沒有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比試,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將小小的永樂縣扯得四方云動了。

既然講道理沒有用,楊釗心道:那就讓這群龜兒子看看什么叫做功夫,他怎么著也不是泥捏的不是?

感覺到狗子抓向自己肩膀的雙手已經越來越近的時候,楊釗突然冷靜了下來。

千鈞一發之間,楊釗側身讓過狗子的一抓,抬手便抓住了狗子伸做蒲扇一樣的大拇指,沒有辦法,楊釗小身板沒有足夠的力氣,只能拿捏一些輕巧,容易傷人的位置。

側著身子抓住狗子大拇指的瞬間,楊釗突然福至心靈,轉身就是一招太極的云手,利用旋轉的力量,將狗子甩了出去。

狗子大拇指被楊釗用力一掰,身不由己的順著楊釗使力的方向倒去。

不過經常抓人的狗子還是很有經驗的,感覺要歪倒,立馬前跨一步,穩住身形。不過可惜的是,他這一步跨的大了些,一腳踩在了楊釗事先準備的原木上。

結果失去了重心,而狗子又竭力穩住身形,于是令人驚訝的一幕產生了。狗子如同惡狗搶食一般,跌跌撞撞的向前撲去。然后一頭撞在了楊釗剛剛請人修葺不久院墻之上。

看見狗子撞在院墻上的瞬間,楊釗都替他感覺到疼,要知道修院墻的那會兒,楊釗選的可是上好的青石。毫無疑問,狗子華麗的昏倒了。

只留下孫山大和另外三個衙役,滿臉活見鬼的表情,張大著嘴巴,死死的盯著那可憐的狗子……

對于這個場景,楊釗很滿意:不給點顏色看看,都以為咱是橡皮泥,任你揉捏了?

不理會孫大山那驚掉下巴的死驢臉,楊釗拍了拍手,轉身施施然的走到了大門邊,啪嗒,將大門關上了。

“孫捕頭孫大山是吧?那今兒咱們得好好聊聊,看看你是個甚子樣的王法……”

反應過來的孫大山臉色鐵青的看了看已經被關上的大門。

楊釗這個時候已經走回了原地,拍了拍手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眼中帶著十足的挑釁之意,看著面容陰冷的孫大山。

“一個從九品下的武職,就敢狂言自己就是王法,你孫大山的膽子有望超過體重啊。”臉上的表情冷的跟哈爾濱的冰雕似的,楊釗說出來的話也同樣冰冷堅硬。

不就是演戲嘛,楊釗感覺這一刻自己就像是影帝附身一般,深深的融入到一個天不怕地不怕且又手段多多的孤膽少年身上,盡管事實上也差不多。

孫大山同樣是在演戲,進門就給個下馬威本就是他常用的手段。他敢滿嘴跑火車的說什么他就是永樂縣的王法,這本身就是在唬人。

永樂縣城滿打滿算也就巴掌大的地方,各種關系盤根錯節下來,凡是有點門路的人,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被普通百姓仰視的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拿著縣令的名頭,出來辦事的孫大山,就輕飄飄的忘了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嚇唬一個孩子,這種沒有半點技術難度的事情,在孫大山看來,簡直就比喝碗涼水難不了多少。

但是孫大山沒有想到,就因為他一時托大,造成了現今騎虎難下的局面。

即便如此孫大山依然沒有放棄的打算,要知道他孫大山背后站著的可是縣令大人,這巴掌大的地方,誰的桿兒再高,還能高過一縣之長不成?

他臉色鐵青的原因很簡單,一是所謂小神童的態度。二則是狗子竟然一點都沒有給他長臉。

有著當縣尉的姐夫,加之一直被縣令罩著,飛揚跋扈,目無余子的孫大山已經不記得有多長時間沒有人敢這么和他說話了。

在孫大山看來,眼前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明白他所面對的是誰,也不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能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只有一點,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已。

孫大山看了同樣面無表情的楊釗一眼,心中思考的確是另外一個問題,來的時候縣令大人可是吩咐了,這孩子抓是不能抓的,否則整個永樂縣都知道的文比,很有可能變成一個大笑話。

當了婊子又立牌坊的李安道自然不希望看到楊釗被抓起來。至少,李岫到時同樣拉不下臉來去唱那個獨角戲。

但適當的讓這個孩子吃點苦還是可以的。在孫大山看來,只要完美的解決這件事,保住李岫的面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以后有的是大把時間,來徹底的收拾這個硬的像雞骨頭似的孩子……

想到這里,孫大山的眼睛里不由得露出一絲憐憫,為什么這個世界,不識時務,喜歡拿著雞蛋碰石頭的人,就那么多呢?眼前就是一個。

旋即,那絲微弱的憐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孫大山鐵青的臉上露出少許猙獰的笑容,道:“好,好,好。很久沒人敢用這種語氣跟爺們說話了。是甚子樣的王法,爺們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張三,劉二,讓他見識一下爺的王法……”

張三劉二自然不會因為楊釗弄昏了一個狗子就心生懼意,聽到孫大山的命令以后,兩人便向著楊釗圍了過去,一左一右,配合的相當有默契。雖不在意,但狗子的前車之鑒還是讓兩人警醒了很多。

面對這樣的場面,楊釗有些瞪眼了,還來?出其不意的收拾一個狗子,已經是他的極限,同時對付兩個?

楊釗心道:那不叫勇敢,那叫傻蛋好不好?

無論楊釗怎么想,事情還是在,劉二和張三兩人自然不會因為楊釗的想法兒停下來。

看著愈來愈近的兩人,楊釗心道,躲無可躲了,那就不躲,不過咱還有絕招兒。

瞄了瞄旁邊壘在一起的三塊青石,楊釗瞬間調整好自己,做怒目金剛狀,抬起右手閃電般一揮,結結實實的拍到了青石之上。

伴隨著“砰”的一聲,突遭打擊的青石碎裂開來,甚至還有一部分直接化成了石粉,四散飛舞的石屑所產生的效果直逼道家絕學掌心雷。

有這場面才不枉昨日楊釗又是火燒,又是水浸,對著三塊不大的青石來來回回折騰了四五回。

同時,楊釗一如九幽之中傳來的聲音(說書累的嗓音沙啞)也響了起來:“好一個沒人敢跟你孫大山這么說話,好一個你的王法。身為大唐基層官吏,吃著朝廷俸祿,不思還報君恩,造福百姓。反而大言不慚肆意妄為,枉你孫大山還披著一張人皮。看來今天爾等是想逼著小子替天行道,將爾等留下了。”

說完楊釗保持著怒目金剛的樣子,緩緩的向著孫大山逼近了兩步。

被青石碎裂,粉塊四濺的聲光效果,嚇得小臉發綠的孫大山,比活見鬼還要吃驚三分的臉上,此時已經唰的一下,蠟白蠟白的。

楊釗每向前一步,他就老老實實的退一步。

劉二張三兩人,也麻了爪子,雙手保持的這抓握狀,不知道該收回還是前伸的舉在半空。

“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孫大山是徹底被嚇住了,抖的跟打擺子似地,說話都帶著顫音。

人對于未知的事物總是有著一種本能上的恐懼,孫大山在看見青石碎裂的一瞬間,便聯想到了楊釗所講的西游,對于西游里面合情合理的神神怪怪,體系健全的修神修真,孫大山本也不信,可是卻擋不住以訛傳訛的鄉親們相信,于是傳來傳去,孫大山自己也就相信了。

心中無法解釋一個八歲的孩子,為什么能隨手拍爛最為堅硬的青石這一事件,自己把自己嚇住以后,孫大山又哪里會去分辨幾塊青石是不是有問題?

于是從囂張跋扈,到唯唯諾諾膽戰心驚,孫大山的用時也就那么分分鐘而已。

孫大山害怕了,而且這個害怕好像會傳染一樣,連帶著其余的三個嘍啰也一起抖了起來。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于表現他們心中的恐懼。

這個時候,別管什么命令,什么縣令,孫大山連自個的爹叫什么都被嚇忘了。看著慢慢逼近的楊釗,孫大山就像是被非禮的小媳婦一樣,尖聲的叫喊道:“你……你,你不要過來……”

“你說不要就不要嗎?欺詐百姓,濫用職權,你孫大山身上擔著多少罪孽,人不知道天知道,今日即便小子替天行道,收拾了你,又有何人敢有二言?”

話,楊釗是說的咋咋呼呼的,但是身形還是在距離孫大山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不是楊釗不想再多施加一些壓力,而是因為麻桿打狼——兩頭害怕。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老鷹呢,楊釗很擔心,孫大山會不會承受不住壓力,心理崩潰的時候,給他來一下狠的。到時不但他辛辛苦苦裝神弄鬼的半天忙乎會付諸東流。還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這生意太不劃算。

孫大山一臉驚恐的樣子,喵了幾眼身后已經關閉的大門。

李唐一朝,大都崇信道教,于是道家乘勢而起的過程中也把“道法”給帶進了百姓的視野。一些投機的煉丹家們,更是發明了這樣活著那樣的障眼法來愚弄百姓。其中流傳最廣的,知名度最高的一招兒就是“掌心雷”。而且據傳說,好像最善于裝神弄鬼的白蓮教,其苗頭就是起源于這個時候。

有鑒于此,孫大山一見楊釗空手將三塊青石拍碎,先入為主的便認為這是道家不穿絕學“掌心雷”。

心虛的不能再虛的孫大山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縣太爺會鄭重其事的吩咐他帶著四個衙役來找一個八歲孩子的麻煩了。也明白了張方為什么會灰頭土臉的回去,并且對于整個過程不言不語了。有這么個會“掌心雷”的硬茬在這兒,誰撼得動?

為自己的害怕找足了理由的孫大山,想要退去的念頭一經冒出,便一發而不可收拾。

“小……小神仙在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你大人有大量。”

被楊釗怒目金剛的表情和沙啞的嗓音,給嚇的三魂去了兩魄的孫大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開始了哆哆嗦嗦的求饒:“是,是縣令大人,讓小的來的,冤有頭,債有主,望,望小仙長慈悲為懷,饒了小的,小的我上有八十老母,下,下有吃奶的嬰兒……”

孫大山一個黑臉的大漢,身高七尺膀大腰圓,看上去孔武有力,這個時候卻像是犯了錯誤,卻又害怕被責打的孩子。為了使自己的告饒更具說服力,硬是擠出了兩滴眼淚。

于是楊釗的面前便出現了這樣一幅告饒的場面,很滑稽,卻不可笑。

事情走道這一步,基本上到了收場的時候了。楊釗本身并沒有能耐把孫大山等四人怎么著,見好就收才能皆大歡喜。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事件發生了……

第043章:見好就收

楊釗自然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再耗下去也沒有什么好處,但是就在他要張嘴的時候,院墻邊卻突然傳來了幾聲咳嗽。先前自己撞暈過去的狗子卻醒了過來。

當楊釗和孫大山的目光都集中到狗子的身上時,這家伙卻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也許的場面太過于駭人,狗子整個人維持著石化的狀態,傻愣愣的看著孫大山和另外三個嘍啰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饒。

狗子為數不多的腦細胞一陣急轉,然后便被自己看到的場景給駭的處于嚴重的死機狀態。

“這……這……這!”狗子“這”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在他印象中,即便是哪個平時高高在上的縣令大老爺,也沒有讓捕頭大人如此表現過吧?

一時之間繞不彎兒來的狗子,眼睛瞪的跟牛眼似的,但不得不承認頭腦簡單也有頭腦簡單的好處。狗子順著孫大山跪拜的方向,便直接認定了事情的結癥就在楊釗的身上。而他這么想,就偏偏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狗子伸手一指楊釗,大聲喊道:“你,你到底用了甚子妖法,竟然,竟然讓捕頭大人跪拜與你?我我,我……”

咬著下嘴唇,狗子鼓足了全部的勇氣去面對楊釗冰冷的目光,道:“我,我跟你拼了……”

說完狗子便舍身撲了上去,接連兩次的失敗讓狗子感覺到顏面無存,在他眼中,曾經幫過他的捕頭大人才是他所要效忠的對象,而這時,正是他挺身而出,報恩的時候。

看到狗子清醒過來,孫大山先是一愣,當看到狗子再一次撲向楊釗的時候,孫大山是滿懷的喜悅,只要狗子能拖住楊釗一時,那他不就有了逃脫的希望?

面對著如此情況,楊釗很郁悶,本來事情已經結束了,狗子這么一鬧,反而讓事情出現了變數,楊釗不得不承認,他最近的運氣很背。

心中思緒千轉,楊釗的臉上卻沒有半絲表情,依舊冰冷的目光緊緊的盯著撲過來的狗子。

楊釗心中默默的計算著距離,然后用腳尖輕輕一捅面前事先準備好的圓木,可憐的狗子正防備著可能出現的妖法,根本就沒在意腳下。

于是腳下一滑,再一次結結實實連半點折扣都沒有打的摔到了地上,而且最為嚴重的是他竟然臉先著地。

本以為狗子再不濟也能給自己爭取到一點點時間逃走的孫大山,都已經做好了起來就跑的準備。

結果竟然沒有想到狗子那么不爭氣,連邊兒都沒挨到,便又一次華麗的昏了過去。孫大山腦袋一縮,不由得再次喊起了“大仙饒命”的經典臺詞兒。

看著又一次摔昏過去的狗子,楊釗暗暗的松了一口氣,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也太消耗心力了。

“站起來,給我滾出去。殺了你們平白臟了我的手。統統滾……”

聞聽此話,孫大山以及身后的嘍啰,如蒙大赦,爬起來就跑,心中只道離此越遠越好,對于這個舉手投足就能讓人昏過去,又能使用掌心雷的小仙長,他們已經怕到了骨子里。

楊釗看了看如同驚弓之鳥的孫大山一行人,又看了看趴在地上鼻血長流的狗子一眼,心道:走的也太快了吧?這兒還有個人呢,問都不問就跑,你們啥意思?

“且慢!”楊釗望著離去的眾人,只得大喊一聲道:“都給我站住!”

孫大山跑的最快,這個時候已經拉開了小院的大門,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聞言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很突然的停了下來,保持著怪異的姿勢,僵硬的站在了門檻之上。

脖子上仿佛抹了印度神油,孫大山緩慢而又艱難的一點一點轉過頭來,跟個制動的機器人似的。

面對楊釗,孫大山堆起了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小仙長,不知您,您老還有甚子吩咐?小的一定照辦。”

楊釗冷冷的道:“給我把地上的一塊帶走。”

孫大山一聽,恩,看來小仙長并沒有改變主意,不過這個時候說再多也沒有用,還是先辦事才行。

一臉偷雞的樣子,孫大山恬著臉,搓著手,道:“是是是,小的這就辦,小仙長息怒。”

說著孫大山快步走了過來,伸手抓住狗子的一條腿,期間還不忘羨著臉對楊釗笑兩聲。那態度,甚至比后世,朝九晚五的小老百姓,被人拿手槍逼著搶錢包還要恭順。

單手拖著狗子的一條腿,孫大山果然不負孔武有力這四個字,沒有要手下幫忙,孫大山竟然拖的輕松無比。

再一次來到門前,孫大山一手扶著門框,生怕楊釗再來一次“暫停”。

“小仙長,如此小的就告辭了。”說完不等楊釗回答,孫大山扭頭就跑,渾然沒有注意被他拖著的狗子是個什么樣的情況。

觀前街雖有部分磚石鋪地,但本就不平,加之狗子又處于趴下的狀態。于是隨著孫大山的拖動,狗子的腦袋跟個錘子似地,鐺鐺鐺,一路敲擊而去……

看到如此情況的楊釗,只能暗自祈禱,希望狗子腦震蕩的程度不要太嚴重就好。

摸了摸已經有些浸濕的后背,楊釗緩緩的向著屋內走去。

先是利用慣性思維勝了張方一局,接著利用迷信的力量勝了孫大山一局。楊釗費勁心力的坐在書桌前方,心中卻在思考著明日如何與李岫對局的事情。

李岫雖說年齡也不大,但畢竟是大唐土生土長的原生態玩意兒,面對著同樣的一個學術問題,誰的回答才更能讓人信服,除了取決于自身的見識,還有就是評委的心態了。

楊釗的者都是一些大字不識的老百姓,讓他們做評委,顯然有些勉為其難。

那么哪些人會成為兩人比試的評委呢?楊釗就算用腳指頭也能想明白,肯定會是縣學的那些整天吃飽了沒事干,只會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們。

而能請得動,又能招呼這幫子老夫子拉偏架,吹黑哨的人,毫無疑問是李安道這個縣令大人……

面對著桌子上的燙紅帖子,楊釗覺得自己很倒霉。前世作為一個小小的公務員,搖搖晃晃的半輩子也沒有遇到什么大事兒,可是來到大唐不到一月,就得罪了捕頭,主薄,縣令等,一個永樂縣的前幾把手楊釗基本上得罪的一個不拉下。而且都是心機深沉,喜歡秋后算賬的那種。

楊釗覺得自個兒很冤枉,但是卻沒有什么辦法來改變,只能不動如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對于即將來到的比試,楊釗很糾結,要不是李岫吃飽了撐的過來挑刺兒,他自己又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

將心中所有的怨念全部都記在李岫的身上以后,楊釗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但是該怎么做呢?楊釗又犯難為了。

比試之時可是在人家的主場,沒有天時。

手邊的燙紅請帖,也就是挑戰書可是明確的交代了筆試場地就在西城門靠近觀前街的地方。李安道以弘揚儒學加深交流為理由,一夜之間便搭建出一處四尺高的木臺用于比試,地利也沒有了。

至于評委方面方面,楊釗半點希望都沒抱有。得,人和也沒了。

天時,地利,人和三樣,楊釗什么都沒有,他不糾結誰糾結?

與此同時,縣衙后院書房。

李安道坐在橫榻之上,正皺著眉頭,端著杯濃湯茶有意無意的抿著。李岫則坐在旁邊的書案便,抱著一本書,看的滋滋有味。

李安道在思索,張方徒勞無功回來,他還可以理解,文人嘛難免有一些傲氣,楊家小子沒有被說服,也情有可原。

但是孫大山也手出無功,就讓人煞費思量了。

原本李安道的想法很簡單,能講道理,那固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事情都沒有。如果講不通道理,那干脆就派一個不講道理的過去。

結過講道理的灰溜溜回來了,不講道理的同樣灰溜溜回來了,而且更令李安道奇怪的是,張孫兩人回來以后對于整個過程三緘其口,死都不說,就算他拿出縣令的架子也不好使。

讓他想不通的正是這樣一點,敗了就敗了,盡管敗給一個八歲的孩子有點丟人,又不是什么大事,用得著跟見了鬼似的,捂的那么結實嗎?

張方原本提出的把小神童街頭說書的事兒,給當成治理一方的功勞,報上去等等的意見,在李安道看來全是屁話,難道他張方就不知道當今圣上對于佛家沒有太多的好感嗎?

編個故事就是神童了,那人家要是小小年紀寫首好詩出來,算什么?天才?

至于李岫會輸的問題,李安道根本就沒有想過,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只要回答的合理,想輸?哪有那么容易?

但事有萬一,所以該做的準備李安道也一定都沒有疏忽。評判的夫子,比試用的場地和試題等等的都已經準備好了。李安道甚至于已經打算先抬高楊家小子的名聲,然后襯托李岫勝利的事兒都著手準備了。

沒有他這個縣令在后邊推波助瀾,那個所謂的西游能傳播的那么快?一個半文不白的神話故事雖說新奇,但終究入不得行家的法眼,普通百姓又不識字,怎么可能一字不拉的傳出去?當然,這些就不足于外人道了。

抬頭打量了一下,坐在旁邊的侄子,李安道開了口:“岫兒,叔叔受你父之托,地方保舉貢生的名額也已經給你了,此次與楊家小子文比之事,都怪你年輕氣盛,所賭太大。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李岫聞言抬起頭來,低眉搭眼的坐在書案前做乖寶寶狀,道:“還請世叔放心,侄兒省得,再者侄兒經年苦讀,尚不至弱于一稚齡幼童。”

看到李岫一幅志在必得自信滿滿的樣子,李安道一想也是,但隨即又吩咐道:“楊家小子雖然年幼,但畢竟曾是官宦子弟,鄰里皆有傳言此子不凡,張方手出無功便可做例證。你切莫等閑視之,可明白?”

“侄兒當初受其所激,下的賭注太大,故侄兒當謹慎對待。”李岫答道。

“你能明白就好。”李安道緩緩的說道:“如此,這些試題你且拿去,只要你當場改口,以呼喚出題并不公平為由,然后恭請劉學政出題,背熟這些試題,你便可立于不敗之地。好了你且下去,努力以備明日之戰……”

“如此,侄兒告退……”

翌日城門。高臺邊。

“他大叔,這高臺建在城門不遠處,不影響交通嗎?你看這來來回回的馬車都快擠成小推車了,咋回事這是?”一四十來歲的婦女,手臂上跨個包兒,從西城門擁擁擠擠的,好不容易走到了觀前街頭,卻再也沒了擠出去的力氣,隨即對著旁邊的人問道。

“咋回事?你竟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你還是不是永樂縣的人啊你?”中年男子唾沫橫飛的指著不遠處的擂臺道:“誰不知道今兒,是小神童和李家少爺打擂臺的大日子?”

“這個……”中年婦女將自己的小包裹又抱緊了些,道:“妾身還真不是永樂縣的人,他大叔能否詳細說說?”

“詳細說說?”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道:“那咱就詳細說說,知道西游不?”

“西游?啥玩意兒?!”中年婦女一陣迷糊:“知道啊,俺們都聽說了的,可西游跟這有啥子關系?”

“這你都不知道?”中年男子一臉我是資深知情者的樣子,為了在女性面前顯擺顯擺,擺足了高人的姿態,道:“我告兒你啊,這個西游呢,就是楊家小子給他老娘祈福所編的了。話說半個月前,西游剛開始的那會兒……”

中年男子身上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將楊釗和李岫怎么結怨,又是怎么約定的經過,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最后才道:“這樣你明白為什么這么擠了吧?”

“恩,妾身知曉了。”中年婦女露出一幅了解的樣子,道:“李家少爺也真是的,無緣無故的打斷人家為母親祈福,實在是可惡啊,要我說小神童就是好樣的。”

“其實……”中年人故作高人狀,心中思考的確是,大家都說好的,就引不起人注意,只有不同的看法才會是“高見”吶,于是道:“其實李家少爺也不錯的,你看啊,這西游呢,又不是正經的孔夫子文章,些許當初人家打斷楊家小子是好意呢?”

“好意?”中年婦女抱著小包袱,一臉警惕的望著中年男子,道:“打斷進孝還好意?他大叔,你站哪邊的?”

“倒不是站哪邊的問題,你看啊,小神童呢……”中年人維持著高人狀,道:“也有不對的地方,他小小年紀不知道立志高遠,整這些……恩,張老夫子怎么說的來著,對,整這些半文不白的……”

中年男子被打的頭一昏,隨即怒從心頭起,猛轉過身來,大喊道:“是誰?是哪個龜兒子打我?給我站出來!”

周圍擠來擠去,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目光刷的一下全部看向這位中年人,全部跟探照燈似的。

一離得比較進的人,指著中年男子,道:“兄弟們,這龜兒子竟然敢不小神童,兄弟們說怎么辦?”

一看有人起哄,眾人都跟著樂了:“仍他出去!”

一幫子人立刻一擁而上。此時就聽見中年男子大呼道:“老少爺們冷靜點,俺只不過就事論事……”

“不小神童,你還有理了,我叫你就事論事,你倒是給我接著論吶……”

“唉,你們說是扔出去的,誰扒我衣服?別別,我小神童……”

“也得扒,兄弟們上……”

“小神童到了,大伙趕緊的,讓出條道兒來……”

“嘎?這就是小神童?果然風采不凡,你看那長衫,你看那小臉長的……嘖嘖!”

“不錯不錯,小神童穿的衣裳,那叫一個儒雅,回頭給俺家娃子也來一套,粘粘光先……”

楊釗在眾目睽睽之下,小胸膛挺著,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高臺。臺上靠后坐著一排胡子差不多都白了的老夫子,其中就有苦大仇深的張老夫子。

李岫洋洋灑脫的站在高臺的另一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望著楊釗。

隨著兩人站定,四周一片安靜,成百上千的人將擂臺圍的水泄不通風吹難進,成百上千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兩人。

永樂縣學的劉學政一看兩人都準備好了,便知道可以開始了。

站起來走到臺前,劉學政大聲說道:“父老鄉親們,鄙人代縣學的夫子們,被推薦為評判,今日此二人無論輸贏,皆是以文會友,劉某在這里先謝過眾位鄉親們捧場。”

“如此,廢話劉某也就不說了,二人比試,現在開始。”說完,劉學政便退了回去,到了后排案幾邊,盤腿坐了下來。

倒不是他不想再擂臺上放一些椅子來坐,只因張夫子竭力反對,劉學政無奈之下,只好采用了跪坐的方式。

遠遠看去。老夫子們都跟小學生罰跪似的,四張案幾之后跪著一排老頭,楊釗是怎么看怎么覺著怪異。

李岫仿佛天生就喜歡這種場面似地,一臉從容不迫的樣子,拱手為禮,對著劉學政,道:“學政大人且慢,今日比試本來是互換出題對方答之。不過小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劉學政代為出題,以防他人從中取巧,出什么太陽為何是圓的此類問題,您看如何?”說著斜斜的漂了楊釗一眼。

劉學政一聽這話樂了,小子不錯,很上道。出題這事兒,還是要像某家這種德高望重的人才行。隨后劉學政的目光便落到了楊釗的身上,意思很簡單:他已經說了,就看你上不上道兒了。

楊釗明知道他們是在做籠子,但鴨子上架,卻也不能直接點破。緩緩舒了幾口氣,才才將心頭的不平壓下去,聞言回答道:“可以,縣學夫子們德高望重教育英才,此次比試本就不是大事,勞動眾位夫子,小子本就于心難安,如此還請學政大人出題。”

劉學政會心一笑:“既然二位如此熱情,那本學政也就不矯情了。”

說完劉學政裝模作樣的和其他夫子商議了一番之后,才走到臺中間,望著兩人道:“經本學政和眾位夫子商議,決定出題七道。一道釋經,三道時政,最后再各自賦詩三首。你對此可有異議?”

李岫露出一絲笑容道:“小子無有異議,還請學政大人出題。”

楊釗頂著一張苦瓜臉,心道俺就八歲,你們難道就不怕俺不懂這些嗎?異議多了去了,誰會聽?“小子也沒有異議。”

劉學政好不容易碰到一次在近千人面錢露臉的機會,姿態自然要擺的足一些。見二人都同意了,才開口道:“如此甚好。我這第一題比較簡單,你們可聽好了。”

等楊釗和李岫都點頭以后,劉學政才道:“子曰:君子不器!此句當何解?”

李岫立刻張嘴道:“子曰:君子不器。其意為君子不應當像器具一樣。其意引申開來,是君子當博學多才,如此才不會像器物一樣,只能作有限目的之使用。不知小子做此解,可對?”

劉學政立馬點頭默許道:“不錯,此意卻是不錯。”隨即面向楊釗道:“你且言來!”

言來?言什么?劉學政心中暗笑,這句子曰的話就這意思了,大家都知道。眼前的八歲孩子還能翻不出花兒來?

跟李岫一樣就是抄襲,自然輸了。當然不一樣更好,可問題是就這四個字,能說出什么來?別人研究了一輩子也就這么一個正確的說法而已。

楊釗一驚,我太陽的,劉學政剛說完,李岫那邊就又答案了,哪有這么快的?分明是串通好了嘛,可是就算他知道這明明是個大坑,卻又不由得不跳。

低頭思索了老爺子當年評講論語時說的話,楊釗躊躇了一會兒,直到劉學政的臉色有點變了之后才道:“子曰:君子不器。君子何意便不用小子過多解釋了,那么‘器’字該當何解呢?器之本身有三者,放諸四海而皆準,一是用途:有較為固定用途,如筆可書寫,杯可飲茶;二是定量:有一定的容量,一升一斗皆容量也;三是定性:有一定的性質,柔軟堅硬色度光澤也。”

楊釗說到這里的時候,劉學政的臉色變了,緊接著李岫的臉色也變了,在他們的認知中,這種簡單卻不能玩出花兒來的小問題,竟然硬生生的讓楊釗給玩出來了,這還了得?但這個時候他們只能聽下去。

“總而言之,將以上三點綜合起來解釋,便更為完整,君子不器即君子在個人品性修養時,不可像器物一樣只針對某些特別的目地,而必須廣泛地涉獵各種知識,培養各種才能;在個人之氣度與態度方面,則應不像器物一般,僅有一定的容量,須要以寬廣的胸襟來看待萬事萬物;在待人處事的原則方面,則不應像器物一般定型而一成不變,須因時因地制宜,采取最合宜的行為舉止以收取最大最好之成效。如此不知學政大人以為然否?”

然否?太然了,楊釗的解釋不但讓劉學政想拍案叫絕,還讓他有種想罵娘的沖動,鉆研了一輩子四書五經,竟然沒有一個八歲的孩子理解的透徹,這算怎么回事?

李岫也想罵娘,一句君子不器都能解釋出這么多的道道來,這還是八歲的孩子嗎?

難道說這么多夫子研究了一輩子的文章,都研究到狗肚子里了?事先傳個字條都能傳成這個德行。他XX的難道這些人小時候都讓豬親過不成?

是不是被豬親過,李岫沒有辦法考證了,因為這個時候,劉學政只能頂著一張便秘的臉來宣布楊釗獲得了首輪答題的勝利。

劉學政要幫著李岫作弊是沒有錯,但問題是李安道給的好處,遠遠不能讓他把自己的名聲給陪進去,偏袒的太明顯,臺下的父老鄉親會答應嗎?再者說了,誰輸誰贏跟他劉學政有很大的關系嗎?

縣令的面子已經給了,試題給了,甚至連最后要做的詩都給了,要是這樣李岫還是不能贏,那就只能是火燒小魚苗——天意,他一個學政擔個屁的干系?

李岫的臉色有些難看,即便上次在觀前街頭吃了虧,李岫也沒有將楊釗太當做一回事,他覺得自己是官宦子弟,學的是四書五經,上的是官家四門學。如果連個私塾都沒上過的小子也搞不定,還有天理嗎?

可問題往往就出在一些人們認為最不可能出問題的地方,楊釗上來就下一城,而且是在他們暗箱操作十面埋伏中下的一城,不得不讓他在惱羞成怒的同時,仔細思索這其中的問題。

思索間他不由得想起他老爹李林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越是憤怒的時候越要冷靜,否則只會接連錯下去,以致萬劫不復。

當心態擺正的時候,李岫看著對面清新儒雅,孑然而立的楊釗,不得不承認,他一是的沖動,得罪了一個很有點了不起的人。

不過李岫并沒有那么容易認輸,看清楚局面的他才更具有威脅行。做人不得瞻前顧后,不得猶豫不決,更不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后悔,這是很早李林甫就教過他的為人,同時也是為官的道理。

到這里,李岫便慢慢的擺正了心態,才出一題,輸贏似乎還早著呢!

楊釗站在臺上的一邊,心中忍不住怒氣勃發,一題釋經,三題時政。這不是明擺著玩他嗎?凡是智商超過二十的人都知道,時政就是對于一些當前政治問題的策論,一個從未出過小縣城的八歲孩子,和一個天子腳下過來的官宦子弟,誰更懂時政?

不過沒有關系,看了看對面依然高傲的李岫,楊釗心道,娘的,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子上輩子是干什么的嗎?當年國家對政府機關重拳出擊,大力反腐的時候,局子里換人跟長跑隊員換襪子似的,結果又有誰把他換下來了?

當時靠的是什么,那就是政治嗅覺,自身廉潔盡管也是前提,但嗅覺才是他堅持下來的主要原因,這個時候考時政?楊釗臉上出現了一絲冷笑,網游魔獸爭霸的超級抽筋流高手會玩不了連連看那種小游戲嗎?

劉學政站在兩人面前,絲毫沒有下去的意思。

“下面是第二題,為時政題,可做策論,可為文章,可賦可詩,要求短小精悍立意高遠,你二人皆有一刻鐘的時間來打腹稿,如此可有疑問?”

這次還不等李岫說話,楊釗目光凌厲,先開了口道:“如此還請學政大人出題,小子雖自認不才,但還接的下!”

劉學政沒想到一個八歲的小子竟然敢這么和他說話,怒從心頭起的瞬間便諷刺道:“接的下,你倒是口氣不小……”但接下來的話,他卻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了楊釗的眼睛。

楊釗的眼睛,并沒有什么怒火千丈的意味,也沒有若淵若海的深邃。有得只是一股傲氣,一種燦若繁星的傲氣。雖不振人心魄,卻也讓人自漸行夷。

竟被一個孩子給鎮住了,劉學政的臉上一陣發熱,惱羞成怒之間,那里還顧及自身的風范,暗道一聲好一個楊家小子。

劉學政道:“第二題,我大唐國富民強,皇帝陛下更是勵精圖治,你二人便以此為題,,一刻鐘之后回答。”說完劉學政給李岫使了一個眼色。

李岫立刻會意,當即前跨一步,朗聲道:“學政大人此題容易,何須一刻鐘的時間,小子這便有了答案,學政大人,各位夫子且聽小子道來。”

“夫開元之初,前有韋氏謀逆,后又太平擅權。我皇陛下起于臨淄,效法太宗,誅韋氏,討太平,盛世之始也。”

“制混亂,清吏治,選賢能,重仕才,我皇文治也……”

李岫不慌不忙小嘴一張,一篇花團錦簇歌功頌德的文章便道了出來,其中連點磕巴都沒有打,那叫一個利索。

聽完李岫的回答,劉學政好一幫老夫子樂得不停的捋起了胡須:當初他們炮制這篇歌功頌德的文章之時,怎么就沒有發現,當眾念出來的效果這么好呢?

楊釗則是撇了撇嘴,一篇文章從文治到武功的分析,從從德治到對老男人這個前無古人的感嘆,寫的一環扣一環,立意深刻,乍一聽上去,似乎意境高遠。這種文章李岫能連口氣都沒喘,說寫出來就寫出來?唐宋八大家的急才綁一塊兒還差不多。

說完以后,李岫對于楊釗的撇嘴看都不看,頭昂的跟個小公雞似的,真以為他自己就像王勃,張嘴就是堪比《滕王閣序》的文章了。

劉學政等李岫說完,裝模作樣的感嘆了一下,便對著楊釗說道:“楊家小子,李岫已經答完,到你了!”

到我了?楊釗一愣,不是說一刻鐘的嗎?怎么跟放屁似的,說不算就不算了。

本以為是什么政治問題,可以一展所長的楊釗徹底愣了,這他母親的歌功頌德拍馬屁的文章,誰樂意寫,誰寫去,老爺子要是知道自己當著千多人的面,用他教的古典文學就寫這樣的東西,估計拿刀把自個兒給剁了都輕的。

“文章倒是沒有,不過詩倒是有一首。”楊釗心道杜甫大大,借您后來的詩救救急,您可千萬別介意:“明皇開元盛世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至于這首詩下邊的呢?下邊的就跟高力士公公一樣,沒有了……

短是短了些,不過濃縮的都是精華,這可是老杜的詩來著,楊釗心道,就是不知道,在這幫子有眼無珠的夫子面前,好不好使……

劉學政心中一嘆,這詩寫的,嘖嘖,賊拉好,不過可惜了。誰讓這小子不尊重自己呢,他不輸誰輸?

裝模作樣的走到夫子們的面前,劉學政一臉嚴肅,仿佛探討國家大事一般道:“眾位,怎么看?”

張老夫子用買蘿卜的口氣道:“文章的可是比詩的多太多了,還用得著比嗎?”看來他只要個頭大分量足的,也不管哪蘿卜是不是糠心兒。

不知道為什么,張夫子就是看楊釗不順眼,同時看不順眼的還有臺下嗷嗷叫的柳黃兩位木匠。

當初可就是他們和一些百姓在楊家小院門口把自己弄下不了臺的:“再者,楊家小子的詩雖然對仗工整,有些才華,可是有些離題了吧?學政大人是讓他贊揚吾皇陛下文治武功蓋世圣明的,他扯些升斗小民有何用?”

有了這句話以后,劉學政樂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張老夫子這么貼心的時候。隨即宣布道:“第二題,李岫勝。其文章用時最短,貼中題目,且言辭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楊釗的詩雖然不錯,但用時長不說,且離題稍遠。”

說完劉學政便對著楊釗一笑,連牙根的黑色都露出來了:小子你不是能耐嗎?今兒先生我就逮著你往死里玩兒啦,怎么滴吧?

李岫悠然一笑,劉學政那人的心眼只有針尖大小,他是知道的。開始劉學政是想耍滑頭,但是他楊釗一瞪眼,劉學政立馬改頭換面。畢竟很多時候,小人的用處也是很大的。

楊釗對于這樣的場面什么都沒有說,因為他說了也沒有用。

轉念一想,楊釗反而樂了,這樣也好,誰黑誰白涇渭分明,到最后的時候輪著大板子抽人,至少不會抽錯!

“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二人權且放下,本學政這第三題,可要聽好了!”劉學政一臉大尾巴狼的樣子,站在高臺中間,仿佛他是天生主角一樣,道:“我等文人十年寒窗,所求無非金榜提名,若他日你為一縣之長,當如何治理牧下之民?以此為題,說說你等二人的見解。”

李岫這次還是搶在了前頭,想也沒想就給出了古時的標準答案,道:“官員代天子教化萬民,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為一縣之長,首先要興教化,使民知禮儀,懂進退。其次要重吏治,官吏廉潔則政治清明。再次要勸課桑麻,重農事則百姓富足。而后才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劉學政兩眼放光的看著李岫,什么是官宦子弟,這就是。說的話那叫一個四平八穩,那叫一個面面俱到,這一局甚至不用聽楊釗的回答,他就能決定李岫勝了。

楊釗聞聽此話,再一看劉學政的臉色就知道不妙了:這兩個王八蛋的態度越來越囂張,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張嘴就能回答這樣的問題,這不是擺明了有貓膩嗎?

而且最主要的一點,李岫回答的是這個時期,儒生們所能回答的標準答案。看劉學政那德行,楊釗就知道自己無論說什么,他都會判楊釗贏了。

回答了是輸,不回答也是輸,這套兒下的夠絕的。不過要是這樣楊釗就沒辦法了,那還是穿越青年嗎?

沒等劉學政張嘴,楊釗便拱手為禮道:“好,很好。這個答案,在學政大人看來也避免說個“好”字吧?”

劉學政聞言,剛要開口講楊釗的話接下去。楊釗卻自顧自的道:“但是小子卻有些不明白,如此還望李兄能為楊釗解惑一二!”

李岫聞言,立刻跟打了二兩雞血似地,心里那個興奮吶,看這話說的,楊釗要投降啊,面對著一個即將失敗的人,李岫自然不會吝嗇顯擺自己的機會。

“哦?你有什么問題,但說無妨。”擺著勝利者的姿態,李岫很大方的道:“我自當知無不言。”

看著李岫上套,楊釗立刻開始挖坑,道:“治理一縣之地,重教化,清吏治,勸課農桑。這是對的,但小子還是想問問,這一縣之地處于何方?天時地理若何?”

李岫心道,劉學政又沒說,我哪知道?隨即卡殼了,道:

“人口多少,良田多少,寡田多少,一縣所轄范圍多少?你知道嗎?”

“全縣衙差多少,一日所費幾何,百姓家中狀況如何,冬日可有御寒之衣,夏日可有果腹之食?”

“重教化,百姓皆不識字且人心思變,如何教化?清吏治,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部下人心如何把握?勸課桑農,春種夏耕秋收冬藏,天降災害,如何應對?”

“十里八鄉,一縣之地,一年春秋兩稅,所收幾何?”

“這,就是不知道了?”

楊釗一連串的問題,把李岫給砸的頭暈目眩,“這”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李岫的臉紅了,朝廷有專科的算學是沒錯,可那都是給小官和平民子弟,而且是經學成績較差的人的,他自然不會去學。

楊釗一連串的問題,他根本沒有辦法回答。有鑒于此,李岫不得不對劉學政露出了求救的目光。

結果楊釗根本就沒有給劉學政張嘴的機會,便自顧自的道:“治理一縣,首先要摸清所轄之地的天時地理人文,其次要掌握全縣大致的資料。了解百姓所需為何,知道全縣所要面對的問題是什么才能著手,而重點就在‘衣食住行’四字之上。而這只是開始。”

“等到百姓解決溫飽問題,才可以著手教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方能在春雨潤物細無聲之間與百姓以教化。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為官一地造福一方,豈能只憑借幾句之乎者也!”

李岫傻了,劉學政也傻了,他們兩個和一幫夫子們都沒有做過大一點的官兒,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其中的道道,但誰說的好壞正確與否,他們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一個八歲的孩子都知道這些,他們反倒孤陋寡聞了,難道真的有生而知之者?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

劉學政很尷尬,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去評判,判楊釗勝他心里實在有些不舒服,判李岫勝吧,有些難堵悠悠眾口的味道。

就在這時,張老夫子看到楊釗有些得意的面孔時,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來到楊釗面前道:“豎子,君子不可言利,你句句皆是,這幾何那幾何,你此舉可是文人儒生所為?”

楊釗一愣,你誰啊?蹦跶的跟個老兔子似地,我招你了?

“這位夫子此言差矣,百姓之利當言之,造福一方,卻不能保證百姓富足,談何造福?且君子不言利,是不言私利。有利于百姓就是為民,有利于家國就是為國,為國為民如何能不言其利?”

張夫子一蹦三丈高,道:“荒謬,論語,里仁篇有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以利,你當著永樂百姓的面前,張嘴閉嘴皆是言利,居心何在?”

楊釗在這一瞬間怒氣值飆升,一幫老夫子合起伙來給一個八歲的孩子下陰招,你還好意思蹦跶出來說這些屁話?

“將百姓之利拱手讓出者,是為背叛百姓,將國家之利視而不見者,是為不忠于國。論語子罕篇,不言利與命與仁,其意是為不言私利,如若是直白解釋不言利,那是不是連后面的命與仁都不言了?背叛百姓不忠于國,你就好意思說這些話?”

張夫子的兩只眼睛瞬間通紅,距離老兔子又進了一步:“豎子巧言令色不知尊長,老夫定不于你干休!”

靠了,楊釗心道,我就一定于你們干休了?

“語出論語,你敢說我巧言令色?你將孔夫子至于何地?尊長那也要你有個長輩的德行才行,你有嗎?”

張夫子的血壓陡升,臉上漲的一片通紅,當著千多人的面下不了臺,眼看就要抽過去。

劉學政看著張夫子敗退,只好自己頂了上去:“放肆,楊家小子,我等被請來為你等二人評判,你如此輕言羞辱,將我等置于何地?”

楊釗看著張夫子被人攙下去后,道:“小子比試回答可有冒犯之處?那位夫子為什么勃然大怒步步相逼?小子據理力爭而已,談何輕言羞辱?還望學政大人明鑒。”

劉學政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由頭,怎么可能因為楊釗一句軟話就放棄?

冷著一張臉,劉學政道:“言辭不尊年長,將張老夫子氣倒你可知罪?本學政判你此局負于李岫。你可心服?”

心服?楊釗心道就你這人品,誰能心服?可是牛不喝水強按頭,不服行嗎?

再想想,反正已經贏了一局,后面三題賦詩有著千多年的存活,楊釗自然不懼,因此他只好無奈的道:“小子服不服,于結果有變否?既然如此,小子服了。”

劉學政心道,你小子知道就好,隨即輕蔑的漂了楊釗一眼,朗聲道:“此題楊家小子認輸,李岫勝。因本學政第四題乃是關于尊長愛幼,楊家小子不尊長輩,故也判負。誰有異議?”

楊釗沒有想到劉學政這么不是玩意,蹬鼻子上臉,連題目都不出就直接判他輸了,黑哨程度直逼甲A,退一步換來的卻是敵人的步步緊逼,楊釗心頭那個怒啊。

然而在楊釗發作之前,下面的人就已經鬧騰了起來:

“題目都沒出,就說小神童輸了,你們這些夫子吃白飯長大的嗎?”

“就是就是,小神童的回答,那個不好?你們竟然明目張膽的偏袒,還有王法嗎?”

“生兒子沒有屁眼啊,一幫子人合伙欺負小神童,不怕遭報應……”

“大伙快看啊,這些老夫子不要臉起來可厲害……”

劉學政眼看著場面有些失控,立刻大袖一揮,高聲道:“安靜,如此喧嘩成何體統?爾等大字不識,安敢妄言對錯?”

這話一出來,下面徹底沸騰了,打人不打臉,劉學政這一次是徹底犯了眾怒,眼見著爛菜葉,臭雞蛋,其中還夾雜這泥塊等等,刷的一下全部向著高臺飛來。

劉學政年紀不小,眼神卻不錯,一見有人扔東西,立刻哧溜一聲跑到了后方。

可惜站在一邊的李岫卻倒了霉,胸前滴著臭雞蛋,腦袋上頂著爛菜葉時,還沒有搞明白,這不是打劉學政的嗎?怎么全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眼見雜物飛來的越來越多時,高臺的兩邊突然出來了兩幫衙役。

這些衙役全部手握刀柄,排成一道人墻堵在了擂臺前方。

一行衙役大喊一聲:“肅靜,亂丟雜物者抓起來。”

老百姓起哄的水平高,但卻沒有跟官府正面對抗的心思,便慢慢的停了下來。不過至始至終,楊釗所站的位置都很安全。

隨著人群安靜下來,劉學政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又人模人樣的出現在了高臺正中。仿佛剛剛那些臭雞蛋爛菜葉是砸別人似的。

劉學政接著主持道:“你二人聽著,后三題為做詩三首,不限題目,快一些。”他有些擔心,人家要是再扔東西怎么辦,還是先把事情辦完才好。

劉學政說完,發現楊釗冷冰冰的表情,便壓低了聲音道:“小子,識相一點,李家小公子也是你能贏的嗎?趕早放棄,省的自誤。”

看著劉學政得意洋洋的表情,楊釗心頭一股邪火再也壓制不住,道:“趕早認輸?這就是你身為一方學政所說的話?你有何資格評判輸贏?暗藏私心,偏幫偏信,口出如此低劣之言,你有何面目執這學政之位?有何臉面面對永樂的鄉親父老?”

劉學政勃然大怒:“好好好,好一個楊家小子,敢口出狂言,你當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嗎?”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楊釗也沒有了顧及:“劉學政劉大人,你導演了這出鬧劇,跟個小丑一樣跳來跳去,收拾我倒是不難,可你想過怎么收場嗎?”

劉學政聞言一甩袖子:“本學政怎么收場不用你管,倒是你忘了這是永樂縣,你得罪了縣令大人,雖說你年幼無知,但并非所有人都寬宏大量的。”

威脅嗎?楊釗道:“好一個縣令大人,劉學政,你大概就是為了巴結縣令大人,才會這么唱猴戲的吧?嘖嘖,還真沒看出來,對付我一個八歲的孩子,你們都想出這么多招兒來。您真是太能耐了……”

劉學政臉上一紅,對付一個孩子,想這么多招數就已經夠丟人的了,沒想到更丟人的竟然沒能拿下。

搖了搖頭,劉學政道:“或許你是對的,但對錯往往決定不了結果。你還是輸了的好。”

“輸?”楊釗笑了:“我輸了,你們就會放過我了嗎?我退一步,你們就逼近一步,我家就在這里,能退到哪里去?”

“你還知道你家在這里?”劉學政臉上透著一絲笑意:“那你怎么就不為家人想一想?”

“拿家人威脅我?”楊釗面無表情的道:“誰要真想和我不死不休,倒是可以試試。”

“我還真敢試試。”劉學政道:“你又能如何?不死不休?你以為你一條小命能值多少錢?”

楊釗壓住心頭的邪火道:“我的小命不值錢,但是你劉學政的值錢,他李安道的前程更值錢,有臺下的那些百姓在,你把我做了試試?”

劉學政似笑非笑的道:“有西游的名望在,你站的是高,可站的高摔的就慘,這么一點聲望能保護你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五年?所以你還是認輸吧。這樣或許還有和解的可能。”

“和解?”楊釗諷刺的道:“劉學政,你心地不怎么樣,難道眼神也不好使?回頭看看李岫,他有可能和我和解?”

劉學政一回頭,登時一愣,李岫的樣子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頭上的爛菜葉已經拿掉了,可問題是有些真正爛掉的菜葉,是那么容易拿掉的嗎?

李岫跟后娘養的孩子似的,一身絲綢長衫上到處是黑一塊白一塊污跡斑斑,身邊布滿了人群所丟的東西。最搞笑的是腦門上一個鮮明的泥團印。

看著李岫站在那里跟充氣蛤蟆似地的德行,劉學政就知道,要想和和氣氣的結束是不行了。因為年輕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誰都能委屈,偏偏不能委屈自己。

“你當真不肯認輸?”劉學政知道李岫今天受了大委屈,保不準連自己都恨上,只要能讓楊釗認輸,事情也許還有轉換的余地。

“不肯,我也不能認輸。”楊釗搖了搖頭道:“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今天就算李安道親自來,我還是這句話。升斗小民也不是誰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

劉學政聞聽此話,忽然有種錯覺,似乎眼前這個孩子不只八歲,而是那種久經風雨滄桑的成年人一般,軟硬不吃,滴水不進。

偏偏這個時候又是外查的時候,李安道不能真正出手,張方手出無功,孫大山出手之后,回來竟然病了一場,現今還在屋里躺著呢。沒想到輪自己出手了還是沒有效果。

“你當真以為你不認輸,就不會輸了?”劉學政淡然一笑,道:“別忘了,最終的評判,還在我的手里。”

看到劉學政一臉傻X的樣子,和他說起話來竟然沒完沒了。

“劉學政,我告訴你一件事兒。”楊釗笑了笑道:“想知道嗎?”

劉學政直接一愣,這個時候說事兒?楊家小子這腦袋里到底裝的是什么?

“你且說來。”

楊釗道:“劉學政吶,你這個壞人當的太不專業了。到目前為止,你只不過是蚊子級別的罷了。”

“蚊子?”劉學政一愣:“你敢說我是蚊子?”

楊釗好整以暇的道:“你之所以跟我說這么多,無非是縣令李安道這個時候根本不能明目張膽的對我動手。”

“而要給一個八歲的孩子按罪名,并且這個罪名足夠收拾我,好像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至于說你是蚊子級別的。很簡單,蚊子雖然又尖又吸血,但是蚊子有個大弱點,就是做一點壞事,它就嗡嗡叫,生怕人家不知道。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劉學政被楊釗的形容說的腦門冒火,道:“楊家小子,你是越發的不知死活了啊!”

“淡定,淡定!”楊釗見到劉學政發火,反倒放松了:“注意自己的形象。”

被一個孩子戲弄了,劉學政的腦門上開始冒煙:“小子,激怒我,你可沒有一點好處,等等,激怒我?哈哈,楊家小子你太奸猾了,你就是想把我激怒,然后落到周圍百姓的眼里,我偏袒李岫的罪名,無論怎么都跑不掉了,是嗎?”

“呀呵?看出來了?”楊釗臉上不帶半點羞愧的道:“反映挺快的啊?這都被你發現了,看來你這壞人的級別已經上升到蛔蟲級的了。喂?想知道蛔蟲級和蚊子級有什么不同嗎?”

“你……”劉學政的臉色很難看,楊釗的話雖然不好聽,但是這個分級卻還有點意思,可是就算再好奇,劉學政也有點受不了楊釗這么一次次的戲弄。

沒有管劉學政的表情,楊釗繼續著激怒他的大業,自顧自的道:“這蛔蟲可不簡單,你看它不聲不響的生存在人的肚子里面,你有什么想法它都知道。”

“而且它只要一次機會,咬住了就不松口,而且往往在你不知不覺間,就吞噬了你大量的血液,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的。蚊子離很遠,人就知道它要干壞事了,而蛔蟲則不然,兩者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小子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劉學政為自己的涵養叫好,道:“我是不會讓你的算計得逞的。玩心計?你還嫩了點。”說完回頭看了李岫一眼,心道,怎么回事?難道李岫被氣糊涂了,連給他的三首詩都想不起來了?

楊釗無所謂的笑了笑,道:“劉學政,你不會白癡到,真的以為我只是想激怒你吧?你難道真以為你偏袒李岫,別人就看不出來,非得要我耍手段才行?”

“那你還……”劉學政驚訝了。

楊釗笑的很開心,道:“無他,突然想玩玩你罷了……”

“豎子,你!!”劉學政剛說過玩心計人家嫩,結果三句話沒說,就被玩了,而且是被一個八歲的小子當著千多人的面玩了,這是何等的羞恥!

仿佛臉皮被人家給剝下來,丟在地上,踩了三腳外加吐了兩口唾沫,再從新貼到一頭驢臉上一樣,劉學政的腦海里,此時只有“情何以堪”四個字旋轉過來旋轉過去。

到老了竟然晚節不保,他甚至可以想象等這件事情結束以后,永樂縣的解放百姓是怎么講此事當做街頭談資說來說去沒完沒了的。

人人敬仰德高望重的縣學學政,竟然因為幫人作弊而被一個孩子玩了,在大唐這么一個重視聲望的地方,對他而言那簡直就是天崩地裂級別的大災難。

即便再無恥,劉學政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臉色漲紅之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那摸樣堪比當年對穿腸在華太師府嘔出幾十兩血的壯舉。

一看事情有變,楊釗立馬高舉雙手后退一步,并且大聲道:“哎,老少爺們可都看清楚了啊,劉學政這樣,可不管我的事兒。”

李岫兩只眼睛登的跟一對鈴鐺似地,心頭的怒火一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劉學政這算怎么回事?你躺了,我們這比試怎么算?

劉學政躺了,而且躺下的時候,老胳膊老腿還時不時的登吧兩下。

楊釗有些愕然的看著,這感覺太像是是中風了,難道這個看似身體倍兒棒的老家伙,說中風就中風了?這不是諸葛亮氣死周瑜,那時候人家可是不需要償命的。

摸著下巴,楊釗的腦細胞開始瘋狂的運轉:中風是啥玩意兒的病來著?對了,中風分為出血性和缺血性兩種,就是不知道這老家伙是那一種的。

要不再說兩句風涼話氣氣他?要是缺血性的,保不準老家伙被氣的熱血沸騰,就立馬好了呢?

劉學政明顯屬于那種遺千年型的禍害,經此一役,了不起重傷,要死哪那么容易?

開頭的一口血吐出來倒是真的。后面躺了下來,就純粹是裝蒜了。這個比試再主持下去,很有可能就聲名喪盡。

但如果中途退出,便沒有了結果,那么無論他在過程中做過什么都無足輕重。

面對著如此難纏的人,盡管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劉學政還是有一百二十個不愿意再參加下去,將自己的一切都賠進一次意氣之爭當中,那是年輕人的專利。他老劉同志一大把年紀了,實在有點犯不著。

吐口血冷靜下來,劉學政不得不仔細衡量得失,而衡量的結果就是不如退去。

一心思退的劉學政落得個很孫大山一樣的下場,回去以后也是大病一場。當然這是后話。

幾個縣學的學子在夫子們的指揮下,上來將劉學政給抬了下去,一幫子夫子也故作關心的跟著下去了。楊釗除了被幾十雙縣學學子惡狠狠的眼神瞪視了一番外,毫毛都沒有掉一根。

“這個老家伙倒是會裝樣兒。”楊釗看到,臨走的時候,劉學政竟然很隱秘的瞪了自己一眼,才知道原來他一點事兒也沒有。

不過楊釗對此一點也不奇怪,每一個混的比較成功的人,首先具備的一條素質,就是能看懂大局,知進退。

否則跟個螃蟹似地,到處橫著走,遲早會被人水煮完了再清蒸紅燒。

“劉學政已經不能指望了。”楊釗無所謂的道:“你還想繼續下去嗎?不過后邊可沒有人會再偏袒你了。”

“荒謬。”李岫小脖子一梗道:“我需要別人偏袒嗎?”

“好好,你不需要人偏袒。”楊釗露出一副被打敗了的樣子,對于李岫梗著脖子死撐很無奈:“那你打算怎樣?比下去?有意思嗎?”

“為什么不比下去,我已經贏了三局,而你只贏了一局而已。”李岫完全不顧及自身的形象,穿著那件污跡斑斑的絲綢長衫站在那里,死活不動,道:“你若是想認輸,現在還來得及,三首詩,我只要再贏一次罷了。”

“白癡!”楊釗頭也不抬的丟出一句話:“贏,沒有人偏袒,你贏得了嗎?再說誰來判定你贏了?”

“你盡管放馬過來。”李岫繼續死撐:“輸贏也不是你楊釗說了算的。”

看著李岫死活不動,楊釗就知道,他不會放棄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值自尊心極度強烈的時候,被人丟了滿身的菜葉,就僅僅為了那點可憐的臉面,李岫都不會放棄。

因為他是年輕人,而沒有經歷社會磨礪的年輕人,心中的那股傲氣,誰都輕易折服不了。因此陽謀反而比陰謀要有用的多。

看著做怒目圓睜狀的李岫,楊釗掄起大斧子開始挖坑,道:“你承認不承認都無所謂,你為了保證名聲前途,便不擇手段,還有臉說自己是自己是名學子嗎?既然你連學子都不是,你又有什么資格來跟我比試?”

李岫本說中了痛楚,小臉立刻變的通紅:“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來管,你連學社都沒有進過的八歲孩子,有何資格說我?”

“你還知道我八歲?”楊釗道:“跟一個八歲的孩子顯擺,你很能耐嗎?跟一個八歲的孩子賭到這個份上,你的心胸能大到那里去?”

“你竟敢如此說我?”李岫攥著拳頭,眼睛通紅的看這楊釗,那樣子很像要吃人。

“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有膽子做,還怕別人說?”楊釗平靜的道:“即便你沒有不擇手段,又怎么樣?李安道做出來的事兒,你真以為你能逃脫干系?”

“先是張方孫大山,接著是劉學政,一個一個的來,要說你不知道,你自己相信嗎?”

“要知道,讀書乃是立學之本,立學乃是立身之根。你讀書就讀出了這些嗎?”

楊釗看似無意的話,每一句都如同一個重錘一樣敲打在李岫的心上,仿若黃鐘大呂一般震人心魄。沒有人是天生的壞人,李岫也一樣。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儒家的是非觀念和父親李林甫的教導,在李岫的心里翻滾不停的出現,讓他一時之間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看著李岫掉進了全套,楊釗嘿嘿一笑,有時候陽謀比陰謀更讓人防不勝防……誰讓咱學過心理學呢……

用衡量對錯的不同標準,去摧毀一個沒有心理防備的人的世界觀,是很簡單的事情。至少李岫這個時候已經中招兒了。

楊釗掃視了一下高臺之下的情景,因為后來楊釗等幾人的聲音很低,似乎聽道全過程的人基本沒有。楊釗想的很簡單,該留的情面還是得留,逼得人狗急跳墻對誰都不好。

但是劉學政噴血的場面,人們可是都看見了。對于圍觀的老百姓來說,這場面太有戲劇性了。

“嘖嘖,你看人楊家大郎,就是了得,贏不贏先不說,裁判倒是搞到了……”這是一幸災樂禍的主兒。

“看那幫老夫子處事不公我就生氣,小神童好樣的……”

“對對對,我等都可以證明,確實不關小神童的事兒……”

“好,小神童加把勁兒,把那個小少爺也弄的吐血,嘿嘿……”這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雖然很少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這卻并不妨礙大家看熱鬧,在李岫滿身爛菜葉的襯托之下,楊釗越發顯得溫文爾雅,玉樹臨風。

至于鬧劇為什么產生,怎么產生的,臺下的百姓并不關心,他們所關心的是,只要有鬧劇就好。

很多人這個時候都在想,等回頭再跟一些朋友談天時,自己嘴巴一張,就是小神童和一個姓李的公子,觀前街頭論文才的時候,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多么多么精彩。

小神童在裁判和李姓少爺的夾擊之下岌岌可危,但依然風采非凡,看似處于下風,卻每每有驚人之語扳回劣勢。雙方比拼那叫一個精彩。

等到聽八卦的人,忍不住問結果怎么樣,誰輸誰贏時,再直接來一句沒有輸贏,裁判劉學政被小神童給撂倒了,那時將是多么的震撼,多么的出人意料……這才是八卦愛好者上得了檔次的表現。

不過這些人還得暫時還得壓住八卦的性子。看這場比試將怎么繼續下去,鬧劇的事兒可以回頭再討論。

可惜他們不知道,這時已經沒有結果了。

經此一役,楊釗徹底站在了楊釗跟李安道的關系不出意外的話,會惡劣的很。至于李岫嘛,那就看他如何選擇了。

邁步向著臺下走去,楊釗高聲唱道:

萬事由來莫強求,何須苦苦用機謀?

飽三餐飯常知足,得一帆風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幾時休。

冤家宜解不宜結,各自回首看后頭。

隨著歌聲,楊釗緩緩的沿著人們讓開的道路,向著遠方走去……

瀟灑的如同秋日飄落的樹葉,蜿蜒而行中帶著自得自樂的滿足……

楊釗是走了,可是一直關注著場面的李安道卻快被氣出腦溢血了,一個八歲的孩子,還是抽一巴掌能哭三天的年紀,他為什么就那么難搞呢?

張方不肯說自己遇到了什么,一有人問起,就還顧左右而言他的耍滑頭。

孫大山只剩半天命似的躺在床上,還整天滿臉驚恐的跟見了鬼似的。

劉學政剛上去沒有一個時辰,就直接躺了。

一個兩個三個,都跟遇到了克星似的,雄赳赳氣昂昂的扛著鐵叉去了,可結果全部被楊釗給折成了扒鉤回來,難道說這個小子還能會邪術不成?

李安道端起茶碗就想摔,一番精心的策劃,被一個小孩子三拳兩腳給砸成了鬧劇,說出去都沒臉見人。這堂堂一縣之長當的也太憋屈了……

想現在就收拾這小子吧,正值外查大計的時候動手,那小子有著西游名望,別看那些子文人,平時拽的人五人六的,不屑的姿態擺的十足,保不準都會抱著西游的手抄本,在自個兒的書房看的昏天黑地。

楊家小子一旦出事必定會被捅上去,京城里面等著外放為官的進士們,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不動手,他李安道的心里有確實憋屈的很。

而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劉學政的狀況,劉家怎么也算是永樂縣的大族,一家子百十口子,雖然都沒有多大出息,可是凝成一股繩的時候也是讓人頭疼的角色。

劉學政應他李安道所請才會主持比試的,如今栽了那么大的跟頭弄個半死不活,他要是不上門去說道說道,人家鬧騰起來,楊家小子固然是首要目標。他這個縣令也好不到哪兒去,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思來想去,李安道還是覺得只能暫時忍了,有道是小不忍則亂大謀。以后對付楊家小子這種小角色,有得是時間,犯不著在火燒眉毛的時候再去倒桶油。

隨后李安道自去縣學慰問劉學政,暫且不提,先說說楊釗。

楊釗晃晃悠悠的向著自家走去,一場又一場的斗下來,累的跟條狗似的,卻又不得不斗,前世過了半輩子都沒這么驚心動魄過,這讓他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

看看前方沒有多遠的院門,楊釗心頭一暖,為了自己的家,斗就斗吧。沒看人家西班牙,有人天天累死累活的斗牛,也沒見埋怨什么嗎?眼前這點屁事兒,充其量也就灑灑水而已。

邁著八字步,楊釗搖搖晃晃的向著自家小院走去。

每一次走路,楊釗都在想,難道說當官兒的全都是羅圈腿?走起路來非得兩條腿跟蜘蛛似的橫向伸展才成?

老娘也是瞎起哄,天天非得逼著自個兒練習這種走路的姿勢。不知道這種姿勢走路走的多了,將來不是羅圈兒勝似羅圈兒腿?

想到這里,楊釗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一副景象:一個二十來歲,腰似青松,面如冠玉的青年,可謂人見人愛。但是走起路來兩條腿卻分的很開,像是騎著一頭豬似的搖搖晃晃。楊釗就不由得冷汗直冒,淚流滿面。

想想楊釗還是覺得算了,等見到老娘再這樣走也不遲……

剛剛在臺上累死累活的楊釗,來到中堂,拿起水壺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先緩緩氣再說。

沒休息多久,張氏便拉著小蘿莉玉環走了進來。

小玉環一進來,就立刻松開了張氏的手,跑到楊釗跟前,道:“釗哥哥,你還欠著玉奴好多故事哦,玉奴要聽故事。”

楊釗伸手把小玉環給拉到了椅子上坐著,道:“好啊,我可最喜歡講故事了,不過現在不行哦,玉奴乖。”

小玉環一聽,小嘴一撅,道:“哼,釗哥哥最討厭了,上次說要講故事都沒有講。”說著小玉環便跳下了椅子,跑道張氏的身邊,扒著張氏的膝蓋道:“嬸嬸,釗哥哥最壞了,都不給玉奴講故事。”

張氏莞爾一笑,伸手從旁邊茶幾上的碟子里拿起一塊糕點,放到了小玉環的手里,才道:“玉奴要乖,沒看見你釗哥哥有點累了嗎?下次再聽故事好不好?”

小玉環拿著糕點便吃了起來,渾然忘了楊釗不講故事的事兒。

說完,張氏將小玉環抱到自己的腿上坐著,才道:“我兒面帶憂色,心緒不寧的樣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說出來為娘給你參詳參詳。”

聞言楊釗嘆息了一聲道:“娘,這次搞不好,我們要搬家了。”

搬家?張氏一驚道:“這不是住的好好的嗎?為何要搬家?”

楊釗心道,還不是你兒子不小心踢了某個大人的屁股,怕人家報復才搬家的嗎?可這事兒怎么跟自家老娘解釋呢?

“娘,孩兒一不小心得罪了幾位厲害的主兒,看樣子不搬是不行了。”

得罪了厲害的主兒,還是幾位?張氏疑惑中帶著好奇道:“我兒到底得罪了誰個?如今要到搬家這么嚴重?”

楊釗掰著指頭,邊數邊道:“永樂縣令李安道算一個,主簿張方算一個,捕頭孫大山算一個,恩,縣學學政劉老夫子也得算一個。其他的還不知道,目前就這些。”

張氏愣愣的看著楊釗,這里面哪一個是普通百姓得罪的起的?還就這些?而且還一連得罪四個,一時之間張氏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我兒你到底在外面闖了甚子禍事?要殃及家中。”

看著張氏冷面不語的樣子,楊釗只好解釋起來,將當時張方來的目的,孫大山怎么灰溜溜的回去,今天又是怎么講劉學政給整趴下等等一切事無巨細的全部講了出來,這個時候想瞞也瞞不住,外面的議論鋪天蓋地的,張氏遲早會知道。

說完楊釗開始抱著頭,縮在椅子上,做犯人被警察抓捕狀,等著自家老娘的狂風暴雨。

張氏一臉揪心狀,根本沒有打人的意思,如今都火燒眉毛了,再去敲那兩拐杖還有什么意思?

“我兒倒是不讓為娘省心,唉,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事到如今當如何是好?”張氏出心的不想搬,但孤兒寡母的不搬又能如何?“當真沒有甚子轉還的余地了?”

轉還的余地?楊釗愣著想了一下,好像還真的有:“娘稍等一下。孩兒去去就來。”

說著楊釗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半晌手里拿著一枚令牌走了回來:“娘,您看看,可識得此物?”

“這……這是?”張氏瞥見令牌,眼前一亮,好嘛,誰說自家孩兒只會惹禍來著?“這是孝廉令?我兒可知此令的含義?”

含義?啥子含義?這玩意還能號令天下不成?楊釗想起了以前電視劇中到處飛舞的腰牌令牌信物等等玩意兒,這東西不是很普通嗎?“孩兒還真不知道這東西有甚子含義。望娘能為孩兒解惑。”

其實楊釗想岔了,孝廉令這東西,在這個時代確實不是一般的玩意。

“這我兒就有所不知了。”張氏仿佛心中大定一般,娓娓而言道:“此物首創于前朝煬帝時期,當時煬帝賣官粥爵,苦于無信難成其事,便造一令牌為證。不過此事至我大唐得天下后便被廢止。”

聽到這里,楊釗心道,看,我說誰好心送東西呢,原來這玩意本身就不是好東西來著,好東西誰會白送?

張氏接著說道:“至本朝則天皇后年間,則天皇后以女志身登大寶君臨天下之時,為選天下遺才,特仿鑄十二道令牌傳行天下。便是如今這孝廉令的原身了。”

楊釗好奇了,還有這么回事?歷史上不是說當時武則天是制銅匭嗎?弄個青色的朝著東面的匣子,到處收人家用銅管裝的自薦信來著。什么時候造的令牌?不過還是先聽聽老娘怎么說。

“而后則天皇帝還政李唐之后,至明皇接位,卻并未廢除,直傳到今日。”張氏來了精神道:“我兒可知,前番得此令牌的都是何許人嗎?”

楊釗心道我連令牌都不知道怎么來的,怎么可能知道好不好,不過聽故事也得有聽故事的樣子:“娘您快說都是那些人?”

吊足了楊釗的胃口,張氏才道:“姚崇姚相,吏部待朗張說,京吾大將軍陳玄禮,戶部待朗牛仙客,不過這些都是傳聞。至于具體誰手里有,娘以前也不知道,不過現在知道了,我兒就有一塊嘛。”

楊釗心道,靠了,都是重量級人物啊,這玩意真有那么神?上下其手的將令牌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恩,很普通:“娘,您老足不出戶的怎么知道這些的?”

“這個……”張氏猶豫了,當年他老爹張易之正得寵那會兒,就知道這東西。張易之雖然全靠一張臉混飯吃,可也沒傻到什么都不懂。

張氏自然不能告訴兒子:我老爹當年想給后代們留條路,在床底之間跟武則天求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求到一塊,回家了還因此事大發雷霆才知道的!

楊釗一看張氏猶豫,就知道這事兒肯定有內情,估計也問不出什么來,于是想了想道:“娘,您老覺得這東西很有用?”

“豈止是很有用。”張氏看著自己兒子懵懂的樣子道:“是非常有用。有了此物,別說一個縣令,你就是把永樂縣給翻過來,顛倒幾個來回都不成問題。”

楊釗伸手摸了摸令牌,道:“娘,即便如此,孩兒覺得這家,還是搬了比較好……”

“哦?”張氏奇怪了:“有了這塊令牌在,我兒怎么還想搬家的呢?”

楊釗笑了笑道:“娘,搬家躲避仇家只不過是順道的事兒,其實孩兒真正的意思,是借著這個事情離開永樂罷了。”

“胡鬧。”張氏張氏撇了一眼旁邊的破拐杖,道:“釗兒,俗語有言故土難離,搬家能搬到什么地方去?再胡鬧小心為娘收拾你。”

張氏什么都好,就是人暴力了點,動不動就喜歡拿著拐杖收拾人,楊釗哭笑不得的看著張氏,心道除了會收拾我,你老還有別的沒?

“娘,搬家自然有搬家的好處,你仔細聽孩兒說完成不?”楊釗在椅子上把自己攤成一張大餅,道:“永樂地處偏遠,各種物資轉運艱難,且地方小,屬難有作為之地。要想光大楊家,遲早得搬走,這是其一。”

張氏一撇嘴:“你還有其二其三呢,一起說出來吧,為娘我都接著了。”

“其二呢,如果在今年永樂以及半個大唐會出現一場大災,操作的好的話,也許是個機會也說不定。”楊釗接著道:“其三,您的孩兒我得罪的那些可都是喜歡秋后算賬的人物,入縣學的事兒想都不用想了,不進學以后怎么參加科舉?”

張氏很不以為的道:“大災?你說有就有啊?你一個毛孩子不思讀書上進,老是說一些有的沒的虛無之事。就是有,現如今國庫豐盈,朝廷還能真看著我等百姓餓死不成?至于你得罪的那些人,又不是甚子大仇,有孝廉令在,自然可保無憂。兒子,你這些理由可很難讓為娘我打定主意搬家的。”

朝廷?就是光指望朝廷才會餓死人的。楊釗知道開元九年,大唐迎來了最為嚴重的一次自然災害,北方三道的大旱災。

沒有大事的河內道,卻迎來了一場大蝗災,開元前期劃分的十道六十四州,一個都沒跑掉全部受到了影響。這么大的情況,不早做些準備,到時候西北風都沒得喝。

“娘,搬家這事兒,真的沒得商量?”楊釗不敢跟張氏頂牛,只得做最后的努力:“蜀中和關內可都已經出現了旱災的苗頭,到時災民遍地,想走可就真沒地方去了。”

“那照我兒這么說,我等又能搬到什么地方去?新至一地舉目無親不說,其中舟車勞頓,周轉費用又需要多少?”

張氏跟年輕人不同,年輕人考慮事情往往立足于理想的需要,而張氏這種經歷了風霜,又有些年紀的人考慮事情卻是立足于現實。

“搬到西京長安,去投靠三房?到時寄人籬下,還不如就守在這里。”張氏接著道:“我兒多多刻苦用功,將來金榜題名再搬豈不更好?”

楊釗知道也許是他想的太簡單了,雖然他有把握,即便長安米貴,也餓不著這小小的楊家。但張氏說的也不錯,災情影響了整個大唐,搬又能搬到什么地方?

“娘說的是,不搬就不搬了。”楊釗咬咬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孝廉令頂著,玩陰謀咱怕誰來著?

至于永樂縣的那些大佬們,在未來的大災里面表現好,那就沒什么說的。如果表現的不好,握著孝廉令的楊釗不介意拿著雞毛當回令箭。

春日無長短,自從比試結束以后,楊釗倒是過了幾天的消停日子,小玉環也終于過足了聽故事的癮。

而且還掌握了無往而不利的超級武器。只要楊釗不講故事,小玉環就嘴巴一撇開哭,甚至不用聞風而至的張氏來主持公道。楊釗就會被“哭功”給打的落花流水一敗涂地。

至于搬家的事情,由于嚴峻的事實,不得已做了空中的樓閣,楊釗不提,張氏自然不會說。而張氏經過幾天的串門,也終于搞清楚了楊釗的豐功偉績。

雖然一個人可能知道的很少,但擱不住街坊們的人肉搜索,楊釗做的那點事,最后全部被翻了出來。像是某日某時,某某看見孫大山一臉橫肉的闖進楊家小院,卻有沒隔多大會兒,便灰溜溜的跑回去等等,就連楊釗怎么撂倒劉學政的事兒都被傳的沸沸揚揚。

至于劉學政為什么沒有派人報復什么的,原因有兩點:第一,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容易惹眾怒。第二就是想利用這事兒從李安道那里撈點好處。

劉學政始終都不相信,一個八歲的孩子能一眼看出他是在幫李岫作弊,但事實楊家小子就偏偏看出來了,劉學政的推測就是有人在幫著楊家小子。一天沒有搞清楚是誰在挺著楊家小子,劉學政便一天不會報復。

能混出來的,哪一個沒有點頭腦,兩眼一抹黑的去踢鐵板,這事也只有剛出道的愣頭青才會干。劉學政一邊暗中調查,一邊接著機會狠狠的削了李安道一筆。

但是調查的結果卻讓劉學政犯難為了,因為他什么都沒有調查出來。有著張方和孫大山的例子,劉學政越是摸不清楚,越是不敢亂動。他自家的八歲孫子在他常年的教導之下,才學了不到百十個字,還正處于玩尿泥的年齡。

因此劉學政自然不相信人家的孩子就能生而知之。至于楊釗最后唱出的那首詩,在劉學政看來就更扯淡了,他劉學政都快黃土埋脖子的人了,也沒那感悟,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張口就來,那不就是說一頭大象被幾只螞蟻給米了一樣可笑嗎?

經過一場堪稱鬧劇的比試,所有的人在表面上都消停了。卻不知一場更為嚴重的風暴卻在醞釀之中,自然災害這個人力難違的怪物,正在人們沒有多大防備的時候,一步一步的逼近了,關中大旱和蜀中大旱不一而足。

關中和蜀中都屬于大唐朝糧食的集中產地,大旱的苗頭剛剛出現,便急壞了戶部的所有官員,減賦稅,挖深井等等一系列措施飛快的從中央傳到了地方,但卻依然阻止不了災難來臨的腳步。

正當滿朝上下都在討論是不是要開倉賑濟的時候,突然出現的一件事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唐一代賢相姚崇,在這個時候死了。老男人李隆基更是難過的一連幾天都上不了朝。于是大唐在憂患交加的氛圍中,時間緩緩的走到了開元九年的夏天……

大順糧號,后院。

王管家站在一小青年的身邊,道:“少爺,您喚老朽過來,有甚子吩咐?”

“老管家,我想拜一人為師,你看怎么樣?”小青年小青年搓著手問道。

“拜師?”王管家有些迷糊,自家少爺這玩的是哪一出?“少爺,你又要拜誰為師了?你都拜了三個師傅了,結果全是騙子來的,難道您想老爺再趕出去一位?”

“少爺我不還是想學點真本事嘛?”小青年眼睛一瞪,道:“這回拜的人,你也認識,保準你放心。”

放心?王管家心道,自從來這永樂之后,我放過心嗎我?

“老朽也認識?那少爺您說說是哪一位賢才?如今老爺可不在,就讓老朽幫少爺把把關成不?”

小青年笑了笑說道:“至孝西游記這本書,你聽過沒有?”

“聽過。”王管家一臉的狐疑,道:“咋的?菩提老祖來永樂了?少爺你睡醒了沒?”

“我說的是作者楊家大郎。”小青年哭笑不得的道:“你個老糊涂。”

我知道你說的是楊家大郎。王管家一把拉住小青年道:“少爺您還是算了吧,大郎有才華,這事兒誰都知道,可是挨不得,大伙也都知道。咱不說別的,就說今天觀前街頭的比試吧。人家都是累死累活的爭輸贏,他倒好,上去沒多久把裁判給撂倒了。就這,您也想拜師?”

“就因為這個我才想拜師的。”小青年一臉神往的道:“王管家您難道就沒看出來?小神童單刀赴會的那種豪氣?最后那首詩所流露出的灑脫?嘖嘖,當真是我輩楷模。”

鬼的楷模,王管家心道:就一個惹禍精罷了,半個月都沒到,就把縣里凡是有實權的人物,差不多得罪了個遍,這樣的班子要是成了少爺的老師,老爺那兒我怎么交代?

“不行,這事兒老朽不同意,怎么的也得等老爺回來再說。”王管家充分的表達完自己的意見之后,害怕壓不住小青年,補充道:“老爺吩咐了,說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不能讓你胡鬧的。”

聞言小青年一愣,得,老王深得他老爹信任,他不同意,拜師這事兒保不準要黃了……

一個月后……

小青年,對著坐在對面的中年人,笑嘻嘻的道:“孩兒想跟父親商議件大事兒。”

正在用餐的中年人,抿了一口酒,道:“大事兒?看在你竟然月余沒有惹事的份上,為父倒想聽聽是甚子大事兒。”

“真的?那父親您可聽好了,別嚇著。”小青年一臉笑容道:“我想拜師。”

“噗!”中年人一口酒全部噴了出來,咳嗽了兩聲才道:“還拜?見一個拜一個你不累啊你?”

“這次不一樣的。”小青年梗著脖子道:“這回的可是有真才實學的。”

中年人瞄了一眼站在旁邊,仿佛滿身虱子的一樣,不時扭兩下的王掌柜道:“這次又是何人?”

小青年道:“這次的是寫出至孝西游記的楊家大郎楊釗。”

“開玩笑吧?”中年人一臉便秘的表情看著自己兒子,道:“據我所知,楊家大郎今年好像才八歲吧?你十三四的人了,好意思嗎你?”

“可老爹您不也說過……”小青年一副理所當然的道:“學問無先后,達者為師。他有真本事,孩兒為什么不能拜?”

“真本事?”中年人一愣,道“除了寫西游為母祈福這一點,我看他有搗蛋的真本事。其余的嘛,你老爹我還真沒發現。”

“老爹,您看您都落伍了不是?”小青年上嘴皮碰小嘴皮,不到半個時辰便把楊釗的精彩過往給說了出來,隨后又補了句:“父親,你說這樣的人,能沒有本事嗎?”

中年邊聽邊喝酒,聽完說道:“是夠有本事的,永樂縣八年之內所發生的事兒加一起,都沒有他折騰一回來得精彩。可問題是總不能誰會折騰,誰就有本事吧?”

“父親!”小青年很不服氣的道:“您光看人家會折騰,怎么就不看看他的手段呢?平常人要是這么折騰,這段時間夠被人家剁十個來回,可是您現在看看,楊家大郎現在好像還是身體倍兒棒。”

“哦?”中年笑了笑,道:“我兒還學會分析了,接著說。”

“父親您看啊。”小青年開始掰著指頭分析道:“首先他的用的招兒,基本上都是適可而止的并沒有把人往死了得罪,對方敗退時總有一線生機,這就跟抓鳥要網開一面差不多。”

“其次,他有名望,但絕不亂來,當時觀前街頭比試的時候,只要他稍稍鼓動那么一下,估計劉學政就不是吐血了,群情洶涌的百姓把劉學政那張老臉給撕了,再打殘了都有可能。”

“最后一點最重要,那就是他惹事之后,對手病的病,躺的躺,閉門不出的閉門不出。他卻安然無恙,還跟沒事兒人一樣,早晨還能在觀前街頭跑一圈兒。這就厲害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的道:“這樣你就認為他有才華了?”

小青年不明白了:“父親,當初你可是說過,這人吶,不會四書五經沒有關系,可以學。不會為人處事也沒有關系,可以慢慢鍛煉,要是頭腦不靈活,那就傻瓜沒藥醫了。您看楊家大郎這么一個能看清事兒,又腦筋靈活的人才,要是能綁到咱們家,那……”

“好是好。”中年人想了一下,道:“那孩子你想過沒有,咱們就是個糧商,塘小水淺的,你就不怕他幾下給折騰干了?”

“不至于吧?”小青年道:“我看他那楊家倒是越折騰越富裕了,沒咋見窮呢。”

“管家對這件事兒怎么看?”中年人對著旁邊的王管家咨詢道。

怎么看?王管家身上的虱子仿佛一瞬間多了起來:“老朽的意思就是不能跟這個楊釗扯一塊兒,少爺要是把那一套惹事兒的手段給學了回來,這日子還咋過?”

兒子的提議,他很心動,畢竟有能力,有魄力,更有手段的人可并不是那么好傍的。這個師,到底拜不拜呢?中年人為難了。

“如此。”中年人道:“我兒自己找上門去,與楊家大郎做個真正的朋友也可,為何非要拜師呢?平白晚了一輩,我兒就心甘情愿?”

“父親有所不知。”小青年組織一下語言道:“楊家大郎非池中之物,將來必定不凡。父親不是說過嗎?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圈子,做朋友或許可相協于一時,但終非長久之計。只有在其尚未發跡之時,我便放低姿態依附過去,這樣將來無論他走到哪一步,我們都可緊跟其后。”

“再者,孩兒志不在科舉,我們王家要想發揚光大,卻不容易。以后楊家大郎要是沒本事,咱們大可以給他一筆錢,然后撇清了不認就是。這很為難嗎?”

最后中年人一拍桌子,下了決定,楊釗這個潛力巨大的優質股,他打算跟上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恩,好濕,好濕,當真是一手好濕……不過可惜了,白居易那老小子還得五十多年才能來到人間呢。”楊釗坐在書桌前面有一句沒一句念叨著詩歌,琢磨著自個能盜點啥。

大唐朝太牛叉了,詩人多的跟河里的蝦米似地,在這個地方不會寫詩,寫不出來高明的詩,就什么也不用玩兒了。

且不說楊釗在那里自得其樂的研究者怎么當小偷,卻說說糧商王家。

上一次沒有用到的拜師禮,這一次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在小青年看來,自己的計劃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當中,如果老管家不是一臉牙疼的站在旁邊的話,一切就都完美了。

在他想來,只要自己帶上禮物,說上那么幾句好話,楊釗還不立刻感恩戴德的收下他這個徒弟?

正在小青年洋洋自得之間,老管家又一次張嘴了:“少爺,您去拜師就打算這么拜嗎?”

小青年一愣,仔仔細細的上下收拾了一番,衣服沒有問題,道:“不這么拜,還能怎么拜?”

老管家捂著額頭道:“你就不先去打聽打聽?這邊抬著禮物雄赳赳氣昂昂的去了,那邊人家要是不收你,怎么辦?”

“不收?”小青年眼睛一瞪:“我這樣他都不收,他還想收什么樣的?”

老管家心道,要是我的話,還真就不收你這樣的。不過這話他卻不能說出來。打工的有誰會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

“少爺,你以前拜的師傅,都是那種想占便宜的,一聽您要拜師,他們當然會樂呵呵的答應。可是這一次也一樣嗎?您就不先投石問路一番?”

小青年從小被人給捧在手心里的人物,哪里知道拜個師還有那么多的調調?不過既然老王管家說了,這事兒還真就得重視起來。

拎著兩包點心,小青年這就打算先投石問路了。

躲在書房磨磨唧唧的楊釗經過半天的時間終于又在自己的大作上添了十幾首詩之后,這盜版工作才算告一段落。剛伸個懶腰,小玉環便出現在了門口。

蹦蹦跳跳的小玉環道:“釗哥哥,你在偷懶嗎?為什么沒有看書呢?”

楊釗道:“小玉奴過來,釗哥哥這只是在休息一下,恩,這個,休息休息一休哥。完了,說差了。”

果然,小玉環立刻兩眼冒光,小臉上充滿了期待的抓著楊釗的衣袖:“釗哥哥,什么是一休哥?是故事嗎?”

看著粉雕玉砌的小玉環,楊釗很想抽自己,為什么那張嘴老是管不住呢?

前段時日,楊釗看見院門外不遠有一群小孩在打架,張嘴來了一句:盛世果然是盛世,連群小孩都壯實,拳頭打不過就開始搬石頭砸,果然有葫蘆娃的風采。

就這一句,被小玉環聽到了,于是整天沒完沒了逮著楊釗問:葫蘆娃是什么?是葫蘆里面蹦出來的小孩嗎?

楊釗本打算糊弄兩句,說是一個小孩喜歡抱著葫蘆就算了,小玉環卻聰明異常,根本不吃這一套。

小嘴一撇,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盯著楊釗道:“釗哥哥騙人的吧?”

楊釗在小玉環的大眼睛下敗退了,誰說小蘿莉都是傻的冒泡的來著?

“釗哥哥怎么會騙人的呢。呵,呵呵……”看著小玉環一臉不相信的樣子,楊釗只好腦門冒汗的解釋。

誰知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小玉環就更不信了:“嬸嬸跟玉奴說過的哦。說釗哥哥講過的西游,里面就有一個從石頭里面蹦出來的猴子。”說著小玉環學著楊釗從前鄙視人的語氣道:“釗哥哥還想騙人嗎?”

沒想到被一個小蘿莉給鄙視了,而且還是有自個經常擺的那種撇嘴的姿勢給鄙視的,楊釗痛定思痛,在講完了金剛葫蘆娃的故事之后,決定管好自己的嘴巴。

結果可惜的是,小玉環從那以后也學精了,只要楊釗嘴巴里出現了她沒有聽過的詞語,就會逮著楊釗,死活不論的非得問清楚,滿足不了她的好奇心,她就開哭,聞訊而來張氏必定會主持公道,將楊釗繩之于法。

此時產生的結果就是小玉環開始纏著楊釗,而楊釗肚子里的存貨也在日益減少中,不過幸好小玉環一時半會還掏不完。

“釗哥哥。”小玉環拉著楊釗的衣袖,搖來搖去:“你還沒有給玉奴講什么是一休哥呢。”

從痛苦回憶中掙扎出來的楊釗,這時不得不開始另一段痛苦的征程,給玉環講起什么是一休哥。

故事的背景被楊釗換到的春秋時期,以趙氏孤兒為原型,說是趙氏孤兒逃跑之后,剃光了頭,并化名一休的經歷為線索,于是人人耳熟能詳的一休便成了中國的正宗土產。

至于那個時候,有沒有那么多的科學技術供一休來運用的問題,楊釗直接過濾了,不知道那個時候百家爭鳴的矛頭已經有了嗎?

再說老秦當年焚書坑儒,誰敢講當年燒的那些書里面就沒有?

一休的善良,一休的聰慧等等都是好東西,反正前世楊釗看的也是盜版,用了就用了,誰還能跑來指責不成?

當然經典總是不會因為時間而褪色的,楊釗沒有想到,這故事流傳出去以后,竟然成了未來《趙氏孤兒》的另一個版本。甚至千年以后,還有一位歷史學家從中解讀了趙武長大以后,為何會用一生來致力維護諸侯間的和平等等問題。

正當楊釗說的口水四濺唾沫橫飛,小玉環聽的兩眼放光的時候,院里的紅漆大門,再一次梆梆的響了起來。

牽著玉環肥嘟嘟,嫩如鮮藕的小手,楊釗只好停了講故事,出去看看是誰來了。至于開門的事兒,如今有小四全權負責。

剛走出門口,楊釗就看見小四正準備跟關門,大概是先要向他通報一下有人來訪的事兒,然后才會決定讓不讓進。

結果透過沒有關嚴的門,楊釗看清楚來人之后,立刻轉身就走,好好的一個小青年打扮的跟神經病的人妖似的,不走留著干嘛?

楊釗轉身拉著小玉環就想跑,可惜小四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少爺,少爺,您去哪兒?我這兒……”

得,有這么一嗓子在,什么都不用說了。

“喊,喊。”楊釗眼睛一瞪,道:“多大的事兒你就喊?”

“少爺?”小四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小的就是想告訴你,有人來拜訪你,你見不見?”

“見不見?知道是誰來了嗎?”楊釗拉著小玉環的走到小四旁邊,低聲道:“少爺我是不想見來著,可是你一嗓子下來,誰都知道我在家,不見行嗎?”

“這個他說他姓王來著。”小四也壓低聲音回道:“少爺我錯了。”

楊釗很無語的看著小四,你這也叫認錯的樣子嗎?外面那個鮮花男的殺傷力,可是強大無比。

“把玉環小姐帶娘那邊去。等回頭再收拾你。”感覺被小四給賣了的楊釗,只得讓小玉環暫時避一避:“順便告訴老夫人,說只是我一個普通朋友,不用她老人家過來了。知道嗎?”

小四立馬駭的如小雞吃米似地,不停點頭,然后拉著小玉環就走,生怕他家少爺現在就收拾他。

楊釗將門打開以后,一副花圈似的打扮小青年,發髻上插滿了花,一身旗袍似的打扮,涂著胭脂的臉上正布滿了笑容的站在門外,身后還跟著一個托著禮品糕點的小廝。

“楊家大郎,我就知道你在的。”小青年頂著一張皮臉道:“還勞你親自迎接,你看看這多不好意思。”

“屁事真多你!”楊釗眼睛一瞪,他可不想和這個人妖男有什么關系:“有事兒說事,沒事就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呀?”小青年一愣,咋地啦這是?我惹他了嗎,這啥意思?難道是試探?對了,來的時候管家說了的,說是有本事的人收徒弟的規矩多,恩,不生氣咱不生氣。

“哎呀,你看這天也忒熱了些。”小青年一錯身便向小院內走去:“大郎也別在門口站著了,快進來。”

“這是我家。”楊釗腦袋上布滿了黑線:“你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啊?”

“客氣啥啊!”小青年道:“我可是來拜師的,跟老師還能客氣嗎?是吧?”

你是來拜師的沒錯,可問題是我打算收你了嗎?楊釗對于小青年很無奈:“拜師這事兒就不用提了,就你這身打扮,我就是收誰,也不可能收你的。明白?”

“哦?”小青年明白了,原來是這身打扮惹到了楊家大郎了,可問題是這身打扮很正常啊!小青年原地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半點不合禮儀的地方。心頭有些鬧不清楊釗的意思了。

“這身打扮,可是我家老爹精挑細選的。”小青年很疑惑:“有甚子問題嗎?”

“有問題嗎?把那個“嗎”字給我去掉,你問題大了。”楊釗指著小青年道:“臉上涂脂抹粉,衣服不倫不類,你是女人咋的?”

“我倒。”小青年總算明白,原來問題出在這兒,要是別人這么說,小青年一定認為他是沒有見識,土包子進城才會這么沒有審美眼光。

但說話的是楊釗就不一樣了。詩文書法都一等一的楊家大郎,自然不會傻到連最時髦的美男子打扮都不知道。

找到了問題所在,事情在小青年看來,就簡單了。

“這個……恩,這個打扮吧?是稍顯文弱了點,與大郎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頭兒是有點不太搭配。”小青年恬著臉道:“老師,要不我去換一套怎么樣?這美男子的裝束,說實話,我也不怎么喜歡的。”

“恩……蝦米?”楊釗傻了,這一副花圈樣兒的人妖打扮竟然是美男子?開玩笑的吧?

難道說大唐人的審美觀點已經另類成了這樣?恩,這個問題值得思考。楊釗摸著下巴想到,好像聽說當年李承乾就有個男寵,叫什么什么心來著?

同性戀都合法了,竟然比后世的中國都開放,牛叉,太牛叉了。

“天天穿著這些行頭,你就不覺得難受嗎?”楊釗指著小青年的袍子,道:“你看看,就這旗袍加倆袖兒,穿出去溜達,你是為了表現身材,還是賣俏?一個大男人,恩,男人這個詞兒啥意思知道不?”

小青年被鎮住了,男人一詞什么意思他當然知道,可拜師考驗已經來臨,楊家大郎難道就問這么簡單的問題?

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男人一詞啥意思,小青年搞不清楚楊釗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只好不說,心道多說多錯,咱不說總不會錯吧?

卻不知這個點頭不說話,卻被楊釗看成了受同性之毒已經頗深的緣故,感嘆著一位大好青年竟然走上了背叛性別的不歸之路,楊釗道:“一個男人,心中的熱血無論何時都不能冷卻。因為男人本身就代表著一種責任,一種對社會,對家人的責任。大千世界蕓蕓眾生,男人代表的就是一種豪情,一種舍我其誰的大丈夫豪情。”

說到這里,楊釗撇了小青年兩眼:“就你這德行,人家說你是大丈夫,你好意思嗎?”

小青年不明白了,我年齡是小了點,怎么就不是大丈夫了呢?大唐朝,這種美男子打扮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都不是男人了?這一竿子打翻的人可太多了。

“啊,老師,這個打扮雖說漂亮的有點過頭?可……”小青年仿佛被蝎子蟄了,有些畏畏縮縮的道:“可這也算是一種潮流,沒那么嚴重吧?”

“沒有?”楊釗道:“你也知道這是漂亮的過頭了,漂亮這個詞兒,能用來形容男人嗎?你原來的老師是誰?”

“原來的老師?”小青年想了想,能稱得上他的老師的就只有一個人了:“我上縣學的時候,授業恩師是張老夫子。”

張老夫子?就是那天比試的時候跳出來發難的。楊釗心道,怪不得,那老兔子確實能教出這樣的學生。

“回去換身衣服,打扮的像個人樣才對。”楊釗道:“好了,你回去吧!”

這是收我還是不收呢?小青年覺得一副打扮而已,楊釗的反應也太大了點,收不收徒也不吭一聲,沒個準信兒怎么辦呢?

看來高人就是高人,一副美男子的打扮都能說出這么多道道來,人說本事越大的人性格就越古怪,看來拜這個老師應該不會錯了。當然如果楊家大郎的年齡再大些,就更完美了……

王家的小青年無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府了,拜師的事兒依然沒有結果。楊釗心有余悸的在客廳中想著關于搬家的事兒,鮮花男已經升級到了同性戀的級別,楊釗一門心思的想著怎么躲開,搬家似乎是個好主意。

但當楊釗的好主意一旦遇到張氏,便失去了探討的可能性。

而就在這時,旱情終于波及到了這里。四月是梅雨時節,盡管連續陰沉下雨的天氣在江南最為明顯,但是如果整個初夏的四月都沒有雨的話,在古老中國的任何地方都屬于不正常的。蒲州猶是。

滿心憂慮的永樂百姓們幾乎家家祈雨,可惜的是他們沒有等到雨水的到來,等到的確是各地受災的消息,以及部分逃荒而來的難民。

李隆基日夜忙碌,熬得兩眼通紅嘴巴起泡,依然是難以兼顧大局。大唐十道六十四州,各地郡縣都有災情傳來,整個朝廷忙的焦頭爛額,但有限的時間之內,根本沒有一個能夠兼顧全國的策略。

各地郡縣的一把手在沒有朝廷旨意的時候,誰也不敢私自開倉救濟災民。殷實之家自然可以勉強維持,但部分貧寒之家在收成盡毀之后,卻是衣食無著。于是逃荒這個很少出現在大唐前期的現象,便出現了。

永樂縣衙,后堂。

李安道端起案幾上的茶碗,卻又沒有心思喝茶。即將來臨的大旱讓他傷透了腦筋,永樂治下雖然沒有出現逃荒的跡象,但天氣持續干旱,逃荒是遲早的事情。作為一把手,此時不由得他不憂心。

“各位,情況大家都知道了,先說說自己的看法吧。”

面對著李安道的問題,下面所坐的一些人都沒有說話。縣丞郭遠和縣慰劉琦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這本不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但是作為主簿的張方卻不能不說。

“縣令大人,以卑職看來,我等今后所面臨的主要是兩個方面的問題,以是我等治下之民的衣食問題,二則是逃荒而來的百姓的問題。兩者必須兼顧才可。”

李安道擺了擺手,示意張方接著說下去。

張方便接著道:“前天的抵報上傳來的消息,關中大旱,蜀中大旱,今年產糧銳減到不足往年的三層。盡管各地府庫,大都稟實。但暫時卻不能動。如何騰出糧食救濟卻是當前的首要問題。”

李安道聞聽此話道:“主簿所說不錯,官員要想法救災本在情理之中,這一點沒有什么好講的。但怎么救,救到多大程度就有待討論了。現今河流水位較低,引水灌溉難成其事,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大病一場的孫大山,經過一個月的調理,逐漸的好了起來,這個時候也成了開會的一員。見有些冷場,便大大咧咧的站了起來的道:“既然河水水位過低,那為何不打井以取水灌溉呢?”

李安道看了孫大山一眼,連理這個二百五的心思都欠奉,打井來用這一招誰都能想的到,但看似簡單的回答卻有著致命的缺陷。

張方只好解釋道:“打井固然是好,但費時費事,一口井要三五個青壯勞力進五日的時間才可完成。這些都沒有什么。主要的是取水的問題,一桶一桶的向上汲水,全縣田畝那么多,猴年馬月才能澆完?”

打井又不行,引水又引不到,水位太低誰也沒有辦法。張方甚至能想象的出要不了多少時日,全縣百姓只能眼看著各種作物全部干死在地里的那種傷悲。

然而如果只有這些的話,憑借著府庫中的糧食,道沒有什么大問題。古往今來,作為一個農業大國,守著“靠天吃飯”的傳統,水旱兩災都是普遍現象,隨便翻翻史書都能找得到一大堆。這個時候有場旱災,并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但是旱災之后的事情就嚴重了,由不下雨而導致的旱災往往與其他災害相互作用形成旱、蟲、饑、疫多重性災害鏈。這些才是真正讓人憂心的存在。蟲災和瘟疫,那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因此,解決不了旱災,那么真正的災難往往才開始而已。史書上能用得著“大災”二字的往往都是具有毀滅性的災難。

張方解釋完以后,孫大山就不吭聲了,被人家笑一回,可能是不了解情況,笑兩回的話就完全是自己傻蛋了。

場面逐漸冷清之后,縣丞郭遠卻開了口:“如此說來的話,打井雖然不能解決問題,但總比束手無策要好。縣令大人怎么看?”

還能怎么看?李安道一聲嘆息之間,根本就想不到什么辦法,永樂雖說地處偏遠,但糧食產量并不低,挖井雖然沒有大用,但能挽回一點是一點。

“打井之事,倒是可以通知各地里正照之執行,本縣希望我等能聯名上奏,以獲得危機之時可自開倉賑濟災民,爾等以為如何?”

眾人對于這一點都沒有什么意見,因為往年遇到災害都是這么辦的,有沒有用先不說,至少這是標準程序。

將眾人都沒有什么要說的,李安道只好宣布了散會,留下張方處理一下來往公文的問題。

在李安道看來,縣令也不是那么好當的,治安,民生等等,一縣大大小小的事兒夠讓人頭疼的了。而此時他更頭疼的則是大街上幾百個風餐露宿的流民該怎么安排。

叫來剛走沒多久,正在衙房當值的孫大山,李安道著重吩咐一定要管好街上的幾百個流民,至于救濟這些人,自然輪不到他李安道掏腰包。

而此時的楊釗正聚精會神的躲在書房里面,繼續著偷盜的大業,這一次偷盜的確是“論語正義”當年老爺子給他講論語的時候,可不單單只是背書而已。能背能解釋,還要能說出什么地方用了什么典故,這些典故的出處什么的都要知道。

按照回憶,楊釗將以前老爺子講的給全部收錄下來,經過一番加工之后,一本嶄嶄新的《論語正義》就誕生了,而且是原創的。不過目前他還只是開了頭而已。

常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寫學術性的書,可不是那么簡單的。楊釗坐在書桌之前,以無比懷念的感覺回想著電腦,想著要是能把百度那種超級大殺器給帶過來,該多好啊……

張氏很欣慰,原因就是躲在書房里沒日沒夜的楊釗,一摞一摞的書被小四從龐氏的書坊里面抱回來,然后落到了楊釗的案頭。

欣喜之余,張氏還有些擔心,楊釗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勁頭很難得,但身體卻不能不注意,于是選購一些補品便成了張氏的一個愛好。

琢磨的該買點啥來給楊釗補一補,是張氏要例行的功課。而雨桐更是榮幸的成為了為之跑腿的采購員。

這一日,張氏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知道了新成藥鋪近來有正宗長白人參的事情,便連忙打發雨桐去購買,準備在給兒子進補的菜單上再添一筆。

在旁邊的小玉環一聽要上街,頓時來了精神,能夠出去玩,又不用跟張氏學習哪些扎手的刺繡,在小玉環看來,那上街跟去天堂一樣。盡管上街有什么好處,玉環的小腦袋里并不清楚。

使出撒嬌神功,小玉環抓著張氏的衣袖一陣猛搖,外加大眼睛放射出道道懇求的金光,在楊釗面前無敵的張氏,頓時敗下陣來。微笑著同意了小玉環的請求。

挎著籃子,雨桐拉著小玉環便出發了。

觀前街頭依舊人來人往,如若不是乞討的流民多了些,任誰也看不出這是會有大災要來的景象。沒多遠兩人便來了新成藥鋪。

剛一進門,藥鋪掌柜的便招呼了上來。

“呦,雨桐丫頭,又來買補藥啊?”

雨桐笑了笑,道:“是啊,掌柜的您好。聽說您這兒有新到的長白人參?”

“雨桐丫頭倒是先知先覺,不錯,是前天剛到的貨,你看看。”說著掌柜的讓抓藥的伙計將長白人參給拿了過來。這時比較著名的是高麗人參,但比較多。反而因為稀少,長白人參要著名一些。

將幾根人參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雨桐最終還是挑了個大的。付錢以后,掌柜的用綢布包好人參,將之放進一個木盒便由雨桐給收了起來。至于為什么要帶個籃子來,那是順道買菜的,買人參要是跟兜蘿卜似地用籃子裝,那不是開玩笑嘛。

“雨桐姐姐,為什么那些人都睡在墻邊呢?”蜿蜒而行的小玉環開始注意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的乞丐們,尤其是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了無生氣的坐在墻邊,于是對著身邊的雨桐問道。

雨桐摸了摸小玉環的腦袋道:“他們都是逃難過來的人。什么都沒有,只能這樣。”

“那……”小玉環含著指頭,諾諾的問道:“那他們都沒有飯吃嗎?會不會很餓?”

因為家貧,感受過饑餓的小玉環認為這個世界上最為恐怖的事情就是饑餓。看到別人竟然面黃肌瘦的躺在墻邊,小心眼里不由得布滿了同情。

“是吧。”雨桐知道縣衙在城門口開設的有粥蓬,不過一天兩碗稀的能照人影的粥不過是聊表寸心,這些人該餓還是會餓。

“真的嗎?”小玉環攥著小拳頭,仿佛做了很大的決定一般,道:“那今天玉奴不吃桂花糕了,給他們吃好不好?”

“好啊。”雨桐笑了笑道:“少爺老夫人知道玉奴這么乖,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著二人來到糕點鋪,買了一些糕點,小玉環鄭重其事的將之包了起來,準備去給那些乞討的人吃。

兩人剛離開糕點鋪,便看見一個小女孩正哇哇的哭,邊哭還便對著身邊的母親含著餓,無奈的母親只能很無力的安慰著,隨即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

小玉環一見這場面,立刻咚咚的跑了過去,將手里的糕點遞過去,道:“小姐姐,不哭哦,這個給你!”

小女孩很想將糕點給接過來,但最終還是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望著自己的母親。然而就在他母親剛要答應的時候,卻有幾個十多歲的小孩子圍了過來。

時常吃飽的小孩子一看到糕點便忍不住了,紛紛從玉環的手里搶了起來。

一番騷亂之后,只留下小玉環泥猴兒一樣的坐在地上,慘兮兮的掉著眼淚。不知道該怎么辦……

來不及反應的雨桐只得將小玉環給拉起來,隨便擦去臉上的灰塵。向著家中走去。

此時楊釗坐在書房里面,繼續跟他的書本較勁兒,冷不丁外面傳來的了小玉環嚎啕大哭的聲音,只好出去看看究竟。心道,是誰膽子這么肥,敢跟老娘的掌上明珠放對兒?“玉奴乖,告訴我,這是怎么了?”

小玉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到楊釗出來,便哭著道:“釗哥哥,有人搶玉奴的桂花糕。”

“搶桂花糕?”楊釗一愣,誰這么出息?不搶錢改搶小女孩的桂花糕了?

“乖,玉奴不哭,釗哥哥再給你買一些桂花糕吃,好不好?”楊釗心想,這天下之大竟然什么事兒都有,搶小孩棒棒糖都能發生,稀奇。

“不要,那是玉奴買給一個小姐姐的吃的,被人搶了,釗哥哥要幫玉奴。”小玉環哭聲漸小,才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自從楊釗大展身手,讓楊家衣食無憂,又戰天斗地的收拾了幾個,雨桐平時看來高山仰止的人物之后,雨桐就相信這個世上沒有他家少爺搞定不了的事情。于是在旁邊幫著小玉環說道:“少爺,現在街頭巷尾,好多的逃荒者,你能幫幫他們嗎?都很可憐的。”

聞言楊釗擺了擺手道:“雨桐,先去給小玉環洗洗臉,再換一身衣服吧。”

這時張氏也走了出來,眼看著雨桐將小玉環給帶了進去才道:“我兒是不是有甚子法子,要是有的話,雨桐說的對,幫上一幫也好啊。”

“娘,孩兒手里確實有對抗旱災的辦法,可……”楊釗躊躇了一下,道:“可是事情卻沒有那么容易。”

不容易?張氏愣住了,不就是幫忙嗎?既然有辦法,還有什么不容易的?“我兒,有孝廉令在,你即便再出風頭,也沒有人敢有什么動作,這有什么不容易的?”

楊釗苦笑了一聲,老娘總喜歡把事情想的很簡單,孝廉令又不是尚方寶劍,管得了人心嗎?即便是也管不了吧?

“娘,現今處處受災,縣衙州府都忙的跟陀螺似的,這個時候我們一旦有大動作,那不是明擺著扇那些大人們的臉嗎?他們辦不了的事兒,咱們辦了;他們幫不了的忙,咱們幫了。這跟直接扇他們兩個耳光,然后指著鼻子罵他們無能,有什么區別?”

“上次的事兒,他們不是不想追究,而是現在騰不出手來,這次要是還亂伸手犯眾怒,可就不好玩了,明面上咱們有孝廉令是不怕。可是咱們孤兒寡母的擱得住人家拿暗刀子捅嗎?”

聞言張氏二話沒說,揚起拐杖就是一下狠的:“做事瞻前顧后,怕這怕那,要是其他的,為娘也不多說什么,可是你竟然拿著良策,卻坐看百姓受苦,說,你父生前是怎么教你的,啊?”

說完張氏還覺得不解恨,抬手掄起破拐杖,當當,又是兩下。

楊釗連躲的機會都沒有,腦門上就起了三個大包。心想,老娘這暴脾氣,打之前也不說一聲,而且還手勁兒這么大,當真是挨了也沒地兒說理去。

“停。”情急之下,楊釗連后世暫停的手勢都拿了出來:“娘先別打,孩兒又沒說不幫,這不是在想招兒怎么幫嘛。您看您老這手快的。”

真是,三句話沒說完就冒火,忽然楊釗思緒一轉,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說老娘到更年期了?恩,這個年齡段的女性十有九個半是這樣,可問題是這年頭上哪兒找靜心口服液去?

“手快怎么了?”張氏眼睛一瞪,道:“你是不是早就有辦法了?怪不得前段時間說什么有大災。說,你是怎么知道的?最近膽子見長,連娘你也敢騙了。”

“再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騙您啊。”楊釗恬著臉買好,道:“娘,不是有這么一句諺語叫什么來著?對,三月無雨旱風起嘛!你看,二月就下過一次毛毛雨,三月是滴水沒有,這樣要是不旱,還有天理嗎?”

張氏聞言,拐杖一揚:“怎么說話呢你?什么叫不旱沒天理?”

“就是說說,呃,說說而已。”楊釗繼續恬著臉道:“這四月已經快過去了,還是沒有一點雨,說明今年很有可能大旱。旱災容易救,可是旱災之后呢?蝗蟲?瘟疫?哪一樣都比旱災嚴重,孩兒這不是在找法子避免嘛。”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張氏很欣慰,道:“我兒原來再想萬全之策,為娘當真錯怪于……等等,不對!”

張氏看著快冒冷汗的楊釗,道:“我兒當初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說有場大災可能遍布整個大唐。為娘先不問為甚子你的烏鴉嘴說中就中,為娘就想知道,你當初怎么曉得有這么大的災害的?”

一個閃電劃過,楊釗心頭狂震,老娘這記性咋這么好呢?不說實話,堅決不能說實話。

“有嗎?”楊釗裝傻充愣的道:“孩兒有那么說過嗎?我怎么不記得了。娘您開玩笑呢吧?我怎么可能知道全大唐都有災呢?肯定是娘你這段時間沒休息好,自個兒胡思亂想呢。恩,肯定是這樣。”

張氏摸了摸腦門,最近是有點失眠來著,于是道:“是這樣嗎?恩,也許吧……”

“對,就是這樣的。”楊釗以十分肯定的口氣道:“所以,娘您最近還是要多休息休息。另外您老吩咐的事兒,我這就去辦。”

一頭汗的楊釗一溜煙的沒影了,張氏只好向著自家的房間走去,嘴里還念叨難道自己真的老了等等的。

出了家門,楊釗在觀前街逛了一會兒,事實果然如同雨桐說的那樣,衣衫襤褸的人今本上走幾步就能看到。酒樓客棧旁邊更是一堆一堆的等待剩飯剩菜。

救災救災,楊釗不停的念叨著這兩個字,但災是那么好救的嗎?救早了人說你妖言惑眾,救晚了沒有效果。

所以楊釗始終認為,只有等李安道或者州府的那些頭頭都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在閃亮出場肯定最有效果。但這么打算的時候,楊釗顯然忘了,他的那點小策略卻是建立在那些流民本身的痛苦之上的。

摸著頭上的大包,再看看風餐露宿的那些可憐人,楊釗第一次覺得自己挨的不冤枉。

沒多久楊釗便來到了縣衙。

面對著縣衙的紅漆大門,以及兩個身穿皂角服的衙役,楊釗上前道:“我找縣令大人。不知兩位大哥能否通傳?”

手跨腰刀的衙役看了楊釗一眼之后,便沒了反應。

楊釗眼睛一瞪,哇靠,直接無視本公子的存在,閻王爺在咱這兒都吃過癟,輪到小鬼身上咋就不好使了呢?

看來小鬼難纏可不是一會兒說的,楊釗只好再次重申一遍道:“我找縣令大人,兩位大哥,能不能通傳一下?”

剛說完,居于左邊的衙役甲兩眼一瞪,吹著胡子道:“大哥也是你個娃子叫的嘛?叫大叔!”

“大叔?”楊釗楞了,這家伙還真仗己,也不掂量掂量,叫聲大哥就很給你面子了好不?

“好吧,現在我不見縣令大人了。”楊釗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要見你們捕頭孫大山,通不通傳?”

衙役乙笑了:“你一個娃子,一會兒想見這個,一會兒想見那個,一點禮數都不懂,你說我們通傳不?”

“大叔都不叫一聲,半點人事都沒有,衙門你家的,說見誰就見誰?”衙役甲也跟著道。

“呀呵!癩蛤蟆上窩棚,你們倆的譜兒擺的不小啊。”楊釗被氣樂了,收拾不了李安道,我還收拾不了兩個衙役嗎?“那意思,這衙門是你們開的了?”

“去去去,別在這兒貧了,我們譜兒就是大了,不讓你進去你還能怎么滴吧?”衙役甲道:“縣令大人忙著呢,沒時間見你,哪兒來哪兒去,莫來煩!”

“不讓進是吧?”楊釗小臉陰陰的,看樣子要出絕招了:“孫大山,孫大山,給我滾出來。”

隨著楊釗的喊聲,就聽見縣衙的衙房里面傳來一聲大吼:“哪個在衙門口大呼小叫的?”

說著孫大山一身皂角的走了出來,那德行,嘖嘖,簡直往傻了的威風。

但是看清楚大模大樣的楊釗之后,孫大山立馬蔫了:“哎呀呀,原來是小神童啊,您老今兒怎么有時間來衙門口玩兒呢?”

兩個衙役一臉震驚,仿佛看見一只羊把一群獅子給輪了一般:“捕,捕頭大人,這這……”

“這,這什么這……”孫大山一臉我是老大的摸樣吩咐道:“還不快跟小神童告個罪,你們兩個蠢貨就算不識字,難道不會摸招牌嗎?小神童也是你們攔的?”

兩個衙役傻了,小神童是楊家大郎沒錯啊,孫大山怎么表現的跟親爹來了似的?他們不知道,楊釗曾經把孫大山給嚇的連親爹都忘了來著。

“小神童,這是孫某御下無方失禮了,您可千萬別介意。”恬著臉說完,孫大山飛起兩腳,把兩個衙役給踢的跪下,道:“叫你們告罪沒聽見,我的話不好使咋地?”

“算了,不用了!”楊釗擺了擺手道:“我來的時候多了,只要他們別天天攔就成。”

孫大山聞聽此言,冷汗刷的冒了出來:這是啥意思?一會折騰的不夠,還想天天來?

“還不謝謝小神童寬宏大量。”孫大山連忙幫腔道。

楊釗理也沒理便轉身走進了縣衙。剛一走進衙房,還沒來得及說話,孫大山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仙長啊,您就大人大量,饒了小的吧,小的如今已經改頭換面從新做人了。都日行一善來著,對,就昨天,小的還施舍了很多東西給流民吃,您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成不?”

楊釗一愣,沒想到一個假的掌心雷效果能持續這么久,當真神奇。

“起來,堂堂一縣捕頭,這樣成何體統?”楊釗想了想,孫大山這樣未必不是一個機會:“你來跟我說說,李安道打算怎么抗旱?”

“抗旱?”孫大山低頭哈腰,跟干了幾十年的大內總管似的,有點疑惑的道:“沒啥抗旱的。河水水位太低引不上來,打井汲水困難,且杯水車薪,沒什么用。”

“這些都是你分析的?”楊釗還真沒看出來孫大山有這水平:“分析的挺好。”

“小的哪有這本事。”孫大山難得的小臉一紅,道:“這些都是張方說的。不過以小的看,這回有得折騰了。”

“說的是啊。”楊釗一聲嘆息道:“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一聽這話,孫大山激動的一蹦三丈高,道:“那感情太好了,小仙長,您老啥時間登壇禱告做法求雨?小的保證沒二話,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登壇禱告,做法祈雨?楊釗一愣,上輩子連跳大神的都沒有見過,登個屁的壇?

“問你話呢,別整這些有的沒的。”楊釗小臉一唬,道:“修道之人以法力違逆天意,那是找死好不好?”

“啊?”孫大山愣住了,感情小仙長也又不成的時候:“那小仙長,你來衙門是……?”

楊釗拿出看白癡的眼神,斜斜的瞄著孫大山道:“你脖子上頂的是豬頭嗎?不能登壇做法,我就不能有其他的招兒啦?”

“那不知小仙長有甚子妙計,能否說給小的聽聽?”孫大山連忙給倒了杯茶端著說道。

“說給你聽聽?”楊釗斜了孫大山一眼:“真想知道?”

孫大山連忙點頭:“對,小仙長的辦法即便普通,那也一定超凡脫俗,小的這不是想聽聽,沾點仙氣兒,嘿嘿……”

“真的想聽?”楊釗故作神秘的道:“那我就給你說道說道。”

孫大山頂著一張黑臉做崇拜狀:“恩,您說您說。”

“我的辦法就是……”楊釗故意打了磕巴,道:“倆個字——挖井!”

一道閃電劃過,等著小仙長妙法仙音的孫大山,被楊釗給雷的外焦里嫩頭暈目眩。

“承受力太差。”楊釗感嘆道:“淡定淡定,這點出息將來怎么見大場面?”

孫大山苦著一張臉,被楊釗調戲的想抽刀子砍人,咬牙切齒的道:“小仙長!您的辦法就是三歲小孩都能想到的挖井嗎?”

“三歲小孩都能想得到?”楊釗恍然的道:“那你也想到了?哇靠,古人怎么都這么聰明?這么下去以后還怎么混啊。”

說完楊釗直接向著后衙走去,孫大山連忙跟上,道:“哎,小仙長,后面是縣令大人的住處,不能亂進啊。話還沒說完呢您怎么走了?我說……”

“憑你那智商,我跟你講不明白了,就這,拜拜!”說完楊釗揚長走進了后衙。

在需要避嫌的情況下,孫大山自然不能進去,只能眼看這楊釗慢悠悠的向里走,心中還在思考:智商是啥玩意?拜拜是干嗎的?可憐一個八歲的孩子修道,都修的語無倫次了,果然神仙也不好當。

且不說孫大山神叨叨的,只說楊釗走進后衙一看,嘖嘖,不簡單,院子雖小,但裝潢的還可以,連迷你花園都有了,誰說官不修衙來著?看人住的地方修的,賊拉好。

“恩,書房一般都向陽,格局上應處于較為安靜的地方。”楊釗左右一打量,沒錯就這兒啦。

說完楊釗一拐,便進了李安道的書房,那德行跟回自個家一個樣。

此時李安道正趴在桌子上,狠命的跟著一堆公文較勁兒。根本沒注意有人摸了進來。

“誒,那個我說,這都有人來了。別裝作勤于公務,心外無物的樣子好不好?”楊釗大模大樣的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座,沒想到椅子還是他設計的孝子椅。

李安道一愣,面帶寒霜的抬起頭來,眼中凌厲的光芒探照燈似的:“是誰這么大膽子,敢跟本縣這么說話的?”

“你看我來都來了,怎么說話不是個說呢,嘿嘿。”楊釗一臉微笑的看過去,對于李安道不怒自威的樣子直接無視,道:“多笑一下,據說可以益壽延年來著,要不你試試?”

“你是何人?”李安道很看不過楊釗笑嘻嘻的樣子,道:“本官念你年幼,不予計較,速速離去,莫來滋擾。”

“嘖嘖,這官兒當的,太有派了。”楊釗笑著道:“縣令大人貴人事忙,記不得我這小角色也難怪,不過小子今兒來,確實有件大事,要聽不?”

“你一個小孩子。”李安道放下了手中用于批注的筆,道:“能有甚子大事,再糾纏不清貪玩耍劣,本縣自會讓你吃些苦頭,學學做人之道。”

“你所謂的苦頭,也不怎么樣嘛。”楊釗好整以暇的道:“前有張方,后有孫大山。我跟李岫比試的時候,你整個劉學政出來,前前后后這么多苦頭,我不還好好的嗎?”

“你是楊家小子!”李安道愣了一下,道:“竟然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慚,這段時間沒工夫收拾你,你倒是越發喜歡蹦跶了。來人,給本縣把這個小子給關起來,以藐視上官罪備案。”

外面不遠處隨即傳來了聲音:“是大人。”說著兩個五大三粗的衙役便咚咚的跑了過來。

“且慢。”楊釗一揮手,道:“小子這么老壽星吃砒霜的跑來,縣令大人就不問問有什么大事兒?”

“不問了。”李安道的嘴角露出少許笑容,道:“進了縣衙大獄,你小子會說的。本官雖然不屑去動一個孩子,不過你確實太淘氣了些,本官不得不讓你吃些苦頭。”

“嘖嘖,不愧是當官的。”楊釗撇著嘴道:“公報私仇都能說的這冠冕堂皇正氣凌然,光是這臉皮就不是一般的厚。”

李安道沒有說話,跟一個小孩斗嘴,贏了也沒有面子,再者即便這個孩子嘴上說的再痛快也于事無補,何必讓人平白的看輕了自己。

看著李安道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鐵了心的要收拾自己,楊釗郁悶了:這是耍賴,標準的耍賴,你怎么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呢?

“小子這次可是帶來了一個能夠解救大災的辦法。”楊釗緩緩的道:“或者是你眼見著有功勞不要,非得小子去蒲州府說救災的辦法,是嗎?”

面對著侃侃而談,淡定非常的楊釗,李安道不由得高看了一眼,道:“大旱已起,收成銳減,遍及三道近二十州。天下才俊皆一籌莫展,你一個小子敢口出狂言,本縣倒是好奇你能說些什么。”

“你是不是還要告訴小子,久不下雨,河道水位近乎干涸,無法引水灌溉。天不下雨,如之奈何等等的?”

楊釗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說道:“然后用這種理由去告訴那些衣不遮體逃難而來的百姓,不是你們這些官員無能,而是時不我待?”

“你……”李安道這次是真被氣著了,老臉通紅的望著楊釗:“黃口小兒,妄議朝政。不通事故,卻敢百般嘲諷與本官,好一個楊釗,好一個楊家小子啊。”說完李安道臉嘿的跟張飛似的,就要下令收拾楊釗的時候。

楊釗卻好整以暇,仿佛剛剛的那些話不是他說的一般:“淡定,身為一縣之長,這點氣量都沒有,你還真是……嘖嘖。既然小子我說了不算,那這玩意說了算不算?”

說完楊釗將令牌甩了過去,李安道接過來一看,傻了。

“孝,孝廉令……”

“眼神挺好,還知道是孝廉令啊。這回你還要怎么收拾我?”楊釗一臉玩味的笑容,看著李安道。

李安道強忍著心頭的不快說道:“說笑了,不知楊公子手持孝廉令來找本官,有何吩咐?”

“沒什么大事,就是來看看,順便說個救旱災的法子給你們。”楊釗將令牌拿了回來,放在手上把玩著道。

看這李安道古怪的臉色,楊釗接著道:“你說要用這個令牌收拾一個正七品的縣令,難不難?”

難不難?當然很難。一塊令牌再珍貴那也不過是個死物而已。但是令牌背后所代表的力量收拾一個縣令可就簡單了。

李安道感覺自己的腦門有些冒汗:“楊公子說笑了,呃,說笑了。”

楊釗笑了:“明白就好,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你知我知即可。小子我今天把話放在這兒,抗旱的辦法我確實有,而且這個法子可以在短時間內看出效益,并且關中蜀中全部適用。但是如果縣令大人因為私人恩怨從中使壞的話……”

李安道連忙保證:“此等利國利民之事,本官自不會從中作梗。”

“有你這個保證就好。”楊釗笑呵呵的道:“雖然臨渴挖井未必有什么用,但不知縣令大人為了抗旱,挖了多少了?”

“挖的倒是不多。”李安道說起旱災來也是一臉愁容,治下的情形每況愈下,他自然高興不起來。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就是古時官吏的崇高理想,李安道并非那種滿腦子利益熏心的家伙,對于災害的到來自然佷上心。只不過努力與否,跟成功與否并沒有絕對因果而已。

“災情緊急,如若楊公子真有救災的法子,還是盡快的說出來,閑談隨時可以,但災害卻不等人。”早知道挖井沒有大用的李安道,對于這個話題顯然沒有心情談下去。

楊釗說道:“我也沒有功夫跟你閑談,我的辦法總結起來就兩個字。”

“哦?”李安道一愣,他本以為,楊釗只不過是來尋他開心的,一個小孩子,還跟自己有仇。

手里真有好辦法也輪不到給他這個準仇人,但是人家手里有得罪不起的東西,只好耐著性子陪著。沒想到還真有辦法。

李安道有些急切的問道:“是甚子辦法,還請楊公子快快說來。”

“兩個字——挖井!”

一道閃電劃過,可憐的李安道同樣被雷的外焦里嫩頭暈目眩。

開什么玩笑?李安道心中波濤洶涌,把楊釗生吃活吞的心都有了。挖井挖井,物力人力浪費了,作用卻有限的很,挖個屁的井?要是這辦法有用,全天下的人都想不出來,非等一個八歲的娃子來顯擺?

“呃,本縣還有公務需要處理,楊公子要是只有這種辦法的話,還請回吧……”摸著腦袋的李安道有些頭暈,玩人也不帶這么玩的吧?

楊釗笑了,觀察了李安道半天了,雖說李安道人品不怎么樣,但始終還沒有忘了自己是永樂縣的父母官。這很好。既然如此,找他也算是找對了。

“唉……”楊釗一聲嘆息,緩緩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打井有用。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打井的用處有限。原因就是汲水困難,可是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想不到怎么將水快速的汲取上來嗎?”

說著楊釗一臉失望的望著李安道,說道:“你也沒有想到,他也沒有想到,這么說來你僅僅比孫大山那個豬頭好了一點點而已,至少你沒搗鼓著要去祈雨!”

完全沒有理會楊釗的諷刺,李安道只是不斷的念叨著快速汲取幾個字,整個人跟魔怔了一般,思索著問題的核心。但是缺乏物理知識的他卻怎么也想不到辦法。只好將目光又一次集中的楊釗的身上。

“楊公子此言甚妙,有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感覺,但不知如何才能快速將水汲取上來?還望不吝賜教。”

楊釗說道:“賜教倒是不敢當,不過是一種格物之術把了。小子有一種器具可以通過人力,或者畜力,將水快速運往高處。并非甚子了不起的東西。”

李安道這一次是真正的服氣了,怪不得張方孫大山等等一個個的都討不得半點好處,眼前的這個孩子確實不一般,特別是在想人所不敢想的方面。有詩才,有文采,做事獨辟蹊徑,仿若天馬行空無跡可尋。

別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情,他偏偏就能變不可能為可能。這樣的人若是記起仇來,逮誰身上誰都睡不安穩。不過還好,楊釗將這個方法告訴他李安道,就有了示好的舉動,再說真要動起手了,楊釗手里握著孝廉令自然不懼他這個縣令。

先前懷疑那首嘆世詩的事兒,這會兒李安道完全相信是楊釗自己寫的了,因為楊家大郎如今就是這么做的,冤家宜解不宜結,果然厲害。

“楊公子不愧小神童的稱呼,本縣代天下萬民謝過小神童大德了。”

李安道轉過身來對著站在旁邊的兩個正在努力把自己偽裝成木頭的衙役道:“去將各位大人請到本縣的書房來,就說有要事相商,去吧。”

“是想讓小子當著所有的人的面前,才將方法拿出來嗎?”楊釗笑著說道。

李安道點了點頭:“怎么?小神童難道連這個也懂?”

“略懂略懂。”楊釗笑呵呵的道:“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是為了小子能和張方等人冰釋前嫌,二則是有功勞大家占吧?御下之道,無外乎恩威并施利益均沾八字而已。如此,我說的對嗎?縣令大人。”

聞言李安道愣了一下,道:“這么說來,本縣倒是好奇了,這世上還有什么是你不懂的嗎?”

“小子不懂多著呢,不過縣令大人知道的,小子大致上都知道,呵呵!”楊釗笑著道。

“小神童倒是不謙虛……”

不久之后,一縣的各個部門的頭頭便全部集中到了李安道的書房,縣慰縣丞捕頭主簿師爺刑名,甚至連劉學政也一起來了……

劉學政是最后一個來的,看到楊釗正兒八經的坐在李安道的旁邊,頓時一愣,搞不清楚前段時間還勢同水火兩人,怎么會相安無事的談天說地,不是說兩人都恨不得把對方給水煮油炸了吃掉,還是不加作料的那種嗎?

搞不清楚是世界變化太快,還是自己已經老了的劉學政只能瞪瞪眼,然后安心的坐下來,看看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戲。

人員全部到來以后,坐在書桌后面的李安道便開了口:“如此匆忙的將各位叫來,乃是因有一件大事。各位都知道目前災情刻不容緩,但由于苦無良策,我等并未有甚子動作。今日楊家大郎,也就是各位耳熟能詳的永樂小神童帶了一個方法,可以解決目前的旱災問題。如此大事,本縣不能擅專,故將爾等請來……”

至于請來干什么就不用說了,因為所有人都明白。

這樣的大好事都沒有把你們拉下,說明他李安道夠仁至義盡的了,如果以后誰敢毛毛病病的,那就真對不起了。好處你可以拿,但拿了好處就要盡義務。對于當官的來說,集中權力這事兒,自然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

將官面文章的開場白說完以后,李安道便觀察了眾人一眼,特別是劉學政。這里坐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劉學政跟楊釗的恩怨最大。盡管當時并不是楊釗的錯,但能夠說得清楚的還是恩怨嗎?

劉學政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并未表現出過激的動作,對于楊家小子,他自然不可能因為李安道的一句話就算了。但清算恩怨也得分時候,不顧大局的人往往是最先被排除出核心之外,這點道理,劉學政自然懂得。

隨著李安道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說完,楊釗便站了起來。

“各位,小子的辦法說來一錢不值,但卻有助于萬民,故小子不敢藏私。小子的辦法就兩個字——挖井!”

隨著楊釗的話,下面哄的一聲亂了,各人臉上的表情都不盡相同,但意思卻都差不多。錯愕,驚訝,不屑等等不一而足,面對這些,楊釗生生的見識了一次什么叫世間百態。

“抗旱必須有水,這大家都知道,但水從什么地方來?河水雨水井水,雨水乃天賜,求不得。河水水位太低引不得。那唯有井水了,小子的辦法就是用格物之術,將井水快速汲取上來,在配合一些運輸河水的工具來完成抗旱。”

楊釗施施然的介紹著:“此類工具名曰水車。這里有小子剛剛完成的水車圖紙,各位不妨看看……”

說著楊釗將剛剛完成的圖紙遞給了最近的張方。然后道:“此物制作簡單,兩個木匠便能在一日之內完成一架,我大唐地廣物博,全力為之,旬日之內便可完成所需。至于水車轉動木軸容易壞的問題,有馬車軸承在,當為不難。如此不知各位還有甚子問題?”

坐在下面的眾人,凡是看完水車圖紙的都一臉深思的樣子,根本沒有誰去問問題。

隨后便是一場大討論,關于向誰訂水車,這個村要多少,那個村要多少,等等一系列問題,當然這些并不是楊釗所要關心的。

只要能引起重視,將水車救災計劃快速鋪開,楊釗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根本不需要他繼續賴在縣委工作組的會議上添什么亂。

楊釗也是有眼色的人,渾然沒有在意下邊的人你說這,我說那,為了先將自己的地給澆水等等,快要擄袖子干一場的樣子,在楊釗看來,當官的就沒有幾個實誠人,自然也就沒有幾個好人。

真擄起袖子,干死一個少一個,早點完成掐脖子摳眼睛等等的過場儀式,才好開始辦正事兒。

“如此,大方向上有各位大人在,便無需小子過多廢話了,小子如今也算功成身退。告辭!”說完楊釗便向著門口走去。那叫一個灑脫。

走出院門沒有多遠,劉學政便起身跟了出來,李安道的百般示意,眼睛跟迎風流淚似的狂眨之下,劉學政再傻也知道李安道是什么意思。迫于李安道的強烈要求他不得不出來將小神童留下,盡管他對于這位楊家大郎很是不感冒,也并不知道李安道讓他這么做的含義。

楊釗沒走多遠,身后便傳來了劉學政的聲音:“楊家大郎,還請留步,劉某有些問題還要請教一下。”

楊釗好奇了,怎么著?剛吐過一回血,這老家伙就生龍活虎的蹦跶起來,傳言不是說這老家伙躺了嗎?

“哦,不知學政大人還有甚子疑問?”楊釗道。

“劉某想知道,這個水車到底是何人所作,你小小年紀,詩文書法樣樣皆通,劉某未問有生而知之者。不知楊家大郎如何為劉某解惑?”

劉學政話說的很委婉,但意思卻一點也不委婉,一個小屁孩又是這又是那的,偏偏還都是別人不知道的,難道別人都是傻子?

“哈,哈哈……”楊釗笑了,笑的很開心:“劉學政,劉大人,是李安道使眼色讓你出來的吧?”

“啊?你怎么知道……”劉學政一愣,感覺自己說錯了話,便硬生生的道:“是又如何?”

“那你知道李安道讓你出來干什么嗎?”楊釗一連很傻很天真的問道。

“這,就是不知道了?”楊釗很無語的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往前沖,一把年紀的人了,您老太天真了,小子都不知道說你什么好。”

劉學政老臉一紅,跟憋氣蛤蟆似的,眼看著就要爆發。

楊釗只好道:“那是因為李安道知道,他惹不起我,你更惹不起,今天我能安穩的坐在他身邊,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叫你出來是跟我和解來著,你倒好,一把年紀了,肝火還這么旺,佩服佩服。”

劉學政羞是羞到了,可是卻怒不起來,被一個小孩子玩一回,還可能是他不小心,這玩兩回算他伯伯的怎么回事?

“淡定淡定!”楊釗笑嘻嘻的道:“別生氣,年紀大了爆血管可就不好了,要不我給你唱首歌,怎么樣?”

爆血管是什么意思,劉學政已經被氣的忘了追究,因為他很想爆發,但偏偏又沒有底氣。李安道的動作是什么意思他搞不清楚。楊釗笑嘻嘻的看似要和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了,楊釗正把他當猴兒耍呢。

劉學政心道自己今天出門怎么就不看看黃歷?惹一回不夠,還惹第二回?楊釗敢狂言李安道惹不起他,自己更惹不起,顯然這楊家小子手里肯定有別的東西,如若只是憑著救災這一舉動,就敢放出這樣的狠話,說出來誰都不信。

眼見報仇無望,偏又自取其辱的劉學政,懊惱之間,臉色越漲越紅,很有些再吐一口鮮血的感覺。

楊釗笑嘻嘻的那張臉,在劉學政看來,怎么就那么可惡呢?

怎么看,劉學政怎么想扇上兩巴掌,但是掂量了一下自己那老胳膊老腿的,劉學政最終只能默然的放棄了這一誘人的想法。別到時人沒打著,還把腰給閃了,那就虧大了。

“咋地?”楊釗一臉微笑的道:“怎么沒反應?聽不聽您總給個話兒嘛。我可是很少給人唱歌的。恩?難道說人老了,聽力也不好了?”

“老夫聽力比你好。”劉學政那臉色跟剛出鍋的蝦米似的,紅的透亮:“楊家小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不錯,您老還知道欺人太甚這個詞兒啊?”楊釗一臉痞相的說道:“當初我要是不把你撂倒,你老人家是不是直接判我輸啊?”

“你……”自知理虧的劉學政,啞口無言的看著楊釗,他突然很后悔,上次已經領教了楊釗毒舌的厲害,這一次還傻站著跟楊釗玩辯論,這不是找不自在嗎?

想到這里,劉學政大袖一揮,道:“老夫不予你這小子爭論。”說完就想走。

楊釗卻笑了:“劉學政,我勸你還是不要走的好。”

不走?難道留在這兒繼續被你奚落?劉學政恨恨的道:“你待如何?”

“唉,您老這腦筋怎么就不轉圈呢?”楊釗做諸葛亮狀,道:“回去開會?你看看屋子里的那幫子人,你一個學政去湊什么熱鬧?”

“老夫也是本縣官吏。”劉學政是真生氣了,楊釗這話把他說的一錢不值。“老夫為何不能參加,抗災救民,老夫文人出身,學的就是治國平天下,如何不能盡一份力?”

“呀呵?”楊釗一愣,沒看出來啊,平時蠅營狗茍喜歡鬧騰的劉學政竟然還有這么熱血的一面,看要只要有機會,這老家伙保不準敢學奧特曼拯救世界。

楊釗道:“分工不同,你去了在別人眼里就是個分功勞的。說好聽了你是為國為民,說不好聽了,你就一個添亂的。這樣你去干嗎?”

“豎子!”劉學政掐著蘭花指對著楊釗一陣猛點:“為百姓做事,豈是你一黃口小兒說幾句話就成的?你不參與其中身體力行,盡一份力也就罷了。卻阻于老夫,你,你你居心何在?”

楊釗稀奇了,跟看大熊貓似的盯著劉學政,說道:“你倒是正氣凌然吶,唉我說當初,你跟李岫一起收拾小子的時候,怎么就一口一個嘎嘣脆呢?那會兒你這勁頭去哪兒了?”

劉學政沒有話說了,一方面是讀書人的至高理想,一方面是多年來蠅營狗茍的自私,雖然幾十年的經歷磨平了他身上那股文人的棱角,可是讀了一輩子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書,如今卻被楊釗對擠的卻無話可說。

都黃土埋脖子的人了,劉學政好不容趕上個能為國為民的機會。

熱血沸騰之下,好不容易想要去無私奉獻一回,卻被楊釗說的一文不值。“情何以堪”四個字又開始在劉學政的腦袋里轉悠,傷心吶。

看著劉學政一瞬間跟霜打得茄子一樣,楊釗就漸漸了解了這老家伙的心思,看來又是一個滿腦子治國平天下,卻又眼高手低,老是認為自己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主兒。

這樣的人只會感嘆時運不濟,不能施展生平抱負,眼高手低之下,忘了其實自己的本職工作照樣能為國為民。好高騖遠本就是一些酸腐文人的通病,劉學政也有自然不稀奇。

有這樣毛病的人,經過了生活的磨礪之后,有些人成了君子,雖然窮但依舊堅持;有些人成了小人,學會了蠅營狗茍自私自利。而劉學政明顯屬于后者。

但嚴格來說,劉學政也不能算是真小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像劉學政這種人也可以欺之以方,但前提是必須找到民族大義等等的借口說服他如血沸騰才行。

“算了,這些過去的事兒就不說了。”楊釗跟偉人附體似的,道:“既然劉學政想要為國為民一回,小子自然也不能攔著。但不知劉大人想怎么為國為民一回?”

發現楊釗并沒有諷刺的意思,劉學政開始思索了,他是一個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如若真的身體力行參與進去了,很可能像楊釗說的那樣是去添亂了。

“老夫雖年近古稀,但筆墨之事卻未曾拉下。”劉學政思索了一下,道:“如此抗災,物資人員調動很大,老朽雖然不才,但是去做個賬房先生,還是可以的。”

“您老倒是挺實際的。”楊釗笑了:“一縣學政去做個賬房先生,你倒是能放下身段。可問題是你敢去,人家敢用你嗎?”

劉學政沉默了,誰敢使喚他一個學政跟使喚賬房似的?文人的地位可是很高的,何況他這個縣里一等一有學問的人?

“唉……”楊釗一聲嘆息的道:“看來你們這些人,都不如李安道啊。他讓你出來的目的,一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跟小子和解。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從小子這兒再掏點東西。”

“李安道一看小子這么輕松,就知道沒有盡全力,希望你劉學政能率先道歉,那么你投桃,小子自然報李,這樣文人相親之下,我等不但會和解,還能再從小子這兒給你撈份兒功勞。畢竟書房之中,只有你這個學政是最難安排……”

說到這里,楊釗搖了搖頭,接著道:“可惜的是這兩點中,你劉學政一點都沒看出來……也罷,冤家宜解不宜結,小子就幫你一把……看您老能不能領會了……”

說著楊釗轉身而走,邊走邊唱道: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風雨。

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身邊的親人。

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些饑餓的眼神。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隨著楊釗逐漸遠去,一段震人心魄的歌聲久久回蕩在縣衙上方……

第064章:一曲泯仇怨

歌聲漸行漸遠,終于消失于暮色蒼茫之中,劉學政在站那里一直沒有動。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為什么楊家小子會在和他們這些人矛盾重重的時候,依然將抗旱救災的辦法送到他們的手上。

因為楊家小子從來就沒有將他們當做對手,或者說他們一直都沒有資格成為楊家小子的對手。

歲月蒼梧,一個能將人生看透到這種程度的人,又怎會去和他們那些蠅營狗茍的小心思,真正去計較什么?

就好像一個人站在小土包上嘲笑別人位置低的時候,卻不知人家已經跑到珠穆朗瑪峰上,俯瞰了整個世界。

嫉妒憤恨仇視等,或許會讓人生氣。但真正讓人生氣的則是被無視。當發現自己也只能讓他無視的時候,劉學政的心情愈發沉重了起來。

一個孩子能做到這樣一步,他心中只有慚愧。活了大半輩子,劉學政才知道原來人生還可以這樣灑脫的,相比之下,屋子里那些投機鉆營,為了點蠅頭小利爭吵不休的人何其不堪?而他自己又何其不堪?

心情沉重的劉學政緩緩的走回了書房,經過這么長時間,這些號稱一縣大佬的人們也拿出了可行的救災方案,只待明日一早便宣告實施。

劉學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靜靜的思考著如何將那首歌,給傳播出去。樂乃是君子六藝之一,聽一遍,他自然能記下整個曲子,更何況那曲子還有震人心魄余音繞梁之感。

李安道最后敲定了分配給誰什么樣的工作后,這些人便慢慢的離去了。只有劉學政還在思索當中。

李安道看著劉學政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招呼了一聲道:“如何?那楊家大郎果不簡單。可有收獲?”

“楊家大郎將縣令大人的意思跟老朽說了一遍。”劉學政道:“便轉身離去,臨行的歌聲,縣令大人也聽到了吧?”

“聽到了。”李安道面帶疲憊的道:“歌聲如黃鐘大呂一般直指人心,慷慨激昂而不失男兒本色,端是一首好歌,好曲,不過可惜了。”

“哦?”劉學政驚訝了,被自己視為神作的歌曲,縣令竟然說可惜了,什么意思?“縣令大人此話何意?此曲聞之溫暖人心,可激勵斗志,正合圣人自強不息之意,有何可惜之處?”

“正是如此才可惜。”李安道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低落的道:“其文淺顯直白,且無對仗,非詩非賦,終難登大雅之堂。如此好曲不能流傳百世,所以可惜了。”

劉學政搖了搖頭,道:“非是如此,我等救災救的是何人?百姓久為農事,識字者最多十之一二,詩詞歌賦舞文弄墨固然文心風流,卻不為百姓所理解。得百姓口口相傳,流傳千世,也屬正常。”

李安道沒想到這一點,便含糊著道:“如此倒是某家著相了,學政且去,待明日召集縣學學子,將此歌傳揚出去,也好讓人見見我永樂的風流……”

聞言劉學政只得告辭而去,只留下李安道一人撰寫奏章,希望用六百里加急,將楊釗的救災之法,送去朝廷,再傳往四方……

楊釗離開縣衙以后,一路上唱著從頭再來,沿著觀前街,緩緩而行。那些神情麻木的人聽到歌聲,先是沒有反應,但一遍結束以后,各個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絲不明顯的表情。到最后都仿佛被打了興奮劑一般,眼神中開始出現了神采。

隨著有第一個人,低低的隨著楊釗開始唱,慢慢的便有很多人加了進來,中國的老百姓,有時就是那么可愛,即便你一時不能讓他們吃飽穿暖,但只要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都會堅持下去,并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而人定勝天往往指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然而就在楊釗越唱越有感覺,離自家小院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身后便傳來小四的聲音:“少爺,少爺……”

楊釗一回頭,臉上的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小四,又是你,少爺我好不容易全身心投入的唱一次歌,說,這次要是沒有重要的事,我就把你釘在墻上受他個三天的風吹日曬。”

滿心喜悅,只道找著了少爺的小四,被嚇的整個人一縮,很有些烏龜的架勢:“少爺,是,是老夫人找,找你。”

“我娘找我什么事兒?”楊釗咬牙切齒的道:“看你火熾火燎的勁頭,是失火了,還是房塌了,啊?!”

“不,不是……”小四說話有些不利索了:“少爺,沒,沒失火。房子也沒塌,是好,好事兒……”

一句失火房塌的戲言,小四竟然當真了,楊釗滿腦袋的黑線的看著小四,說道:“那是怎么了?一句話都說不利索,你倒是愈發出息了。”

小四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家少爺的臉色,狠狠的吞了一口吐沫,道:“少爺,是好事兒。糧商王家的公子,今天攜禮品前來拜師,老夫人推脫不掉,就讓小的來找你了。”

拜師?糧商王家?楊釗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那個整天一副半陰不陽打扮的所謂美男子,被疑為同性戀的王家小子,又來了?

楊釗的第一反應就是看有沒有什么地方躲躲,但是一想到老娘,雨桐和小玉環都在家,想想還是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兒再說。

楊釗和小四兩人快步往回趕,一會兒便到了楊家小院。

入目的正是一群人擁擁擠擠在大門口,在小院里還放著不少獨輪車,上邊全是大紅的禮品包。看著聲勢,楊釗就頭皮發麻,咱就一個娃子,也值得你們下這樣的死力氣拜師?

楊釗還真不知道,在別人看來他確實值得。他在李安道書房說出救災辦法的事兒,已經被李安道的侍女給傳了出去,糧商王家就是最先知道的幾處勢力之一。

神童都神成這樣了,不趕快拜師,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于是楊釗剛出縣衙那功夫,糧商王倫便帶著兒子王慶,也就是把楊釗給嚇出機身冷汗的超時髦小青年,直奔楊家小院而來……

走到門口,楊釗對著旁邊的人道:“哎,我說都讓讓,我好過去……你們……”

說這話,楊釗開始往里面擠,結果竟然被人一下子給擠了出去,隨后聽到一個聲音道:“這孩子真是的,看熱鬧也要分先后的好不好?就知道擠,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大唐也有公德心這詞兒?楊釗傻了,回自家的家,竟然被別人鄙視了,還了得?

回頭跟小四使了個眼色,小四立馬神氣活現的悶頭往里擠,邊擠邊道:“我家少爺回來了嘿,還擠,讓不讓人回家了你們?”

說著二人便擠了進去,來到門前以后,楊釗回過頭來,扯著嗓子道:“就是一個拜師,沒有什么好看的,大伙都樂散了吧!”說完吧嗒將大門一關,省力省心的向著屋內走去。

來到大堂,首先看到的就是張氏安安穩穩的坐在主位上,懷里抱著小玉環,雨桐服侍在一旁。

在不遠處坐著一位中年人,三十上下,國字臉,面帶微笑的和張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小青年王慶就站在自己父親的身后。

楊釗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道:“孩兒給母親請安,母親交代的事情,孩兒已經辦好了。只要等段時間便能顯出效果。”

張氏頷首道:“如此甚好。災情緊急刻不容緩,我兒能這么做,為娘很是欣慰。為娘讓小四出門接你,乃是因為有人要拜你為師,不知我兒有何打算?”

“這個……”楊釗有點摸不清張氏是怎么想的,這客人都在呢,也不先介紹一番,什么意思?

“這便是聞名遐邇的小神童楊家大郎了吧?”中年人坐在那里到:“某家王倫,此次攜小兒王慶前來,便是小兒想要拜小神童為師,不知小神童意下如何?”

“這個……”楊釗犯難為了:“小子才疏學淺,年齡不及弱冠,如何能當的了他人的老師,拜師一事還是莫提為好。”

張氏笑了笑道:“如今我兒已經歸來,妾身不耐久坐,便不相陪了,有事但與我兒相商即可。如此還恕妾身失禮。”說完張氏將這個燙手的山芋,隨手丟給了楊釗之后,在雨桐的攙扶之下,緩緩的走了出去。

王倫滿打滿算就是一個糧商,對于兒子能力知之甚深的張氏,認為自己這么做并不是托大。楊釗年齡幼小,但能力大,接待一介商人綽綽有余了。

“孩兒恭送母親。”楊釗目送張氏離開以后,轉身來到主位上坐了下來,道:“令公子年齡比小子要大,拜師之舉恐有不妥,俗語有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

楊釗也為難,在古代認為尊師重道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收一個比自個兒還大的兒子,這不是扯淡嗎?

“老師,你上次可不是這么說的來著。”小青年王慶,在自己父親身后開口道:“上次你說我那身打扮不好,讓我改,我改了你又……”

又怎么樣?楊釗笑瞇瞇的看著小青年王慶,我總沒說你改了裝束我就收下你吧?

上下打量了小青年王慶一眼,發現這次小青年的穿著還算正常,楊釗心道,我靠這摸樣長的,跟陸毅似的,怪不得敢大言不慚的說自個美男子。

中年看到自己兒子吃癟,不動聲色的道:“我兒拜師之意甚堅,小神童何不憐其向學之意,收下我兒?”

收下?開什么玩笑?楊釗臉色不變的道:“令郎一表人才,將來必定不凡,拜小子為師頗有明珠暗投之感,若真有心向學,何不拜于縣學劉學政門下,時至今日小子于劉學政冰釋前嫌之后,也算有些交情,要不小子給你們介紹介紹?”

中年人有些語塞,楊釗說的在理,他沒辦法反駁。

小青年王慶卻有些忍不住了:“我就要拜你為師,您,您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天天來。”

一聽這話,楊釗和中年一同皺起了眉頭,咋地?這是要威脅啊這是?

楊釗心道看來不讓小青年吃些苦頭,小青年是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了,你不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嗎?那撞一回就是了。

“小子自認淺薄無知,當不得老師一稱。”楊釗皺著眉頭道:“也罷,既然你心意已定,小子若是不答應未免有些不近情理。”

小青年王慶立馬笑容滿面的道:“那老師你是答應了?”

“呵呵,不然。”楊釗笑瞇瞇的道:“我先問一問,你欲學哪方面的東西?或者說你比較擅長什么?”

王慶以為成功在望,便滿臉歡喜的回答道:“回老師,因弟子家中經商,故小子尤善算學,其實這個算學也是……”

“不錯,數也是君子六藝之一,朝廷科舉就有算學一科。喜愛算學無可非議……”楊釗施施然的道:“你欲拜我為師,我這有算學的一題,如若你能答對,我便收下你,若是不能,則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如此!”小青年王慶一臉鄭重的神情道:“還請老師出題,學生定當盡力而為。”

“好!有這樣但當很好。”楊釗道:“那你便聽好了。現有一樹。主干之上長出若干枝干,枝干上長出若干小枝干,已知主干上長出的枝干數同于枝干上長出的小枝干,數之,主干,枝干與小枝干,共百五十七支,問:主干上共有多少枝干。”

說完問題楊釗一陣偷笑,這種一元二次方程的問題,要是僧一行那種能算出本初子午線長度的牛人,自然不難,但是小青年王慶嘛,嘿嘿,就難說了。

楊釗看著眉頭皺成一小把的王慶,道:“你可聽明白了?”

“學生聽明白了!”王慶愁眉苦臉,仿佛老爹掛了般,道:“不知解出此題,可有時限?”

楊釗道:“有,當然有,限定期限為十日,十日之內解出,我便收你,解不出,此事便作罷,如何?”

小青年脖子梗著脖子道:“好,學生必在十日之內解出此題!”

本來王慶拜師還有許多的功利心在里面,但是被楊釗一刁難,反而激起了心中的傲氣,你讓拜師,便就那么回事了,各取所需而已。

不讓拜還偏偏出題難為,這就不夠意思了,王慶心中一股邪火生起,偏偏就不信邪了,他還就打算真拜這個師傅了。

到時候隨便拿些牛叉的題目將楊釗給難住,那會是什么感覺?想起來,小青年王慶就不由得一陣暗爽……

天地悠悠,星月輪轉,時光如同白駒過隙,飛速的消逝,永不回頭。

業已成年的楊釗,靜靜坐再在書房窗前,仰望著浩瀚夜空。八年如同清澈的河水般,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流淌而去,悄悄的在楊釗那略顯滄桑的心底再加了一絲歲月痕跡。時間宛然來到了開元十七年。

小青年王慶在第十天的時候,忽然從“九章算術”中的勾股定理上獲得了靈感并且神使鬼差的解出了那個一元二次方程,在楊釗目瞪口呆中欣然的拜了師。成了楊門的大師兄。

而永樂九年那場可怕的旱情,在當時以戶部尚書牛仙客為采訪使的帶領下,僅僅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得到了控制。

隨后在全國興起的打井浪潮中,時至今日,楊釗依然不知道有多少井被冠上了大郎井,楊家井,亦或是神童井等等的名字,經此一役,楊釗名傳天下。大有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威勢。

而后因為災情的原因,楊釗斷斷續續的收了幾個無依無靠的孤兒為弟子,悉心的傳授著未來的文明知識。

也許是從穿越而來的那一刻,楊釗就知道,靠他一個人去傳播文明,那純粹是扯淡,所以楊釗喜歡撒種子,跟農夫似的辛勤的教導著他的那些徒弟,不單單只是為了傳播文明。還為了將來的安史之亂布棋。

至于怎么保證學生們的忠誠問題,這一點在楊釗看來根本就不難,干過傳銷或者保險的人都知道,那種似是而非的理論,和狂熱的環境,能讓人在短短幾個月內變成一個瘋子,其效果僅次于軍隊的洗腦和宗教的信仰。

費了近八年的時間悉心教導,又管吃又管住,要是連幾個插標賣首的孤兒,都不能讓之死心塌地的忠心于己,楊釗羞都羞死了。還有和面目立于穿越者之列?

楊釗一直都認為安史之亂想要完美解決并不難,安胖子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有些奸猾,有些媚獻,有些小聰明的傻胖子而已。各位不妨想想,發動叛亂沒有多久,就被自個兒子給剁了的人,能精明到那里去?

大唐只要緩過氣來,收拾他就會跟玩兒似的,郭子儀就充分證明了這樣一點。

真正困難是是如何避免大唐的衰弱,開元盛世看似繁華,造就了獨一無二的盛唐,但卻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陷——后續無人。

姚崇,宋璟,張說等等,這些為開源盛世立下汗馬功勞的人,都是武則天選出的人才。老男人李隆基卻選出了李林甫楊國忠等等的人,偌大的大唐竟然會被一個宰相把持近二十多年,是真的沒有人才嗎?

老男人李隆基自視甚高,想要改變他,難如登天,他不改變誰又有本身能改變得了大唐?無奈之下,楊釗只好撒著子,期待有一天這些種子能成為他實現心底理想的力量。或許是死過一次,楊釗覺得這第二次生命,總要給人們留下點什么才會沒有遺憾。

開元九年,楊釗得到了老男人嘉獎的圣旨,然而僅僅是嘉獎而已,實質上無非是一些財帛。并沒有什么實質上的東西,也許老男人本身就不相信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想出前無古人的辦法來救災。

隨后不久李安道積功調走,一任又一任的縣令開始走馬上任,可惜都不關楊釗的什么事。

開元十年,楊釗寫出了論語正義,在胖嬸子龐氏全力印制之下不到半年便傳遍大江南北,一時被驚為天人。

開元十一年,楊釗寫出自然之道一書,講述初級生物知識,結果卻差強人意。甚至被有些人指責為不務正道。一番非議之下,效果差強人意。

開元十二年,楊釗寫出解讀道德經一書,利用現代人的眼光通過古典文學的視角分析了道德經,被譽為關內才子,一時風頭無兩。

而后楊釗潛心學問,傳授徒弟,再沒有寫書,卻不知幾年之內名聲非但沒有弱下去,反而因為勤學苦讀愈發著名,年方十六隱有文壇領袖之之勢。

時任宰相,掌學問之任進三十載,為名副其實的文壇領袖張說,言:此子生而知之,天縱才華,為眾青年首。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年,直到一個人橫空出世,驚采絕艷為天下人矚目之時才有了隱隱改變,這個人就是一代詩仙李白。

不同于李白到處游學,楊釗守在永樂縣一呆就是八年沒動步,如今楊家小院早已經成了游人如織的地方。

楊釗也早已經從新在縣城之外蓋了一座莊園。

楊母張氏雖然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名滿天下,但未能金榜題名卻成了她的心病。滿心希望子承父業的張氏,心底里總希望楊釗能科舉高中進士,像當年楊父一樣為官一方。雖然成為文學大家沒有什么不好,但張氏傳統的思想卻從未變過,盡管她也沒有在楊釗的面前提過。

但母子連心,楊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所思所想?于是應試科舉變成了楊釗不得不面對的一道坎兒,盡管楊釗出心的不想去。

小玉環和雨桐經過這么多年,早已顯得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八年的悉心教導,小玉環早已在歌舞曲藝方面超越了楊釗,成為身兼古今未來的大家,盡管小玉環自己并不知道。

將散視星空的目光收了回來,楊釗卻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去看書,就在一天之前,楊釗將自己的幾個弟子,除了小青年王慶之外,全部逐出了師門。

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們竟然偷偷的將楊釗的雞屁股給吃了,一直將吃雞吃屁股吃魚吃肚皮作為自己信條的楊釗,借題發揮之下,全部每人五十兩黃金的趕了出去。而且還是大半夜的時候。

王慶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手里拿著楊釗編寫的教材代數,翻來翻去也集中不了精神。

昨日師兄弟們離去時悲傷的眼神一直在他的心底晃悠,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看似深不可測的老師會因為幾個雞屁股,而將其他人全部趕走。

雞屁股所引發的事件,這他母親的算是怎么回事?

大唐開元十七年,永樂城外莊園,書房。

楊釗看了仿佛屁股下面有鐵釘的王慶一眼,道:“守義是不是還在怪為師將你的師弟們都給趕出了?”

面對著楊釗的問題,王慶王守義低眉搭眼的回答,道:“回老師,弟子不敢!”

楊釗笑了笑,道:“很標準的回答,只是不敢,不是不怪,是嗎?”

王慶嚇的連忙站起來,彎腰低頭道:“老師,學生不是這個意思……”

他害怕呀,楊釗昨天跟抽瘋似的,說趕就趕,一點情面都沒有留,反正五個都趕走了,還會多他一個嗎?

“放心吧!”楊釗安慰道:“為師不會趕你走的。你和他們不一樣。坐下吧!”

等到王慶戰戰兢兢的坐好以后,楊釗才緩緩的道:“守義,按年齡說,你比為師還大上幾歲,可是有很多事你依然不明白。”

王慶期期艾艾的道:“老師,您指的是師弟們這件事兒嗎?”

“可以這么說吧!”楊釗緩緩的道:“你們師兄弟六人,只有你偏愛經商無心科舉,這些年來一直專心算學。你的師弟們卻更喜歡政治。前段時間為師聽到他們在談論一些國家大事的時候,就知道他們在這里呆不長了。”

“這是為何?”王慶迷糊了:“老師不是經常教導我們要多關心國家大事,將來好為國為民.再說師弟們也不是第一次談論吧!?”

“那是因為他們已經長大了,不只是身體,還有心里。”楊釗很感慨的道:“一個人一旦認識到自己的成長,那么他就會像是翅膀硬了的蝴蝶一樣飛走。”

瞎說呢吧?王慶心里對著楊釗一陣腹誹,人都讓你趕走了,這會兒還扯這些有的沒的干嘛?

仿佛看穿了王慶的心思,楊釗道:“守義,你知道你的師弟們都是什么身份嗎?”

“都是老師您的弟子啊。”王慶道:“老師干嘛問這個?”

“錯了,他們都是奴仆。”楊釗笑了笑道:“開元九年秋,還是你將他們一個個給買回來的,你倒是忘了。”

“忘倒是沒忘。”王慶撇了撇嘴,道:“身份的問題,不就是老師您一句話的事兒嘛,你說師弟們不是奴仆,誰又敢說是?”

“你這腦袋就做生意精,對人情世故怎么一點都不懂。”楊釗恨鐵不成鋼的道:“依你師弟們的才華,你覺得考個進士什么的難嗎?”

“這個倒是不難,誰叫老師您學究天人呢。”王慶先拍了一下馬屁,才道:“老師,學生不佩服您都不行,一口氣趕走五個進士,您這買賣做的,虧的快傾家蕩產了都。”

“哼!虧了?”楊釗道:“五個進士親如兄弟同出一門,這天底下,誰能用,誰又敢用?”

王慶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嚴重。

楊釗沒有理會王慶在旁邊跟上了岸的魚似的,只是自顧自的說道:“為師的脾氣你知道,將來很難在官場上待的長久,而你的師弟們就是為師變革天下的夢想。

三權分立,君主立憲,依法治國這些條陳構架,為師也給你講過。如若不將你的師弟們分散開了,如何實現?”

“可是……”王慶張了張嘴,五個師弟的面容一一出現在了王慶王守義的腦海中:陶大林,李銘方,張則守,楊德興,霍正起。說不出話來的王慶只能默然的坐在那里。

跟著楊釗的八年來,王慶一直不知道他的這個老師還有什么想不到做不到。

也正是因為對楊釗存了敬畏之心,王慶才能一如既往的跟在楊釗身邊,替楊釗打理手上的產業,以及跟各個商人們之間的合作。

也許在旁的方面王慶不了解,可是關于龐氏書坊,昌平酒樓,這些商號的合作卻是知道清清楚楚,如今劉昌平和龐氏,一個印書的速度超快,一個酒樓生意遍布北方。提起這兩個名字,人們往往想到的都是豪商巨賈四個大字。

而使他們成為豪商巨賈的,正是眼前這個剛剛成年,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師傅。八年的時間,王慶見過楊釗太多的奇異之處,但時至今日他依然不敢說自己了解這位小師傅。

深不可測,想他人不敢想,仿佛生而知之,這就是小青年王慶對于楊釗第一印象。算無遺策,是王慶的第二印象,而這么多年來,已經年近二十,老婆娶了兩個的王慶還是這么認為的。

五個師弟,就這么因為雞屁股的問題被遣散了,甚至天都沒亮就離開了。盡管王慶心里一百二十個不愿意,卻還是沒敢跟楊釗頂牛,不過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還是有點的。

聽到楊釗這么一解釋,王慶算是徹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其智如妖,這就是,趕學生們出去,就是希望他們不跟自己扯上關系,能有個好前程。

用雞屁股這一招作為理由更精彩,王慶估計他的那些師弟們,這一輩子,不應該是下一輩子,甚至下下一輩子都不會提自己是因為一個雞屁股而被趕出師門的吧?

想到這里,王慶的心里冒出了一個疑問:“這樣把師弟們趕走,不怕他們會怪您嗎?”

“會嗎?”楊釗嘿嘿一笑,道:“你的師弟們雖然年齡不大,卻都很聰明。我要是不找這樣的由頭將他們趕走了,他們一定會逢人就說我是他們的師傅,以此來表達他們的孝心。再者說,如果連這點都沒有看透的蠢材,為師趕了也就趕了。”

楊釗有這個自信,如果他對于自己悉心教導了八年的徒弟都不了解,那就什么也不用混了。

楊釗也知道,只要給他們指定了最終的目標,他的徒弟們就會一往無前的努力下去。如若堪比軍隊的洗腦還不能讓他們忠誠,那楊釗就只能認栽了。不過心理學這個名詞還沒有出現的時代,楊釗會載了嗎?不大可能!

改變一個國家,讓華夏永遠昌盛,聽起來似乎是天方夜譚,但是楊釗不但給出了實現的方法,甚至連以后的政體,政府構架,都給出了,甚至于連指導的主義都灌輸了一遍又一遍,一個超越時代的模式,被牢牢釘在一幫子對自己老師近乎信仰的人心里,再出問題的話,還有天理嗎?

良久,楊釗凝望著窗外的夜景,心道:“種子已經撒出去了,以后能不能收拾殘唐山河就看你們的了……”

胖子寫這樣的章節就是為最后的結局埋個伏筆,以后很少會涉及到這個……

翌日清晨,楊釗起床以后便來到張氏的房間請安。

進屋之后,楊釗便道:“娘,孩兒打算參加科考,不知娘親意下如何?”

張氏本來在喝茶,聽到楊釗的話后,一激動,嗆著了,咳嗽的那叫一個猛。

楊釗兩步來到張氏的身邊,一邊輕輕撫著張氏的背,幫她順氣,一邊道:“唉,娘,您小心點,不就是參加科舉,您老犯的著這么激動嗎?”

“咳咳……我兒什么時候有想法的?”張氏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說道:“參加科舉好啊,等金榜題名時,你那老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看娘這意思……”楊釗笑瞇瞇的看著張氏道“您早有讓孩兒參加科舉的心了吧?”

“呀?我兒連這都知道?”張氏疑惑的道:“為娘可是從來都沒有說過的!我兒是怎么曉得的?”

“這個簡單。”楊釗一臉狗頭軍師的樣子道:“在這大唐朝,當父母的有幾個不希望自家孩子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老爹當年也算是個官兒,您怎么可能沒有這樣的心思?”

“就你聰明。”張氏捏著蘭花指,點著楊釗的腦門,道:“什么事兒你都知道,那你知道為什么如今你已經名滿天下,娘還要多此一舉,希望你參加科舉?”

“這個問題嘛……”楊釗卡殼了,按理說依照他現在的名聲,參加科舉純粹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手里有著孝廉令,隨便到京城找個人推薦一下,得個正七品左右的實缺沒什么問題。說來說去考科舉都是為了做官,既然已經能做官了,還考科舉干什么?

“不知道了吧?”張氏悠然一笑,能在聰明的過了頭的兒子身上賣一次冠子,那感覺,賊拉好。

“我兒一身學識,蒙蔭受推做個小官有甚子意思?”張氏很仗己的說道:“自古以來蒙蔭受推,不走正統的官兒,大都無甚子出息。像我大唐這等興盛的時期,走偏門登高位的也不是沒有,可是卻難堪大用。如此說,我兒可明白?”

“明白了。”楊釗道:“娘的意思就一句話,名正則言順,正統科舉出身的官員,才會更容易前途無量對吧?”

張氏點了點頭:“就這意思。我兒領會的倒快,再大的才華也要守規矩。你父當年說過,在大唐,科舉就是一個規矩,而且是最容易混出頭的規矩。”

楊釗了然了,怪不得,李白杜甫那種牛人,誰敢說沒才華?雖然脾氣臭了點,能力越大脾氣越臭這條定理人們還是知道的。結果在官場都沒有混出頭來,就可見一斑了。

李白當不上大官是因為脾氣臭,也還能解釋的過去,可問題是杜甫也脾氣臭嗎?根據史書資料記載,人家杜甫可算上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好人了吧?照樣混的凄凄慘慘。看來科舉這個獨木橋還是有必要過一遍的。

“科舉……嘖嘖!”楊釗的嘴巴撇的跟油葫蘆似的,道:“選出了一代代的人,也毀了一代代的人。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張氏聞言,兩眼一瞪,道:“我兒不可亂說,科舉乃是為國選材,讀書人魚躍龍門的不二之選,怎倒了你口里就如此不堪了。”

楊釗皮著臉笑道:“這不就跟娘你發個牢騷嘛,孩兒又沒說不參加好不好?”

“這樣的牢騷以后少發。”張氏挺挺嚴肅的道:“我兒才高,為娘曉得,但是才高并非你驕傲世人的資本,敢恃才傲物,小心為娘我收拾你。”

收拾我?楊釗苦笑了一聲道:“娘,這些年來您老收拾我的還少嗎?那把拐杖可是祖傳的,你就不怕敲壞了?”

“沒事!”張氏端起茶杯,一本正經的道:“敲壞了,說明為娘盡責了,等明兒換根光鮮的,為娘百年之后再傳給你媳婦。”

“那可是祖傳的。”楊釗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老娘:“您老說換就給換了?”

張氏根本沒在意,笑著道:“就一根木拐杖,要是金子的,為娘說不定還能當寶給供著。一根破木頭,祖傳祖傳,祖上就傳下這么個東西?”

“那您還拿著,跟個寶一樣。”楊釗疑惑的道:“弄得價值千金似的?”

“這不是用順手了嘛。”張氏笑著揚了兩下拐杖,道:“明白了?”

楊釗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感情當初老娘大病在床剛剛見好那會兒,是身體虛弱,不用不行,至于以后,那完全是打順手了不想丟掉。如今更好,破拐杖在楊釗面前完全是一副大殺器的樣子,張氏更舍不得丟了。

“娘,我能不能問個問題?”楊釗弱弱的問道:“這把拐杖是哪個祖先傳下來的?”

“這個……”張氏也忘了是誰傳下來的了:“恩,為娘是從你奶奶手里接下來的!”

楊釗算是真正明白了,怪不得老娘沒拿破拐杖當回事兒,原來是奶奶傳下來的,可怕的婆媳怨念……

母子二人將參加科舉的事情定下來之后,楊釗便回到了自己的書房準備著考試的細節問題。按說楊釗連童子試都沒有參加過,雖然在張氏的面前話說的滿滿的,但是真正參加了,楊釗心里還是有點毛毛的。

沒多久,經過八年努力,如今已經成功升級成管家的小四,便進了楊釗的書房,道:“少爺,劉學政來訪,現今正在偏廳候著!”

“哦?”楊釗放下了手里的書本道:“知道他來是干什么嗎?”

小四搖了搖頭,道:“這個小的還真不知道,要不小的去問問?”

楊釗對于將小四給培養成察言觀色成為人精似的萬能仆役,已經再也不抱希望了。你去問問,這事兒也是能問的嗎?先跑去問人家您有什么事兒,跟我說說,要是不大的事兒,我們家少爺沒空?

就算這些話不說出來,要是表現出那個意思,也會丟人都丟到家,還去問問?

楊釗看著小四一臉不知道自己錯在什么地方的表情。連罵兩句的心情都欠奉,只是對著小四道:“算了,還是我去看看吧!”

偏廳里面,劉學政端著茶,對于楊釗秘制的青茶,他有著說不出的好感,自從那一次和解以后,劉學政就將楊釗給當成了忘年交,常來楊府坐坐成了這老頭的一個習慣,當然要是能從楊釗這兒再掏點東西回去,跟縣學的那幫子學生顯擺顯擺,就更美好了。

“哎呀,老劉,你又來了,坐坐!”說著楊釗大馬金刀的坐到了主位上:“您老今兒不是又掛念我那點茶葉了吧?”

劉學政難得的老臉一紅,道:“這話說回來吧,你那點茶葉還真是好動西,泡泡就能喝,茶湯跟它一比,就跟蘿卜和人參似的那么大差距。這樣的好東西,老夫當然會念叨了。不過這次來,還真不是這事兒。”

“哦?”楊釗好奇了:“不是這事兒?能有什么事兒比老劉你掏點茶葉還大?得聽聽!”

“是這么回事!”劉學政抿了口茶,才接著道:“這不是已經二月了嗎?再過兩個月就是一年一次的鄉試了,縣學里面的學子要參加鄉試的有十來個,希望你這個經論大家,能去給他們講回課。”

“講課?”楊釗為難了,這事往年也干過一兩回,去講講倒是沒有什么,可問題是這次他自己都準備參加了,再去講是不是有點不合適?“這個,小子最近實在是沒甚子時間,老劉你看這事是不是……”

“別呀!”劉學政不等楊釗拒絕,便道:“放心,老規矩,不讓你白講,你小子要是不樂意,酬金不是問題!”

“老劉你真庸俗。”楊釗撇撇嘴道:“啥玩意都講錢,你我多年的交情了,說這個多不好!”

劉學政心頭一嘆,看看,這就是經學大家來著,多么高風亮節,十里八鄉公認的小善人那是白叫的嗎?

但是楊釗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想吐血。“你到底給多少錢?”

“一分都沒有!”劉學政被刺激跟打擺子似的,激動的道:“我老胳膊老腿的放這兒啦,你就說去不去吧!”

“老劉你真是的,年紀這么大,肝火還這么旺!”楊釗笑瞇瞇的道:“這不是小子我也要確實走不開,去講課也要有時間好不好?”

“別跟老夫扯那些有的沒的。”劉學政脖子一梗,道:“有事兒就不能擠點時間去講講了?你這叫藏私好不好?虧你還是經學大家,一身學問……”

楊釗抱著腦袋聽著劉學政的碎碎念,心道,人這玩意兒變化的太快,自從永樂九年那檔子事兒以后,劉學政還真改掉那些蠅營狗茍的毛病,一門心思撲在了教育事業上。為了跟楊釗和好,老家伙差點來了出負荊請罪的戲碼。

本來認為跟劉學政不會有太多交集的楊釗,卻沒有想到,從那以后,劉學政成了自來熟,三天兩頭的跑道他的家里。不是談人生就是談理想。

每一次楊釗都滿腦袋黑線的想提刀砍人,天天跟一個老頭談人生理想什么的,楊釗心里那個憋屈。

不過怎么說人家劉學政也是一把年紀了,而且已經改邪歸正,要不是欺負一個老頭不太厚道,楊釗早就收拾這老家伙了。

從那以后劉學政沒少涎著一張老臉請楊釗去客串教師,楊釗要是不同意,他就先動之以情,曉之以大義。到后來這些都不好使的時候,老家伙開始倚老賣老玩威脅。

楊釗看到年歲日老的劉學政,心感他為了學生連臉都不要了,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就這樣一來二去的,兩人的關系也越來越好,成名符其實的忘年交。

“停!”楊釗早就領教過劉學政的啰嗦,道:“去,我去還不成嗎?老劉,你每次都這么啰嗦,不累嗎?”

“不累。”劉學政一看問題解決了,便樂呵呵的品著茶,道:“有茶喝,老夫還想多說點,就是你小子答應的太快了。”

“我……”楊釗有點想罵人,劉學政每次都得了便宜賣乖,這是他最郁悶的事兒。

一碗茶喝完,楊釗讓人給再換了一杯端上來。劉學政又是一陣細品,不大一會換了幾此以后,劉學政基本上混了個水飽。

“你小子就是會享受,這種茶要是賣出去,那所有的讀書人還不全部心頭冒火的搶購,真不明白你小子為什么要藏著捂著。”劉學政道:“明天講課的時候給我拿出真本事來,好好的說道說道。老夫也會聽的,你小子別想蒙混過關。”

“是嗎?”楊釗心頭一轉,道:“老劉,你直接說了吧,這次聽講的有你什么人,你這么上心?”

劉學政嘿嘿一笑,道:“這不是我孫子也在嘛,他跟你同年!”

楊釗露出一副就知道有鬼的樣子道:“那感情好,不但同年,這回還能同時參加鄉試,好事兒!”

“難道說……”劉學政驚訝了:“你小子也要參加鄉試?”

“怎么我不能參加嗎?”楊釗鄙視道:“不會是怕我搶了你孫子的風頭吧?”

“你真是烏鴉嘴!”劉學政嘿嘿一笑道:“還真說對了,你小子是不能參加!”

“啥米?”楊釗激動了:“靠,誰規定的我就不能參加的?老劉你就忽悠吧,我都不能參加,誰還能參加?”

“參加鄉試的必須是鄉貢,簡稱貢生,考過了的稱之為秀才,報備國子監之后可以去西京長安參加會試。說說,你啥時候成了貢生,連我這個一縣學政都不知道。”說起了本職工作,劉學政自然不含糊,一句話就把楊釗給堵了。

楊釗郁悶了,在大唐混了八年了竟然不知道有這么一條,真是太失敗了。不過沒關系,咱還有辦法。

“老劉啊,你看我一聽你說這話呢,心里一點都不得勁兒,你說吧,該怎么辦?”楊釗兩眼望天的說道。他發現劉學政也是屬牙膏的,你不擠他就會買上半天的冠子。

劉學政連忙道:“哎呀,別,只要你明天去講課,我三天之內讓你成為永樂縣的貢生,怎么樣?”

“成!”楊釗笑著道:“那就這么說定了……”

完成了劉學政所托的講課,得到了鄉貢的名額,楊釗謝絕了他的宴請,便回到家,向張氏稟告了事情的經過。張氏知道了楊釗要提前半個月趕往蒲州府,便開始準備起了楊釗外出所需要的東西……

行行復行行,坐在馬車之上的楊釗,手里提著一壺酒,放眼平川的看著一路的景象。心中卻不由得想起離開家的那一刻,小玉環和雨桐都淚眼朦朧的樣子。

“少爺,真的不帶上奴婢嗎?”雨桐躊躇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少爺此去蒲州,一路風塵,有奴婢在身邊,就算是端茶遞水也好啊!”

“你還是留在娘親的身邊吧。”楊釗笑著道:“出門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無需介懷,還有不要再自稱奴婢,你可是這楊府莊園的大小姐。”

“可是……”雨桐很糾結的看著楊釗:“小四和守義都毛手毛腳的,他們要是伺候不好少爺怎么辦?”

看著雨桐眉頭糾結的樣子,楊釗道:“雨桐別難過,少爺很快就會回來的。你看看小玉環,人家就一點都不擔心,現在還笑的沒心沒肺似的。”

一聽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小玉環立馬出現:“釗哥哥,你找我?是不是嬸嬸同意玉奴跟您一起去了?”

時年十一歲的小玉環,已經長成了美人胚子,簡直是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小臉上雖然還有稍許稚嫩,但是卻已然有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苗頭,楊釗每次看見小玉環巧笑倩兮,都有一股想背誦洛神賦的沖動。

“不是!”楊釗笑著道:“雨桐都不能去,你就更不行了。我跟你說哦,玉奴你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很壞的,跟大灰狼似的,你這樣的小紅帽出去了,會怎么樣??”

熟知小紅帽和大灰狼故事的小玉環嘴巴一撇道:“釗哥哥你最壞了,就知道騙人,故事的事兒也當真,好沒羞。就是有也不怕。張叔會打狼的哦。”

“玉奴倒是越來越聰明了。”楊釗嘿嘿一笑,道:“帶上玉奴,再帶上護院張叔,玉奴知道釗哥哥這是去干嘛嗎?”

小玉環一雙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道:“釗哥哥是去考試啊。”

“考試用得著那么多人嗎?”楊釗笑著道:“按玉奴說的,前呼后擁的去當小惡霸都夠了。”

“好好。”小玉環拍著小手道:“釗哥哥去當惡霸,玉奴就可以行俠仗義了。”

“行俠仗義?”楊釗愣愣的道:“這些是聽誰說的?”

“釗哥哥說的。”小玉環一臉向往的樣子道:“釗哥哥很多故事里面都是這樣的,好人總是會受欺負,然后出現一個行俠仗義的人幫著好人戰勝那些大壞蛋。”

楊釗一拍腦袋,心道還好沒有給小玉環講過《蠟筆小新》,不然誰曉得本就有些開朗的小玉環會變成什么樣子,要是把四大美人之一的小玉環給毀了,那可就真對不起老天了。

“胡鬧!”楊釗小臉繃著,道:“今日玉奴的功課完成了沒有?”

小玉環立刻吐了吐小舌頭,轉身跑了:“我去做功課了。”

“哎,我說,方向不對!”楊釗伸手指著相反的方向,道:“書房在那邊……”

話音還沒有落下,小玉環已經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門里……

眼看著楊釗要去應考,張氏仿佛魔怔了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檢查的楊釗的行李,生怕遺漏了點什么。

張氏一邊檢查著行李,還一邊自言自語道:“我兒要是路上餓了呢?恩,得準備一口鍋。”于是行李中多了一口鍋。

看著鍋,張氏又自言自語道:“我兒要是渴了呢?恩,得準備些杯子。”

于是在張氏無盡的擔憂中,楊府中刮起了一股另類的搬家熱潮,無論什么玩意,用得上的也好,用不上的也好,全部一股腦的發配到楊釗準行李當中。

看著需要四五輛馬車才能裝完的東西,楊釗苦笑不已,同時心里也暖暖的。

在張氏花了一貫錢求來的據說是黃道吉日的這天,小四和王慶提著已經精簡了百分之九十,卻依然夠得上一馬車的行李,出發了。

小玉環和雨桐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哭了起來,被張氏摟在懷中安慰著。

楊釗一行三人,兩輛馬車,便在晨曦的溫暖中向前駛去……

黃土大道通天下,一路上到處綠油油的一片,沒有經過污染的世界透出著一種原生態的生命力,楊釗不時的抿上一口酒,間或和前面駕車的王慶聊上幾句。

至于趕車,本來是楊府家丁的活計,但是被王慶一句老師有事弟子服其勞的話給搶了過來。

坐在前方趕車的王慶,雖然不明白楊釗為什么要去參加科舉,但對于能外出游歷這一點還是很喜歡的。

再此之前,王慶甚至想不明白,在這個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時尚,流行游學的年代,他的老師楊釗為什么會窩在永樂一呆就是八年,即便是家財萬貫,年齡足夠大的時候,依然沒有選擇游學。

不過這些并沒有妨礙他對于楊釗的崇拜,一個八歲就開始聲名日顯,十二歲便名滿天下的人,王慶自問要是他自己能看得穿楊釗,才會有鬼呢。

楊釗隨著馬車的顛簸,不由得想起了以前電視劇中,經常出現的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的情景。

隨著王慶的思緒,楊釗問道:“守義,你說此行會不會遇到強盜啊?”

王慶微微一笑道:“老師多慮了,現今是太平盛世,哪有什么強盜?”

“哦,也對!”楊釗釋然的道:“你父常年走南闖北,你倒是有他三分風采啊。”

“老師說笑了。”王慶道:“自從文壇領袖張說任宰相的近年來,天下成平四海平靖,剪徑強者倒是日益少了。十多年前家父出關中至蜀內調糧,倒是遇到過一次,近年來卻甚少聽聞了。”

“連個強盜都沒有的世界,真是夠平靜的。”楊釗悠悠的道:“就是不知道大唐的黑社會牛不牛!”

“黑社會?”王慶一愣:“不知老師黑社會一詞是何意?”

追隨了楊釗八年,王慶依然搞不懂楊釗嘴里時不時蹦出的新詞是什么意思。

曾經又一次,王慶在楊釗的書房了看到了幾張紙,可惜研究了很長時間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王慶找楊釗問道,此文線條蜿蜒,老師你是不是懂上古巫文?

楊釗只是笑而不答,心中卻想著,不過是怕忘記而寫下的幾頁英語罷了,這個時代能懂得的,大概只有長安的夷人了……

“世有黑白,人有好壞。社者土地,會者人之集合。社會者泛指一切有人聚集的地方,這么說守義明白了?”

王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黑社會簡單來講就是世界的陰暗面。看看,怎么說老師有學問呢?隨口說出一句話,都這么直白且蘊含深意。

“弟子明白了。”王慶眼中冒著小星星的道:“老師所言的黑社會是指那些不入真流的惡霸潑皮吧?”

“非也。”楊釗抿了一口酒道:“地痞惡霸不入真流倒是不假,不過他們還不夠格成為黑社會。為師所言的黑社會乃是指江湖或綠林。”

“可是……”王慶驚訝了:“不是說傳言江湖是快意恩仇的地方嗎?而且人們提起綠林,首先想到的就是綠林好漢,黑社會一詞似乎帶有貶義……”

“你也知道那只是傳言。”楊釗想起前世烏煙瘴氣的黑社會,不由得嘆了口氣道:“有貶義就對了,快意恩仇不過是肆意殺戮。其實不過是一些亡命之徒罷了……”

“可是……老師!”王慶有些不相信的道:“人們不是常說江湖大俠,都是劫富濟貧行俠仗義嗎?怎會如此不堪?”

“劫富濟貧行俠仗義?”楊釗道:“有錢了就一定有錯?行俠仗義?那也得是做好事兒才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江湖卻是一個個人恩怨糾結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后,一個近二十來歲的青年,在后面叫道:“好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不知車內的朋友可愿一敘?”

楊釗心道,誰呀這么不認生?于是挑開布簾道:“不知是何方朋友,不妨上車再言!”

“老師!”王慶心道,好嘛,剛才還擔心遇到強盜呢,這會兒倒是大方了。于是壓低著聲音道:“不知來者根底,就讓人上車,不好吧?”

“無妨,將車停下吧。”楊釗心道聽說李白那家伙就是個舞劍的高手,這年頭的學子都牛的不行,江湖人才不會吃飽了撐的去搭這個話兒呢,便笑著道:“就一個人罷了,練了這么多年的功夫,就一個人怕個屁。而且如今太平盛世游學之風甚是盛行,強盜哪是那么容易見到的嗎?”

一會兒之后,一個二十來歲,身著乳白長跑,頭戴書生巾,面容清秀儒雅的年輕人便走進了楊釗的車內,在楊釗的對面坐了下來,道:“今日聞這位兄臺之言,某家感觸頗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此語當浮人生一大白。”

打量了一下對方的打扮,楊釗就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學子罷了,于是笑著道:“謬贊了,看兄臺舉止行裝,莫不是前往蒲州參加鄉試的?”

“這也能看出來?”小青年一愣道:“不錯,某家游歷到此,倒是想去考一次試試。”

楊釗將手中酒葫蘆給遞了過去,道:“那倒是巧了,小子也是,不如同行如何?”

青年接過葫蘆道了聲好之后,便灌了一口,感覺酒味醇和清新,有些吃驚的道:“昌平酒坊的玉壺春?好酒好酒。”

“既是好酒,兄臺不妨多飲一些。如此把酒暢談,倒也是我輩佳話。”楊釗嘿嘿一笑,古人嘛就好這一口,一壺好酒三兩句忽悠,就是好朋友。

“兄臺客氣了,剛才一句為國為民深得我心,這玉壺美酒又深得我意。”小青年道:“心意相投,某倒是遇到知己了。”

“知己倒是不敢當,不過美酒倒是有不少,保管讓兄臺盡興。”說著楊釗跟便魔術似的又拿出一葫蘆,把小青年看的直愣神。

楊釗前世作為公務員,酒量自然不低,大唐時期普遍的都是低度酒,楊釗跟喝啤酒似的,喝個七八葫蘆照樣瀟瀟灑灑,跟果汁差不多。

“未想兄臺卻是酒量不凡之人。”小青年拿著葫蘆道:“今日有酒無詩不免難以盡興,不若我等來上一首?”

楊釗呵呵一笑,沒想到眼前的青年還想試試他的文采,便笑著道:“如此也好。不過規矩變一下,你我一人一句如何?我先來一句:酒!”

小青年想試試楊釗的文采,楊釗被激起了性子,也想難為小青年一下,兩人一人一句,楊釗的第一句卻只有一個“酒”字。

小青年下一句要是只接上一個字,便不成詩,接的多了吧,又不合詩的規矩。

沒想到楊釗一腳將皮球給踹了回來,而且是直奔著自己小臉而來,小青年不由得思索了起來:“下一句,在下接:性烈,形柔!”

楊釗道:“在下接:佳朋至,月華收。”

小青年脫口道:“喝時瓊漿,醉時明眸。”

楊釗接著道:“三杯豈堪休,一醉復何求?”

小青年道:“馬車架前攔路,知己對坐風流。”

楊釗道:“考場上風雨一搏,玉壺中日月悠游。”

對完這一首寶塔詩,楊釗和小青年兩人哈哈一笑,便同時舉起葫蘆,灌了一大口。

“有趣有趣,兄臺文采斐然。佩服佩服。”楊釗這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自來熟的人,兩人加的關系因為一首詩而拉近了許多。

“哪里哪里。在下淺薄,倒是讓兄臺謬贊了。”小青年一臉笑容的說著。一上車,不但能喝到美酒,還能碰上一個才華橫溢,年齡有差不多的人,小青年越發的覺得,當時叫下楊釗是一個英明之舉。

“這是哪里話。”楊釗很仗己的道:“行就是行,兄臺切莫過于謙虛,我等都是立志為國為民之人,當有舍我其誰之風采,兄臺以為然否?”

“這個……”小青年笑了笑道:“兄臺倒是大氣,也罷,我等十年寒窗四處游歷,所為者不過是增長見識,一呆他日能為官一地造福一方,兄臺此言倒也一語中的。”

楊釗嘿嘿一笑,年輕人誰心里沒有傲氣,跟這樣的人相處,你表現的太謙虛了,人家反而看輕你,倒不如直來直去能獲得好感。

看了小青年一眼,楊釗的道:“我等皆是文人,此去應試自然要當仁不讓。不過蒲州城倒是有一名人,此人詩畫雙絕,不知兄臺可曾想過拜訪一番?”

“名人?”小青年一愣,隨即激動了,道:“兄臺所指,莫非是……”

小青年很震撼的道:“莫非兄臺所指的就是,人稱名冠京華詩畫雙絕才情非凡的……”

“沒錯,就是王維王摩詰。”楊釗嘿嘿笑著說道。

“恩,說的不錯,這人是得去拜訪拜訪。”小青年道:“早聞其名,卻不知其故居何方,這樣的機會怎么也不能放過了,成,就他了。”

“其實兄臺你有所不知。”楊釗擺出一副資深知情者的樣子,八卦道:“這王維王摩詰可是很不識趣的哦。”

“不識趣?”小青年正是最為歆慕那些文人大賢的年齡,一聽這話,眼睛開始有些紅了,道:“背后言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為。兄臺這話有些過了。”

楊釗一愣,過了嗎?我怎么不覺得?王維那家伙就算坐在面前,這么說他也不為過,你急什么?

“有嗎?我倒是不覺得。”楊釗自顧自的道:“摩詰為人不愛酒,不喜熱鬧,據說最喜歡探討佛經來著。哎,我說,你不會不知道他那名字怎么來的吧?”

“名字還有來歷?”小青年眼睛一瞪,心氣開始往上升:“怎么著?兄臺編排人家不識趣還不夠,又想編排人家名字了?”

“那是當然的了。”楊釗笑呵呵的道:“維摩詰這三個字湊一塊,你就沒有點想法?”

“想法?”小青年看著楊釗煞有介事的樣子,愣住了:“名字而已,能有什么想法?”

楊釗嘆息了一聲,道:“我都這樣提示了,兄臺都沒有想到,看來還是太年輕,讀的書少啊。”

小青年嘴角扯了扯,道:“什么叫還年輕?你比我年齡大嗎?”

“這個……”楊釗尷尬了:“似乎還真沒你大……不過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你年齡大了不起啊?”

“嘿嘿,你還別說,年齡大就是了不起。”小青年看著楊釗有些惱羞成怒的架勢,反而笑了:“論年齡,你稱呼我一聲大哥不過分吧?來,叫一聲聽聽。”

楊釗傻了,智計百出的自己竟然被人調戲了,這還了得?

“切……”楊釗不屑的一撇嘴,道:“論年齡排資歷,你怎么不跟山上的石頭比比去,然后算算它比你高多少輩?”

有著一張帥鍋臉的小青年,小臉一紅,便道:“說王摩詰的名字呢,你扯別的干嘛?”

楊釗一愣,靠,不是你先講的嗎?算了,咱不計較:“佛家有部大成經典曰維摩詰經,也叫維摩詰說法經,王維十分喜愛,便以此為名曰維,字曰摩詰。懂了吧?”

小青年一拍腦門,道:“懂了,怪不得聽著熟悉,卻想不起來呢,原來是這么回事。”說著小青年恍然大悟道:“恩,這名字有韻味,也有佛味。”

能沒有佛味嗎?楊釗心道,人家可是被后世尊稱為詩佛來著,有人評價說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維是人才。整個大唐論才華排前三的主兒,能不牛叉嗎?

“不對啊。”小青年一驚一乍的道:“王摩詰二十一歲就中進士了,這年月應該在京城當官兒才對,這個時候在蒲州干嘛?”

“你還別說,他在蒲州還真有事兒。”楊釗惡趣味的笑了笑道:“猜猜他來蒲州干什么的?”

小青年白眼一翻,道:“猜得著還用問你?”

“就知道你是豬頭。”楊釗咬牙切齒的道:“你去蒲州干什么?”

文人貴在交心,對于是不是豬頭的問題,小青年根本沒有在意,道:“我去蒲州是參加科舉試試看的,王摩詰人家開元九年就是進士及第了,總不能也參加科舉吧?”

楊釗臉上擺著一副你傻瓜沒藥醫的表情道:“讀書讀傻了你,人家王摩詰不能參加科舉,人家還不能主持科舉嗎?”

“啊?”小青年一愣,道:“得,又沒有機會了,人家是主考官,還沒考試呢,就先去拜訪主考官,為了避嫌,人家肯定不樂意見的。”

“怎么有人告訴你他是主考官嗎?”楊釗道:“誰說主持就一定是主考的?”

“你就接著瞎白話吧。”小青年道:“誰說主持不主考的?”

“各地的考試一直都是國子監的事兒,吏部只起監督作用。王維是吏部郎中,這么解釋你明白了沒?”楊釗解釋道:“但是在所有人中,王維的官職最高,所以托名主持。”

“沒想到兄臺這么了解其中瓜葛,佩服佩服!”小青年一張帥鍋臉上,滿是羞赧的表情道:“在下太孤陋寡聞了些。慚愧慚愧。”

“你慚愧個屁。”楊釗不以為然的道:“王摩詰本就是蒲州祁縣人,我是他老鄉,了解的多,有什么好奇怪的。”

當年王維同志被一部西游吸引的直接登門拜訪,這才有了楊釗和詩佛的一算交情。

這時,小青年的肚子一陣轟鳴,那聲音,很響很嘹亮。

楊釗瞇縫著眼睛,細細的瞄著對面的小青年,道:“呀呵?不簡單哈,喝著酒也能餓肚子,我第一次見到。”

小青年的臉紅了又紅,很扭捏的將手中的酒葫蘆給放了下來道:“在下由于趕路前往蒲州府,已經一天多沒有進食了。”

“守義,將車停下,我等用過餐在上路吧。為師我有些餓了。”說完楊釗轉過來臉來對著小青年道:“小樣,第一次出門吧?看你風塵仆仆的,走了不少地方了?”

“這都看出來了?”小青年很不好意思的道:“一路行來,倒是增長了不少見識……呵呵!”

“呵呵個頭,雖說現今只要有錢,到哪兒都不用帶干糧,隨處隨買。”楊釗道:“可你就不算算路途,趕不上私驛,你喝西北風啊?”

“這個……”小青年的那張帥鍋臉又一次紅了……

楊釗心道還好,看小青年也不像是路癡,不然在那個深山老林里面迷了路就有好戲看了。

王慶招呼著小四將馬車停了下來之后,走路的時候還一抖一抖的,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平時儒雅方正的老師,忽悠起人來也那么犀利。

明明自個兒就是楊釗,結果卻死不承認還連帶著被鄙視了一回,太惡搞了。

楊釗自然能看出來王慶這個樣子是為了什么。只好眼睛一瞪,招呼著小四將鍋碗瓢盆的給拿了出來,就著干糧和存水煮了一鍋張氏特意準備的肉食。

小四和王慶分工合作,一兩刻鐘便完成了楊釗吩咐。盛了兩碗分別送到楊釗和小青年手里,便湊在一起吃飯去了,很明智的沒有打擾楊釗和小青年的談話。

端著肉湯,楊釗手里拿著干糧餅子道:“兄臺游學一路,這次鄉試之后,不知作何打算?”

小青年想了想才道:“看情況吧,過得了鄉試就前往京城參加會試,不能的話,便回鄉苦讀,以待他日。”

楊釗繼續笑呵呵的問道:“你怎會游學到此的?按說游學也要到蜀中或是江南齊趙吳越等地,方為上選。”

“一路游學,也沒有注意走到那里。”小青年笑了笑的道:“后來覺得蒲州頗為人杰地靈,便想來看看。沒想到路遇一知己,此次倒也不虛此行。”

“哦?蒲州還人杰地靈?”楊釗很郁悶:“我是在這里長大的,怎么就沒發現?”

“兄臺說笑了。”小青年道:“出過王摩詰這樣人物的地方,自然當得起人杰地靈一詞。本想先訪楊子午的,未想到此來剛好碰上鄉試,便起了試一試的心思。”

“等等……”楊釗愣住了,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你那意思,來這里就是專門尋訪楊子午的?”

“也算不得專門尋訪。”小青年一笑,道:“你知道,自從楊子午制水車萬家生佛以后,蒲州便多出了許多傳說。而后論語正義一出更是天下震動,后楊子午又寫出解讀道德經一書,更是受世人矚目,兄臺或許不知道,這蒲州如今也算是游學的上佳去處了。”

楊釗心道,靠了,沒想到自己這個蝴蝶還扇出這樣的一股旋風……

“兄臺倒是灑脫,一人一馬游學天下,訪賢人,游名山。”楊釗很有感慨的道:“頗有放蕩游學間,裘馬頗清狂的名士風范吶。”

小青年一愣,道:“放蕩游學間,裘馬頗清狂?好詩好詩,未想到兄臺有如此大才,佩服佩服。”

楊釗也是一愣道:“佩服個屁啊,這是杜甫杜子美寫的,跟我沒關系。”

“瞎說!”小青年一跳兩丈高道:“杜甫寫的詩,我絕對都知道,怎么沒見過這兩句?”

“我靠!”楊釗被嚇了一跳,道:“你老幾啊,人家杜甫要寫什么詩還得先通知你一下?豬鼻子插蔥,你裝什么大象?”

小青年眼睛瞪的跟銅鈴似的,望著楊釗,道:“如若我證明這個不是杜甫所寫的,怎么辦?”

楊釗道:“打賭,只要你能證明,我管你三個月的酒。喝啥給啥。”

小青年卻不以為意的道:“三個月的酒就算了,說實話,我不是很愛喝酒來著。”

楊釗道:“想怎么樣直說,這個賭我跟你打定了。”

小青年嘿嘿一笑的道:“你幫我引見王摩詰就成,當然如果能求得一副字畫就更好了。”

楊釗也樂了:“成,在下跟王摩詰倒是有過一面之緣,你說的都沒有問題。三個月的酒我也給你留著。哦,對了,聊了這么久,還沒請教兄臺大號?”

小青年悠然的道:“那你聽好了,在下杜甫杜子美。”

楊釗一張嘴,飯全噴了:“你叫杜甫杜子美?哇哈哈哈……”

小青年被楊釗給笑的有些心里發毛,道:“在下是叫杜甫,這有什么好笑的嗎?”

“沒,沒有……”楊釗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道:“我可是聽說了,人家杜甫十五歲而有詩名。相貌儒雅不凡,為人如謙謙君子。你老大飛揚兔脫的,你要說你是李白,我絕對相信。杜甫?算了吧你!”

小青年的腦門上一瞬間蹦出許多十字胞來,道:“杜甫名氣很大,值得我去冒充嗎?”

楊釗笑瞇瞇的道:“別人我是不知道,杜甫的名聲在我這里,可是響當當的紫金招牌。算了,你還是去冒充李白吧,那樣更有市場。”

小青年一臉看見神經病的表情,道:“李太白乃是我的至交好友,莫要胡說,在下還不屑去冒充他人。”

楊釗有點傻了,不是說杜甫是個謙遜溫和的老好人嗎?眼前飛揚兔脫的年輕人怎么可能是杜甫呢?難道是空著肚子,幾口玉壺春喝醉了?

小青年看著楊釗思索的樣子,道:“怎么,還是不相信在下就是杜甫?那你看看這個總該相信了吧?”說著拿出一張官府所開出的路引遞來過來。

楊釗拿過來一看,傻了,上面白紙黑字的寫這杜甫的名字。看了看,楊釗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杜甫兩個大字,在路引的下方是那么清楚鮮明。

“這這這……”楊釗激動的渾身顫抖,猶如腦血栓后遺癥,怎么也停不下來。

詩圣啊,竟然活生生的坐在旁邊,中國歷朝歷代,多少人對于這個名字佩服的五體投地?多少人用仰望的目光,看著這個光耀古今的名字?又有多少人對之頂禮膜拜?如今竟然見到活人了,楊釗能不激動嗎?想想看,活人哎……

“你,你是杜甫?”楊釗將手里的碗一扔,嗷一嗓子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杜甫的胳臂:“偶像啊,我終于見到你了,給我簽個名好不好?”

小青年杜甫手里端著個碗,滿腦袋黑線的看著楊釗,心道這人難道失心瘋了?

“呃,這個……兄臺,簽名是,是用來干什么的?”杜甫被楊釗嚇的講話都不利索了:“兄,兄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楊釗抓著杜甫的胳臂一陣猛搖:“偶像,我好的很。你就給我簽個名吧。小四,小四,快點把筆墨紙硯給我準備好。”

杜甫目瞪口呆的看著楊釗,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位兄臺是抽的哪門子瘋,一驚一乍的,忒嚇人了。

“呃,簽名的事情先不急。”杜甫掙了幾下都沒有掙開楊釗,又生怕說錯什么話,刺激的楊釗瘋上加瘋,只好小心翼翼的道:“兄臺大號是……”

楊釗喜滋滋的看著杜甫,那眼神跟探照燈似的,抓緊了死不松手,聞言回答道:“問我叫啥嗎?嘿嘿,偶像竟然問我的名字,嘖嘖,太榮幸了。您叫我小楊得了。”

杜甫唯唯諾諾的道:“那個,恩,小楊啊,你能不能先松開我?”

楊釗戀戀不舍的松開了手,那感覺跟感覺跟跟被人搶錢包似的不舍,惹得杜甫心里又是一陣發毛。

“楊兄,我必須先聲明一件事情。”小青年杜甫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道:“麻煩小楊你退后幾步,在下雖然不歧視龍陽君,但絕對不喜歡。”

聞言楊釗傻了,趕忙道:“這個,小弟我絕對沒有龍陽的癖好。”

竟然在偶像面前丟人了,楊釗心頭一陣難受,還好事情還有許多的轉換余地。“別誤會,楊某初見兄臺便覺不凡,對于兄臺大作早已神往已久,還望兄臺見諒。”

杜甫拱了拱手道:“無妨,觀兄臺也是性情中人,在下能理解。至于小楊兄弟所說,神往在下的拙作,不知所指為何?”

所指為何?楊釗犯難了,誰知道那些詩杜甫已經寫了,那些是沒寫的,這要是說錯了多丟人?

“呃,這個嘛……”楊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道:“久問子美少有賢名尤善詩文,小子我,這不是太期待看見您的大作了嘛,嘿嘿……嘿,就是這樣。哦,對了,吃飯吃飯。”

說話這會兒,小四終于找來了筆墨紙硯送到了楊釗的面前道:“少爺,您還用嗎?”

楊釗擺了擺手,道:“先收起來吧,子美兄在用餐,估計也沒有什么時間寫。”

不大一會,用餐完畢,杜甫稍微收拾了一下,最終還是耐不住楊釗熱情的邀請,便登上了馬車,一路向著蒲州府而去。

坐在馬車里的楊釗跟屁股下面有鐵釘似的,怎么坐都覺得不對勁,大唐朝楊釗喜歡的就兩個人,李白和杜甫,即便是高高在上的老男人,楊釗都沒有當回事兒。

坐在那里扭來扭去的楊釗心里一直在思索著,放蕩齊趙間,走馬頗輕狂,詩書上記載的好像也都是杜甫三十五歲以后的事情,難道說年輕的杜甫也還是有那么輕狂的一面的?

長路漫漫,黃土邸道延伸而去,四周是野草和樹林的世界,馬車中的兩個人保持尷尬的寂靜,楊釗是太多話想說,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杜甫是被楊釗嚇著了,怕說錯話,楊釗再瘋了怎么辦?

沉默了良久,除了車軸和馬蹄聲之外,寂靜一片。半晌過去,蒲州城依然遙遙在望……

各位可以查一查,年輕的杜甫確實是這樣的,就像是理想主義者。不過后來杜甫點子太背,而且處處碰壁,才形成了謙謙君子似的成熟。

另外杜甫比李白小了十五歲左右,本書為了方便,設定是兩人都是二十來歲。

楊釗的馬車剛來到蒲州城門口,便有人恭敬的等在了那里。王慶上前說了一番話之后,便回頭對著楊釗道:“老師,今日我等就住在昌平客棧如何?”

楊釗想了想道:“好吧,開三間上房就是,子美兄一間,我一間,你和小四二人一間就好。”

做了決定之后,馬車很快來到了昌平酒樓,楊釗等人剛安排好沒多久,胖子劉昌平便聞風而來,忙前忙后的王慶立刻稟報道:“老師,聽說您來蒲州參加鄉試以后,劉掌柜的便親自趕過來了,你看是不是見上一見?”

楊釗心道,劉胖子這么快就來了,這鼻子可夠靈的,想了想便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王慶聞言躬身一禮便退了出去,不久劉昌平就走了進來。

楊釗一看,不錯啊,劉胖子不但近年來生意越做越大,體重也越來越見長了,以前的感覺就是胖了點,如今是很胖了已經。

劉昌平未語三分笑的道:“自從老夫人傳信大郎要來蒲州,劉某提前了幾天便準備了這些客房,不知大郎可滿意?”

楊釗四下打量了一番,道:“劉老板有心了,布置的不錯,挺清凈的,楊某很喜歡。哦,對了,隔壁的杜甫杜子美的帳就記在我身上吧。”

劉昌平哈哈一笑道:“大郎哪里話,我等又不是一天的交情了,給錢的事情莫要再說。”

楊釗道:“劉老板倒是大方,如此小子我也就不矯情了,劉老板這份心,我就收下了。”

劉昌平聞言一笑道:“大郎倒是爽快,劉某已經布好了接風宴,大郎你看……”

“劉老板心意小子領了。”楊釗有些疲憊的道:“一路上舟車勞頓,小子略有疲憊,這接風宴,就讓守義代我去,不知劉老板意下如何?反正你二人也合作多時,借此聯絡一下感情,豈不更好?”

劉胖子也是說場面話而已,自然沒真指望楊釗能去,一桌子商人,中間坐著一個文人,這本身就不太合規矩。

“也好!”劉胖子嘿嘿一笑,不以為意的道:“晚飯就送到大郎的房中,如此劉某就不打擾大郎休息了,告辭。”

說完劉胖子這就打算走了,一會兒拉上王慶去搓一頓便可,但還沒有走出門口,劉胖子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年的收支情況,雖然有大郎派去的掌柜參與核算,但是按規矩確是要大郎親自看一遍的,這個不知……”

楊釗笑了笑道:“無妨,此事皆是守義經手,且你兩人合作多年,小子信得過,賬本就不用拿來了。另外如若再有甚子新營生,放心,小子第一個會找劉老板的。”

劉胖子聞言,微微一笑,只有楊家大郎頂著,即便有困難也不會缺賺錢的法子,急急惶惶的跑過來,為的就是這句話,楊家大郎果然聞弦歌而知雅意:“如此甚好,甚好。劉某就不擾了,告辭。”

楊釗拱了拱手,道:“不送……”

劉胖子的身影消失以后,楊釗嘆了口氣,他看出來了。劉胖子雖然笑的若無其事,但是眉頭不展,分明是心頭有事,可惜劉胖子沒說,楊釗自然也不好問。

不過有了王慶投石問路,劉胖子出了什么事兒,楊釗遲早知道,根本沒有心急的必要。

一夜無話,第二日楊釗照樣起了個大早,用過早餐之后,便離開了客棧。

“哎,我說楊兄弟,你這么早把我叫起來,去干嗎?”杜甫不清不愿的跟著楊釗問道。

楊釗嘿嘿一笑道:“你不是要拜訪王摩詰嗎?”

“拜訪王摩詰是沒錯。”杜甫道:“難道就這樣去?”

楊釗愣了:“怎么?還要打扮一番,然后買上禮品再去?”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楊兄弟說的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這么去就這么去。”

楊釗笑了笑道:“沒關系,你杜甫杜子美詩才高絕,到時候來兩首詩,保證會被奉為上賓,怎么說你也是以才子級別的人物,要自信一些。”

“你說的倒是容易。”杜甫嘟囔了一句之后,便跟著走了。

其實想想也是,杜甫還只是一個鄉貢,王維卻已經是四品大員,相當于現今國家人事部的主任級人物,可以跟一省大員平起平坐的,這樣洋洋灑灑的去了,杜甫有些犯憷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楊釗個變態,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二人不緊不慢的向著王維的府中走去,一路上熙熙攘攘,盡顯盛世本色。

不多久,楊釗和杜甫便來到了王府門前。看到的卻是更加熱鬧的一副場景。王維府上大門前,圍著一大群人,有坐車來的,也有步行而來的,一堆堆的圍在門前,看樣子都是在鄉試之前來拜訪王維的。

托關系走后門,無論在什么時代都不新鮮,楊釗自然不覺得奇怪。

楊釗邊往里面擠,邊喊著“讓讓”等。結果沒想到,還是有人一動不動的堵著。

楊釗拍了拍其中一個死活不動的人,道:“我說這位兄臺,你讓讓成不?”

“讓?憑什么要讓你?”一位同樣二十多歲的小青年,書生冠上插滿了花兒,臉上也涂了不少粉,偏偏胖的可以,整個一芙蓉姐夫的形象處在那里,所有人當中就他占的地方最寬。

“小子,凡事有先來后到懂不懂?”芙蓉姐夫瞪著小眼道:“擠到前邊,你也進不去。”

楊釗嘿嘿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進不去?我要是進去了你怎么辦?”

芙蓉姐夫也許等的有一會了,胖胖的臉上已經有了細細的汗珠,聞言那胖子大嘴一張道:“不怎么辦。大爺我今兒說你進不去,你就進不去,不服氣是不是?”

杜甫跟楊釗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搞不清楚這位突然蹦出來的肥子是啥意思,大尾巴狼似的霸在哪兒,說話還竟然跟沒煮熟的臭雞蛋一樣。

楊釗樂了:“別說的那么肯定,胖子,我要是進去了,你就圍著這王府用一盞茶的時間跑一圈,怎么樣?”

“各位兄弟都看看!”芙蓉姐夫一口吐沫在地上砸了個小坑,眼神輕蔑的道:“竟然有個小子要跟爺我叫板嘿……”

“各位兄弟都來看看。竟然有個小子要跟爺叫板嘿……”

芙蓉姐夫此言一出,周圍的幾個人哄一下全笑噴了,鄙視嘲諷,什么樣的表情都有,就是沒有同情的。

一些人甚至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慢慢的向后退去,準備看熱鬧。

“看這兩個窮鬼的樣子,竟然敢惹大少,當真不知死活……”一馬屁男如是道。

“那是那是,大少莫生氣,您犯不著跟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小角色計較……”

“大少您德高才大,兩個窮酸書生也敢跟您叫板,瞎了他的狗眼了……”

楊釗和杜甫二人表情絲毫不變,冷冷的打量著,那些惡心的家伙馬屁如潮的圍著芙蓉姐夫轉。

那胖仔更是被拍的信心爆棚,輕蔑間恨不得用鼻孔去看人:“小仔,別說爺我欺負你,跪下給爺磕幾個響頭,爺我也就不計較了。如若不然,哼哼……”

杜甫眼睛一瞪,指著那些阿諛奉承的書生們,氣的渾身哆嗦:“你你們也算是讀書人?阿諛獻媚,助紂為虐,仗勢欺人,你們算哪門子學子,我輩讀書人的臉都讓你們這些敗類給丟光了……”

“哼,穿件破袈裟就真以為自己是高僧了。”其中一個瘦高的書生道:“連大少都敢惹,擔心你自己吧,別愣頭青似的不知道一二三。”

杜甫被氣的三尸神暴跳,擄袖子就要沖上去,長這么大他還沒見過這么無恥的人呢。

楊釗一把將他給拉了回來:“子美兄,勿要沖動,瘋狗而已,到處都是,實在犯不著。”

小青年杜甫脖子一梗,道:“我輩讀書人,心中當浩氣長存,楊兄你如此畏畏縮縮不敢仗義執言,讀書又有何用?”

楊釗聞言,嘆息的道:“子美兄誤會了,一來跟這種小人計較有失我等身份。二來瘋狗咬你一口,你總不能咬回來吧?吶,就像旁邊這只張的丑點的。”

胖仔那油光發亮的小臉上黑的鍋貼似的,抽風一樣指著楊釗,道:“你敢罵我瘋狗,你竟然敢罵我?”

楊釗對之視而不見,心頭卻在琢磨:這痞子哪兒冒出來的?敢在王維的府邸前這么囂張,估計來頭不小。

隨即拉著杜甫道:“這樣的人就好比狗屎一坨,子美兄要是跟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多低級啊,是不是?我們改日再來拜訪王摩詰就是。”

杜甫哼了一聲,在楊釗的拉扯之下,也失去的拜訪王維的興致。

兩人想走了,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胖仔卻不愿意了:“罵了老子就想走,你們兩個算什么東西,爺我今兒就讓你們兩個崽子,見識見識爺的手段。小的們,將他們給爺我留下。”

四個做仆人打扮的狗腿子,快速上前堵住了杜楊的去路。然后虎視眈眈的看著兩人。

胖仔晃晃悠悠的來到杜楊二人的面前,走八字步的姿勢怎么看怎么像只鴨子,腿兒本來就短,在撇成羅圈兒,那摸樣倒也少有。

“爺今兒本不打算惹事的。”胖仔自認為一切盡在掌握,并不介意對于兩個已入甕中的窮書生顯擺一下:“王維那家伙敢閉門謝客,你們竟然還敢在這個時候觸爺我的霉頭,不收拾你們,爺我還怎么在眾同窗面前行走?”

楊釗聞言,指著周圍一群學子打扮的書生,道:“你們也是讀圣賢書的人,就沒有一個敢出來,在這胖仔面前說道說道的?”

然而讓同樣關注這群人的杜甫失望了,一群人面對著他和楊釗的目光,竟然全部羞愧的地下了頭,卻沒有一個敢吭聲的。

看到這場面,楊釗心里也一陣悲哀,當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樣的鳥兒都有,在盛唐這么尚武的時代,竟然還有這樣膿包的書生。

杜甫看著這些人,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許是以前很少遇到這樣的事兒,他都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難道讀圣賢之書,就讀出來這些嗎?

但是青年杜甫卻明白事情的結癥,肯定在眼前的這個胖仔身上,于是怒氣勃發的道:“朗朗乾坤,你如此為惡,難平世間悠悠眾口,豈是人子所為?”

胖仔聞言,跟點著的炮仗似的,指著杜甫道:“阿大,給我掌他的嘴。”

為首的一個仆人立刻前沖兩步,舉手之間就想抽小青年杜甫。對于這個敢辱罵他主人的小青年,他自然不會輕易饒過。

楊釗本來還想忍,一見如此,心頭一股邪火再也壓不住,原地側身,甩起來就是一腿。

那個被稱為阿大的狗腿子,撲上來的速度很快,飛回去的速度更快,幾步算是白走了。

被楊釗一腳踹出盡三四米遠,摔到地上,阿大抽了兩下,便沒有聲息。

把杜甫看的是目瞪口呆,一路上他竟然沒有看出來瘦瘦弱弱的楊釗竟然還有這本事。

“胖仔,是你說要抽我兄弟的,是吧?”楊釗一步一步的向前逼去,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要依靠裝神弄鬼才能嚇唬人的小孩子了。

“你,你竟然敢傷我的護衛,反了你了。”胖仔雖然有些怯楊釗的勢,但他手下終究還有三個在:“阿二,阿三,阿四。給我上,廢了他我擔著。”

三人跟阿大的關系本就很好,這會兒又得到了命令,便立刻不顧一切的撲了過來,一個揮拳擊面,勾手襲胸,還有一個地堂掃腿,全部都是能一下放倒人的狠招。

截拳道和太極拳加一起,楊釗在日出一個時辰,也練了八年多了。自然不懼這三人。

身如閃電,楊釗轉身讓過兩人,抬腳就是一個下踹,可憐使地堂腿的那個家伙連招式都沒用全,就看見一個硬靴鞋底在自己眼前越變越大。不到三秒放倒一個。

然楊釗并沒有停下,低頭避過擊向臉部的一拳,楊釗突起手上的骨節,甩手就是一勾拳。可憐第二個人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失手,便被楊釗一記打在下巴耳中間,光榮的昏了過去。不到十秒,放到第二個。

再次轉身,楊釗一記手揮琵琶,隔開攻過來的拳頭,身體前欺,抬腿就是一個膝撞。不到十五秒,放倒第三個……

電光火石之間,人們還沒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三個可憐人就全部躺下了。第一個仰面倒地,鼻血長流。第二個趴在地上時不時的還抽兩下,最后一個則捂著胯部縮成一團……

胖仔傻了,他身后的一群馬屁蟲子也傻了,杜甫更是傻傻的指著地下的三個人……

楊釗沒事人似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胖仔,現在還有什么招數能讓你囂張的,盡量使出來……”

胖仔這一回是真的怕了,楊釗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變收拾了他的四個得力手下,這事兒落誰身上都不好受,本來以為自己人多勢眾,局面盡在掌握之中。

結果轉眼之間,一切都變了,這種落差在胖仔那不怎么靈光的腦袋里面,簡直就是世界末日級別的大災難。

“你你你不要過來。”胖仔的如同被人掐著脖子的小公雞,聲音中出滿了恐懼:“你敢動我的話,你,你就完了。”

“哦?”楊釗樂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挺住的胖仔,身后果然有背景,雖說他是一副完美的紈绔架子,但多少還有點但當:“白癡,你說不過去,我就不過去了?”

楊釗逼近一步,胖仔就退一步,兩人就這么你退我進的走了四五步。一個尖耳猴腮,做書生打扮的小子橫插進兩人的中間,伸手一指楊釗,氣勢十足的道:“小子不要有眼不識泰山,今天的事兒,雖然我們公子有些不對,但是你已經傷了我們的四個人,莫要做的太絕了。否則對誰都不好……”

有人這么一攪局,胖仔恐懼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不少。

發現這一情況,楊釗嘿嘿一笑,道:“有意思,我兄弟二人要是手無縛雞之力,你們會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尖耳猴腮的家伙,做狗頭軍師狀,哈哈一笑:“所謂不打不相識,你雖然功夫了得,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功夫解決的。逞一時之快,可要負擔很嚴重的后果。”

楊釗道:“那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后果。”

說完楊釗一個滑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將尖耳猴腮的家伙給扇到了一邊,道:“胖仔,你跟那個白癡一樣也這么認為嗎?”

胖仔雖然有些受不了楊釗的壓力,但依舊強撐的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莫要忘了這里是蒲州。”

“蒲州又如何?”楊釗胡攪蠻纏的道:“蒲州也是要講王法的,你可以為所欲為,別人就必須讓步嗎?”

胖仔看到楊釗步步緊逼,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善了,不過這會兒他反倒不怕了。就在剛剛,已經有同窗學子悄悄地離開去通風報信了。他所要做的僅僅是拖時間而已。

“哼。”輕蔑的表情一瞬間又回到了胖仔的臉上:“你知道我是誰嗎?敢在我面前這么橫,不要以為你打到了幾個廢物,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到底是誰無法無天?楊釗被胖仔的話給氣樂了。不過胡攪蠻纏,又是玩功夫搞震撼,又是心理壓力,等的不就是這句話嗎?

楊釗裝作有所顧忌的樣子,道:“那,你是誰?”

胖仔看著楊釗有些投鼠忌器了,小臉一揚,道:“蒲州守備張文澤就是我父親,你說說我是誰?”

“啊?”楊釗裝作驚訝的樣子,道:“厲害,不過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哪根蔥,識相的就滾開。”胖仔很有反敗為勝的喜悅,輕蔑的道:“無名小卒而已,本少爺我不屑知道。”

“你不知道?那感情太好了。”楊釗說著就沖了上去,甩手就是一巴掌,將胖仔給扇的滴溜溜直轉圈兒。

“不知道我是誰,你就敢充大半蒜?”說著楊釗飛起一腳,將胖仔踹到,又是一巴掌補上去:“我叫你囂張。”

啪,又是一巴掌:“我叫你霸道。”

啪,又是一巴掌:“我叫你二四六不分一三五不識。”

啪,還是一巴掌:“我叫你閑了沒事,囂張跋扈目無余子……”

啪,……

一小會兒,胖仔那張胖臉有肥了一圈兒……

旁邊的老好人杜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楊釗,道:“楊兄,你再打下去,可是要出事的。”

楊釗對著杜甫露出八顆牙齒,道:“靠,打這個傻蛋,手感太好太過癮,很久沒打人竟然把這茬給忘了,失誤失誤……”

杜甫和周圍不敢上前的人聞言,一陣惡寒,打人都能打出興致來,這他XX的是什么世界?

“楊兄,人也打了,氣也出了,現如今我等該如何才好?”看著楊釗滿臉嬉笑的表情,杜甫很是為他擔憂。

楊釗聞言略一思索,道:“沒關系,子美兄跟我來,山人自有妙計。”

說完,楊釗拉著杜甫,直奔王維府邸的大門而去,圍觀的人很自覺的讓出一條路,看向楊釗的目光都帶著異樣,深怕楊釗狂性大發,把所有的人都揍一頓。

來到大門前,楊釗抄起銅環,梆梆梆就是一陣猛敲。

原本嚴絲合縫的大門,緩緩的打開了一條縫隙,一個干瘦的老者氣呼呼的道:“是誰這么沒有規矩?”

楊釗一看,果然是熟人:“嘿嘿,老管家,還記得我不?”

“你?”老管家也不知道是眼神不好,還是記性不好,逮著楊釗一陣猛看,還是沒有認出眼前的小青年是誰:“你哪位?老爺吩咐了,今日概不見客,你請回吧。”

楊釗嬉皮笑臉的解釋道:“別介,老管家,你在好好想想,蒲州永樂,楊家那個小院,想起來了沒?”

老管家還是一頭霧水的看著楊釗,他實在是有些想不起來了。

看到老管家的模糊勁兒,楊釗不得不祭出法寶:“開元十一年,昌平玉壺春,這回想起來了沒有?”

一提起美酒,老管家的眼神一亮:“哦……想起來了,你是楊家大郎吧?快快請進,老爺知道大郎來了,一定會跟開心的……”

且不言,楊釗和杜甫閃身進了王維的府邸,單說胖仔,此時正昏悠悠的被一幫子狐朋狗友抬去藥鋪,而他請的救兵來到王府,所看見的只有四個人姿勢怪異的躺在門口……

守備府邸,后院。

看著躺在一塊門板上昏迷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還胖了一圈兒的胖仔,張文澤兩只眼睛立馬通紅:“是誰,誰把健兒傷成這樣的?”

面對張文澤的暴怒,下邊的一群人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說錯話火上澆油被收拾。

眾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那個尖耳猴腮的狗頭軍師張了嘴:“老爺,傷了少爺的是兩個趕考的鄉貢。當時我等欲去拜訪王學士,沒想到王學士閉門不見……”

張文澤聞言甩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將狗頭軍師給扇的轉了一圈:“我是怎么吩咐的,啊?說了不準去拜訪王維,你是怎么聽的?”

狗頭軍師被抽的牙都松了,說話有些不利索:“小,小的該死。老爺明鑒,我等哪敢違背老爺的命令,是,是少爺說,他是一方學子,科考之前拜訪一下王學士,也算……”

張文澤多少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去拜訪這主意除了他誰也不敢出。可是,這些并不能作為原諒無能下人的借口。下人是用來干嘛的?就是用來出氣外加背黑鍋的……

“哼。”張文澤看都不看,道:“健兒是怎么被傷的?連個人都保護不了,要你們有什么用?恩?”

狗頭軍師知道處罰是肯定跑不掉了,但輕罰和重罰完全不是一個檔次。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老爺,這事怪不得小的們啊,那人一言不合就動手,阿大他們四個都是重傷,小的也被打暈了……”

張文澤眼睛一瞪:“把事情給我詳詳細細的說一遍,少一個字,我打殘了你們這些奴才。”

狗頭軍師立馬鼓起如簧之舌,事無巨細的一一說了出來,只不過劇情有了許多變動。

胖仔張行健成為溫文爾雅知書達禮的時代級好青年,楊釗和杜甫則成了心狠手辣不講道理的惡棍,他和阿大一行人成了忠心護主悍不畏死的一等奴才。

如果狗頭軍師在加上一句不是我軍無能,而是共軍太狡猾什么的,就完全是一副作威作福的狗腿子形象了。

說完了還補了一句:“老爺您可得為少爺做主啊……”忠心表現的那叫一個淋漓盡致。

可惜他的表演在張文澤的眼里根本就不入流……

“知道那兩個行兇的人去了那里嗎?”

狗頭軍師摸不清楚張文澤是怎么想的,只好老老實實的回答道:“老爺,小的們抬著少爺去醫館之后,有人看見那兩個人是進了王學士府……”

張文澤面無表情的道:“確定?”

狗頭軍師回道:“小的很確定,是進去了。”

“那你下去吧。”張文澤淡淡的道:“自己去管家那里領處罰,有下次,你就不用再回來了。”

等到一行下人,將胖仔給抬到無妨安頓好以后,張文澤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手里的杯子給摔的粉碎。

張文澤站了起來在胖仔的床前不停的走著:“王維,王維,你到底是忍不住了,可是你竟然敢拿我兒子開刀,好好好……”

另一邊,楊釗和杜甫兩人很老實的跟在老管家后面向府內走去。

杜甫第一此拜訪官員,還是正四品的官員,有點緊張,走起路來不免規規矩矩。

至于楊釗則沒心沒肺的跟老管家閑扯:“老管家,都過去年了,您老還是那么愛喝酒啊?”

老管家笑的一臉褶子,道:“老習慣了,不過喝了這么多年,還是大郎的玉壺春好,濃而不烈勁爽醇厚回味無窮啊。”

楊釗嘿嘿一笑,道:“小子這次來,還真帶了不少極品玉壺春,要不回頭給老管家你送幾壺過來?”

老管家樂了:“那感情好,小老這里先謝過大郎了。”

沒多大會,老管家便領著而來來到了王維的客廳。吩咐下人上茶之后,老管家便離開去通知王維了。

楊釗嘿嘿一笑道:“子美兄,怎么樣,我說來拜訪,你看這不就進來了。別愁眉苦臉的樣子,這要是見了主人多難看。”

杜甫很無奈的道:“楊兄倒是說的輕巧,打完了人,往學士府一跑,你倒是輕松了,可是事情好像沒有那么簡單就完結吧?”

楊釗自顧自的抿了口茶,道:“你是擔心守備的兒子報復?”

杜甫點了點頭:“是你,你會這么輕易的算了嗎?”

“不算了,他又能玩出什么花兒來?淡定。”楊釗嬉皮笑臉的道:“你個胖仔敢明目張膽的在王學士府門前惹事兒,子美兄你就沒有點想法?”

杜甫一愣道:“楊兄的意思是守備大人和王學士有嫌隙?”

楊釗伸出手指放在唇邊,示意杜甫聲音小一些,才道:“依兄弟我看來,不但有,而且不小。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一府守備總管武事,能跟王摩詰有矛盾,其中內里肯定很有意思。”

杜甫悠然一笑道:“楊兄倒是奸猾,這些都能看得出來,杜某不如你也。”

楊釗笑著道:“子美兄乃是謙謙君子,常言道君子坦蕩蕩,不懂這些陰謀詭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者說,只有千年的文章,哪有千年的王侯,也許千年以后,人們記得的往往是子美兄這些大才……”

杜甫哈哈一笑,道:“子午兄過謙了吧?”

“沒有沒有。”楊釗擺了擺手,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世人眼拙,或許一時之間發現不了杜兄大才,但大浪淘沙,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恩,等等。子美兄知道我是誰了?”

杜甫面含笑意的道:“楊家大郎,楊釗楊子午,沒錯吧?”

楊釗聞言一愣,隨即嘆道:“子美兄,倒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贏了一局,杜甫的心情不錯:“蒲州永樂,楊家小院,老管家又言大郎的玉壺春。這些綜合起來,子午兄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如今一試之下,杜某果然沒有猜錯。”

楊釗一陣哀嘆,看看人家杜甫這這觀察力。怪不得能寫出那么多的好詩。

不過因此,楊釗也找到了杜甫為什么當不了大官的原因,人家杜甫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詩文上了。否則靠這么聰明的腦袋,專心陰謀詭計,還了得?

接到老管家稟報,王維著實有些高興,這段日子他光是憋屈了,連想開心都開心不起來。

本來鄉試是沒有他王維什么事的。全國好幾十個州,要是每一個州都派一個吏部待朗坐鎮,搬空整個吏部都不夠。更何況他一個吏部郎中,還是整個吏部的二把手?

但可惜的是這樣的事情就偏偏發生了。朝堂之中,宇文融剛剛官拜宰相,這個倒霉蛋本來是很有希望當下去的,可惜他人品不怎么樣。

當時安王因隴右軍功入朝,在老男人面前比較受寵。宇文融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線,嫉妒安王,想要暗中除掉他。可惜這個安王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一來二去就開始擄袖子,號班子,干了起來。

號班子的時候,本身不喜政治斗爭的王維,雖然不是吏部的一把手,但是扛不住他名氣大。于是兩邊的人都想爭取他。王維本著讀書人的傲氣,偏偏就兩邊都不幫。

而對于斗爭的雙方來講,你兩邊都不幫,自然是兩邊都得罪。所以兩邊的人最先要除去的就是王維。當時的御史李寅就參了王維一本。

老男人李隆基對于這種爭權奪利的事,是比較反感的,但事有湊巧,宰相張說因病離職之后,宇文融剛剛被提上了宰相的位子,自然不能剛坐上去就給拉下來,李隆基丟不起那樣的人。

而安王又是李隆基所寵信的人,還有軍功,自然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腳踹開,寒了將士們的心。

兩方面都暫時不能動的情況下,老男人只好默許了雙方斗爭,想看看到底會爭成什么樣子。

在有人對付王維的時候,有意讓王維避開這件事的老男人,就隨便找了借口將王維給調出了風暴中心。

可憐的王維就成了主持蒲州鄉試的人選,蒲州本是王維的故鄉,這種半工作,半探親的好事兒,王維也就樂呵呵的接了下來。

可惜來到蒲州以后才知道,當時蒲州守備,也就是蒲州府的一把手張文澤,偏偏就是宇文融一個派系的。

這下好了,本來沒有矛盾的也變得有了。再加上張文澤想給自己的兒子走后門,原則性很強的王維自然不會同意,一來二去兩個人的矛盾就越來越大。

張文澤對于鄉試也開始陽奉陰違暗中使絆子。

王維本想參張文澤一本,結果發現朝中正斗的激烈,根本就不管這樣的小事。

等反過手來,再找其他的方法,卻發現整個蒲州的大部分官吏都很忠心張文澤,在自己家鄉跟別人斗,王維不怯勢,于是鄉試雖然辦的困難重重,但依然沒有大問題。

張文澤的能量不怎么大,宇文融根本沒有閑工夫去管他,想收拾王維也就沒有了辦法。偏偏他又自作聰明,老是處處給王維下絆子。希望以此來讓王維妥協。

可惜真正的讀書人,脾氣都很硬,越是給壓力,越是談不成事。你來我往之間,兩人的矛盾越來越大,一個小小的蒲州府也就開始了風起云涌。

王維跟楊釗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是文人貴在交心,再加上楊釗是現代人,電視劇啥的看多了,對佛家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王維又是信佛的人,有共同話題的兩人猶如君子之交一般,感情反而很好。

聽到老管家說楊釗來了以后,王維便放下的手頭的事,直奔客廳而來。

分賓主落座以后,王維先是打量了兩個小青年一眼,道:“恩,讓某家猜一猜。”

微微思索了一會兒,王維便一指楊釗道:“你是楊釗楊子午,對吧?”

楊釗嘿嘿一笑道:“老王你可以啊,年了你還能一眼把我看出來,了不起。”

王維搖了搖頭,笑著道:“子午你可是一點沒有變,還是那么真性情。當年你就是這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現如今還是這樣。”

楊釗笑著道:“我這風格五十年不變,樂的自在。難道非得像你一樣,整天蹦著個臉,不是吃齋,就是念佛?對了,忘了引見了,這位是小子的好兄弟,杜甫杜子美。”

王維微微一笑問道:“杜小友,年歲幾何?可有功名在身?”

杜甫回答道:“杜某年歲十九,乃是鄉貢出身,此次游學至貴寶地,欲參加鄉試。”

楊釗道:“老王,你可要但著點,子美兄可是大才,十五而有詩名。這種人才,你們鄉試都選不上,到時人家名滿天下,你可就丟人了。”

王維有些耐不住楊釗的皮臉,道:“朝廷自有法度,哪里是我王某說誰中就誰中的。子午你莫要如此……”

楊釗笑瞇瞇的道:“老王你謙虛了不是?要不這樣,一首佛事詩,換你的關照怎么樣?”

王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楊釗不笑了,道:“那兩首怎么樣?老王你可不要太貪心,不過讓你關照一下,又不是讓你作弊。為朝廷選材可是你的職責。”

王維笑了:“那好,成交。不過王某也不會特別關照你二人,若你二人不拿出真才實學出來,一樣不能中,這樣,子午滿意了沒有?”

杜甫知道,這樣的事能拿到臺面上講,就說明兩人并非真是要作弊。而是加個保險罷了。出言反對看似君子所為,卻反而給人以固守成規,不知變通的印象。大唐朝之所以能海納百川,成就一等一的盛世,最為主要的一條就是開明。所以杜甫并沒有出言反對。

佛事詩,也叫佛理詩,不過是帶有頓悟色彩的哲理詩,楊釗別的不多,前世背的卻不少,拿出來一首,忽悠王維還是夠了,當然要是能換上王維的一副字畫什么的就更棒了。

楊釗笑著道:“老王不愧是老王,什么時候都那么有原則。不過還有件事,一定得告訴你,剛才在你門口,我把一個人給揍了。”

王維一愣,道:“子午也會揍人?誰這么倒霉?”

楊釗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是守備張文澤的兒子,他沒事找事,要打殘了我跟杜甫兄弟,我一上火,就把他給揍成了豬頭……”

王維聞言一愣,道:“揍成了豬頭?這事有點麻煩。張文澤非是胸懷大度之人,子午可想過下一步該如何?”

楊釗笑了,道:“老王你當官久了打官腔倒是熟練。不是小子和子美兄該如何,而是你老王該怎么辦?我揍完那痞子,可是直接進了你的府邸。”

王維有些犯難為了,他跟張文澤有矛盾是不假,可是遠遠沒有到撕破臉的程度,楊釗這么一鬧,擺明了他王維也脫不了干系。

在鄉試緊鑼密鼓即將開始的時候,跟張文澤撕破臉,王維不得不仔細考慮一下這其中的得失。

“子嗣受傷,張文澤難以善罷甘休,此事子午卻是沖動了……”

楊釗樂了,道:“小子沖不沖動暫且不說,老王,你給我一句實話,那個肥仔竟然敢在你的府門口囂張跋扈為所欲為,你就沒有想法?”

王維淡然的道:“不是沒有想法,只是不愿與他們一般見識罷了。”

楊釗恨鐵不成鋼的道:“老王,知道不?小子就是看不慣你這種讀書人超脫的傲氣,仿佛世間紅塵都不入你的佛眼一般,可你卻有生活在官場,這樣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有些事,你想避,就能避的了嗎?你信佛這沒有錯,可是你卻不能將佛的態度用于生活當中。佛,可以成為信仰,但絕對不能成為你處世的準則。”

王維嘆息的道:“子午不可胡說,褻瀆于佛。此事王某不會置身事外,如此子午可放心了?”

楊釗哈哈一笑,道:“老王你又誤會了,雖然收拾張文澤,小子我可能力有不逮,但是自保無恙卻不費吹灰之力。來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庇護,而是替你叫屈罷了,好歹你也是正四品的吏部郎中,有望成為尚書右丞的人,一個屁孩子都敢在你門口囂張,你這官當的……嘖嘖。”

王維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子午你還是沒變,當年你這張嘴就招人恨,現在還是。收拾張文澤不難,難的是搬到他身后的宇文融。否則搬到一個張文澤,再來劉文澤李文澤,徒勞無功而已。”

宇文融?很熟悉的一個名字,但楊釗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

“沒關系。”楊釗笑的跟只老狐貍似的,道:“這回你不想搬到他也不行了,小子我估摸著,今日張文澤必定會來拜訪你,逼你將我和子美兄交出去。”

王維哼了一聲道:“那又如何?冒犯上差之罪,諒他還吃不起。”

楊釗莫測高深的道:“沒那意思。張文澤不傻,他來不過是表明一種態度,不會當面撕破臉的。不過他私底下有甚子暗招,就難說了。”

王維點了點頭,他覺得楊釗說的還是有道理的。盡管他王維現今沒有多少實權,但畢竟品級在那里壓著呢,以下犯上可是官場的禁忌。當然這種事只有在明面上才是禁忌,暗地里下邊搞上邊,借以往上爬就跟渴了要喝水一樣正常。

“不知此事子美有甚子看法?”王維轉頭對杜甫問道。

“這個……”杜甫有些犯難了,他就是一個文采好,立身正,渴望為國為民的熱血小青年,那里懂得這些官場的道道,只好回答道:“學生于此所知不多,未免貽笑大方,還是不說了吧。”

對于杜甫這個回答,王維雖然不甚滿意,但也沒有深究。人家不擅長這個,自然不能勉強去問。

楊釗努力回憶關于宇文融的一切信息,依然沒有什么收獲,只好再問一遍:“老王,你說的宇文融,到底是誰?”

王維道:“宇文融此人,開元初為監察御史,朝中曾盛傳此人精明強干,后因勸課農桑有功升任御史中丞。開元十五年入為鴻臚卿,兼戶部侍郎,今年年初以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入閣為相。算得上是一代人杰了。子午為何有此一問?”

楊釗一愣,倒,終于想起來宇文融是哪位大神了,就是大名鼎鼎的百日宰相。只干了一百天就被老男人給擼下去了。說起來也可憐,這家伙被擼下去沒過幾個月就病死在被流往嚴州的路上。

回憶起了這些楊釗笑了,老大完了,到時候從新洗牌,王維在蒲州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笑了笑,楊釗道:“沒什么,了解一下。老王你為什么來蒲州,小子大致上知道了,明皇不可能對此放任不管,等到朝中爭端分出勝負的時候,估計老王你也就要回去了。”

王維笑了笑道:“承子午吉言了。時已近午時,子午子美你二人就在此用餐如何?”

楊釗稀奇的問道:“老王,你請吃飯,有肉沒?”

王維笑罵道:“沒有,愛用不用。子美無須在意,讓這個肉食者坐著吧。我等用完餐,暢談詩文一番也是美事一件。”

楊釗連呼不公:“老王你不厚道,我只是問問,又沒說不用的。你那老管家都沒來通知,你就準備好餐飯了?”

王維道:“要的話就來吧。午時用餐是規矩,無需通知。”

說著三人向外走去,頂頭迎見老管家過來。

老管家來到王維面前,略一彎腰,道:“老爺,守備大人來訪,您看……”

王維苦笑著道:“真讓子午料著了。那就見見吧。”

楊釗一拉杜甫道:“小子和子美兄就先回避了,老王你看著忽悠吧。”

“子午啊子午,你讓某說你什么好。”王維受不了楊釗的皮臉了,打了人直接沒事人似的跑到自己家,硬是忽悠著他王維打頭陣,這糟踐事鬧的……

“老王,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看那胖仔就知道他老爹也不是好丸子,小子我可是給老王你一個為民除害,謀取功績的好機會。”楊釗侃侃而談道:“你可不能不識好人心。”

王維一聲嘆息,道:“罷罷罷,子午先回避吧。讓某看看這個張文澤到底意欲何為。”

不多久,老管家便帶著張文澤來到了客廳。

張文澤進門,就是一禮,哈哈笑道:“張某公務繁忙,今日才來拜訪學士大人,當真是過意不去……”

“那里那里……”王維站了起來道:“守備大人客氣了,請坐。上茶。”

兩人分賓主坐下,仆人上好茶之后,便退了下去。

張文澤寒暄道:“聽說學士大人乃是蒲州祁縣人?二十一歲便高中進士,當真前途無量,以后大人還要多多提攜下官才是。”

“過獎了,本官不過是僥幸得中而已,當不得張守備如此夸贊。”王維說起客套話也是張嘴就來:“張大人執掌一府大權,為皇帝牧守一方,才是真正前途無量,那里用得著本官提攜。”

張文澤哈哈一笑道:“大人過謙了,能得大人主持蒲州一府鄉試,乃是蒲州學子的榮幸。哦,對了,今日犬子說要來拜會大人,不知……”

“有這等事?”王維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道:“本官近日來一直閉門謝客,倒是不曾見過令郎。”

張文澤心中暗自腹誹王維,就在你門口被人打了,你一句不知情就完了?

“這個……犬子今日在大人門前被一歹徒所傷,現如今正在家中療養。”張文澤咬牙裝作笑容滿面的道:“大人對此全不知情?”

“卻是不知。”王維裝作疑惑的道:“不知大人何出此言?本官日間忙于公事,未曾得到此類的稟報,不知令郎傷情如何?”

聽到王維這么問,張文澤一陣不舒服,貓哭耗子也不能這樣吧?

“不過是有幾個下人看見傷了犬子的歹徒,進入了大人的府邸,故此下官才有此問。”

“張大人多心了”。王維十分肯定的道:“本官近日來閉門謝客,卻是未見有何人進府,張大人怕不是弄錯了吧?”

張文澤自然不會因為王維一句話就打道回府。王維越是不承認,張文澤就越覺得有問題。

“下官犬子生而好學,卻不想遭此無妄之災,如若大人能幫上一把,下官定會感激不盡。”

王維想了想,才道:“張大人此話怎講?本官不過是主持鄉試罷了,如何幫得上張大人的忙?再說今日卻是未有人進府,難道張大人信不過本官不成?”

“下官那里是信不過大人。”張文澤很有些打掉牙往肚子里吞的感覺,明知道人是進了王維的府中,卻偏偏又不能將之拿出來說事兒。

跟王維撕破臉攤牌,張文澤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最終還是認為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最好不撕破臉,小不忍則亂大謀。

“下官聽聞傷害犬子之人,乃是此次參加鄉試的貢生。大人您想啊,鄉試乃是為國選材,此等歹徒若是魚目混珠,豈不有損大人名聲?”

“哦?竟有此事?”王維一臉驚訝的道:“年輕人年少氣盛本無可厚非,但好勇斗狠,傷人之后潛逃而走,卻非我輩讀書人所為。此事堪當引以為戒。以警后來之人。”

“大人所言甚是。”張文澤道:“故下官意欲畫圖繪影通緝此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王維遲疑的道:“如此作為當無可厚非,但本官依然認為此舉不妥。鄉試在即,如若因此擾了眾位貢生的心,怕是得不償失吧?”

“既然大人如此認為,那下官便依大人之意。”

張文澤道:“不過本官認為,傷害犬子的歹徒既然是貢生,那我等不如在鄉試結束之后,于試院門前,將學子們一一驗明正身,以便緝拿歹徒,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王維沒有想到僅僅因為他兒子被揍了一頓,張文澤就搞出這么大的陣仗,這不是擺明了不拿鄉試當回事嗎?人家學子一個個的考試,出來的時候比進去查的還嚴格,這算什么事兒?

要是傳出去,跟指著王維的鼻子罵他無能又有什么區別?張文澤一招欲擒故縱,看似要秉公執法,卻是有些明目張膽的逼迫王維了。

其實張文澤也沒指望考試之后,就能將人抓住,他這么做,不單單是讓王維掉面子,還是要徹底將王維一軍。

考完鄉試,將眾學子留下,看看里面有沒有歹徒,只要這時有學子鬧點事,完全可以借機將事情擴大。弄一條瀆職的罪名在王維身上并非是難事,這時朝中再有人跟著參上一本。王維就算能全身而退,也得拔層皮下來。

王維臉上一冷,道:“州府捕快,竟然連兩個傷人的歹徒都抓不到,非要在鄉試之時出手,張大人此舉有些過了吧?”

“大人莫要誤會。”張文澤一臉我是為你好的樣子道:“傷人的歹徒乃是貢生,下官此舉乃是為了大人聲譽著想,為國選材豈能夾雜歹徒?”

王維冷著臉諷刺道:“如此,本官還要謝謝張大人了?”

張文澤仿佛聽不出王維的諷刺似的,道:“此乃下官分內之事,如何當得起大人一個謝字,大人此舉羞煞下官了……”

一番唇槍舌劍之后,張文澤走了。

至始至終,王維都沒有想到,破解張文澤這一招的辦法。

面對著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的張文澤,王維猶如老鼠拖龜一般無從下手。他是主持鄉試的,按照朝廷的規矩,根本沒有權利伸手進政府刑偵這一塊兒。

雖然可以強硬的不讓張文澤派人搜查學子,但是學子中竟然有傷人歹徒,這樣一件事情傳出去,甚至比瀆職的危害還要大,朝中那幫子吃飽了沒事干的御史,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事。他們都是說參誰就參誰的主兒,而且按道理講是參錯了也無罪的。

感覺到事情似乎陷入進退兩難的王維,郁悶了……

楊釗和杜甫慢慢的從后堂走了出來。

看到王維愁眉苦臉的樣子,楊釗微微一笑道:“老王被難為住了?”

“子午你還好意思笑,要知道這事兒可是你惹出來的。”王維道。

楊釗不以為意的道:“老王你就是老實人,他張文澤既然敢在鄉試考完的時候搜查學子,那就說明他肯定會暗中派人制造矛盾。既然防不勝防,那老王你為什么不立刻動手,將這把火燒到他身上呢……”

“將火引到張文澤身上?”王維一愣,放佛想起了點什么,但卻又沒有抓住重點,只得目示楊釗說下去。

楊釗做諸葛亮狀,道:“把守鄉試試院的兵丁,是由國子監請旨,從關內道節度使手下調的兵,是吧?”

王維雖然不明白楊釗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回道:“確是如此。”

“作為鄉試主持,你有部分權力調動這些兵丁以護衛試院安全,對嗎?”

“是的。”

“張文澤要使壞,就必須繞過這些兵丁,無論是考前還是考后,老王你都可以調動這些兵丁,以護衛貢生安全的名義,將靠近試院的閑雜人等抓起來,這對嗎?”

“那就簡單了,倒是考試結束,張文澤會帶人以緝拿歹徒為名搜查考生。無論他是在試院門口還是在什么地方下手,你都可以直接以保護貢生的名義,將這些捕快抓起來。還有什么問題嗎?”

王維一愣,道:“子午想的簡單了,我可以這么做,但卻不能……”

楊釗嘿嘿一笑,道:“老王你是擔心這么做是插手地方刑偵,名不正言不順,會被御史彈劾是不是?”

王維道:“既然子午也知道,為何還出這種主意?”

楊釗好整以暇的道:“這就是要把火引到張文澤身上的原因。這么說吧,如果有人密報張文澤為了給他的兒子謀出身,蓄意破壞鄉試呢?”

王維有些猶豫的道:“這樣是沒有問題。但蒲州上下甚是擁戴張文澤,貿然動手多少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嫌疑,且沒有實證……”

楊釗搖了搖頭道:“老王,你要做的,并非用這么可笑的理由搬到張文澤。而是用以見招拆招,謀求自保。張文澤始終認為,動手揍他兒子的人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老王你才是真正的幕后大佬。”

“子午倒是真會給我惹麻煩吶。”王維嘆息的道:“未想到回了家鄉也不得清凈日子。”

楊釗知道王維的意思并非怪罪他,而是內心深處對于明爭暗斗的厭惡罷了……

“老王你踏入仕途的那天開始。”楊釗嚴肅的道:“就注定了這樣的生活,除非你放下官位,隱居起來。不然官場的是非,你永遠躲不開……”

“子午倒是看的透徹……”王維興味索然的道:“這段時日子午連同子美,就留在此處吧。”

聞言,楊釗搖了搖頭道:“老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再者說,張文澤要想動我,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王維聞言,道:“倒是忘了子午手中有孝廉令,僅憑張文澤還動不了你。也罷,既然子午這么說了,那我也就不勉強了……”

楊釗和杜甫離開了王維的學士府,慢悠悠的走在回昌平客棧的路上。

杜甫想不明白,要說楊釗猖狂吧,平日里倒也沒有。

但楊釗做的事情卻又有些癲狂之意,揍張文澤兒子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留手,而且還是在明明知道人家老爹是守備的情況之下。

“子午兄,現如今我等要如何做?”杜甫只不過是跟古往今來的正統文人一樣,不喜歡陰謀詭計,但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出來。

楊釗道:“找人,找一個了解蒲州大致情況,且又熟悉各方勢力的人。”

“子午何意?”杜甫道:“你不是剛剛給王摩詰出主意,讓他對付張文澤了嗎?”

楊釗道:“那不過是讓王摩詰自保罷了。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當初打完人,直接進入學士府,確實有些不厚道了。”

杜甫聞言,道:“不過王摩詰倒是名副其實的謙謙君子,即便進退兩難之間,也沒有想過要將我等交出去。”

楊釗笑了笑,道:“是啊,可惜王摩詰生性恬淡無為,他可以當一個好官,卻永遠不會是一個名臣。且求人不如求己,咱們得另想辦法。”

杜甫聞言一曬道:“如此說來,我等入學士府,豈不是給王摩詰添了大大的麻煩?”

楊釗搖了搖頭否定道:“不是,張文澤和王摩詰不是一個派系的,本來就不會和平。再者說了,宇文融好不容易將王摩詰給整下來,怎么可能讓他輕易的回去?

張文澤會跟王摩詰撕破臉是遲早的事情。我們進學士府唯一的影響就是將放在暗處的矛盾給挑明了,僅此而已。”

杜甫遲疑的道:“子午的意思就是張文澤和王摩詰遲早有一戰?”

楊釗想了想道:“是這個意思。揍胖仔這事兒只是加快了他們一戰的時間。”

“我有些不明白。”杜甫問道:“當時子午已經掌握了局面,為何又會將那胖仔揍成那樣?難道當初揍人的時候,子午就沒有想過后果嗎?”

當時的楊釗確實有想過后果,但是不揍胖仔的麻煩會更大,越是忍讓,囂張的人就會越囂張。

等著他跗骨之蛆一樣讓你不得安生,還不如像打野狗一樣,一次收拾到他怕為止。

楊釗嘆息的回答道:“子美想的簡單了,即便我們不動手,你以為那胖仔會放過我們嗎?也許,他當時不敢吭聲,但不要忘了他老爹是守備,他可以用任意的力量來對付我們。那個時候才是最討人厭的。”

杜甫想不明白了,既然怕麻煩,為什么又惹大麻煩回來,相對于胖仔那個白癡,他老爹張文澤不是更難對付嗎?

仿佛看出了杜甫的疑問,楊釗道:“張文澤是一府守備,他做事必須在官面上說得通,而胖仔則有可能不擇手段。

麻煩雖然大了,但相應的安全了些。這就像是老狐貍很狡猾,但有跡可循。什么都不怕且又不按常理出牌的狼崽子才是最危險的。”

明白了原因,杜甫哈哈一笑道:“但求問心無愧,哪能事事如意。如今上了子午兄的賊船,那為兄就陪子午走下去。大千世界朗朗乾坤,杜某就不相信找不著一個公道……”

年輕,朝氣,有學識,有膽識也有著驚采絕艷的才華。楊釗看著豪氣迸發的杜甫,心道也許只有這樣的人,將來才可能成長為流芳百世,人人敬仰的一代詩圣吧……

昌平客棧,上房!

楊釗好整以暇的坐在杜甫的對面,手里拿著一篇文章,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杜甫。

“我說子美兄,這就是你寫的文章?”

杜甫一愣,道:“怎么?難道我寫的不好?”

楊釗嘴巴有些發苦,杜甫文章寫的,確實沒有話說,行文如流水,大氣滂沱渾然天成,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文采,無論給誰看,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但是問題,偏偏就出在這里,考科舉跟文章寫的好,并沒有必然的聯系。柳三變,唐伯虎,馮夢龍,蒲松齡,這些人不是詩文大家就是文學大家,文章詩詞寫的賊拉好,可是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當不成官。原因就是當官和當文人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楊釗躊躇了一下,才道:“子美兄文章寫的很好。但是卻不合適。”

“寫的好卻不合適。”杜甫笑了笑:“這話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但子午這話的深意就不明白了,解釋下。”

楊釗將文章放下,解釋道:“子美兄,為國選材講究的是辦事和對事物的理解能力,一個官員,其本身就是連接上下層的橋梁,屬于朝廷這個大團隊的一份子,太過標新立異,或者太過圣賢化,都有些不合時宜。”

杜甫越聽這話越舉得變味,科舉選材,代皇帝牧守天下。到楊釗的嘴里,怎么跟店鋪掌柜的選小幫工一個樣了?

“這么說吧!”楊釗組織了一下詞語,道:“如果子美兄是一個官員,在你手下是兩個人,一個是不卑不亢踏實做事,一個是言必稱圣賢,仿佛全世界就他一個明白人似的驕傲之人,兩人跟你的利害關系都不大,你會選哪一個?”

杜甫想了想回答道:“一般人會選第一個,但若是我的話,選有才者為上。”

楊釗嘆息的道:“可惜每屆科舉的考官都是一般人。如此說來,子美兄可明白?”

“那子午兄的意思是要屈身附會,投其所好的來考科舉了?”

“是這么個意思。”楊釗回道:“但并非讓你放棄原則和信仰來牽強附會,而是在一定的問題中,尋找兩者的平衡點……”

杜甫張了張嘴,剛要說點什么區反駁楊釗,房門外卻突然響起了王慶的聲音:“老師,你讓學生找的劉掌柜已經來了,是不是讓他進來?”

楊釗答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杜甫聞言,問道:“這個劉掌柜,就是子午所言的那個了解蒲州的情況和大致勢力分布的人?”

楊釗理了理衣襟道:“沒錯,昌平樓的店鋪在蒲州星羅棋布,劉昌平一介商人,若是沒有點手段,早就被人吃掉了,這樣的人往往是打聽消息的最佳對象。”

隨著房門打開,胖子劉昌平帶著一張很有特色的笑臉,又一次出現在了楊釗的面前。

劉昌平也算是楊釗的熟人,因此只是拱了拱手道:“大郎如此急迫的招劉某過來,不知所謂何事?”

楊釗嘿嘿一笑道:“也沒甚子大事,前段時間劉老板愁眉不展,不知是不是我等合作的生意上,有甚子難事?”

“我等的合作倒是沒有難事。”劉昌平坐在下來,才道:“只是近期來,昌平號的生意頗有些尷尬,在下正是為這件事煩憂。”

楊釗若無其事的抿著茶,思索著劉昌平的意思,生意尷尬無非是遇到了阻擊,昌平酒樓近年來生意越做越大,昌平分號幾乎開遍了關內道。能讓這種連鎖巨無霸遇上尷尬的事兒,而且是在蒲州府。就是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此說來。”楊釗慢條斯理的問道:“是有人阻擊昌平號的生意了?”

劉昌平苦笑著道:“大郎所說的不錯,現今有種酒阻擊玉壺春,此酒口感綿軟令人回味無窮,堪稱上品,不知大郎可聞之?”

楊釗道:“你說的是汾酒吧?蒲州杏花村的汾酒始創于北魏,距今三百多年,汾酒有甘泉佳釀的美譽。玉壺春稍有不敵,也屬正常。”

劉胖子道:“開始的時候,在下也是這么想的。可是最近汾酒突然調價,并且公開上書大內采購司,想以八大名酒的身份,爭奪貢酒的名額。”

楊釗有些奇怪的道:“這有什么不好嗎?貢酒又不只一種,多一個汾酒,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劉昌平有些氣憤的道:“貢酒的名額不限,可是貢酒的配額卻是一定的。守備張文澤以貢酒乃是天子所享,玉壺春酒味低劣為名,竟然公開汾酒打壓玉壺春。”

楊釗沒心沒肺的笑了:“這很正常,汾酒的人送的錢比你多,張文澤自然它了。”

劉胖子啞口無言的道:“就是因為正常,在下才郁悶嘛。”

“你劉老板,怎么看也不像是束手待斃的人吧?”楊釗一副我絕對知道你的表情道:“貢酒看似上面的人做決定要誰不要誰。但究其內里,不過是下面的人爭奪的結果。蒲州府的各方勢力都會被牽扯進去,你劉老板就沒有點甚子準備?”

“有是有。”劉胖子道:“可民不與官爭,如何對抗守備張文澤,在下實在是沒有底氣。”

楊釗笑著道:“如此說來,這件事倒是有些麻煩。不過不要緊,學士王維王大人,我倒是很熟,你先準備著,到時候我們再議。”

聊了半天,劉胖子便走了,兒蒲州的大致情況,楊釗也了解的差不多。

總體來說有兩方面,一方面是王維和張文澤的斗爭,這是屬于派系之間的爭權,沒有什么好妥協的。而且爭端中只有他們雙方,不會牽扯到其他的蒲州本土勢力。

另一方面就是貢酒之爭。汾酒和玉壺春屬于關內兩大名酒。劉昌平早在很久以前就利用合作的名義,將蒲州大大小小的勢力綁了一個遍。因此玉壺春才能橫空出世,并力壓汾酒這么多年。

張文澤想汾酒奪取貢酒的配額,一方面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另一方面多多少少也有些想敲打一下那些不買他賬的勢力的意思……

看著深思的楊釗,杜甫望了望門口道:“怎么?你就這樣讓劉昌平走了?”

楊釗一愣,道:“子美兄還想留人家吃飯不成?”

“沒那意思。”杜甫望著楊釗道:“如此說來,你找到對付張文澤的方法了?”

楊釗坐在桌前,手里捧著尚書,看到津津有味,道:“暫時沒有,人家是一府守備,怎么可能說收拾就收拾?”

杜甫一愣,道:“剛剛你和劉昌平談話中,不是說過張文澤有貪贓的嫌疑嗎?為什么不在這方面查查?”

“沒有用。”楊釗拿著書本道:“水至清則無魚,貪贓這點事兒,還搬不倒張文澤。”

杜甫不相信了,道:“開元元年裴仁耀貪墨百兩,即被斬首,張文澤怎么著也不只一百兩吧?”

“那是開元元年。”楊釗頭也不抬的道:“開元十五年,宇文融任河北道宣撫使的時候,收的錢船運車載,照樣一點事都沒有。”

杜甫火了:“照子午這么說,天下難道沒有清官了?”

“清官?”楊釗語帶諷刺的道:“姚崇,宋璟,張說,陳玄禮,宇文融,這些一時無兩的人物,哪一個沒貪過?百姓傳其功績,你聽誰說過他們清廉如水的?”

杜甫倔強的道:“那王摩詰王學士呢?”

楊釗一愣:“倒,還真讓你找到一個不貪的。可這有用嗎?老王不貪,可老王也不是宰相,改變不了什么。”

看到楊釗坐在桌子旁邊,一點都沒有緊張的意思。杜甫也不緊張了,抄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杜甫好整以暇的坐了下來:“子午兄倒是不急不躁安之若素啊。有什么辦法就說吧?”

楊釗將手里的書本放下,也倒了一杯茶,道:“張文澤跟王摩詰斗,其中操作得當,可以按他一條構陷上官的罪名。幫汾酒爭貢酒配額的行為,可以讓劉胖子聯合蒲州的各方勢力參他一本欺壓百姓。到時再配合貪贓枉法的罪名一起爆出來,就算他是宰相,也得完蛋。”

杜甫聽到了楊釗的毒計之后,想了想胖仔的所作所為,有些感慨的道:“子午的這些辦法,雖然有些冤枉,但絕不無辜。只是不符圣賢之道,我輩文人當……”

楊釗右手前伸,左手指尖對著右手掌心,道:“卡,老杜,我只問一句,你是不是想金榜題名,然后為國為民造福一方?”

杜甫嚴肅的道:“孟子曰:達則兼濟天下,我輩讀書人苦讀詩書所為者,正是如此。”

楊釗回道:“那老杜你就必須……”

“停!”杜甫皺著眉頭道:“別叫我老杜,我今年才十九。”

“那好,子美兄,你就必須學會爾虞我詐的政治斗爭。在官場上,沒有無辜,只有失敗。”

楊釗一臉神圣的表情,說的話卻跟神圣半點不沾邊:“就像一個游戲,要么你不玩,玩的話就必須斗,勝者超生,敗者死。很簡單的規則。”

杜甫第一次聽聞這樣的說法,很震撼的看著楊釗,道:“比如呢?”

“比如……”楊釗略一思索道:“比如三十年前,逝去的一代名臣狄仁杰狄閣老。他的經歷老杜多少知道點吧?一生都在和以武三思為首的武氏一族斗。沒有他,也許這江山三十年前就不姓李了。”

杜甫有些無言坐在那里,他原本認為學好圣賢書,會試得中,然后為官一方,造福一地,卻不知道官場原來這么可怕。

楊釗接著打擊道:“子美你想想,像王摩詰那種恬淡無為的人都不得不爭,還有人能兩袖清風與世無爭的在官場混下去嗎?”

杜甫陷入了思索當中……

良久之后,楊釗推了推杜甫,道:“子美,別想了,咱們現在得去見見汾酒的東家了。”

杜甫站了起來,問道:“怎么?子午是不是想玩一招釜底抽薪,然后讓張文澤自己蹦跶,你好看猴戲?”

楊釗嘿嘿笑道:“子美說對了一半,我是想釜底抽薪,但是張文澤卻不會讓我們看猴戲。”

兩人很快來到了劉胖子曾說過的汾酒的東家鄭陽的府上。

梆梆敲門,然后拿上名帖直接拜訪。

沒多久,就看見四十多歲,頂著一張國字臉的鄭陽親自出來迎接兩人了。

三人轉身至客廳分賓主坐下,待仆役上茶之后,談話也就開始了。

“今日,某,連同子美兄前來拜訪賢主人,卻是有事相商。”楊釗第一句便直奔主題。

鄭陽掌握著汾酒的銷售,只所以親自迎接楊釗和杜甫,主要是兩人都是青年俊杰的關系,本著結交文人的習慣,鄭陽還以為兩人最多是為了好酒而來,卻不想楊釗上來就是有事相商,不明所以的鄭陽,只好道:“哦?不知二位有何事?”

楊釗笑瞇瞇的道:“鄭老板乃是汾酒的東家,我等登門拜訪也是為了汾酒的事而來。”

鄭陽有些驚訝:“不知兩位到底是何意?”

“合作。”楊釗斬釘截鐵的說道:“某家來找鄭老板的意思,就是合作。我可以做主,貢酒的份額一人一半。鄭老板意下如何?”

“一人一半?”鄭陽糊涂了:“現如今貢酒份額掌握在昌平商號的劉昌平手中,你說一人一半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能做的了劉昌平的主。”楊釗猶如大尾巴狼似的道:“一人一半,換鄭老板罷戰,如何?”

鄭陽很疑惑的看著楊釗,心里琢磨著,是不是劉昌平頂不住守備府的壓力,準備講和了?

但是看著楊釗笑意滿面的樣子又不像,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楊釗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道:“楊家大郎如此提議,怕是多余了吧?昌平號財大氣粗,犯得著如此收場?”

楊釗笑而不答,反而問道:“不知道鄭老板聽過這件事沒有?前段時間,守備的公子在王學士門前被人給揍成了豬頭。而且張文澤把這筆賬算到了王學士的頭上。”

鄭陽點了點頭道:“是好像有這么回事,不過跟我等又甚子關系?”

楊釗笑著道:“那我告訴你,人是我揍的。而且我揍完了還覺得不過癮,想連張文澤一塊收拾了,你覺得怎樣?”

“笑話。”鄭陽臉色變了:“你楊家大郎名滿天下是不假,可是無權無勢要收拾一府守備,似乎言過其實了吧?”

“我還真不覺得。”楊釗手里把玩著茶碗道:“王學士加上蒲州大半勢力,再加上小子手里的孝廉令,對了,你知道孝廉令的傳說不?”

“知道倒是知道。”鄭陽有些不死心的道:“一塊令牌再厲害也是死物一件,要收拾一府守備,怕是不行吧?”

“那你知道當初這塊令牌是誰給我的嗎?”楊釗笑的很像是誘惑天使的魔鬼:“余達余大同現如今好像正是這關內道的節度使吧?你說如果這樣,你或者你身后的張文澤有多大的勝算……”

一片暮色中,兩個身影穿梭街頭巷尾之間……

“子午,你既然跟節度使相熟,收拾一個守備,怎么還如此奔波?”

離開鄭陽的宅院以后,杜甫忍不住問道。他有些不明白,楊釗搗鼓過來搗鼓過去,把原本簡單的事情搞的太復雜了。

“那是忽悠鄭陽的。”

楊釗邊瀏覽著古城蒲州的風光,邊解釋道:“我認識余達是不假,孝廉令也是余達給我的更不假,可問題是人家不一定會參合進這樣的事里面,八年中連書信都沒有,友好度嚴重不夠啊。”

杜甫明白了,相較于他們,余達是大佬,楊釗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人家很忙,一般不會理這些小事情。屬于危急關頭不一定能指望上的主兒。

“如若鄭陽將這些告訴張文澤,那我等豈不是處境尷尬了?”

看到楊釗做事很有些不靠譜的感覺,杜甫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

“鄭陽不會那么干!”楊釗搖了搖頭,解釋道:“他跟張文澤只算得上是交易關系,他給錢,張文澤幫他搶貢酒限額。從始至終,鄭陽的目的都是貢酒限額,而不是官商勾結。當然能勾搭上更好。”

杜甫思索著,道:“子午的意思是,讓出一半限額以后,鄭陽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楊釗點了點頭道:“就是這么個意思。現在兩邊斗的都是大魚,鄭陽是商人,這樣的渾水他趟不起,張文澤他得罪不起,我們他也得罪不起。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兩不相幫,裝作不知情等著勝負揭曉。然后大智若愚傻傻的跟在勝利者的身后。”

“如此說來……”杜甫看著楊釗道:“你這釜底抽薪的計策好像并沒有甚子用。反正結果人家也是兩不相幫。”

“老杜,你又想差了。”楊釗笑的很詭異的道:“這招釜底抽薪還是有大用的。抽薪抽的是鄭陽所代表的勢力。被張文澤壓著,很賣力的幫著鄭陽搶限額。等他們忽然發現,原來鄭陽早就有限額了,他們是被張文澤逮著白白耍著玩兒啦,你說那些勢力會有什么反應?如果這個時候劉昌平在從中點火,這些勢力就會嗷嗷叫的啃上張文澤幾口。倒時劉昌平幾乎聯合了所有勢力,那效果……嘖嘖。”

“商場官場戰場。”杜甫老氣橫秋的嘆道:“無處不爭斗,今日倒是見識了。”

“老杜!”楊釗嘿嘿笑道:“你悠著點,要知道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斗就斗,怕甚子來著?戰天斗地,方為男兒本色……”

杜甫嘆道:“子午倒是沒心沒肺,天塌當被蓋啊……”

楊釗笑嘻嘻的道:“老杜,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夸我嗎?”

“是,是,我是在夸你,你個厚皮如城墻的家伙。”

夕陽西下的余暉中,兩人的身影越拉越長,漸漸消失在暮色靄靄中……

守備府,后院書房。

一個人神色淡然的端著茶杯,坐在書桌后面的陰影里。頭也不抬的問道:“關于鄉試的事情,布置的怎么樣了?”

一府守備的張文澤,彎著腰站在一邊,道:“回大人,事情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應試的貢生中,有六個是我們的人,他們會分散開來,等候大人差遣。”

神秘人,面無表情的茶碗放下,道:“前日,你拜訪王維之時,已經在言語間逼的他不得不同意派遣衙役于鄉試之后抓人的事情,你回頭通知那些自己人,他們要做的就是在衙門排查的時候,給我把事情鬧起來,而且必須打著王維的旗號來鬧事……記住要慎重!”

張文澤低著頭答道:“下官省的,大人無需擔心。”

神秘人不置可否的道:“那件事情查的怎么樣了?”

張文澤略一思索,答道:“下官前番布置人手,前后監視學士府,除了平日仆役出來采買日常所需之外,只有兩人可堪注意。”

“哦?”神秘人把玩著書桌上的鎮紙道:“這兩人跟你兒子的事有關吧?”

張文澤的臉色陰暗的道:“是的。其中一人正式當初出了健兒的人。下官已經派人查其底細,日間剛剛有所收獲。”

神秘人抓著鎮紙的手無意中緊了緊,道:“說說吧!”

張文澤道:“兩人中一個是永樂楊家大郎楊釗楊子午,另一個是游學學子杜甫杜子美。兩人是來蒲州途中相遇,言談甚歡之下,引為知己。其中于學士府門前傷人的就是楊釗楊子午。”

“竟然是他?”神秘人語氣中,有了少許驚訝:“王維這步棋,走的倒是精明,楊釗名滿天下,出了事自然有人關注,他王維卻可以置身事外。關于這個楊釗楊子午,都查到了什么?”

張文澤冷靜下來,用沒有太大波動的語調道:“楊釗楊子午此人頗有手段,當初關內道蜀中道以及都畿道大旱,就是此人的水車之功才未能釀成大禍。其十二歲之前,驚采絕艷,十二歲之后埋頭苦讀,成就平平,無出人之處。與王維屬故交。”

神秘人面無表情的道:“就這些?”

張文澤道:“時日尚短,能查到的不多,還有就是,此人先落腳于昌平客棧,前日突然見了昌平客棧的掌柜劉昌平。今日拜訪了汾酒當家的鄭陽。除此之外,此人便在客棧中讀書,甚少外出。”

對于這些,神秘人仿佛不關心似的,淡淡的問道:“與其同行的杜甫呢?可查到什么?”

張文澤回答道:“暫時只知道那杜甫十五而有詩名,其父杜閑,任奉天令。其余因時日過短,難以詳查。”

“恩,這些就夠了。”神秘人思索了一下,道:“暫時不要動這兩個人,讓他們安心參加鄉試,另外將他們的相貌畫圖一份,交予我們買通的鄉試衛卒。鄉試考完之后,讓眾貢生指認他們,此次將事情鬧大以后,這兩個人也可以成為攻擊王維的有力工具,明白嗎?”

張文澤點了點頭,答道:“下官明白……”

神秘人看了張文澤一眼,補充道:“另外,以守備府的名義宴請這些人,關于貢酒的事不能再拖了,如此,我也就告辭了。”

“是,送達人。”說著神秘人便低著頭出了書房,看了燭光下的張文澤一眼,才轉身離去。

書房中,張文澤望著昏暗的燭光,抓起桌上的鎮紙,不由得越捏越緊。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猙獰。

不大的書房中,張文澤坐在神秘人原本坐的地方,自言自語的道:“拿我兒子開刀,王摩詰,楊子午。哼……”

此后的蒲州雖然暗流涌動,但卻平靜異常,普通百姓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只要于他們的關系不大,他們就得為了生活,而持續奔波。

得知了自己需要和鄭陽秘密合作以后,劉昌平并沒有驚訝,商場上講究和氣生財。整個大唐的市場太大,誰也不能一手遮天,多了一份合作,看似利潤被分薄了,但力量卻在無影中壯大了。

貢酒的事情,隨著大內采購司的宦官到來,而時日將近,張文澤提前好幾天,宴請的許多蒲州世家和一些商人勢力,在守備府的壓力之下,這些人不得不全部做出了讓步。

可惜的是在宴請結束以后,這些勢力無一例外的受到了劉昌平的拜訪。

從劉昌平的口中,他們得知了四品上的吏部郎中王維打算收拾張文澤的事情。

也知道了劉昌平暗中和鄭陽兩人協議瓜分的貢酒份額。這些人不關心貢酒到底是采購誰的。他們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有沒有受到影響。

劉昌平按照楊釗的意思,將計劃和盤托出,告訴了那些代表著蒲州大部分勢力的家族。并如愿以償的獲得了。在這些勢力看來,張文澤和王維根本就不具備太大的可比性。

王維雖然虎落平陽,但誰都能看出來王維的仕途絕非僅止于此。

只要有利益,以自身利益至上的那些人,不會在乎跟誰合作。

在他們看來,張文澤或許是蒲州的一把手,但再怎么名正言順的一把手,也不能在沒有大量利益,以及被吏部上官惦記著的情況之下,強行索取他們的忠誠。

千不該萬不該,張文澤不該在不懂商場規則的情況下肆意伸手,損害了他人的利益,自然就得防備著人家的反抗。然而自持位高權重的張文澤,卻壓根沒在意過這些。

看不起商人,借機敲打這些勢力的同時,張文澤以及他身后的人,犯了眾怒。

于是劉昌平一搗鼓,本來作為鄭陽權錢交易對象的張文澤,卻因為手段不對,成為了所有勢力都敵視的存在。

在獲得的同時,劉昌平,以及上了賊船的鄭陽,知道無路可退。便緊鑼密鼓的開始了新一輪的行動。

表面上鄭陽和劉昌平依然斗的火熱,但暗地里兩人卻各施手段開始聯絡各自的盟友準備在王維和張文澤正式撕破臉的時候,發起攻擊。

鄉試,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之下,如期的到來了。

楊釗和杜甫兩人做完了該做的以后,便一門心思的開始備考。

雖說只是鄉試,但是第一次參加科舉的楊釗卻不得不慎重,理論知識他一堆一堆的,但沒有真刀實槍的干過,下把勁兒備考,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大清早,王慶便準備好了所需要的一切,筆墨硯,紙張那玩意有作弊嫌疑,不準帶。睡覺用的被子,吃飯用的小火爐以及部分干糧等等,裝在了一個箱子里面備用。

寅時是考生入場的時間,楊釗和杜甫二人穿戴一新,坐著馬車邊直奔試院而來。

把守試院的兵丁,人手一支長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試院圍的飛鳥難進。等待入場的學子們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說著一些有的沒的,等到著。

楊釗甚至看到了四五十歲的人拿著小包裹在外圍等著。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科考一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其中多少沉浮可想而知。

“子美兄,馬上就要考試了,有甚子想法沒?”楊釗如同長舌婦一般,不遺余力的逗著杜甫:“怎么樣,緊張不?害怕不?激動不?”

杜甫翻了翻白眼,干脆無視楊釗,雖說一輩子絕對不止考一次,但每一次都不容易。有時間更楊釗扯皮,他還不如做兩個深呼吸穩定一下心情。

隨著寅時鐘聲的敲響,學子們很自覺的排成一隊,在眾多兵丁的監視下,向著試院之內走去。過了大門,是一排低矮的房屋,有新的,也有舊的。而這排房屋就是學子們,接下來兩天所要呆的地方。無論刮風下雨還是烈日炎炎。

一個接一個學子,被兵丁們里里外外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紙片字跡之類的東西。如果有,那么你就倒霉了。不但要被抓起來關上一段時間,還有可能停考三年,或者取消鄉貢的身份等等,總而言之一句話:千萬別作弊,后果很嚴重。

楊釗和杜甫的運氣都不錯,被分派到了新建號的甲子號房。

楊釗隨意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間,三排墻壁一面空,一套桌椅和幾塊木板所拼接而成的床鋪,僅此而已。

等到所有人都分配好以后,不多久試卷便發了下來。發下的試卷里,有老牌子的填空題帖經,老牌子名詞解釋墨意,還有四道作文策論。

楊釗翻來覆去將試題看了幾遍,嘴角便露出一絲笑容。這些試題對于后世久經考試折磨的他來說,完全沒有大問題。

提起筆,楊釗刷刷的寫了起來,超快的動作甚至引得一些監考官,一直在他的身邊晃來晃去。

隨著斗轉星移,時間飛快的流逝,正沉靜在文章構思的楊釗,被一聲呼喊驚醒了。

一個可憐的家伙,被監考官給揪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因為作弊,還是什么。那個可憐的家伙在呼呼喊喊的情況下,依然被滿臉橫肉的兵丁們無情的叉了出去。

對于大部分絞盡腦汁思索考題的學子們而言,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每年的鄉試都會有一些倒霉蛋遇到這種情況。

懲罰很嚴重,但作弊黨們依然前撲后續層出不窮。看著做了大半的試卷,楊釗伸了個懶腰,嘿嘿一笑,自言自語的道:“第一個!不錯不錯……”

第一天下午的時候,楊釗就基本上完成了試卷,除了最后一題。一個不限內容,不限題目,完全可以自由發揮的題目。

約定俗成的規矩是,最后一題一般是寫首詩,一首可以展現文采,展示志向的詩。寫好了可以一路直上,寫不好很有可能直接落榜。

但事實情況也不盡然,詩詞歌賦都有人寫。就像高考作文可以寫詩一樣。最后一題寫詩不過是穩妥的做法。

寫點什么好呢?楊釗在這個問題上難為住了。不是沒有,而是他的存貨太多,不知該寫什么。隨著時間的流逝,鄉試的第一個夜晚便來臨了。

至于鄉試的主持,王維則一直穿著正四品上的郎中大紅官服,坐在主堂中監視著所有的考生。并且親自確定一些主被揪出的作弊學子,該受到什么樣的處罰。

夕陽西下之前,一共有六個可憐人被趕了出去。看著一個又一個青年被毫不留情的給叉出去,躊躇不已的楊釗,終于決定了寫什么。

夜晚的試院十分寧靜,初春的嚴寒時不時的掠過,輪班而來的監考官們,幾乎每個人都在猶如棋盤的考場中晃來晃去。把守的兵丁們用桐油松枝所做成的火把,幾乎照亮了每一個地方。

點著蠟燭,楊釗的思路十分清晰。于是揮筆在試卷上寫道:大唐國祚百有十年,先輩承啟,東至琉球,西至大荒。然制出將來之大唐者,則大唐之少年也……

少年中國說的深刻內涵,從楊釗的筆端緩緩流出。

不過抄也得有水平的抄,原文中的歐洲地球等等詞語,以及列強環視的苦悶,拿出來除了嚇人就沒用。

不久之后,一篇少年大唐說就成了楊釗鄉試最后一題的答案。緩緩的放下筆,楊釗湊著火光,仔細打量著剛剛改寫的文章,喃喃自語道:“少年中國說的全部精神都在這兒了,老王要還挑剔的話,那就沒天理了……”

然而正當楊釗想多自戀一會兒的時候,遲來的熄燈令便傳了出來,一瞬間整個試院沉浸在漆黑如墨的氛圍中,除了破板床偶爾傳出一聲聲嘎吱響外,一片寂靜……

第二日,做完試題的楊釗,翻來覆去的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來來回回的檢查了一上午。無聊之下的楊釗甚至開始打量起了通道口的兵丁,一個個晃來晃去的監考官都是楊釗打量的對象。

一日無話,第三天早上便是交卷的時間,楊釗懶洋洋的將試卷擺放在桌子上。眼睛卻不時的瞄著試院的大門。

考官們一個個的將試卷收走,然后整整齊塞進蠟黃色的布袋,在眾人的監視之下將之用火漆封口。收卷儀式就在這種情況之下結束。

楊釗找到杜甫,兩人便集合到了一起,向著王維走去。因為這個時候,好戲才剛剛開羅。

一行三人來到試院門口,張文澤身后跟著一個長須的中年人和十來個差役,不錯所料的出現在了大門的不遠處。

凡是從試院中走出的學子,都無一例外的受到了他們的搜查,緝拿歹徒的借口找的很好,大部分鄉貢學子都沒有反抗。

張文澤帶著幾個人湊了過來,一臉皮笑肉不笑望著王維。感覺像是看見一個可憐人一般。

張文澤對著王維拱了拱手,道:“學士大人主持科舉甄選人才,可謂勞苦功高,不過下官有些不明白,還望王學士能為下官解惑。”

王維保持著一張萬年不變的微笑,道:“不知張守備有何不解之處?本官倒是想聽一聽。”

張文澤一臉不陰不陽的道:“前日下官因貢生傷人一案,曾咨詢過大人,不知今日大人為何會與兇手同行一路?如若沒有合理的解釋,大人包庇人犯的罪名可不小。”

王維不為所動的道:“張大人有什么證據嗎?如若沒有,按大唐律法,構陷上官的罪名,可不是你一個守備所能吃罪的起的。”

張文澤勝券在握的道:“你身邊這位,呃,楊釗楊子午是吧?當日于你王學士府門口,毆打犬子的事情,難道以為王學士能幫你瞞天過海不成?”

杜甫小聲的道:“子午看見了沒?惡人總是先告狀的。”

楊釗笑而不語,暫時有王維在,還輪不到他說話。

“是嗎?”王維聞言大袖一甩,哼了一聲,道:“能不能瞞天過海,你張文澤說了好像也不算吧。大唐律法明文規定,親者涉嫌,其親回避這一條,張守備莫非不懂?”

“懂啊。”張文澤狡猾的笑道:“所以此次并非下官為主,真正主持這件事的是蒲州府刺史陳光世,下官不過是苦主而已。”

楊釗笑瞇瞇的看著張文澤在那兒自己演給自己看。火已經燒到他的身上,楊釗自然不是束手待斃的主兒。

張文澤介紹完陳光世便退后了一步,將這位蒲州刺史給讓了出來。可憐名義上主政蒲州刺史陳光世,好像還有些不習慣似的,想要往后退。被張文澤狠瞪了一眼后,才停了下來。

指著楊釗,陳光世道:“有人告你行兇傷人,且畏罪潛逃。你可知罪?”

楊釗瞄了看笑話的張文澤一眼,道:“陳大人是吧?行兇傷人,畏罪潛逃這個罪名我可擔不起,認識這玩意不?”

說著拿出孝廉令遞了過去。陳光世接過來一看,愣住了。鄉貢學子的身份本就可以當堂不跪。加上孝廉令的話,這人今天是無論如何也抓不了啦。

楊釗好整以暇的道:“不知大人有何證據證明我傷人了?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

楊釗打了個磕巴,鄭重其事的道:“按大唐律法,被告也有訴訟的權利。對吧?”

陳光世無奈之下只好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楊釗所說。

“我要控告張文澤之子張行健仗勢欺人為惡鄉里,張文澤縱子行兇欺壓百姓,還有張文澤率眾騷擾試院,威脅貢生……”

說道這里,楊釗轉頭對著張文澤笑了笑道:“如果這些罪名全部成立,張文澤張大人,你這個守備,還能干多久?”

張文澤兩眼望天,語氣輕蔑的道:“黃口小兒以民告官,你倒是能看得起自己,可惜朝廷自有法度,你行兇在前,誣告上官在后,這次孝廉令也救不了你。”

楊釗笑容滿面的道:“是嗎?有什么手段就使出來,別耽誤了我跟杜甫兄弟去喝酒就成。”

“好好好,死到臨頭還敢猖狂。”張文澤被楊釗氣著了:“來人,將證人帶過來。我倒要看看你楊釗是如何狡辯的。”

隨著張文澤的喊聲,一個做考生打扮的鄉貢被帶了過來,楊釗一看就知道是熟人,正是那個被一巴掌扇的轉了三圈的狗頭軍師。

楊釗指著那個狗頭軍師道:“張文澤,你強啊,找證人,就找了一個家奴出來?沒學過大唐律法,你總見人審過案吧?難道說你不識字連招牌都不會摸了?”

張文澤無視于楊釗的諷刺,指著狗頭軍師狀的學子道:“刺史大人,此人名賈仁,正是此屆考生,當日他親眼見楊釗毆打犬子,且愿意作證。刺史大人還不逮捕楊釗,更待何時?”

陳光世道:“楊釗,現今人證已在,你還有什么話說?”

楊釗諷刺的道:“刺史刺史,你也是一州大員,隨便拉出個人說是證人你也信?來,子美兄,你來當證人,證明我當時沒打那家伙。”

杜甫上前一步,還沒有說話,張文澤便先嚎了起來:“楊釗,你莫要以為隨便找出一個人來,就能幫你洗脫嫌疑。來人,將楊釗給我暫時收押,還有旁邊的那個,一并抓起來。”

王維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穿著四品上的大紅官服,稍微向前面那么一站。被張文澤吆喝上來的幾個捕快,就麻了爪子,張文澤他們得罪不起,比張文澤官大的王維,就更不用說了。

楊釗望著張文澤,諷刺道:“張守備,張大人,你兒子是重傷,還是半身不遂,街頭打架,你能告我什么?街頭斗毆還是故意傷人?這么小打小鬧的有意思嗎?”

張文澤眼睛一瞪,看樣子恨不得把楊釗給吃了。

可是在證據不足,且又有王維虎視眈眈,他根本就奈何不了楊釗。本來打算拿楊釗開刀,先勝王維一局的計劃,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了。

默念了幾遍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張文澤,最終還是平靜下來了。不過輸人不輸場,幾句狠話還是必須的。

“楊釗楊子午,祖籍蒲州永樂縣,家中只有一母。這些本官說的對嗎?”張文澤沒有管楊釗越來越冷的表情,自顧自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楊釗,就算你逃得過今天又如何?你不過是一個被推到前臺的小角色,莫要不知好歹。”

盛怒之下的楊釗冷著一張臉,緩慢而有力的道:“張文澤,千不該萬不該,你最不該有這樣的想法的。”

隨著楊釗聲音的落下,試院周圍一圈沒有離去的鄉貢,突然像是被打了一棍的馬蜂窩,哄的一聲炸群了。

有幾個直接沖向了王維,那樣子好像是王維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

把守試院的兵丁,見機立刻上來,將王維連帶張文澤一行人圍了起來。阻擋著學子們靠前。

“王維處事不公,偏袒自己人,在鄉試中作弊……”

“王維瀆職,讓傷人疑犯混進鄉試試院,為國選材竟夾雜歹人,你枉為鄉試主持……”

“天理難詔,王維沽名釣譽以權謀私……”

學子們仿佛一瞬家化身為正義的使者,群情激奮的圍著王維一通亂罵,自從成名以來,王維所到之處,所少人都熱忱以待,那里遇到過這種肆意謾罵的架勢。

王維就算是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張文澤的詭計,卻依然被氣的滿面漲紅,一股邪火直沖心間,即便是多年修成的佛心都難以抵御,當真是佛也有火。

王維面帶寒霜的幾步來到兵丁身后,喝到:“你們給我讓開,我倒要看看這些貢生到底想要怎么樣。”

語氣鏗鏘,擲地有聲的話,不但讓那些兵丁沒老老實實的讓開了,而且還讓群情激奮的學子也安靜了下來。

王維的個子并不高,塊頭也不大。但就那么安靜的站著,卻自有一番威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維的身上。但卻沒有人敢在大聲謾罵。

即便是站在一旁的張文澤也有些愣神,也許他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正氣凌然的場景。那種無所畏懼一身傲骨所形成的特殊氣質,有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覺。

但張文澤隨即醒了過來,暗中推了一下陳光世。

陳光世如同夢醒一般,悵然若失的打量了周圍一眼,語帶客氣的問道:“王大人,關于這些學子指責你瀆職,以權謀私的問題,不知你有何解釋?”

陳光世是刺史,主管一州政務,這么問也不會過。

但王維根本沒有理會陳光世的問話,而是向前一步。

心中火氣上升,王維的目光掃過所有的學子,憤慨的道:“你等身為讀書人,不知法度聚眾而嘯,置你等斯文人的尊嚴于何地?置官府的威嚴于何地?置科舉的莊重于何地?”

看著學子們腦袋一熱,在一點都不了解內情的情況下,竟然不管不顧,想沖擊朝廷命官,王維火了,溫和的人發火往往更厲害。

“爾等不是想要公道嗎?”王維面無表情,語氣冰冷的道:“爾等不是覺得我王摩詰沽名釣譽嗎?今日,州府府衙大堂之內,爾等就拿出證據我王摩詰看看。給天下人看看。是我王摩詰以權謀私尸位素餐,還是爾等不明真相……”

說完,當著正午的朝陽,王維面無表情,步伐堅定的向著府衙走去,身后跟著的,是一群同樣嚴肅的學子……

楊釗跟杜甫二話沒說也跟著走了,在路上,楊釗偷偷的對著杜甫道:“杜兄,你悄悄的去,將劉昌平和鄭陽等人找來。順便告訴他們和他們的那些盟友,新帳老賬,今天在州府府衙都可以一塊清算了。”

杜甫聞言點了點頭,稍稍一錯身,便離開了……

但是剛走了不到一條街區,杜甫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了楊釗的身邊。

看著楊釗疑問的眼神,杜甫回了一句:“守義去了。為兄無論如何都要陪子午,斗斗這個蒲州守備張文澤……”

一群人浩浩蕩蕩才穿街過巷,用了很短的時間就來到了府衙。

莊嚴肅穆的府衙大堂,陳光世人五人六的坐在了主位上,身前一席大桌,身后是公正廉明的匾額,兩旁的衙役手持水火雙色大棍,一聲“威武”道盡官家威嚴。

楊釗杜甫王維張文澤四人,站在正堂之中,按照大唐律法,這些人沒有一個需要跪著的。

陳光世一拍驚堂木,官聲十足的道:“王學士,你為鄉試主持,現如今學子們聯名告你尸位素餐以權謀私,不知你有何話說?”

王維品節高,但是實際職位是掛靠在蒲州府的,刺史主政,陳光世這么問倒也說得過去。

王維橫了一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有甚子說道,搬出來就是,本官接下了。”

張文澤一陣暗笑,他費盡心思布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王維只要文人脾氣發作,那潑臟水還不是輕而易舉?

陳光世放佛料到王維會這么說,連普通程序上是詰問都省了。直接抽出一支令箭,往堂下一扔:“來啊,將蒲州學子聯名的狀紙拿上來。”

一個衙差撿起令箭,走了出去,一會兒之后,便拿著一張狀紙走了進來,呈給陳光世。

陳光世接過狀紙,粗略掃了兩眼,道:“王學士,蒲州學子狀告你三條罪狀,一是失察,致使傷人歹徒混進試院參加科舉;二是瀆職,于科考之中舞弊,幫助自己人;三是濫用職權,構陷學子作弊。你可有話說?”

王維哼了一聲道:“我王某自認做事公正公平。斷不會做出枉顧律法之事,陳大人不先提審原告,問明原委,怕是有些輕重不分,次序顛倒了吧?”

陳光世難得的臉上一紅,道:“帶原告上堂。”

楊釗上前一步,道:“等等。有一個問題,鄉試學子數百人。所謂聯名狀告,是數百人都具名了,還是僅僅麻雀兩三只?”

陳光世低頭看了看狀紙,眼睛掃過后面的名單,道:“共九名學子聯名。其中三人作為原告,將他們帶上堂來。”

三個鄉貢打扮的青年被帶上堂來,一見官府威嚴,三人就有些腿肚子打顫。

陳光世威嚴的道:“你三人狀告王學士,可有證據?”

“有。”最邊上的一個回道:“稟報大人,王維主持鄉試致使歹徒混進其中,這一點他二人皆親眼所見,可作證。”

楊釗閑不住了,他知道王維的脾氣一上來,對于這種小蝦米可能連理的興趣都欠奉。只好暫時冒充狀師,道:“你狀告王學士失察。那么第一個問題,傷人歹徒,恩,你不用說,我知道你指的是我。傷了何人,傷情如何?官府有沒有以此立案?”

那人道:“你毆打張行健,乃是我等親眼所見,事實俱在鐵證如山,豈容你狡辯。”

楊釗有些受不了,怎么都是這樣的臺詞?搖了搖頭道:“那就是說,你沒有看見張行健縱仆傷人,也沒看見爭端為何而起,只看見我打張行健了,對了,順帶問一聲,我怎么打他的?”

那人道:“我明明看見,你就是這么用巴掌扇……”

“沒話說了?”楊釗笑著道:“你不過是想鬧事,抹黑王學士罷了!即便我真的扇了張行健,扇兩巴掌連街頭打架的罪都算不上。僅憑這一點你就認定我是傷人歹徒,要知道誣告不成,按大唐律法可是要反坐的。”

那人,張了張嘴,只好將目光望向張文澤。

張文澤立馬道:“你傷害本官之子,要證據是嗎?來人,將健兒抬上來。”

只見張行健的身上纏滿了繃帶,一張胖臉上就露出兩只小眼睛,眨呀眨的,很有三等殘廢的感覺。躺在門板上努力扮演者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

張文澤手里拿著一張憑證,道:“刺史大人,這是懷仁堂大夫開具的犬子驗傷憑證……”

楊釗算了算,依照張文澤的手段,從試院走到這里的時間,足夠他捏造這些證據了。不過顯然張文澤還不夠狠,因為楊釗從呼吸上就能看出來,張行健根本就沒受什么傷。

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楊釗嗷一嗓子,直接沖到張行健的身邊,抬起巴掌作勢要扇,張行健被嚇的小眼瞪的賊圓。

“王八蛋,你活著也是浪費了。讓小爺狠狠的收拾你一回……”楊釗猙獰的笑著,巴掌越揚越高……

張行健不愧是紈绔架子,被打過后早形成了心理陰影,剛被抬進來,抬眼就看見楊釗橫眉怒目的要揍自己。嚇的他肝膽俱裂,一骨碌爬了起來,二話沒說撒開腳丫子,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一溜煙的,嚇跑了……

楊釗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陳光世。

張文澤站在一邊,手里拿著那張驗傷憑據,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刷刷給撕成了碎片。然后眼睛冒火,咬牙切齒的道:“進行下一項。”

陳光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爾等狀告王學士瀆職,可有證據?”

“有”這次是三人中間的那個道:“當時王維暗中使人送答案給楊釗,此事有一位維持次序的兵丁,可以作證。此人就在堂外……”

楊釗嘿嘿一笑的道:“真是巧了,我也有一位證人,算了,還是先看看你們的吧!”

陳光世道:“那就帶證人上來。”

一個三十來歲,風霜滿年的中年兵丁被帶了上來,然后老老實實的在堂下跪好。

陳光世,道:“我來問你,你是否看見王學士派人送答案給楊釗的?”

“回大人。”中年兵丁道:“鄉試開始的第一天晚上,正是小的站班,當晚熄燈之前,我親眼看見王學士差人送了一卷紙給甲字號房的楊釗……”

楊釗饒有興趣的道:“你是不是還要說,我接到答案以后,提起筆刷刷的在第一天就寫完了試卷,第二天用一個上午來給你使眼色,讓你不要說出去?”

中年人一愣:“呀?你怎么知道……”

楊釗后退一步,道:“老王,該你了。”

王維微微一笑道:“看了半天的戲,是該本官說兩句了。來啊,將本官的證人給帶上來……”

外面應聲走進來一個兵丁,手里拿著的是一個小包裹。走到大堂之上,先是向他們名義上的統領王維行了禮之后,站在了旁邊,根本就沒有跪下的意思。

接過包裹,拿出了里面的一份資料,和幾錠金燦燦的元寶。王維念道:“邱大福,三十一歲,世襲府軍軍人,開元十七年三月二十收受他人五十兩黃金藏于鎧甲之內,答應作偽證。如今人贓俱獲,邱大福,本官所說有錯沒有?”

跪在地上的兵丁越聽心越寒,本來保守的秘密被人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絲毫不差的說了出來。邱大福噤若寒蟬,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陳光世,瞄了旁邊臉色鐵青的張文澤一眼,又看了看狗肉上不了臺面的邱大福一眼,將手中的驚堂木拍下,道:“邱大幅作偽證,暫且收監,待案情明朗之日,一并處罰。第三點,你等狀告王學士以權謀私陷害學子一事,可有證據。”

站在旁邊的三個學子已經有兩個站不穩了,最后一個道:“這個卻無實證,但應考學子中有三人進入試院之后,卻未有人見其出來。按規矩試院鄉試結束以后,便會封存,王維是鄉試主持,這些人的失蹤,必定和他有關。”

王維對著堂外大喝一聲,道:“將那三人帶進來。”

三個衣衫藍縷的做貢生打扮的人,被五花大綁的帶了進來。

王維指著三人道:“這三人因故被本官革去功名,今日便帶到你等的面前。挾私報復,爾等可曾見過他們與本官有過矛盾?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該受罰的一個都走不了。”

說道這里,王維退后了一步道:“子午,該你了。”

楊釗笑了笑道:“老王你真是的,我就一個看熱鬧的好不好?”

話是這么說,楊釗卻一點都沒有推辭的意思便站了出來,道:“張文澤,你精心準備的一局被我等三兩下便破的一干二凈,不知你有何感想?”楊釗陰森的道:“我做事從來都喜歡留一線,可惜你不該威脅我的家人。”

說道這里,楊釗轉身道:“子美兄,東西可拿來了?”

杜甫從懷中拿出一卷紙遞給楊釗道:“子午兄,請吧!”

楊釗接過,道:“刺史大人,永樂鄉貢楊釗,狀告蒲州守備張文澤,破壞鄉試構陷上官欺壓百姓等三罪。不知這狀紙,大人敢收嗎?”

陳光世突然很男人的道:“本官有何不敢?不過,還請王學士添為主審,學士大人為吏部主官,我等二人同審此案,你看如何?”

王維二話沒說的走了上去,大馬金刀的坐在了陳光世的旁邊。遠遠看去,比陳光世威嚴多了。

見王維坐好,陳光世啪敲了一下驚堂木,道:“將楊釗的狀紙呈上來。”

接過狀紙,陳光世道:“楊釗,你狀告守備張文澤破壞鄉試一條,可有證據?”

“當然有了。”楊釗施施然的道:“張文澤,你買通六名貢生和一名兵丁之事,莫非真認為別人不知道不成?”

張文澤依然態度倨傲的道:“哦?我到想看看你楊釗有何憑證。”

“憑證多了去了,你看看,這是蒲州三十七家商號聯名寫的憑據,證明你欺壓百姓,以權謀私,主動索賄。”楊釗又指了指旁觀跪著的三個可憐蟲道:“這三個人作證你買通了他們,意欲破壞鄉試。另外那三個狀告王大人的鄉貢,和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兵丁,你認為要敲開他們的嘴,很難嗎?”

緩了口氣,楊釗接著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主謀卻并非是你。而是我們的刺史大人。”

楊釗指了指陳光世道:“刺史大人,你還是下來吧!上面有一個吏部郎中就可以了。”

王維拿起桌上的驚堂木,啪的就是一下,道:“來啊,將陳光世的鎢砂冒給我摘了。”

堂下手持水火雙色大棍的人自然不敢這么做,可是王維帶過來的兵丁就不一樣了。上來將陳光世給拉了下去,并且將一眾衙役全部控制了起來。

兩排兵丁占據了原本衙役的位置。王維高高在上的道:“陳光世,你以為讓一個守備在臺前蹦來蹦去,別人就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了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子午,勞煩你給他說道說道。免得他不服。”

暗中對王維豎起一根大拇指,楊釗回道:“王大人有令,小的怎敢不從。好吧,事情是從開元十七年,也就是今春三月十七日開始。那日小子本欲拜訪王學士,但卻被張行健所阻。言語交鋒之下,我揍了張行健一頓。張文澤你不知其中內情,加之你本就和王學士有矛盾,以為是王學士差人所為,故,將矛頭對準了學士府。”

“也就是在這時,陳光世找到了你。他知道,當初御史李寅參王學士之時,根本就是受了宇文融的指使。而宇文融已經于半月之前罷相,貶為汝州刺史。一旦王維回道吏部,為了填補宇文融一系所產生的空缺,必定會升任吏部尚書。于是陳光世怕了,怕王學士會挾私報復,將你等宇文一系盡皆鏟除。于是你們決定先下手為強。我說的對嗎?”

陳光世大袖一甩,怒道:“無稽之談,你莫以為血口噴人便能栽贓于我等。”

楊釗悠然一笑,很有運籌于帷幄之中的感覺,道:“是不是栽贓,你很清楚。”

“決定先下手之后,你便找到了張文澤,恰巧我在這個時候揍了張行健,心中不忿王維的你們兩人一拍即合。”

“而這就是你陳光世的第一個破綻,張文澤是守備,一介武夫,將這樣一個人塑造成老奸巨猾詭計百出的人物,陳光世,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離譜了嗎?”

“好吧,看來你是不覺得了。”楊釗接著道:“你二人決定對付王維的時候,分析一番,最后打算在鄉試這一塊做文章。王學士賢名遠播,或許你們覺得光是搬到他,似乎并不致命,而對于文人來說,有什么比身敗名裂更狠的呢?于是一出學子鬧事,王維尸位素餐的戲劇便成了你們的計劃……”

說道這里,楊釗嘆息了一聲道:“可惜的是,你并沒有真正的信任張文澤,張行健被打之后,張文澤自作聰明,登門拜訪王學士,言語交鋒之下,將你的計劃說出了大半。還自以為得到了先手,在洋洋得意之間違背了你的意思。于是你不得不站出來,充當主持,將原本打算捅到朝堂上去的計劃,改成在蒲州府實行。這對嗎?”

陳光世死撐著道:“一派胡言,你等和張守備的官司,本官秉公而斷,未有任何偏頗,你如此強詞奪理,污蔑于本官,是何居心?王維匹夫,你擅自摘了某的鎢砂,某就是告上御前也誓不與你甘休!”

楊釗嘆息著道:“陳光世你稍安勿躁,沒看見人家王學士,都沒拿你這狠話當回事嗎?。好,咱們故事繼續,張文澤從王學士府回來以后,你為了補救,便干脆將計就計,表面上同意了張文澤的計劃。實際上卻暗中將其他六名學子買通,用于查缺補漏。”

“在我和杜甫兄離開學士府之后,你壓住了意欲報復的張文澤,想人贓俱獲的將我和杜甫兄弟在鄉試試院門口抓住,這樣王學士必定阻止,于是不管王學士出于什么目的,包庇傷人兇犯的一條都逃脫不了。”

“鄉試結束以后,張文澤可以告王學士,卻不能審。于是這時就必須有一個能作為主審的人出來充當裁判。你陳光世便堂而皇之的出現了。在這里你露出了第二個破綻。”

“你是刺史,張文澤只是守備,你兩人一文一武,品階相當。即便是張文澤當權,作為刺史你也不需要在張文澤面前唯唯諾諾。而你就偏偏這么做了,你想給我們一個張文澤一手遮天的假象,這樣你才能安然無憂的在最后一刻發動致命一擊。”

“但可惜的是張文澤或許是好的軍人,但并非好的戲子。他想表現出一副飛揚跋扈的樣子,卻又偏偏沒有對你吼過一聲。這種奇怪的關系被你們表現的完全失去了常理。”

“在加之小子我亂拳打死老師傅,幾句話便將傷人的名頭給說成了街頭斗毆。失去了王學士包庇兇徒的借口,你們不得已提前發動了學子鬧事。”

“于是不明真相的內應們,依然按照事先約定好的套路來。大肆宣揚王學士包庇兇犯瀆職等等,那群頭腦簡單的貢生們,自然會群情激奮。說道這里,我想問個問題,難道你們不知道等放榜的時候,在使出這一招,到時查無實據,潑臟水不是會更成功嗎?”

陳光世哼了一聲,根本沒有理會楊釗。這個時候他只要一張嘴,就有可能落入楊釗的語言陷阱,承認他是想陷害王維。所以三緘其口是最好的選擇。

“學子暴動,王學士名望太甚,登高一呼,所有的學子都冷靜了下來。眼見事有不成,你們本打算退卻,但可惜的是王學士直接將此事鬧到了府衙大堂。你不得已只好成了公正廉明的刺史大人。”

“于是這個時候問題的結癥,也就成了我楊釗到底有沒有傷人。我是傷人兇徒,王學士便難辭其咎,我不是則一切都是空談。”

“不得已,你們只好事急從權,暗中安排了張行健出場。可惜的是張行健太熊包,被我一嚇,就直接跑了。徹底沒辦法的你們不得不硬著頭皮把戲演下去。這才有了學子告狀的鬧劇。”

陳光世被說的啞口無言,但依舊死都不認道:“信口雌黃,你有什么證據?我乃一州刺史,莫不是你們認為,僅憑著紅口白牙的幾句話,便能讓本官認了這勞什子罪行不成?”

“你想要證據?”楊釗施施然的道:“時間上也差不多了。證據馬上就到。”

隨著楊釗的聲音落下,一個兵丁打扮的人,大步走進大堂,向王維行了一個單膝禮,道:“回大人,小的按大人吩咐,已將相關物證帶來,及相關人等抓捕歸案。特來向大人交令。”

王維伸手一撫長須,接過兵丁所呈上的包裹,將里面的一些文書拿了出來,道:“很好。先帶人證上來。”

一會兒之后,一個中年面有長須的人被帶了上來。老老實實的跪在大堂上。張文澤眼睛瞪的跟牛一樣看著來人。

王維一拍驚堂木,道:“張文澤,這是你府上的管家,你于陳光世的密謀,其全部招認,你還有什么話說?”

張文澤一臉驚訝道:“怎么可能,我離府剛剛半日,你等怎么可能讓他什么都招出來?”

王維笑著道:“本官是不能,也沒有功夫,讓他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招供,但是并不代表別人不能。這是他的供詞,來啊,于張文澤陳光世二人過目。”

一個兵丁動接過王維從包裹中拿出的證詞。轉身放倒了張文澤的面前。

管家竟然事無巨細,全部都招了出來。張文澤越看越不敢相信的吼道:“是誰?這些到底是誰做的?”

楊釗笑瞇瞇的道:“是我。”

陳光世和張文澤難以置信的指著楊釗道:“你?”

“不錯,是我。”楊釗侃侃而談道:“你們忙著構陷王學士的時候,我們也沒有閑著。王學士雖然深居簡出,但我卻有時間慢慢的和你們玩。”

“你們壓榨眾位商家和眾多勢力。可是你們卻忘了這些勢力商家卻遍布蒲州,他們有能力打聽出任何消息,讓任何人都無所遁形。”

“你們以為派人在王學士府監視,就能掌握一切了嗎?那些穿著官靴的販夫走卒在我與王學士看來就是一個笑話。或者你們根本忘了,這個世界不一定要見面才行,還可以寫信的。”

“在知道了你們鄉試之前,不會對付我的時候,我開始給王學士寫信,利用出來采買的仆人送進王學士府。然后借著大筆的利益,和王學士的名義,聯絡所有的勢力。”

“要權要錢,你們的官當的可是一等一的舒爽。可是你們卻忘了這么做會犯眾怒。你們當官當的舒服了,想冤誰就冤誰。可想到會有這樣一日?”

說著,楊釗轉過身來,道:“老王,你的那份圣旨也可以請出來了吧?以吏部尚書的官職來收拾他們,豈不是更過癮……”

大唐朝中,宇文融和安王兩人越斗越厲害。最終,忍無可忍的老男人尋了個由頭,將宇文融的宰相給擼了,并且在以后的兩個月之內一擼到底,使得倒霉蛋宇文融在一個半月之后,死在了被流放往嚴州的途中。于是大名鼎鼎的百日宰相就這么掛了。

安王也因為斗爭被李隆基一腳給踹會了隴右,繼續半死不活的守著邊疆過日子。經此一役,長安城的富饒繁華,基本上已經與他絕緣。

開元十七年的政治動蕩,終以兩敗俱傷落下了帷幕。占便宜的卻有兩個人,一個是王維,晉升為吏部尚書。一個是戶部尚書牛仙客因此拜相。

楊釗的話音落下,王維便正兒八經在陳光世和張文澤目瞪口呆中請出了圣旨。

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圣旨上不單有晉升吏部尚書的條款,還有著王維督查蒲州大小官員的任命。

于是圣旨一出,標志著王維不但有了名正言順審訊二人的權力,也宣告了宇文融一系在蒲州勢力的末日。

隨著后續的一系列證據的提出來,陳光世和張文澤仿佛被扒光了一般,再也藏不住絲毫的秘密。兩人被王維扒了官服,直接送進大牢。

其實他們不知道,按照王維的性子,他們所擔心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結果一門心思的阻止,偏偏葬送了他們害怕失去的權力。

按規矩官員在被不正常革職的情況下,還要被押解前往長安大理寺,如無意外,等待他們的將會是革職流放。

王維扔下了逮捕二人,并于近期解往大理寺的令箭之后,九個聯名上告的,和三名被當場抓捕的學子,被王維大筆一揮,全部革除了功名,即便日后還想再走科舉的路子,也沒有了希望。

而就這,還是王維放了他們一馬的結果。否則的話,那十二個鄉貢,只會是流放到天涯海角命運。相較于陳光世等人而言,他們無疑很幸運。

審訊過程中有百分之八十的證據都來自于蒲州大大小小的勢力,這些勢力有蒲州本地的鄉紳世家,也有遍布蒲州的商號,零零總總被執掌蒲州商界牛耳的劉昌平和鄭陽組織起來,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這件事之后,蒲州的各個勢力便開始了新一輪的合作。

王維也在此之后,開始了新一輪的督查。陳光世和張文澤留下的爛攤子中,那些不干不凈的小蝦米很多,對于這些人,王維的意見就是一個革職,并且永世不得為官。

于是整個蒲州因為王維大筆一揮,官吏系統被成片的砍了下來。只待新任刺史和守備上任以后,在另行安排。

等到蒲州的吏治告一段落之后,王維回長安的計劃便提上了日程。而杜甫和楊釗卻不得不留下,等待鄉試發榜的那天。

蒲州城外,送客亭。

桌子上一壺好酒,兩碟小菜。

楊釗笑意盈盈的給王維倒了一杯酒道:“老王,現今你是二品大員了,要回長安就職,老弟我跟子美,送你一杯酒,你是不是考慮破一下戒?”

王維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楊釗一臉皮相,道:“子午,這么做,可不厚道啊!”

楊釗強詞奪理的道:“玄奘法師西游取經的時候,都喝了杯帶有家鄉泥土的酒。我就是因為厚道,所以拿的是連泥土都沒有加的上好玉壺春,老王你這么說,可就太傷我心了。”

杜甫笑著道:“王學士莫介意,子午的心大,多傷傷才好。”

王維撫掌而笑:“子美一語中的,此評端是犀利。不錯不錯。”

“老王你不要轉移話題。”楊釗端著酒杯道:“酒可還是溫著的,我等也算是戰友了,再說老王你是信佛,又不是出家當和尚,怕甚子來著。”

王維搖了搖頭道:“不是怕,而是……”

“而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楊釗補充道:“來,喝一杯?”

說著楊釗便將酒給塞到了王維的手里,道:“要不?就讓子美兄賦詩一首,給你佐酒怎么樣?”

杜甫笑罵的道:“子午忒奸猾了,又不是我勸酒,為何要我作詩佐之?”

“老杜可看好了,你眼前的王摩詰可是二品大員吏部尚書,等將來,自有你在人家手底下混的時候。這時巴結一下上官,好處可是大大滴有。”

王維稀奇的問道:“那子午,將來要是在我手底下混呢?你是不是也得作詩一首,以表誠意?”

作詩?楊釗不行,人家都說寫詩寫的是靈氣,楊釗的靈氣早就在上輩子混公務員那會兒耗光了。不過偷一首,倒是可以。

“一杯酒想換兩首詩!”楊釗撇著嘴道:“老王你不應該當官的,你要是當商人肯定更有前途。”

杜甫連忙拉了拉楊釗的衣袖,提醒一下,當商人這話說出來,特別是說一個高官,那跟罵人沒有什么區別。

楊釗呵呵一笑道:“老杜你甭擔心,沒事。老王的心,也大著呢。”

王維笑了:“此舉卻是子美見外了,我等文人貴在交心,莫要在意那些官階虛禮。如此,恩,就罰子美作詩一首,如何?”

楊釗惟恐天下不亂:“好,子美來一首。也算給老王送別了。”

杜甫端起酒杯,略一沉吟,道:“就依王學士所言,今日但見知己,不見官階,我就作一首貧交行以送王摩詰。”

“翻手作云覆手雨,蒲州相知何須數。世傳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何不如?”

“好詩。”王維贊道:“好一個世傳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何不如,王某自入官以來,難得知己。今日當子美以貧輪交,我多一知己矣。干!”

說完王維仰頭就是一杯,可見杜甫吧他當做一個普通人一樣引為知己,是一件讓他多么高興的事兒。

“成了。”楊釗笑道:“酒也喝了,詩也有了,老王你也該踏上征程了……”

王維走了,回長安城繼續著他的高官生涯。

楊釗和杜甫兩人留在了昌平客棧。繼續著他們的等待。時日如同流水,緩緩而逝……

而這天正是發榜的日子。

楊釗起了一個大早,興致勃勃的拉著杜甫,說是要手談天下。實際上不過是耐不住性子去等那最后一點的時間罷了。

本來要緊張的也是杜甫緊張,可惜楊釗因為第一次參加科舉,想要看看人家所謂的飛馬賀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中不中的問題,楊釗根本沒有想過,有王摩詰作為主持,沒有那個不怕死的敢在閱卷的時候胡來。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都中不了,楊釗就枉為應試教育之下的好青年了。所慮者不過是到底中多少名而已。

于是一張棋盤,兩杯泡好的茶,便成了兩人等候的道具。

楊釗抓著一把黑子,讓杜甫猜單雙,結果杜甫持黑棋先行一步。

杜甫在星位點了一子道:“子午,你什么時候喜歡手談的?”

楊釗也點了星位一子,笑著道:“不喜歡。這不是沒事兒干閑的嗎?”

古人下棋力求搏殺,沒有布局一說,杜甫占據了兩個星位之后,便立刻圍了上來,道:“子午是想看笑話吧?放榜之日,天下學子幾人會笑?蒲州齊集進千名學子,所中者無非百多人而已。”

楊釗以二連星開始布局,道:“還真讓子美兄說著了。不過科舉雖是小小世界,卻有眾生百態,這樣的熱鬧看看,能長見識。”

杜甫硬起小飛掛,道:“子午就不怕看笑話不成,反被人家給當成笑話看了?”

楊釗在自己的右下角落幕以后,任由杜甫構成雙飛燕之局,道:“連中個鄉試的底氣都沒有,我輩還如何治國平天下?老杜你這一點可不好,怎么能那么不自信呢?”

杜甫落子,完成雙飛燕的定式后,道:“有嗎?我哪有不自信好不好?吶,你看看一樓靠窗的,那才是不自信。”

楊釗努力鞏固著右下角的一塊小陣地道:“哪兒呢?恩,果然是不自信。一臉老家死了人的表情,這科舉考的跟上刑似的。”

杜甫開始攻擊楊釗的右下角,將之圍了起來,努力控制著楊釗所能占領的位置,道:“子午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天下能人無數,可是每年科舉僅有三百進士。天下學子何止三十萬?”

棋局到這里,才剛開始便有了些許火藥味。

楊釗還是壓長,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惜太多的人都不知道,做官其實是一種很大的責任,遠非想象的那般美好。”

杜甫落下一子,道:“說的子午跟做過官似的,不過可惜呀,有些理想卻不得不用做官來實現。”

楊釗保住了角落,開始和杜甫爭中盤:“理想?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吧?大學的一句話,不知道忽悠了多少人為之前撲后續。”

杜甫一子將楊釗的突勢割斷,道:“子午慎言,我等文人的至高信條豈能拿來尋樂子。”

楊釗不緊不慢的開始圍著中盤的棋子找碴,道:“我經過八年苦心研究,發現了一個問題。子美兄想知道不?”

這時,銅鑼的一聲響,一個頭戴四方帽的小吏竄進了客棧,放聲大喊道:“那位是呂泰呂順開老爺?恭喜您鄉試乙等六十三名高中……”

坐在窗子旁邊的那家伙一躍而起,興奮不已的抓著報喜的人一陣猛搖,喃喃的只會道:“我中了?我竟然中了……”

小吏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掙開,道:“是,恭喜呂老爺高中……”隨后小手伸的耙干一樣準備討賞。

結果呂泰一摸腰間,傻了,要不是劉昌平仁義,早就把他給趕出去了,那里還有錢賞給小吏。

好不容跑過來道賀,一見沒有賞錢,小吏的臉都綠了,這算怎么回事?

楊釗擺了擺手,讓王慶拿了一貫錢下去替那人打賞了,小吏歡天喜地,以為宰了個冤大頭,樂呵呵的走了,才算完事。

隨后兩人都沒有了下棋的心思,一局棋越來越爛,將旁邊伺候的王慶看得眉頭鄒成了一小把。這棋要是讓任何懂行的人看了,丟人丟到爪哇國都不夠。可惜的是楊釗不讓他去看榜,王慶也只好在這里陪著。

隨后一聲聲的鑼響,都代表著一個人得中,鄉試比不得會試,能跨馬游街風光無兩,可是過不了鄉試,就一輩子都別指望能跨馬游街。

“恭喜,韓偉韓長忠老爺高中鄉試乙等第一名……”

聽到這一句,楊釗傻傻的問杜甫:“怎么著?這就完了?咱們的名還沒報呢。”

杜甫也很緊張,緊張到,懶得理會楊釗那傻的冒泡的問題,乙等過完了,不還有甲等嘛?但是甲等只有前三名,能不能中前三,杜甫的心里還真沒有底兒……

但,很快傳來的一聲銅鑼響,打消了杜甫是疑慮:“恭喜杜甫杜子美老爺,得中鄉試甲等第二名……”

一個小吏跟兔子似的,嗖的一聲飛了進來,高聲常諾之間,仿佛與有榮焉的大聲道:“恭喜杜老爺……”

楊釗倒是從心眼里為杜甫高興,看到偶像得中,楊釗樂的道:“守義,打賞……”

小吏接過王慶打賞的三貫錢,樂呵呵的倒了兩句恭喜,便賴著不走了,等著混一頓慶功宴。

喜悅過頭的杜甫端起茶碗一陣猛灌,卻沒有想到王慶剛剛換過茶,被燙的嘴巴一咧,哈哈大笑了起來……

“未想到,未想到,如此還要多謝子午兄,那論文寫作方法果然管用。”說著杜甫對著楊釗就是一禮。卻被楊釗側身讓過了。

楊釗笑著道:“沒那回事,子美兄過謙了……”

一邊跟杜甫打著哈哈,楊釗一邊在豎著耳朵仔細聽,怎么就聽不到跟自己報喜的呢?

果然沒過多久,又是一聲鑼響,給楊釗報喜的人終于還是來了……

那天晚上杜甫喝醉了,楊釗也喝醉了,整個昌平客棧的人都喝醉了,有的是因為高興,有的卻是借酒消愁。鄉試也在這樣的氛圍中畫上了句號……

官道之上兩輛馬車并前后相隨,徐徐前進之間揚起了一路塵土。

楊釗和杜甫二人坐在車廂之內,向長安而去。

鄉試結束以后本來是有刺史設宴款待眾位得中秀才學子,可是的是陳光世已經被押解進京,雖然有學政代為宴請,但終究在規格上低了些。

楊釗最終獲得了鄉試第一,成為永樂神童的另一項榮譽。

遠在楊府莊園的張氏,在接到劉昌平派人的賀喜之后,高興異常,愣是在沒有楊釗的情況下,大宴了眾位鄉親一次。財大氣粗的張氏擺了二十桌酒席,結果依然沒夠,來來往往賀喜的人,讓張氏做夢都有笑醒的感覺。

而此時,前往長安的楊釗卻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麻煩事兒。

楊釗一臉牙疼的坐在車廂之內,滿臉痛苦。

“守義,你的意思是……”楊釗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老師。”王慶的臉上也滿是痛苦:“按照原本說的,出了蒲州東行八十里就會有一處私驛,我等也應該在那里下榻,可是我等已經行了至少八十里,這里卻什么都沒有。”

杜甫淡定的補充道:“也就是說,我們迷路了。”

一幫子沒有出過遠門的人,在荒郊野外迷路了,還是在沒有指南針和地圖的基礎上迷路的。這讓楊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蒲州一去長安近千里,要是按照這樣的程度迷路,楊釗哭死的心都有了。

“悔不該當初找一個向導的,如今卻是麻煩了……”楊釗感慨的說道。

但是隨即他便發現杜甫一臉淡定的樣子,仿佛一切盡在其掌握之中。

這一發現讓楊釗欣喜異常:“子美兄,看你淡定異常,似乎胸有成竹,你一定知道該往哪兒走,對不對?”

“不知道。”杜甫回答的很干脆:“我又沒來過這里,怎么可能知道?”

楊釗沒好氣的道:“處變不驚淡定自然,不知道你還一臉武侯算盡天下的樣子,耍帥呢?”

“沒那意思。”杜甫稍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不是以前也迷過幾次路,習慣了,就沒什么好驚訝了嘛。”

“忽悠,你接著忽悠吧!”楊釗憤憤的道:“有本事你想個辦法出來,別整那些沒用的。”

杜甫悠然一笑,道:“子午你還別說,我倒是真有一個辦法。雖然笨了點,但很實用。”

“哦?”楊釗驚奇的道:“子美兄有何良策?快快道來。”

杜甫端起了架子,道:“拿壺好酒,潤潤喉嚨先……”

楊釗立馬拿出一壺酒,捧著送到杜甫的手里道:“這總該說了吧?”

“長安是不是在蒲州的東南方?”杜甫一臉諸葛亮草船借箭的樣子說道。

楊釗點頭。

“咱們雖然不知道身處何地,但總是離蒲州不遠,這對吧?”

楊釗再點頭。

“那不就結了,又不是不知道方向,朝著東南方走就是了。什么時候碰上人再問就是。”

楊釗郁悶了,這么簡單有效的方法,他竟然沒想到,反而讓杜甫給趁機臭了一把。又陪進去一壺酒,多少有些冤了。

“守義,就按照剛才子美兄說的辦……”

一路上山山水水,楊釗杜甫二人坐在馬車里,挑開布簾,看著外面的風景。原生態的風景自然是很有看頭的。四月是一個很美的季節,自然中應經有了濃濃的綠意,加上清風和煦,春日濃濃,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日夜晚,楊釗一行人磕磕絆絆的總算是找到了一處看起來像是村莊的地方。跟蒲州府熱鬧繁華所不同的是,這里很安靜,也很貧瘠。

楊釗等一行兩輛馬車駛進村莊的時候,自然引起了很多小孩子的圍觀。結果被王慶一人一塊臘肉干糧,全部打發了。最后到處找人家借宿的楊釗等人,被請到了村子里最好的房子,也就是村正的家里。

一行人安頓下來之后,杜甫和楊釗雙雙以給長者請安的名義,跟村正閑聊了起來。

能得到文人的尊重,年近古稀的村正笑的滿臉褶子,沒口子的夸兩個后生懂禮節,是人才等等。也是這個時候,楊釗才知道他們依然是在蒲州的境內。

“老人家,你說這里也屬蒲州府?”楊釗很稀奇的問道。

老頭很實誠的回答道:“沒錯,這兒還是蒲州府的地界,從這兒往北,走上二十多里,然后上了官道再往東南拐,就出蒲州地界了。”

“那老丈,您知道去長安具體的路不?”杜甫問道。

“這個,俺年輕那會兒,也確實出去過。”老頭兒想了想道:“蒲州倒長安,大致還要經過蒲津關和同州。這是俺知道的最近的路了。不過最近聽說這路不好走。”

楊釗來事兒了:“不好走?難道這太平盛世的,還有強人攔路剪徑不成?”

“后生,你還真說著了。”老頭嚴肅的道:“蒲津關和蒲州之間有個兩不管的地帶,聽最近的路過的商客們說,好像還真有剪徑的強人。”

杜甫白眼一翻到:“子午就是個烏鴉嘴,一說就中。”

楊釗也跟著翻了翻白眼,沒有理會杜甫:“老人家您繼續講。”

“據那些商客們說啊。”老頭一副擺開龍門陣的架勢道:“這些個強人,都是狡詐兇殘之輩。向來都是殺人越貨。官府剿了幾次,他們都逃之夭夭,等官軍一走,又呼嘯而聚。惹得過往的商客要么繞路走,要么就請鏢局護送……”

“呀呵?這么狠?”楊釗摸著下巴道:“看來都是職業強盜,而且人數并不多。不然這個毒瘤也留不了那么久。恩,老人家,還有呢?”

“沒了。”老頭拄著拐杖笑瞇瞇的很慈祥:“老朽也就知道這些,還是聽那些留宿的商客們說的。不過你們幾個后生倒是可以在這里多留兩天,等著和別人一起上路會穩妥些。”

對于老頭的話,楊釗倒是沒有懷疑,現代社會都富裕的到處冒油,還有半路上打劫,拎人家包的呢,攔路搶劫這種事兒到什么時候都不新鮮……

“說吧,這事兒子午兄打算怎么辦?”杜甫坐在楊釗的對面,拿著茶碗問道。

楊釗有些郁悶,出了永樂就遇上事兒,先是揍了別人,然后這會兒又可能碰上強盜,不是說出門那天是黃道吉日嗎?

“兩個選擇,要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么老老實實等著,看看有沒有人做伴。子美兄怎么看?”

杜甫吹了吹茶葉道:“不怎么看,游學這么久,我就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不過這等事,我等沒有遇上就算了,如今遇上,若是不聞不問,是不是有違君子之道?”

楊釗沒想到杜甫還有這樣的俠義心腸,有些不確定的道:“君子之道?我說子美,你是會武功呢?還是跟李白似的劍術超群,你就不怕到時候把自己搭進去?”

杜甫對著楊釗翻了翻白眼,道:“我不會武技,你不會嗎?”

楊釗楞了:“我會又怎么著?到時候刀光劍影的,誰也顧得上誰,你要是一個不小心掛了,我楊釗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杜甫端起茶碗,撇著嘴道:“千古罪人?對了,那個詞兒叫什么來著?對,你就忽悠吧!我要是掛了,你是不是還對不起萬千黎民?愧對天下蒼生?”

楊釗心道:就這意思!

“子美兄想繼續旅程,是不是?”

杜甫施施然的道:“沒錯。再者說了,還不確定到底有沒有強人,就先嚇趴下了,這可不是你楊子午的習慣。在下還記得,當初在往學士府門前,子午揍人的時候,可是沒有如此多的顧慮。”

楊釗有些毛了:“那我要是不去,你怎么樣吧?”

“呀呵?”杜甫驚訝了:“難道說,天不怕地不怕的楊釗楊子午,就如此懼怕那勞什子強人?”

“激將法。”楊釗無奈的道:“子美兄,你可是老實人,什么時候學會這一招的?”

“跟子午這么奸猾的人,呆一起的時間長了。難免受些影響。”杜甫沒事兒人似的,道:“這便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老杜,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夸我嗎?”

“不是,還有,說了很多次不要叫我老杜……”

最終,一行人在村正的家中借宿了一夜之后,又再一次踏上了前往長安的官道。這次唯一一點值得說說的就是,他們沒有迷路。

臨走的時候,村正那老頭百般挽留,希望楊釗和杜甫能等些人一起上路,在他看來,兩個品格如此好的后生,要是被強人給害了,那該是多么讓人遺憾的事兒……

杜甫和楊釗確實把老頭的話給記在了心里,但他們還是照舊出發了。

一些強盜而已,在兩人看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兒,杜甫雖然是書生,但絕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

射,也是君子六藝之一。一匹馬一把弓箭,尋常的三五個人,杜甫要是遠遠的招呼,似乎也沒什么問題。

王慶和小四自然也不在話下,特別是王慶,這些年沒少被楊釗折騰,關于打斗這方面,自然也是個中好手。一行四人再次乘著兩輛馬車,煙塵滾滾的向著蒲津關而去。

蒲津關,世傳修建于春秋戰國時期。是黃河重要的古渡口和秦晉間的重險之地,也是溝通南北的交通樞紐,南來北往的道路四通八達。

自古相傳山西商人有錢,而山西重在蒲州,因此蒲州通往蒲津關的道路到底有多少,還真沒有人數清楚過。

漢武帝時蒲津關改名臨晉關。晉則是山西的簡稱,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晉商就是由這里下長安的。有部電視劇喬家大院,就沒少在這個地方浪費鏡頭。

這是一個充滿著傳奇的地方,秦始皇由此出兵平定天下,漢高祖由此平定河內,就連唐初,李淵父子能順利引兵自太原而下,也主要是由于蒲津守將的不戰而降。其后開元年間再度被老男人被改名為蒲津關。

蒲州的地勢自古多山,臨近蒲津關更是如此。

楊釗本打算跟杜甫好好顯擺一下自己的博學,可惜頭天被楊釗給灌了不少,杜甫昏昏欲睡,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他。

無聊之下,楊釗只好坐到馬車前面的車轅上看風景去了。把整個車廂都讓給好酒喝多了的杜甫。

春日風景看不盡,楊釗拿著酒葫蘆,一邊看一邊喝著,跟杜甫比起來,楊釗能稱之為海量,屬于越喝越精神的那種。低度酒一直是大唐時期的主流,這種情況一直到近代才有所改變。宋時武松能喝十八碗,就是這種酒。否則來十八碗,不,八碗二鍋頭,再壯的漢子都得躺下,別說是打老虎,連螞蟻都踩不死。

喝了一會,楊釗更加無聊。便靜靜的提著葫蘆,望向遠方,一如當年坐火車時,盯著車窗不動一樣……

就在楊釗愣神的時候,一個仗劍騎馬的青年人,從后方追了上來,抬眼看見楊釗的酒葫蘆,道:“這位兄臺,不知你們欲往何方?”

楊釗看風景的心思被打斷,只好解釋道:“我等是趕往長安的學子,準備參加會試。這位兄臺是?”

“那好啊。”青年哈哈一笑,頗有些豪氣的道:“某也趕往長安,不知可否同行?”

楊釗見對方的眼睛緊緊的盯著自己的葫蘆,那里還不知道這位突然出現的青年的心思。

抬手將酒葫蘆扔了過去,楊釗道:“兄臺接著。此去蒲津關還有百里,兄臺要是沒有什么急事,還是緩一緩再去吧。傳言前方有強人攔路。”

青年揭開酒葫蘆,仰頭就是一大口,嘟囔了句:“極品玉壺春?好酒好酒!”之后又是一陣猛灌,壓根就沒有理會楊釗在說些什么。

楊釗見青年人整個一酒鬼的架勢,半葫蘆灌下,眼睛里已經有了少許的醉意。便不再理會他。

青年人好像這時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前面有強人攔路?那我等該怎么辦?”

楊釗沒好氣的道:“有招想去,沒招死去……害怕了躲起來就是。”

青年火了:“你怎么說話呢這是?什么叫有招想去,沒招死去?”

楊釗梗著脖子道:“跟你說了可能會有賊人,你不聽又喝的醉醺醺的,真遇著了你還能干什么?”

“干什么?”青年拍了拍腰間的寶劍道:“能干的多了,不過是一伙剪徑強人,在某的眼中,無異于土雞瓦狗耳。”

楊釗瞄了瞄青年一副醉貓的樣子道:“就你這樣,還土雞瓦狗?別等會遇見,飯沒吃著,自己先成送菜的了,那時候丟人可就丟大了。”

青年人一骨碌的從馬上翻身跳下來,道:“竟然瞧不起人?有本事你下來,我倒要讓你看看,到底誰是送菜的。”

“守義先靠邊停,順便把我的雙截棍給拿來。”楊釗縱身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到:“比就比,不過比試也要有些彩頭才好,閣下以為呢?”

青年人一邊要收拾楊釗,一邊還抱著楊釗的酒葫蘆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見楊釗同意了才道:“也好,不過我身無長物,包裹之內倒是有些許銀錢,你若愿意,拿去就是。”

“不要你錢。”楊釗道:“輸了你就該干嘛干嘛去,贏了我就在送上三壺極品玉壺春如何?”

“成交。”青年人小心的將手中的酒葫蘆放進馬匹身上的兜鏈里,道:“此劍名曰青蓮,乃是長輩所贈。你用何兵器,速速取來。”

楊釗一招手,王慶便拿著雙截棍,恭敬的遞了過來。楊釗將雙截棍一抖,道:“我用的兵器是雙截棍,反正路途寂寞,今兒就陪你玩玩。”

青年人隨手挽了一個劍花,道:“很長時間沒有喝到這樣的好酒了,今日不但有好酒,還能打上一場,不錯。”

說著青年人單手執劍指向楊釗,另一只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那意思是請楊釗先出手。

楊釗也不客氣,雙腳快速擺動,一邊使出蝴蝶步,一邊雙截棍金蛇纏身舞的跟朵花兒似的。

青年人見楊釗靠近,一招長虹貫日,單手直刺楊釗前胸。

楊釗腳下一錯,甩手一棍砸在青年的劍上,只聽見,嗡的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青年人的酒也醒了幾分,握著劍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喊道:“再來。”說著并身平抹,劍尖畫出一道弧形,切向楊釗脖子。

楊釗側身甩手,雙截棍的另一段,畫了一個圓,又一次十分精準的截住了長劍的來勢。然后側身左轉,一招倦鳥知返,敲響青年人的肩膀。

青年人彎腰側身閃避,一招童子拜壽的變形版,劍刃流轉之間,切向楊釗的胳臂。

楊釗不待招式用老,一招左右逢源,手腕快速抖動,使得雙截棍快速回旋,猛烈的敲擊在劍背之上,嗡的又是一聲,化解了危機。

可是這會兒青年人不好過了,雙截棍快速揮動的時候,經過計算,其力度甚至能達到幾百斤。頭一次敲在劍背上,還沒有什么,第二次的時候,青年人明顯感覺手被震的麻木了。

兩人一退之后,再一次沖向對方,越打越有興致。

本來兩人就沒有傷害對方的心思,切磋之下,一招一式打的暢快無比。

就聽見叮叮當當的一片亂響,打的那叫一個激烈。把王慶看得揪心不已,就怕兩個人有誰突然受點傷。

杜甫被丁零當啷的聲音吵的實在是睡不著了,從馬車中露出腦袋沒好氣的吼道:“住手,都吃多了是不是?沒見著還有睡覺的嗎?”

楊釗一套單手雙截棍的十二招堪堪使完,便停了下來。

青年人人一見楊釗停,也跟著停了下來。在一看馬車上的杜甫,立刻高興的道:“未曾想在這荒郊野外,竟然能遇到子美兄。哈哈……果然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楊釗接過王慶遞過的水囊,笑了笑便喝了起來,在他看來只要是熟人就好辦了。

杜甫聞言一看,驚喜的道:“這不是太白兄嗎?你們怎么打起來了?”

“切磋切磋。”李白笑著道:“純粹是一時興起。對了,在下李白李太白,敢問兄臺尊號?”

楊釗一口水全部灌進了氣桑里,嗆的死去活來,斷斷續續的道:“啥,啥玩意?你……你叫李白?靠啊,這個世界太小了吧?”

反應過來的楊釗嗷一嗓子撲過去一把抓住李白,道:“偶像啊,咳,我可遇到,咳,你了,給我簽個名,咳,成不?”

“簽……簽名?”李白被楊釗嚇的酒全醒了,對著杜甫露出求救的目光,道:“我說子美兄,這位仁兄是怎么了?不會是有什么病吧?”

杜甫想起了他當初跟楊釗相識的時候,楊釗就是這一手,差點把他給嚇了個半死,于是翻了翻白眼道:“太白兄無需介意,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蒲州永樂楊釗楊子午。沒啥病,習慣了就好。”

李白聞言一抱拳道:“原來是子午兄,久仰大名,未想今日一見,這個一見……”

杜甫接著道:“是不是一見之下,發現楊釗根本就沒有傳聞中的風采,頗覺得失望?”

終于咳順氣的楊釗雖然心里十分激動,但有了杜甫的前車之鑒,并沒有把心思給全部掛在臉上,而是笑著道:“子美兄這么說可是不厚道啊,我這叫真性情好不好?”

杜甫十分不客氣的道:“你那叫皮厚是真的。”

楊釗沒有在自己是不是皮厚這樣一個問題上糾纏,而是對著李白拱了拱手道:“久仰太白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幸會幸會。”

琢磨著以后能跟詩仙詩圣一起把酒言歡,暢談詩詞,楊釗不由得臭屁的不行,神交已久這個詞兒,對于后世的文人來說,是最熟悉的,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詩仙詩圣,也都佩服的五體投地,可是見過真人,又有這份心思的卻一個都沒有。

杜甫死后近百年的時間,人們才認識到他的價值。基本上到宋朝才被封為詩圣。大唐時期拿他當回事的人很少。這也是杜甫后半生窮困潦倒的主要原因。只不過這些因為楊釗到來,統統會改變……

說起來,老杜是個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人,但同樣也是個可憐人,其經歷跟梵高有些相識,只不過他比梵高聰明的多了。

想想當時,詩才差杜甫老遠的孟浩然等等,因為在當時有名氣,后半生雖然不得志,但至少還過得下去。只有老杜一個人可憐。最后葬身水底,也不知道是自殺還是意外,更不知道最后被埋到了什么地方。

李白是和性情中人,雖然驚采絕艷,但一生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悲劇。兩人都是文學史上的終極BOSS巍峨豐碑。但在真實的生活中,兩人的都沒有好結局。一個被流放夜郎病死,一個窮死。

不過看著眼前風華正茂的兩人,楊釗覺得還是不要想歷史為好,畢竟歷史已經變了,至少他這個楊釗是楊子午,而不是楊國忠。

李白同樣回禮道:“子午兄的大名,我也是早有耳聞了。今日我等三人再此相遇,也算是一段佳話。”

杜甫稀奇的問道:“太白,你不是游吳越去了嗎?怎么會出現于此處?”

李白笑著道:“隨意而游,興之所至,游之所處,僅此。倒是子美兄欲往長安所為何事?”

杜甫笑著道:“趕考,時日臨近會試,我與子午兄意欲參加會試。”

楊釗樂呵呵的道:“試問天下何所歸,此心安處是吾鄉。太白兄倒是灑脫。卻非我等這般勞碌。”

提起了會試之時,楊釗發現李白明顯沒有多大的興趣,便插科打諢道:“太白兄何不上車同行,要知兄弟這里的極品玉壺春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有酒有佳朋。那我李白倒是要多多討饒了。”說著李白也沒有客氣,跟著楊釗和杜甫二人便上了車。

上車之后一人一壺玉壺春,這便打算把酒言歡了。

抱著酒葫蘆的李白先開了口:“剛才切磋之時,子午兄的身法武技,皆是聞所未聞,不知子午兄所用是何絕學?”

“那個叫截拳道。”楊釗忽悠道:“是一大神所傳。其主旨便是以無限為有限,以無法為有法,阻擊對手攻擊之意。”

李白驚訝了:“大神?難道說神仙之說,當真屬實?截拳道,竟然是神仙所傳?”

“不是!”楊釗暈了,沒想到禿嚕嘴,把后世的名詞給說出來了:“所謂大神,就是在某一領域登峰造極的存在,并非實指什么神仙。比如屈原,就是一尊大神……”

杜甫點頭道:“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解釋,雖有些荒謬,卻也貼切。”

李白好奇的道:“創出此拳之人堪稱一代宗師,然卻從未聽說過,奇哉怪哉。”

楊釗心道,你要是聽說過就有鬼了,不過李大神也是所有中國人的驕傲,雖然跟李白杜甫不是一個領域的人物,但終究也是大神不是?

“此拳乃是一代宗師李小龍游歷歐美所創。”說道這里,楊釗惋惜的道:“可惜其英年早逝,太白兄沒有聽過也很正常。”

“歐美?那是什么地方?”李白疑惑的道:“某家四載游歷雖不敢言到過多少地方,但自問于地理頗有所得,為何卻從未聽過此處?”

“沒聽過就對了。”楊釗抱著酒葫蘆忽悠道:“現如今歐美不過是茹毛飲血,荒蕪凄涼之地,太白兄要是聽說過,我才會奇怪。”

李白接著灌了一口,吟道:“長歷歐美多風雨,宗師已去浩淼間……可惜李白無緣一見啊……”

楊釗悠然一嘆,老李確實死的太早了,不過凡事要往好處想,要是老李也能穿越道什么什么世界去,嘿嘿,那感情……

越提漏的越多,楊釗覺得還是轉移話題的好。

“太白兄名揚天下,四處游歷。我等能在途中相遇,也是緣分一場,如此請酒!”

李白一揚葫蘆,灌了一口道:“子午兄倒是謙虛了,某家也是久聞大名,只是無緣一見。沒曾想今日竟能遇見,當屬一大幸。”

杜甫撇了撇嘴道:“酸,真酸,你們兩個就接著互相吹捧吧,待會遇到強人,一下抓了兩個名滿天下的人,嘖嘖……”

楊釗被說的小臉一紅,道:“你杜甫十五而有詩名,又是官宦子弟,怕是比我值錢多了,到時那些強人想抓誰還不一定呢?”

李白點了點頭道:“路有強人一事,某家也有聽聞,我等行事還是要小心些為上……”

楊釗嘿嘿一笑道:“太白兄謙虛了不是?如若我猜的不錯,太白兄大概是聽聞了強人之事,才仗劍騎馬而來,意欲為民除害的吧?”

李白端著酒葫蘆又灌了一口,笑了:“還真讓子午兄猜著了,某家是有此打算,如今遇到了兩位仁兄,這把握又大了些。”

“太白兄俠義,我等欽佩。”楊釗顛著葫蘆道:“些許強人罷了,不足為慮。子美兄太白兄皆是人中龍鳳,當效仿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才是……”

李白哈哈一笑道:“子午兄此言深得我心,子美兄以為如何?”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子午這話倒是一語言盡我輩之心吶……”杜甫同樣抱著個葫蘆,倒是卻不怎么喝,他的宿醉大概還沒有緩過勁兒來……

“說道收拾強人嘛。”楊釗笑的跟狐貍似的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哦?”杜甫和李白好奇了:“子午有何妙法,快快說來!”

楊釗分析道:“強人聚眾剪徑,所為者不過錢財而已,那么我們就給他錢財。收拾幾個人很簡單,三拳兩腳就能搞定。但是要斬草除根,就需要策略了……”

“你們想想,這伙強人出現的時間不短了,如若是一些地方人物冒充強人的話,如若不能將這些人給揪出來,就算是抓幾個小嘍啰也沒有什么用……”

“若果這些強人乃是其他地方流竄而來,那就更要找到他們隱藏之處,然后一網打盡,才能絕了后患。”

杜甫接著楊釗的話,說道:“不管是那一種,子午兄打算也錢財誘之,我說的可對?”

楊釗笑著道:“沒錯,就這意思……”

山中,一間不大的草屋,四周是黃巖樹林,水草豐茂之間,從外面很難找到這里。

六個人坐在草屋之前,全部做獵戶打扮,腰間圍著獸皮,身后背著弓箭和單刀。

如若不是不遠處堆著一些金銀,沒人能看出來這些人竟然會是剪徑的強人。

正在這幾人喝著酒吃著肉干的功夫,不遠處的草叢傳來了嘩嘩聲。

為首的是一個大漢,滿臉絡腮胡子,在聽到聲音以后,立刻警覺了起來,隨后所有的人都將背上的弓箭給拿了下來,瞄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同樣打扮的獵戶,扒開了草叢道:“老大,打聽清楚了,來者有兩輛馬車,是兩個進京趕考的學子,帶著兩個仆役,正朝著這便過來。”

絡腮胡子這才放下了手里的弓箭道:“老七,依你看,貨品如何?”

老七一臉笑容道:“老大,小弟遠遠的看到過,兩輛馬車的車轍都很深,十有是肥羊。”

絡腮胡子道:“你可看清楚了?確定如此?兄弟們怎么看?”

眼角有條細細疤痕的老二道:“大哥,干吧。真像老七說的就四個人,其中還有兩個趕考的學子,對兄弟們自然不是問題。”

有些斗雞眼的老三也勸道:“大哥,這可是一支肥羊,放過了太可惜。”

絡腮胡子看了看手下的一幫子兄弟,道:“那成,我等就在干一票,最近風聲太緊,干完這一票,兄弟們可以歇很長時間了。”

七人聽完都興奮的嗷嗷叫,有大肥羊上門,是他們最為樂意見到的,又肥又沒有什么反抗能力,絕對是攔路搶劫的最佳對象。

“老七,他們離老地方還有多遠?”絡腮胡子轉身問道。

被稱為老七的人回道:“沒多遠了,大至也就小半個時辰就會到。小的還打聽到他們在他們這一行人中,個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很好對付。”

絡腮胡子略一思索,道:“那好兄弟們出發,就在預先選好的那個峽谷后攔他們。”

剩余的六人隨著絡腮胡子,便出發了……

于此同時,坐在馬車之上的三人正在商議著計劃。

楊釗道:“沒錯就這意思。這些強人都是貪財之輩,兩輛馬車足夠讓他們動心思了。只要他們貪錢,事情就好辦。倒是我等裝作軟弱不堪的樣子。讓之掉以輕心,然后突起發難……嘿嘿……”

李白抱著酒葫蘆醉眼迷離的道:“子午兄倒是好算計,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且傷而不殺。讓他們自己帶我們去其老巢,然后一網打盡。此法甚妙。”

杜甫想了想,問道:“子午兄,如若這些強人乃是臨近縣城的百姓所扮,受傷之后,藏了起來,我等人生地不熟的,怕是免不了一番麻煩吧?”

楊釗笑瞇瞇的道:“那樣更好,到時抓捕他們自有官府,我們可就輕松了。”

隨著三人言語閑談,馬車緩緩而行,不多久就接近了一處山谷,遠遠望去,山谷中陰森一片,周圍是陡峭山壁,狹小的道路隱沒于其間……

王慶對著馬車之內的楊釗道:“少爺,前面是一處峽谷,而且已經到了午時,我等是不是用過餐,再過去?”

楊釗道:“沒關系,直接過去吧……”

李白掀開車簾,打量了一番,道:“這伙強人,如若欲行那劫掠之事,怕是應在此處了,兩位以為如何?”

楊釗搖了搖頭道:“不在這里,應該是在峽谷的另一端,峽谷之內地勢險要,不良于行,非是劫掠的好去處。”

杜甫同樣掀開車簾,打量了一番,道:“此地險峻異常,道路狹窄,置身其中,深感天地之威。卻非劫掠的好去處。子午兄所說不錯,應該是在另一端。”

李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打劫也是個技術活,參天峽谷中的一條小道確實不是搶劫的好地方,至少前后堵截就是一個大問題。面對著這樣懸崖斜伸,猶若山洞的峽谷,走入其中,人們總能感覺到壓抑。

而另一端的出口,對于壓抑的人來說,就好像從新見到陽光一樣,這個時候往往是人比較放松的時候,突然跳出來搶劫,才能產生最大的震懾。

絡腮胡子一行人雖然不懂心理學,甚至可能一個字都不認識,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做出判斷,打獵跟劫道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在某個必經之路的通道口設陷阱,才能抓到更多的獵物。

兩輛馬車,沿著峽谷中彎彎曲曲的道路,不緊不慢的行駛著,拴在馬脖子上的鈴鐺一直響個不停,清脆的聲音在峽谷中傳出老遠……

絡腮胡子幾人,用大塊的巖石,將出口處不遠的一條小路完全給堵上,然后借助旁邊的草叢將身影遮蓋起來,激動異常的等著馬車到來。那不緊不慢響起的鈴鐺聲,在這些人聽來,猶如散財童子的歌聲那般好聽……

馬車之上的三個人早就停止了閑談,平心靜氣的等著事件的到來。楊釗將雙手放在身側,暗暗的將藏在袖中的雙截棍給緊了緊。

李白則閉著眼睛坐著,出手抱著酒壺的手一直沒有松之外,腰間的寶劍也給藏了進來。

其中最自然的就屬杜甫了,他不用沖鋒陷陣,而且他也相信楊釗和李白能解決問題。

楊釗壓低著聲音吩咐道:“守義,待會強人出現,你記得給我守好子美兄的安全,其他的不用你做,明白了嗎?”

王慶低著頭想了想,道:“少爺您放心吧。”

馬車一如既往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緩緩的向著包圍圈之內而去……

觀察著這一切的絡腮胡子不由得微微一笑,那眼神很像是看見一只白兔,乖乖的跳進夾子一樣,隨即低聲道:“兄弟們,穩著點,放他們再進一些……”

楊釗掃了幾眼不遠處明顯有人踐踏過的草叢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因為他已經發現了那些人到底在什么地方,要知道有時候裝豬吃老虎,也是一件頗為賞心悅目的好事兒……

兩輛馬車,帶這許多讓心動的東西,緩緩前進著。

“少,少爺。”王慶演起戲來也是一把好手:“前面被石頭堵住了,我們過不去……”

絡腮胡子聞聽此言,立刻帶著人從草叢中跳了出來,七支弓箭定定的瞄著馬車。

王慶仿佛被嚇傻了一般,哆哆嗦嗦的道:“少,少爺,不,不好了……”

絡腮胡子仿佛很滿意王慶的表現,大喝一聲道:“車上的人給老子下來,現在留下你們的馬車,人,可以滾了。”

楊釗掀開車簾,一看,乖乖,七個人,人手一把弓箭,全部瞄著自己,嚇得整個人直哆嗦:“你,你們想敢什么?”

干什么?絡腮胡子每次聽到這樣問題都想笑,弓箭單刀全副武裝的七個人圍著幾只傻乎乎的肥羊會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別廢話。”斗雞眼的老三晃了晃從背后取下的單刀,道:“叫你們怎樣,就老老實實的怎樣,當爺手里的單刀是假的不成?”

“單刀?”楊釗睜著兩眼,瞎白話道:“那可是朝廷明令管制的武器?你,你們難道就不怕王法嗎?”

絡腮胡子實在是忍不住,終于還是笑了出來:“王法?哈哈……你們這群小崽子,給爺聽好了,現在打劫,爺就是王法。”

說著,此人為了增加威懾力,一刀劈在了旁邊的一顆小樹上,約有手臂粗細的小樹,被應聲砍斷:“你們這些小崽子的脖子,比之如何?”

楊釗傻傻的看著絡腮胡子,放佛那一刀不是砍在樹上,而是砍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般。捂著脖子,驚恐的對著馬叉招手:“老白,老杜,快點下來,我們遇上綠林好漢了。”

李白抱著個酒葫蘆,暈乎乎的伸出頭來,喊道:“叫,叫什么叫,綠林好漢那都是劫富濟貧的俠客,能看上你那點破東西?”

嘟囔著,李白爬下馬車,將手里的酒舉了舉,道:“各位好漢,喝酒不?這是極品玉壺春,有錢都買不到的頂級貨色。”

斗雞眼的老三,明顯也是個酒鬼,聞言就像伸手去接,絡腮胡子抬手就是一巴掌,他扇的他轉了一個圈兒。

“呸,敢跟爺玩心眼啊,好好好……”絡腮胡子瞪了被扇的還沒有緩過勁來的老三一眼道:“爺現在改主意了,你們這些小崽子去了幽冥地府,別忘了告訴閻王,爺就是虬髯客。”

楊釗聞言,噗的笑噴了:“虬髯客,哇哈哈……你一劫道的充什么大俠,太逗了,你怎么不說你還是高麗王子呢?老杜快出來看風塵三俠之一的虬髯客了……”

杜甫聞言也笑了:“子午就會胡鬧,這是大胡子,跟虬髯客有什么關系。相傳虬髯客是百年前的豪杰,欲逐鹿中原的角色,后遇文帝自慚不如,遠遁而走。”

絡腮胡子沒想到說出別人送的大號,竟然被鄙視了,這還了得?眼冒兇光,怒氣陡升的提起單刀,就想把杜甫給剁了,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獵物,竟然敢笑話自己?這跟活膩歪的有什么區別?

旁邊的老二一把拉住了絡腮胡子,道:“老大,我看這幾個小崽子,細皮嫩肉的頗有姿色,兄弟我心疼不已,老大您就把他們賞給我成不?”

“賞給你?”絡腮胡子忽然想起了他這位老二的愛好,也不發火了,笑瞇瞇的道:“那就賞給你。不過收尾要做干凈點。”

臉上有疤的老二,一步三搖的走到楊釗等人的面前,捏著蘭花指,嗲聲嗲氣的道:“小乖乖們,勸你們不要惹火老大,到他手里還沒有活著的呢。你們還是乖乖的從了大爺,至少還能活命。”

說著伸手向楊釗的臉上摸去,那笑容猥瑣的跟嫖客見了超級絕色美女被扒光了放在床上一般。

楊釗渾身抖的雞皮疙瘩亂飛,惡心的死去活來。眼看著老二的手越伸越近,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攢足了力氣,飛腳一個側踢。

惡心的老二,沒有任何反應的飛上了半空,隨即鮮血狂噴的滑出去米遠,一頭撞在了他們事先堵路的石頭上,眼見不活了……

絡腮胡子被突然出現的一幕驚的目瞪口呆,但隨即反應過來,目瞪欲裂的看著楊釗,二話沒說,一刀便劈了過來,身形進退之間頗有章法。

一刀劈下,雖然不多標準,但卻勝在殺氣橫溢威風凜凜……

瞇縫著眼睛的李白,感覺到殺氣的瞬間眼睛一瞪,也不暈乎了:“子午兄小心,這幫子兇徒身上都有人命,留他們不得。”說完拔出藏在大袖之中的青蓮劍,也沖了上去。

一直在旁邊不言不動的小四,不知道突然從什么地方找出把弓箭來,動也不動的瞄著,以備策應。

王慶手里也拿著一個雙截棍,擋在杜甫的前面。

李白和楊釗兩人如虎入羊群一把,青蓮劍和雙截棍舞的滴水不漏。

面對著絡腮胡子劈來的一刀,楊釗取雙手擎天式,抬腿一招毒龍出海,將絡腮胡子踹爬下,上前就想乘勝追擊。

絡腮胡子被一腳踹中之后,立刻揮刀橫掃,然后就地一滾,避開楊釗接連不斷的攻勢,跳將起來兜頭又是一刀,一往無前的氣勢表露無遺。

楊釗側身閃避,一招蘇秦背劍,緊接著腰間轉棍之后,反手抽向絡腮胡子拿刀的胳臂。理論上雙截棍輪圓了可以產生一千五百斤的抽力,這個數據在加上一倍,就是標準手槍子彈的力量。

絡腮胡子躲無可躲之下,被楊釗抽中,手臂骨頭斷裂,再也握不住力劈華山的單刀。單刀在慣性的力量下飛了出去,直接插進了一旁準備偷襲的老七的背部,死亡。

在即便如此,楊釗也沒有停下來,沉腰下蹲,甩手一棍,砸在了絡腮胡子的腳上,腳骨碎裂之間,絡腮胡子再也站不起來,撲倒在地失去了反抗之力。傷一個。

然后跳起,甩手一棍,又躺一個。等楊釗回頭再尋找對手的時候,李白也同樣放倒兩個,還有一個被小四給射成了蜂窩。

七個人至此被全部放倒,其中死了五個,重傷兩個……

絡腮胡子倒在地上快哭了,十拿九穩的一次搶劫,峰回路轉之下,竟然成了他們的喪命之旅……

李白走了,走的很灑脫。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收拾那伙賊人,在絡腮胡子束手就擒以后便沒有了留下的心思。盡管杜甫和楊釗都極力邀請他去長安一同參加會試。

但李白似乎根本就沒有考科舉的意思,當時楊釗就在惡意的揣測,這位后世有著詩仙之稱的牛人,會不會因為是考科舉,沒有考過才會心灰意冷,不再參加。

當時科舉在學子心中還是很神圣的,這個從牛人孟浩然一直考到近四十歲,便能看出來。可惜他也點子背,沒有隱士之心,卻因隱士終身。

最終王慶騎著馬去了一次臨近的青縣,請來了官差,不但徹底收拾了殘局,還挖出了絡腮胡子的身份。也是這時楊釗才知道絡腮胡子還是慣犯,手上壓著多條人命。

不過經此一役,這些自然有地方政府裁決,跟他已經沒有關系。

再一次上路的一行人,路上再沒有遇到什么值得說道的故事。穿過蒲津關,過同州。直奔長安而去。

坐在馬車之內,楊釗拿著本書,隨著馬車的搖晃,暈倒倒的看著。杜甫卻坐在楊釗的對面,也是昏昏欲睡。

馬車前行,不緊不慢的穿過官道,一路上官驛無數,私驛更是無數。

三天之后,正昏昏欲睡的楊釗,便接到了王慶的通知,偉大的大唐長安終于到了。

在離長安城不遠的地方,楊釗和杜甫便走下的馬車,巍峨的長安城也第一次出現在楊釗的眼里。

望著高達近十多米的城墻,楊釗久久無語,就這么牛叉的地方,安胖子還沒有打過來,李隆基就嚇跑了,實在是……,楊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杜甫在旁邊笑呵呵的道:“子午是不是被嚇得了?”

“是有點嚇到了。”楊釗頭也不回的道:“原來長安這么宏偉的,今天才知道。”

杜甫很開心:“我還以為子午對什么都不在意呢,當初面對一州刺史都能洋洋灑脫,未想到被城墻給嚇到。”

能不嚇到嗎?楊釗很想上去摸兩下城墻,看看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雖然外表看起來,全是石頭。但里面肯定有別的東西。不過楊釗驚訝的不是這些,而是長安城的壯美。

僅僅一個城墻,就能讓人感覺到一股威嚴和肅穆,這種建筑技術不服氣都不行。

杜甫一把將傻愣愣要去摸城墻的楊釗給拽回來道:“子午,沒看見那邊的守城門的兵丁們,眼神都不對了嗎?”

楊釗扭頭一看,果然是,兵丁們身穿鎖甲,手里拿著長槍,沿著城門站出老遠的排成兩排。楊釗想去摸城墻正好來到他們的身后。

“看,看,都看什么看。”楊釗臉上一紅,有些惱羞成怒的道:“沒見過這么強悍的城墻很稀奇嗎?再看小心我找你們長官告狀去。”

在后世高樓大廈見得的多了,一不小心驚奇一會,還被人鄙視了,楊釗是有些小憤怒。

守門兵丁的眼神很怪,跟看見神經病一般,沒多久便收回了目光。

楊釗一抬頭:“唉,我說杜甫兄,你站那么遠干嘛?”

杜甫低著頭繼續往前走,生怕別人知道他認識楊釗似的,丟人吶。

楊釗卻沒有一點眼色的道:“子美兄,介紹一下長安城。你家老爹是奉天令,是不是這長安城的奉天令?”

杜甫沒好氣的撇了楊釗一眼,道:“不是。不過這長安城我倒是知道一些。前朝文帝定都在這兒,那個時候還不叫長安,叫大興城。后隋煬帝即位,征調十萬民夫,長安城才有了現如今的規模。子午兄西游中的大慈恩寺,據說就在晉昌坊內,如若我等高中進士,說不定也要進一次大慈恩寺的大雁塔,題名留詩。長安的特點就是四個字雄偉繁華。”

楊釗嘆道:“是啊,幾十公里的大城市,果然是那敗家玩意的手筆,竟然比同時代的巴格達和君士坦丁堡大了六七倍,牛,很牛。”

杜甫斜著眼睛瞄著楊釗,雖然他對于楊釗嘴里突然蹦出的新詞已經習慣了,但這并不妨礙他追根問底:“子午兄,解釋一下,君士坦丁堡和巴格達是哪里?”

楊釗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便裝傻充愣的道:“啥玩意?哦,讓我想想,巴格達就是通常所說的黑衣大食,昆侖奴就是從哪里來的。另外:驪靬人,這個名字聽說過沒?”

杜甫愣了愣道:“后漢書提到的驪靬人?”

楊釗道:“驪靬就是羅馬,君士坦丁堡是其都城,這了解了沒?”

“子午兄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杜甫有些不明白了。

當然是百度大神哪兒知道的。但這話卻不能說:“子美,該進城了,據說這里也有劉胖子的昌平分號,我們就住在哪里吧。”

杜甫雖然沒有得到楊釗的回答,但也沒有在意。而是隨著楊釗向著城內走去。

長安城方圓八十四平方公里,城南是終南山及子午谷,北臨澤水、渭水,西有灃河、黑水,南有洨水、漓水,東依灞浐二河,舊稱八水繞長安。從地理上看,長安左有崤山,函谷關之險,右有關隴,巴蜀之固,披山帶河,沃野千里。有秦中自古帝王州的說法。

十三座城門,一百零八坊,當真是千百家如圍棋書,十二街如種菜畦。是中自古封建王朝中一等一的存在。

回想著有關長安的一些事情,楊釗和杜甫一起漫步在直通北門的朱雀大街上,街頭人來人往,偶爾還能看到幾個做唐裝打扮的外國人。

沒多久王慶便趕著馬車追了上來,向著昌平樓而去。劉昌平的重點雖然放在了關內道的蒲州,但大唐長安這樣的地方自然不會放過。知道楊釗要前往長安,劉昌平很樂意去伺候好這位財神。

就因為楊釗的幾個看似簡單的法子,劉昌平已經由一個開酒店的個體戶,在短短八年之中,不但酒店客棧開遍了關內道,甚至開進了洛陽長安的昌平商號。其檔次跳了好幾級。

當時便派人快馬趕至長安,安排好了一切,就等著楊釗大駕光臨了。

小伙計不負眾望的在城門口等著了王慶。于是一行人便住進了昌平客棧。以備兩個月之后的會試……

“子美兄,出都出來了,你就別愁眉苦臉了,來,笑一笑……”楊釗恬著臉道。

杜甫拉著一張長臉,看著滔滔渭水,很有想揍楊釗一頓的沖動,他本來想在客棧之內苦讀的,卻被楊釗生拉硬扯的拖出來游渭水。

“子午,十年寒窗苦就為了一朝金榜題名,你怎么就不緊張呢。”杜甫興趣缺缺的道。

“誰說我不緊張?”楊釗撇了撇嘴道:“這不是勞逸結合嘛,常言磨刀不誤砍柴工,子美何必計較。”

“不計較?”杜甫被氣著了:“前天你去逛西市,昨天你說什么要看花會,今天游渭水,好,你放松,你磨刀,可你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

說起這個杜甫就一肚子氣,楊釗無論干什么都拉著他,最近幾天他想讀書就只能在晚上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成。沒多久會試就會開始,對于心底沒有多大把握的杜甫而言,楊釗這么做,簡直有些十惡不赦。

“這你就不懂了吧?”楊釗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道:“長安是天子腳下,科舉考的可不僅僅是一句子曰詩云,時事政治才是重中之重。”

“對,對。每次我一說。”杜甫深惡痛絕的看著楊釗:“你總有那么多歪理,接著瞎白話,我看你到底能白話出什么來。”

“子美兄,這你就錯怪我了。”楊釗不以為然的道:“做官沒有那么簡單,考試更不是那么容易,出來多看看多了解一些朝廷動向,這樣在作策論之時才能言之有物,大唐數以萬計的學子,誰不會子曰詩云,但為什么偏偏有些人中了有些就沒中?”

杜甫強辯道:“沒中也許是學問不過硬呢?”

“你還知道那叫學問?”楊釗撇嘴做鄙視狀,道:“學問學問,學的差不多了,就只剩問了,這長安有個風吹草動的,都有可能是朝廷某項政令的結果。現如今我們要學的就是從這些東西里面分析,而不是讀死書。”

說著楊釗一直前面的涼亭道:“看,子美,那邊有個美人在彈琴哦,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杜甫一腦袋黑線的看著小跑過去的楊釗:“這就是你所謂的分析觀察?”

“沒情趣。”楊釗頭也不回的道:“不懂了吧?美人江邊彈琴,這么美的事物要是錯過了,你情何以堪?”

“看?”杜甫一愣道:“子午兄就這么施施然的過去看?”

“怎么?你還想買了禮物再去拜訪?”楊釗奇怪的看著杜甫道:“哎,我說子美,你都二十了好像還沒有娶妻呢吧?要不一會我給你牽紅線,你看怎么樣?”

杜甫聞聽此言,也不攔著了,想揍楊釗一頓的心思又冒了出來,不過衡量一下武力對比,最終只能黯然放棄這個誘人的想法。

在杜甫看來,能在這么雅致之處彈琴,而且彈的那么好的人,肯定不是簡單角色。楊釗這么冒冒失失的沖上去,產生一段佳話什么的,起可能性比出門撿錢袋還小,唐突佳人挨頓揍倒是很有機會。

跟著楊釗學的有點腹黑的杜甫很干脆的閉上了嘴巴。幸災樂禍的站著沒有動,就等著看笑話。

楊釗走的很小心,跟偷東西似的躡手躡腳,只見一位二八佳人,坐在涼亭之內,臉上無喜無悲,玉手輕撫琴弦,一段優美動聽的曲子,緩緩從其指尖留出。

意境深遠之間,帶著少女淡淡的思緒,一如春日開放的花朵,在朝陽中被清風拂過,讓人聽起來無比平靜祥和。

至于少女身旁的一個丫鬟,和不遠處的兩個瞪眼打手勢讓他離開的家丁,楊釗直接忽視了,那兩根大蔥級別的家丁實在有些礙眼……

一遍仔細的聽著,楊釗一邊品味著,古琴那帶有自身特點的音色,跟現代的重金屬搖滾等等的比起來,簡直就是一汪清泉。

聽著洗人心魄的琴聲,楊釗放佛看見一灣春水向東流一般,安靜中帶著少許喜悅,一邊聽,楊釗一邊感嘆著佳人的琴技,當真難得。

良久之后,琴聲停歇,若有所失的楊釗鼓起掌來,并且微笑著向佳人表示贊許之時,迎來的確是佳人緊鄒的眉頭,和嬌嗔緊繃的一張俏臉。

“好曲,好曲。”楊釗沒話找話的向前湊:“聞之如清泉洗心,聽之如幽蘭花開,姑娘的好琴曲,好琴藝。”

兩個家丁沒有想到,還真有人敢在自家小姐面前顯擺,兩個人跟兔子似的蹦跶到楊釗的面前,雙手一伸,將路攔了:“這位公子請了,我家小姐素來喜歡清靜。公子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說的話很客氣,但是那姿態,那樣子卻跟客氣二字一點都不沾邊,看楊釗的眼光跟看采花賊似的。

楊釗壓低了聲音跟兩個家丁較勁道:“你們不讓我過去是吧?告訴你們,一盞茶的時間之內,你們小姐會請我過去。”

兩個家丁同時搖頭,看楊釗的目光很看神經病似的,四只手依然伸的扒鉤一樣,寸土不讓。

楊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大聲的道:“可惜啊,可惜……”說完轉身就走,也不說什么可惜,搖頭嘆氣的樣子,好像有什么大問題,但是就不說的感覺。

果然,佳人吃味了,出聲喊道:“這位公子請留步,不知奴家這琴曲有何可惜之處,還望不吝賜教……”

楊釗轉過身來,挑了挑眉毛看著兩個家丁,低聲道:“怎么著?這次還攔不?”

兩個家丁理也不理的讓開條路讓楊釗過去,但同時也戒備了起來,只要楊釗一有異動,他們不介意,讓這個挑釁他們的小子,嘗嘗什么叫砂鍋一樣的拳頭。

走到涼亭之中,楊釗也不客氣,施施然坐到了佳人的對面,道:“觀姑娘相貌舉止,家中一定非富即貴,彈琴作樂本屬高雅之事,如此說來,姑娘倒是好琴藝。但可惜的是,琴藝一道,重在感悟,是將自己的感悟融于琴聲之中,就好比兩個不同的人談同一首曲子,人們依然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姑娘的琴聲雖美,也是發自內心,但卻少了一絲味道……”

楊釗一番似是而非的話,讓他眼前的佳人楞了一下,什么叫感悟?

感悟跟天道似的,就是一個名詞,具體說清楚是什么意思,誰也不知道。

佳人有些懷疑楊釗搭訕的初衷了:“看公子言行,似乎對琴藝一道頗有造詣,小女子不才,不知可否請公子奏上一曲?”

面對著美女的懷疑,楊釗猶豫的道:“演奏就算了吧。姑娘的琴藝十分了得,在行家面前班門弄斧多不好意思?”

二八佳人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你要真不好意思,干嘛上來找這個話頭?

大唐雖然開放,男女大防遠沒有后世那么嚴重,但這并不說明,在大街上隨便拉個美女,就可以談人生談理想。特別是那些有才華的,尤其是美女,隨便搭訕是有麻煩的。

這不楊釗的麻煩了就來了:“這位公子如若是琴藝高超,又何必在小女子面前藏拙呢?公子請。”

說著佳人便盈盈的站了起來,身形走動間自有一番清麗脫俗的氣質。

楊釗目瞪口呆的看著,砸吧砸吧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欄露華濃……”

佳人聞聽此詩,有些氣惱的望著了楊釗一眼。對楊釗的感觀不由得低了一個檔次。

楊釗尷尬的嘿嘿一笑的道:“那就奏一曲送于小姐吧,還望小姐莫要嫌棄……”

說完,楊釗走到古琴前面坐下,伸手輕輕的按在了琴弦之上,楊釗上輩子的老婆就是一古箏好手,業余十級的水平。為此楊釗沒少陪著她一起去練琴,一來二去倒也學了不少。

來到大唐后,樂為君子六藝之一,楊釗只得再下一番努力。古箏雖說和古琴是有差別的,但畢竟差別不大。

楊釗架勢拿的十足,雙手前伸,正襟危坐。深吸了一口氣,光是姿態,看上去還真像一個高手。

瞬間,楊釗的手動了起來,一手按玄,另一只手猶如蝴蝶一般,或勾或彈,或按或掃,猶若一個高明的舞者在隨意而舞,灑脫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氣質。

隨著演奏的開始,琴聲如同清泉泄地般跳躍了起來,精靈欲動,青鳥展翅,幽靜中帶著空谷幽蘭的婉約,跳動中帶著歷盡磨難中間希望的欣喜,緩緩的劃過所有人的心間,并隨著渭水遠去。后世大名鼎鼎的幽蘭操便就這樣第一次來到了大唐……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一手韓愈的幽蘭操隨著楊釗晴朗的聲音,頌了出來。一曲一詩相得益彰……

杜甫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走了過來,他本來打算看笑話的,但是隨后亭子中的古琴再一次想起來的時候,卻慢慢的將他吸引了過來,至于站在一旁的兩個虎視眈眈的家丁,早已忘了阻攔……

佳人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靜靜的沉浸在楊釗古曲的意境之中,幽蘭操是古曲,這個大家都知道,三國時期的大學問家蔡邑就在他的作品中品評故這一曲……

但是經過后世從新編排的幽蘭操不但加上了韓愈的詩,還將古曲修改了很大一部分。

杜甫和那位佳人就是因為不陌生,才會更為驚奇和欣賞,想把一首經典曲子給從新譜曲,而且較原著只高不低,那可就要水平了……

良久,一曲終了,渭水還是滔滔不絕的流向遠方,但是離亭子不遠的人們卻仍然呆呆的望著這邊,余音繞梁的感覺在所有人的心里久久不散……

楊釗站了起來,拱了拱手道:“打擾小姐了,某這便告辭了。”

說著拉著杜甫就要走,杜甫卻維持著石化的狀態,呆呆的問:“子午什么時候有這樣的琴藝了?竟然這么久,都沒有在兄弟眼前拿出來,你太不夠意思了……”

楊釗笑了笑的道:“這不是你也沒有問過嘛……”

實際上楊釗的演奏技法,跟那個美女還有些差距,但是楊釗勝在能能把握曲子的內涵。在其中加上了他的理解,所以使琴聲更感人了些。

就像是王菲的演唱一樣,仔細的傾聽感悟,你會覺得越來越有味道,能品出很多,令人回味無窮一般。

說完楊釗就像要走,可惜被杜甫一把拉住:“子午兄,你這是?”

楊釗回頭道:“你看看那些人,再不走被包圍了怎么辦?”

隨著楊釗的手指,遠處一些人已經開始向著亭子圍去,能有閑心游渭水的都是一些學子什么的文人,乍一碰見這樣一曲,自然心生企慕,想要過來結識一下,要知道許許多多的文人之間,就是這么留下一段段佳話的。

可惜被杜甫這么一欄,亭中的佳人似乎也回味了過來,一雙美目流轉之間定定的看著楊釗,稍稍沉默了一下,才出聲道:“這位公子且留步,奴家李婉芝誠邀二位公子,參加韶華公主舉辦的渭水詩會,請二位三日之后,再臨此地,不知二位以為如何?”

楊釗擺了擺手道:“成,沒有問題,家在這兒三日之后,不見不散。”

說著拉了杜甫一下:“老杜,閃人。”

隨后兩人便向著遠方而去,待到走了一段距離便慢了下來。

楊釗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李婉芝,這個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子美兄知道是誰不?”

杜甫前段時間還在游學當中,自然不知道李婉芝是那尊大神。隨即搖了搖頭對楊釗道:“沒聽過,不過看那女子,當不是簡單人家。子午兄今日又出了一次風頭啊。”

“風頭個屁。”楊釗笑著道:“子美,你我二人第一次來京城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且聲名不顯。這不是看那個美女派頭不小,去混個臉熟嘛。”

“是嗎?”杜甫托著聲音,一聽就是不懷好意的那種:“恐怕不只是臉熟了吧?”

“怎么?”楊釗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稀奇,道:“難道子美兄春心蕩漾,意欲“風擺青衫付瑤琴,身隨渭水繞城東”不成?”

杜甫終于還是忍不住了,抬腳就踹。楊釗敏捷的跳到一旁,接著刺激道:“怎么?說中心思,就惱羞成怒了?”

“楊子午,你等著。”杜甫身手不行,只好咬牙切齒的威脅著,對于楊釗的皮臉,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渭水邊,涼亭。

“韶華姐姐,我擅自請了兩個人過來,你不介意吧?”李婉芝吐了吐舌頭,文靜的坐在一邊。旁邊是一位標準的御姐,頭上別著鳳釵,一襲絲綢長裙在地上拖出老遠。

“恩,讓姐姐猜猜,能讓我們公認的琴藝大家,親自邀請的才俊,定當不凡。”御姐伸出如蔥白的細指,點了點李婉芝的額頭:“該不會是妹妹的情郎吧?”

情郎兩個字被御姐拖長音給說出來,充滿了調笑和誘惑的意思。

李婉芝小臉一紅很不滿意地撅起了紅粉粉的嘴唇,眨著幽怨的大眼睛:“姐姐你這是借機報復哦,哼哼,不就上次消遣你跟李白一回嘛,用得著記那么久,小氣。”

“妹妹快看。”御姐抬起頭道:“那兩位是不是妹妹邀請的人?”

楊釗跟杜甫來到了詩會現場,但卻靠近不了。

韶華公主不愧是老男人的掌上明珠,一場詩會竟然勞動了御林軍前來護駕,將整個方圓百多米的地方給圍了起來。凡是靠近的統統不許進去,除非有請帖才成。

楊釗和杜甫就偏偏是沒有請帖的哪一類。里面的一些年輕的公子哥們,手里端著美酒,或坐或站的在一旁高鹽闊論,對于兩位仁兄被攔在外面這件事兒,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伸長著脖子等看笑話。那德行就跟王八瞅綠豆似的,眼巴眼望的等著瞅熱鬧。

楊釗有些冒火了,啥意思這是?滿場的人都在嘻嘻哈哈的,就是不讓他們兩個進去?這是想搞人格歧視咋地?

“你確定你不讓我們進去?”楊釗瞪著眼睛,做紈绔子弟狀道:“知道是誰請我們來的嗎?”

其中帶頭的一個伍長,有點底氣不足的道:“那不知邀請公子的人是……”

“是什么是,公什么子?”楊釗吐沫橫飛的道:“你認識我嗎?你知道我是誰嗎?就公子公子的?死擺著不讓進?你明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小旗滿腦袋黑線的看著楊釗,有限的思維能力被楊釗一番話給繞成了漿糊。溫文爾雅的人遇到的多了,連他都覺得自己是個文化人了,突然遇到一個不講理的,伍長不由得愣神了。

天子腳下的人大多非富即貴,什么人都不能輕易得罪,雖說這是公主舉辦的詩會,規格很高。但是誰也不知道公主有沒有突然邀請什么人,得罪了客人,在伍長看來,并非是多么嚴重的事情,但是唐突了客人,惹得公主不喜,那問題可就大發了。

楊釗接著瞎白話:“不知道我說什么吧?實話跟你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吶,你看,邀請我們的人出來了。”

杜甫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微笑,不接腔也不搭話,任由楊釗在那里瞎忽悠。安靜的看著伍長瞞頭汗的愣神。他被楊釗給強行拖住來參加詩會的時候,就決定舍命陪君子,純粹打醬油用,通俗來講,就是路過。

楊釗笑瞇瞇的擺了擺手道:“哎呀,婉芝你怎么才過來?你看看這個領隊的將軍竟然死活不讓我進來,真是……”

伍長唯唯諾諾的道:“這位公子請慎言,小的只是一名伍長……”

“沒出息。”楊釗看著盛裝打扮,雍容中帶著點調皮的李婉芝,頭也不回的道:“以后就不能當將軍了?沒聽人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嗎?”

李婉芝看著楊釗竟然跟著一個大頭兵耍無賴,心底已經笑翻了,卻又不得不保持儀態,整個人憋的一抖一抖的,那樣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會情郎時,激動的難以自持的欣喜。

后邊的幾位老表吃味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隨即不知道是誰說道:“哥哥我好像聽見,那小子剛才是叫的是婉芝,對吧?”

周圍幾個人很無言的點了點頭,然后幾雙包含著利劍的眸子便嗖嗖的飛向楊釗。可惜對此楊釗一無所知。

因為他這個時候,正忙著跟李婉芝套近乎了:“我說婉芝啊,我這是在教育那個伍長呢,不是,呃,這個……不許笑,還笑!”

李婉芝瞇著一彎新月一樣的眼睛,時不時的抖兩下肩膀,最后還是忍不住了:“哇哈哈……”

楊釗在一旁看的心有余悸的道:“淡定淡定,你是淑女來著,一定要忍住。哎,我說你這人,忍個笑就那么難嗎?”

良久,等到楊釗的臉都黑成鍋貼了,李婉芝終于不笑了,細聲細氣的道:“公子請跟我來,一會還望公子不吝奏上一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楊釗撇了撇嘴道:“就奏給那些人聽?那你呢?也彈一曲不?”

“彈啊。”李婉芝皺了皺可愛的小眉頭道:“我算是半個主人,不彈上一曲怎么成?”

楊釗瞄了瞄那些人一眼,撇撇嘴道:“你高超的琴藝,奏給那些不學無術,眼睛又長在腦門上的公子哥們聽,真是白瞎了。”

李婉芝壓低著聲音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學無術的?別瞎說。這些人身后的力量非同小可。你們倆走快點,我帶你們覲見公主。”

楊釗驚訝了:“這就見公主了?”

看著新進的兩人直接去覲見公主了,幾個老表湊到一塊兒,嘀嘀咕咕的道:“兄弟們,誰認識這突然冒出的家伙?”

周圍的人全部搖頭,都不認識。

于是一位壞的冒黑煙子的老表道:“咱們先休戰如何?等會一起發威,一定要讓這兩個家伙知難而退。”

“那是那是,都開始叫婉芝了,這樣下去兄弟們還混個錘子……”

“不錯不錯,大敵當前,我等要一致對外……”

“君子六藝,咱們一人一個輪他一遍,哥哥我還就不相信收拾不了他。山石兄,你打頭陣如何?兄弟們之間你的詩才最好,先給他來個下馬威。”

幾個因為追求李婉芝而明爭暗斗的老表們,瞬間便結成了利益同盟,稀里糊涂就把楊釗和杜甫給當成了對手,你一言我一句的謀劃了起來,官宦家庭出身的這些人,玩起來那叫一個熟門熟路,不用看都知道是行家里手……

楊釗和杜甫兩人來到韶華公主的面前,低頭彎腰行禮道:“學子楊釗“杜甫”參見韶華公主殿下。”

韶華公主雍容華貴的坐在那里,眼眸如同水波般蕩來蕩去,凸凹有致的身材在一系綠色長裙下,更顯得波濤洶涌。高貴中,那擋不住的嬌媚讓任何男人都會浮想偏偏。

楊釗低著頭暗嘆一聲禍水,便不再說話。

韶華公主在楊釗報名的瞬間,淡然的如同山水畫的雙眸便集中到了楊釗的身上,聲音軟的如同飄飛的柳絮:“你便是那個八歲有神童稱謂的楊釗楊子午?”

“這個……”楊釗疑惑的道:“如果沒有其他的楊釗的話,那應該就是我了。怎么?公主有事?”

楊釗行完禮施施然的看著尤物似的的韶華公主,但是等了一會卻見韶華無無言語,只是扭著頭癡癡的望著遠方的渭水。

搞不清楚情況的楊釗懶得再彎著腰,干脆走到旁邊,席地而坐,等著韶華回神兒。

韶華公主在聽聞楊釗的一瞬間,忽然想起了號稱比楊釗更天才的李白。

她對李白的心思就如同萬年老藤一般,屬于刀削不斷火燒不著的那種,只是可惜她的那種心思,很少人知道,就連李白自己或許都不知道。

杜甫有點不知所措了,楊釗不顧禮儀,他不能不顧,何況他們面對的還是明皇架前最受寵愛的韶華公主。但是老這么站著也不是個事兒……

楊釗笑瞇瞇的道:“老杜,過來坐,沒看見公主在撫今思昔嗎?”

李婉芝鄒著鼻子,有些頭大的看著楊釗,她沒有想到以文章名滿天下的楊子午,竟然就是眼前這位看似有些小無賴似的人物。

前段時間相遇,楊釗就表現的比較隨便。本來李婉芝還以為楊釗那是真性情,不過今天當著公主的面都敢這樣,李婉芝有些拿不住了,別是楊釗根本就不懂規矩吧?

暗中碰了韶華公主一下,李婉芝明亮的眸子里,有些擔心。

韶華從回憶中掙脫出來,道:“你等二人免……呃。”

眼若秋水,身似三月春柳的公主,被楊釗大咧咧的樣子噎住了,免禮兩個字還沒有說完,楊釗已經坐下,還伸手拿起了旁邊的酒壺。這會兒正在給旁便的杜甫倒酒……

見公主跟見了自家老友似的,韶華公主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足夠驚訝了。

“二位當是人杰。”韶華公主不以為意的笑著道:“你們算是第二個在本宮面前這么隨意的,不知這宮中御酒是否合兩位的口味?”

“還行吧。”楊釗端起了一杯酒先是聞了聞,道:“極品竹葉青,口感綿軟,酒香濃郁,倒是適合公主飲用。剛才公主所說第一位是李白李太白吧?”

韶華公主驚訝了,檀口微張:“不知楊公子是怎么猜到的?本宮好像沒有提過李太白吧?”

楊釗捏著酒杯,想著怎么回答這個問題,野史上都說了她跟李白有一腿的,不過可惜的是有緣無份,先是嫁給了一個姓楊的,姓楊的那家伙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蹬腿了,韶華公主的封號也由韶華改成了后世公認的咸宜公主,后來又嫁了一個姓崔的,至于姓崔的是不是也掛了,就不知道了。

“遍觀天下風流人物,能那么灑脫的也就只有李白那個醉貓了。”楊釗笑呵呵的道:“公主這個問題,好像并不難猜哦。”

李白好酒,這誰都知道,可是敢叫李白醉貓的人好像沒有吧?韶華公主的艷若芙蓉的臉上一下白里透紅了:“看公子直呼李白其名。難道公子于李白相熟?”

“熟?”楊釗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很熟!不過真正熟的是這位,杜甫杜子美,他是李白的摯友。至于我嘛,只能算半個。”

“哦?”韶華公主來興趣了,黑亮的眸子里滿是好奇:“不知公子所謂半個摯友是何意?”

“沒什么意思。”楊釗大咧咧的抱著酒壺道:“一起喝過酒,一起打過架,也一起神侃過,但畢竟沒有相處太長時間,所以算半個。”

“公子倒也是一性情中人。”韶華說著站了起來道:“外面的詩會也差不多要開始了,有請二位公子移步。”

楊釗和杜甫一起,跟著韶華向著外面走去。李婉芝走在最后,皺著可愛的小眉頭瞪了楊釗一眼,似乎有些責怪楊釗沒規矩。

實際上卻是在怪楊釗沒有遮攔,拿李白出來說事兒。這不是觸她那韶華姐的霉頭嗎?

可惜楊釗正在跟杜甫聊天,根本沒看見,她那對衛生眼,硬是沒有用武之地。

楊釗跟杜甫兩人來到會場,左右掃了一眼,想看看那里有空位,杜甫眼睛比較好使,一拉楊釗道:“子午兄快看?那兒不是王摩詰嗎?他旁邊的那位是誰?”

楊釗打眼一瞄,可不是,王維正坐在稍稍偏下一點的位置,旁邊是一個三十來歲,面容方正清癯的人,兩人正言談甚歡,直到韶華公主走出才停下。

二人直接來到了王維的面前,楊釗道:“老王,沒想到你在這兒,二品大員的工作看起來似乎很閑哦。”

旁邊的人聽到楊釗的話,微微皺了皺眉頭。

王維卻不以為意的,笑著指了指中間的位置道:“子午也坐吧。今日乃是旬假,加之韶華公主盛情難卻,也就只好過來了。”

楊釗和杜甫坐下以后,王維道:“給子午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孟浩然。”

楊釗笑呵呵的抱拳為禮道:“久仰久仰,老孟你的大名小子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小子楊釗楊子午……”

韶華公主跟李婉芝兩人來到了主位上,韶華公主端起了一杯酒道:“感謝各位才子,來參加本宮舉辦的詩會,請。”

喝了一杯之后,韶華顧盼之間道:“在詩會開始之前呢,先有請婉芝郡主給大家奏上一曲。以助我等雅興。”說完低頭,壓著聲音對旁邊的李婉芝道“妹妹可一定要給姐姐漲漲臉哦……”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李婉芝,那眼神嗖嗖的,公子哥們恨不得用眼神就把小姑娘給勾搭走。

韶華公主艷光四射,美得沒有天理,但是真正想娶公主的人卻很少,那些子官宦子弟要是娶了公主,哪跟請個親娘回來伺候差不多。不但要早晚問安,還終生不能納妾,平常去喝回花酒回來還得被公主削一回。

如果這樣的話,為了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有些人也能忍。但是那不叫娶,而是叫做尚公主,按照朝廷的規矩,公主有自己的府邸,碰上一個較真的,駙馬要是想見一次公主,比申請銀行貸款的手續還多。

公主高興了,你是駙馬,公主一不高興,駙馬也只能守活寡。人家三妻四妾的風流快活,駙馬只能跟后娘養的孩子似地,吊著七上八下。娶公主從來就不是件好事兒,特別是大唐的公主,幺蛾子也往往是最多的。

但娶個郡主就完全不一樣了,李婉芝的老爹是宋王李成器,是老男人的親哥哥。李婉芝具備了公主所具備的一切,偏偏又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本身又是遠近有名的才女。狂蜂浪蝶自然蜂擁而至。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李婉芝坐在古琴前方,玉手輕撫之間,優雅而清新的琴聲自從響起的那一刻,便成為焦點。惹得一幫子狂蜂浪蝶小眼睛瞪的滾滾圓。

良久一曲終了,李婉芝技驚四座,周圍的觀眾拍起手來格外賣力。楊釗端著酒杯小聲的問道:“老王,感覺如何?比那些個木魚禪唱好聽吧?”

王維一副老夫子的樣子,微閉著眼睛,根本不接楊釗的話茬,他跟楊釗相識是因為佛,但是跟楊釗的分歧也是佛,對于楊釗閑了沒事撩撥兩下的態度,他早見怪不怪了。

李婉芝下去以后,韶華公主又一次輕啟朱唇道:“此次詩會,本宮有幸請來了王維王大人作為評判,各位才俊不妨各展才華,莫要讓王學士小看哦。”

美女一句話,丑男跑斷腿,下邊的人可以不追求公主,但是卻絕對不敢抹公主的面子。特別是韶華公主這種準BOSS級別的美女。

“各位都是飽學之士,不如就眼前這大好春日賦詩一首如何?”韶華公主玉手輕揮之間便出了一道題目。

誰第一個充大頭?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拋磚引玉說起來好聽。可是誰喜歡當磚頭呢?

下面的老表們都眼巴眼望的瞅著別人,希望揪個倒霉蛋出來,可巧的是,楊釗偏偏就因為一句婉芝二字成了公敵,所有人的目光刷一下全盯到了楊釗的身上。

楊釗一抬頭,嚇著了,幾十雙目光如刀的眼神,刷刷的飄過來,感覺跟拉面師傅做刀削面似的,嗖嗖的幾聲,面皮就全飛進鍋里煮了。

“這個……”楊釗端著酒杯,眨巴眨巴眼睛,很不好意思的道:“諸位都看著在下干嘛?怪不好意思的,嘿,嘿嘿……”

看著楊釗裝傻充愣,一個老表站了起來:“在下李巖李山石請了,兄臺大名,我等如雷貫耳,這開局一詩,就勞煩兄臺,我等恭候大作。”

“我的名聲都傳到京城長安了嗎?”楊釗笑得跟隔壁二傻似的:“你看看這名聲太大了就是不好。對了,山石兄,你說說我叫啥名字來著?”

“你……”李巖指著楊釗啞了,瞪著眼睛,一如瞅見蚱蜢的蛤蟆似的,光鼓嘴,就是說不出話。他哪里知道楊釗叫啥子。

“我知道我名氣大,可山石兄也不用這么激動吧?”楊釗典著臉,并沒有往死了逼:“算了,兄臺你坐下吧。不就是一首詩嗎?你看你激動的。我別的沒有,就是詩多,寫春日的是吧?”

楊釗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酒潤潤喉嚨,然后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一幫子老表們,也想看看楊釗是不是真有才學。把楊釗當做情敵的他們,自然要了解一下對手,好知己知彼,一個個脖子伸的跟長頸鹿似的。

楊釗大手一揮,姿態擺的十足,可是說出的話,全讓所有人都有一種暴打他一頓的想法。

“恩,老杜,你上,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做詩。”

“啊?”杜甫剛來及發出一個單音,便被楊釗給一把推了出來。

站在正中的杜甫剛想走回來的時候,楊釗已經趕鴨子上架似的鼓起掌來,杜甫一見這架勢,得,留下吧,一聲不吭的回去坐著可就丟人了。

丟人二字對于未經磨礪,還年輕著的杜甫而言,絕對是一件不充許發生的事情。略一沉吟,杜甫朗聲而道:“暖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楊釗剛想來兩句評論給杜甫長長臉。

王維已經深得詩中三味,一拍案幾,大聲道:“好詩。前兩句寫靜,后兩句寫動。動靜之間,詩中有畫,好詩。”

王摩詰那是什么人?一代超級才子,當初十六歲進京趕考時,可是引起轟動的人物,如今身居朝廷二品大員,一手掌管吏部,要才有才,要名有名,要權有權的牛人。他說好,那就是真的好。

站在正中的杜甫,面對著那些老表們附和的叫好聲,謙虛的低著頭,說了兩句過獎,便又坐了回來。

看著楊釗笑瞇瞇的樣子,杜甫很像掐死他:“子午兄,你竟然推我出去,你你你……”

可惜老實人杜甫不會罵人,不然他一定會讓楊釗狗血淋頭,盡管能在這種場合露露風頭,小青年杜甫的心里還是很樂意的。

“哎,我說老杜,這風頭可都是讓你占了。”楊釗嘴歪眼斜的道:“怎么著,這樣還不滿意?這么揚名的機會,兄弟我都讓給你了,知足吧你……”

翻了翻眼,杜甫懶得跟楊釗計較,反正楊釗的歪理多,要真是揚名的機會也就算了,傻子都能看出來,楊釗這是拿他當擋箭牌呢。

在杜甫看來,應付這種小場面,楊釗自然有辦法。將他給推出來,雖說有些瞎胡搞的意思,但替他揚名這話倒也不全是假的。

“老杜!”楊釗用肩膀撞了一下杜甫道:“你瞅瞅,人家公主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哦。”

“有什么不一樣的?”杜甫飛快的看了韶華公主一眼,道:“子午,我才十九,不要叫我老杜……”

楊釗豎起一根大拇指:“你這詩才,急才都沒的說。人家公主能不對你另眼相看嗎?”

“那又如何?”杜甫嘟囔著道:“她是公主,又不是太子,挨不著的。”

楊釗搖了搖頭,笑著道:“老杜,你這就沒見識了吧?三省六部內閣外省,雖然她一個公主說了不算,可是扛不住人家天子之女的身份。禮部尚書李林甫就是這這樣青云直上的,不過人家走的是后宮賓妃的路子。”

杜甫有些吃味似了,他立志報國,自然要用自己的才華來謀取仕途,又怎么可能如此蠅營狗茍的去謀劃?這不是讓他大好的青年走歪路嗎?

杜甫端著酒杯,斜眼看著楊釗,道:“子午兄此言何意?”

“沒啥意思。”楊釗笑瞇瞇的看著不遠處的李婉芝同韶華公主咬耳朵,解釋道:“就是讓你多結善緣,朋友多了路好走,僅此而已。”

杜甫砸吧一下嘴,仔細想想楊釗的話,還就是那個味兒。

李巖又一次站了起來,端著酒杯風度翩翩的向著楊釗走來,第一陣讓杜甫給擋了。一幫子老表自然不能就這么算了。看楊釗扭扭捏捏,都以為楊釗沒有實才,想在兌擠兩句,作不作詩無所謂,讓楊釗丟個臉,卻是這些人十分樂意見到的。李婉芝郡主之身,總不會選擇一個草包吧?

李巖端著一杯酒走了過來,這一次學聰明了,上來躬身一禮:“這位兄臺請共飲此杯,不知你高姓大名,可否告知在下?”

楊釗端著酒杯,警惕的道:“干嘛?喝酒可以,你可不要起歪心思,我不喜歡男人的。”

“我也不喜歡男人。”李巖端著酒杯,很想殺人,楊釗裝傻充愣胡攪蠻纏,讓他有些無從下口的感覺,但是一幫子哥們正眼巴眼望,他要是連個傻乎乎的人都搞不定,那就丟人了。

仰頭將杯中酒一口干掉,李巖咬牙切齒的道:“兄臺能參加這渭水詩會,也是青年俊才,如此推脫,豈不有失我輩風流本色?”

楊釗同樣喝了一杯酒,算是還禮:“看山石兄說的,在下楊釗楊子午,對了,我倒是和你家哥哥李岫熟識,永樂一別八年,什么時候把你哥哥叫出來,我等也好把酒言歡。”

李巖驚訝了,他就報個名字,楊釗竟然連他是誰都知道了。

楊釗這個名字他很熟悉,話說當年李岫自永樂歸來以后,對于當時的事件可謂委默甚深。但越想藏事就越藏不住,后來還是逐漸被人知道了。閑言閑語搞的李岫不堪其苦,最后甚至想扎草人,把楊釗給咒死算了。

思緒一轉,李巖更驚訝了,伸手一指:“你就是楊釗?那個跟我家哥哥比試,眼看要輸的,竟然把裁判給撂倒的人?”

楊釗無語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糟踐事兒經此之后,肯定飛快的傳遍長安。誰叫他是經學大家,對于首都人民的八卦個性,楊釗從來就不報什么希望。

不能服軟,楊釗梗著脖子告訴自己一定不能服軟,不尊師重道這一條大罪當著幾十人的面,死都不能認,否則日子也就沒法過了。

“山石兄這是哪里話。”楊釗站了起來,神情嚴肅,悲天憫人的道:“當時在下年幼,未能發現評判劉學政突發痼疾,實為憾事一件。曾為此苦悶了一段時間,萬幸劉學政,如今身體康健,安享晚年。”

說完楊釗湊到李巖的身邊,壓低著聲音道:“兄臺這么做可不厚道啊。”

李巖聞言挑了挑眉毛道:“你要是離婉芝郡主遠一點,我保證比誰都厚道。”

楊釗抓著李巖的手臂,裝作好朋友的樣子,一起走向旁邊坐下,低聲道:“婉芝郡主是你家的,說話這么不經過大腦,我不在你就一定能成?”

“你……”李巖猛的一掙,想站起來,跟楊釗好好理論一下。

楊釗的手卻如同鋼鉗一樣夾著他,紋絲不動:“淡定。坐下了就不要隨便亂動,容易丟人。”

李巖的小臉紅的跟蝦米似地也沒能掙開楊釗的鉗制,很有惱羞成怒的架勢:“兄臺可以放手了吧?”

“放就放。”楊釗知道凡事不能太過,有點意思就成了:“要不我去拜訪一下你哥哥敘敘舊,你看怎么樣?”

“哼!”李巖用鼻子擠出一句話:“我家哥哥經年苦讀,就是為了與你他日再戰,有種你就去試試。”

楊釗愣住了,不是說李岫,在歷史上是壞的流水的家伙嗎?怎么因為一次小比試,還是不分輸贏的那種,就能憋成這樣?看李巖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楊釗郁悶了。

李巖在楊釗松開他的時候,便長身而起,他的算盤打的很簡單,楊釗經學好是不假,但是作詩如何,人們的說法就不一樣了。

至于這么做會不會替楊釗揚名的問題,李巖根本就不當回事。

本來楊釗的名聲就不小,要是作不出經典的詩,就只能丟人。再者楊釗就是一個白身,再揚名又如何?有著禮部尚書的老爹做靠山,李巖硬氣的不行,又怎么在乎這個?

站在場中,李巖朗聲道:“楊子午乃是名滿天下的才子,各位不如歡迎他來一首如何?”

“又是作詩?”楊釗有些嘴巴發苦,自己寫吧?鬼知道寫的經不經典。偷吧?又不地道。

無法之下,楊釗只得走到中間,先是抱拳對著眾人行了禮,然后學著后世主持人的派頭道:“既然眾位盛情難卻,那在下邊勉為其難當著眾位才俊,作一首。權作拋磚引玉。”

行了幾步,楊釗念叨著:“渭水漸覺風光好,江皺波紋迎客到。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剛一吟完,王維跟條件反應似的,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案幾上:“好。生機勃勃,色彩鮮明,文辭細膩,一眼道盡春光之靈動,不錯不錯。”

楊釗聽到這樣的評價,回頭看了李巖一眼,心道這仇反正不結也結下了,不瞅著捅一刀子,哪對得起自己?

“久聞山石兄詩才無雙,有請李巖兄,也作一首,以酬諸位,如何?”

李巖有點傻了,前邊有著楊釗和杜甫的珠玉在前,他那里敢再去丟人,自己有多深的水,他自己很清楚。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他是不會干的,但楊釗又步步相逼,不干也丟人,干也丟人,李巖傷心了。

這時一個老表看不過去了,怎么說楊釗也是他們共同的敵人,雖說他平常跟李巖也不是很對付,但擱不住這會兒是戰友啊。看到李巖臉上不青不白的樣子,他就是用屁股也知道李巖一時三刻之間做不出好詩來了。

小青年站了起來,一抱拳道:“楊公子請了,在下牛端章,也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楊兄,不知楊兄對琴藝方面是否有研究?”

“有,當然有了。”楊釗仿佛得了健忘癥一般,瞬間便忘了讓李巖作詩的事情,對于這種一擊不能斃命的斗爭,楊釗本身的興趣是缺缺的。

就算一時間能把李巖給憋的吐血,只能把人往死了得罪,純粹吃力不討好。對于這種斗爭,有個名詞表達的很貼切:意氣之爭。

楊釗再一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連忙湊過去道:“牛公子于琴藝也有研究?那我等要切磋切磋了。”

王維微微一笑,跟楊釗配合的親密無間,在楊釗將牛端章拉到一邊去探討琴藝的時候,便站起來道:“既如此,這關于春的詩文,不如請某家的好友孟浩然孟兄寫上一首,于諸位共鑒,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忘了李巖的事情,改為極力邀請孟浩然。畢竟孟浩然是大詩人,雖說科考上一直失意,但那并不代表人家沒學問不是?

孟浩然笑了笑,當仁不讓的站起來道:“既然眾位如此盛情,那么孟某也就不矯情了。在下這里有一首春曉,望各位才俊多多指教。”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一首詩吟完,場上一片寂靜,這首詩牛啊,雖然不是即時所作,但擋不住人家經典啊。語言淺顯,但意境深遠,短短幾句將一場春景勾勒的絲毫畢現。讓人讀一遍,就能自己將景色幻想的美妙異常。

正在跟牛端章瞎掰的楊釗扭著頭,嘴巴張的跟個瓢似的瞪著孟浩然,這首春曉可是經典中的經典,后世年紀從一歲到一百歲之間,不知道這首詩的人少的跟大熊貓似的。沒想到出處竟然是這兒,牛叉很牛叉。

“楊兄?楊兄!”牛端章,啪一巴掌拍到楊釗的肩膀上:“在下所說的,兄臺以為然否?”

“然否?啥子然否?”只顧得聽孟浩然作詩了,楊釗哪里知道可憐的小牛到底問了什么。不過在看到牛端章疑問的神色之后,楊釗還是信口開河道:“然,很然。”

小牛同志一腦袋黑線的看著楊釗,那眼神,跟看著一個神經病光著屁股,裸奔在冰天雪地里面一樣。

“這個……”楊釗很糾結的問道:“不知兄臺所問何事?可否再說一遍?”

“在下是說……”小牛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楊兄還是放棄吧。這里所有的人都是官宦子弟,楊兄勢單力薄,還是不要跟眾位競爭的好,不知楊兄以為然否?”

“我靠,這然個屁。”楊釗用眼神嗖嗖的削著牛端章,道:“你怎么跟李巖一個德行,說話也不經過大腦?什么事兒都沒看清,就開始胡亂伸手?我有說過我跟婉芝郡主有什么嗎?”

小牛有點瞪眼了,不是大家都說兩人有問題的嗎?怎么到楊釗這兒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想到這里,小牛愣住了:難道自己被人當槍使了?

他還真想對了,李巖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建立威望,當這些紈绔子弟的老大,而他小牛同志則完完全全是被人當槍使了。看起來他是為了好友挺身而出有情有義,可是知道的人保不準都背后用傻蛋兩個字來招呼他。

楊釗一看牛端章那越來越黑的臉,就什么都明白了。這家伙雖然反應上差了點,但終究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什么玩意都寫在臉上的人,誰看誰知道,還怎么跟人家玩?

“你是想探討琴藝是吧?”楊釗睜著兩眼說瞎話:“跟我比,你的水平確實差了點。這樣吧,我給你找個水平高點的教你,你看怎么樣?”

“那……”小牛有點糾結的看著楊釗,諾諾的回答道:“那好吧……”

說完楊釗扭頭就走,在韶華公主和李婉芝驚訝的檀口大張中,直接來到了李婉芝的身邊。

“婉芝……”楊釗皮著臉,越靠越近,湊著李婉芝的旁邊道:“幫個忙成不?”

韶華公主美眸流轉之間,小心思也不知道飛到了什么地方,反正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兒。看李婉芝臉上微微浮現的紅暈,韶華公主語帶嬌嗔的拖著長音道:“婉……芝……嘖嘖。”吐氣如蘭的小嘴咂吧兩下,李婉芝的臉刷的一下更紅了。

氣氛越來越暖昧,下邊的老表們眼珠子都凸了出來,恨不得立刻來一場武裝暴動,一個個都想上去咬楊釗一口,虎視眈眈的架勢,比有著血海深仇還恐怖。

“幫忙……?好啊。”李婉芝有些扭捏的道:“可,可我能幫上公子什么忙呢?”

楊釗指著不遠處的牛端章,道:“婉芝看見那個傻乎乎的老表沒?”

李婉芝凝神一看:“楊公子不要瞎說,那是當今左丞牛仙客牛大人的公子,可不是什么傻乎乎的老表。被有心人聽去,會于公子不利的。”

楊釗得寸進尺的道:“婉芝叫我子午就成,叫公子太生分了。”

韶華公主不遺余力的接著打趣:“子午?這稱呼變的好快哦。”

“沒別的,就是那家伙想學琴,你去教教他,就一會,怎么樣?”楊釗直接無視韶華公主的話,對著李婉芝說道。

李婉芝的俏臉瞬間繃了一下:“是他讓你來的?還是你想讓我去?”

“當然是我想讓你去的,就一會,你要是不樂意,那就當我沒說,沒關系的。”

“那好吧。”說著李婉芝又補充道:“就一會兒!”

看著李婉芝向著小牛同志走去……

渭水詩會結束了,以可憐的牛端章吸引所有的仇恨,和李巖滿面鐵青的情況下結束了。

詩會開到后來,所有的人都開始舞文弄墨,王維和新晉評委孟浩然,忙的死去活來,但依然抱著大把的詩稿笑的如沐春風。

按照韶華公主的意思,這些詩稿最后會集結成一本詩集,然后再請重量級的人物做序,名字便是《渭水詩錦》。后刊行天下。

去跟牛端章聊了幾句,李婉芝便挺著秀頸,如同驕傲的小天鵝一般的走了回來。盡管牛端章極力討好,但效果卻差強人意。

牛端章雖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但能跟郡主說上一會兒話,照樣讓他高興的上串下跳,滿腔欣喜都化成了對楊釗的感激。

對于小牛的表現,楊釗算是徹底無語了。

美人對他不理不睬,他卻依然甘之如飴死纏爛打。即便把所有的仇恨都吸引過去,也絲毫無所感覺。笑嘻嘻的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楊釗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去坑這位老實人了。

面對著跟自己稱兄道弟的小牛同志,楊釗很想說一句:哥們回火星吧,地球實在太危險。

于是最后楊釗只好老老實實的將詩會中發生的事情給分析了一遍,可憐的牛端章才默然離去,沒有在死乞白賴的請楊釗再次出手,給他搭紅線。

不過楊釗看出小牛同志臨走的樣子,不像是放棄,而像是戰略撤退。

最終表現優異的杜甫被韶華公主單獨接見,楊釗便只好舍命陪君子的留在那里。

相比之下牛端章有點傻,但是小郡主卻聰明的很,當初略一思索她便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所以問了句是他讓你來的,還是你想讓我去?

楊釗對婉芝郡主并沒有非分之想,所以說了實話。這也是最終李婉芝選擇配合楊釗的初衷。畢竟人是她李婉芝請來的,有事兒請她出來說兩句也在情理之中。但無論道理上多么說得通,她那敏感的心里還是有些不得勁兒。

而楊釗這么干無非是想表明自己立場,一是不想攪合進這種成風吃醋的事情里面,京城的大鯊魚太多,他這個小蝦米沒辦法掀起大風浪。即便是掀起來了,也只能是挖坑埋自己。

二則是給眾位老表們一個警告:哥哥我也不是好惹的,誰找麻煩,誰就只能等著被當成猴子耍了。

李巖牛吧?老爹是禮部尚書李林甫,結果剛冒頭就被砸了回去,牛端章厲害吧?老爹牛仙客那是同中書左丞,照樣自己爬到桿子上樂呵呵的跳舞。

結果李巖倒是將楊釗給恨上了,而牛端章卻明知道自己被買了,還樂呵呵的替楊釗數錢。美女光環降低智商的屬性太厲害,牛端章敗的絲毫不冤。

至于真真的跟這些個衙內們斗一場,楊釗也不是沒想過,可也僅僅是想想。他一個剛中了秀才沒有兩個月的小白,指望什么去斗?

王維?楊釗不指望,因為論寫詩,論學問,一百個李林甫綁一起,王維還可以讓他一只手;可要是論耍陰謀,玩詭計,一百個王維綁起來也干不過李林甫。要不然后來王維也不會落得個隱居的下場,盡管王維對于隱居還是非常向往的。

李婉芝同樣不傻,秀外慧中的他自然能看出來,楊釗擺的幺蛾子,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還是幫了楊釗。

韶華公主單獨接見杜甫是什么意思,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作為閨中密友的她,自然知道是一清二楚。

這一切都是一個名字在作怪,李白二字有時候就是有那么大的魔力。召見杜甫似乎有些干相思的意思,但作為好姐妹,李婉芝無論如何,也得幫韶華公主兜著。

但是李婉芝還是很郁悶,追求自己的人如過江之鯉,但那個該死的楊釗似乎就是沒有任何覺悟一般。

好吧,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歡自己,這是李婉芝在三歲的時候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但是那個石頭腦袋的楊釗,竟然理所當然的請她去演美人計,這讓李婉芝有些受不了:你說你不解風情吧,這不怪你。你說你榆木腦袋吧,這也不怪你。可是你竟然放著一個大美女視而不見,這就太不應該了吧?

怨氣值陡升的小美眉李婉芝,算是把楊釗給記住了。

看著所有人都走了,楊釗墨跡墨跡的湊到了李婉芝的身邊。看著秀眉緊縮,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李婉芝。

楊釗笑嘻嘻的頂著一張賴皮臉道:“婉芝,要多笑笑,不然可就不美了。”

“哼!”小美眉趾高氣昂的,眼神直往斜上方虛瞟,語帶嬌嗔的道:“美不美關你什么事兒?”

“這么著吧,今天算我不對。”楊釗誠心實意的道:“要不我補償你怎么樣?”

“補償?”小美眉李婉芝上下打量了楊釗一眼,道:“那好,我要飛上天去,你有辦法沒有?”

“這個……”楊釗腦門上有點冒汗:“難度大了點,要不換一個?”

“換一個就換一個!”小美眉一臉妙計得逞的樣子道:“你琴藝比我好,我要你寫十首經典的曲子給我。另外還要……”

“還有?”楊釗火燒屁股似的跳將起來,惡狠狠的道:“還有什么?”

小美眉直接無視楊釗的威脅:“你詩寫的也不錯,還要你給我寫十首詩,不好的也不要。”

“這個要求嘛。”楊釗搓了搓了手,滿腦袋虛汗的道:“要不我還是研究研究,怎么讓你飛上天,你看怎么樣?”

“還說補償呢。”小美眉滿臉鄙視:“哼,一點都沒有誠意。”

楊釗不爽了,竟然被鄙視了,而且還是一個美的冒泡的小美眉給鄙視了,這還了得?

“那好。”楊釗一瞬間RM值全滿,豎起一根巴掌道:“那要是我讓你飛上天了怎么辦?”

“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小美眉也豎起一個巴掌,啪的跟楊釗拍在一起,這就算是定契約了。

兩個巴掌拍在一起的瞬間,楊釗卻在想:我讓你飛上天?這話說的怎么就那么別扭……

渭水河邊,晚春的風光伴著不算毒辣的陽光,肆意的灑在河面之上。旁邊的柳樹便在一籠春光中,沿著河道,延伸開去。

兩人從詩會里出來以后,楊釗便興致勃勃的問道:“子美,韶華公主召到底跟你說了什么?看你一路魂不守舍的樣子。”

杜甫搖了搖頭的道:“并沒有說什么。”

“沒說什么?”楊釗稀奇了:“沒說什么,你一臉深沉的表情?說出來,哥們給你參詳參詳。滿場的學子可就你一個人被召見了。”

“說來也奇怪……”杜甫深鎖著眉頭:“公主一直在問關于李太白的事情。”

“你都說了?”楊釗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果然有奸情。李白那家伙到處留情,能把一個公主給迷成這樣,也算了得了。

杜甫白了楊釗一眼:“能不說嗎?人家可是公主來著,知道我都說了。”

“也是,人家公主給你臉,你自然得兜著。”楊釗化身成為知心姐姐道:“這事兒恐怕還沒完,保準那天公主心血來潮了還會再找你的。”

“知道的都說了,還召見什么?”杜甫很郁悶,好不容易碰到個賞識的人,結果問的全是關于別人的問題,雖然他不會因此嫉恨李白,但一個禍國殃民慘絕人寰級別的美女,當著他的面,不屈不撓的打聽另一個男人。杜甫即便是知道自己跟這個女人不可能,心里也會不爽。這無關乎感情,純粹男人的本能。

“能不召見你嘛,有著李白摯友的身份在哪兒擺著。”楊釗理所當然的道:“再加上你杜甫也是一大才子。像韶華公主這樣有錢有閑,什么都不用愁的人,自然喜歡廣交賢才了。不召見才怪。”

“算了。”杜甫搖搖頭,讓自己不在想這些事兒:“還是說說子午兄你吧。”

“說我就更沒有什么好說的了。”楊釗繼續往杜甫心里添堵:“我可沒受到公主的召見吶。”

“是啊,你是沒受到公主的接見。”杜甫笑的很詭異:“可是你受到郡主的接見了吧?我可是看見你跟婉芝郡主的聊的很投機的。說說!”

楊釗驚訝了,以前怎么就沒有發現,原來杜甫還有八卦的愛好呢?

“聊的投機,就一定要有故事啊?”楊釗開始瞎白活:“就老杜你那眼神,能看出什么來?告訴你,我輩當立身于學,心存家國……”

杜甫受不了楊釗的啰嗦,直接道:“甭整那些有的沒的,別人又不是瞎子。你就直接說有沒有故事吧。”

“有,當然有。”楊釗恬著臉道:“咱是誰?沒有故事也能整出來。再者說了,像咱這么英俊瀟灑,花見花開車見車載的一代美男……”

杜甫毫不留情的打擊道:“你那叫做皮厚好不好?第一次見面,你就稱呼人家閨名,碰見個兇點的,早把繡鞋摔你臉上了。”

“扯淡。”楊釗梗著脖子爭辯,杜甫竟然敢在這方面揭他的傷疤,這還了得:“哥哥我別的或許不行,說道勾搭,啊不,應該是追求,知道情場殺手啥意思嗎?那就是說哥哥我的。”

杜甫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說完了沒有?”

“沒有!”

“那你接著說……”

“知道縱橫情場啥意思嗎?那也是說哥哥我的。”楊釗滿嘴亂噴,牛牛滿天飛的忽悠:“知道有花堪折直須折,不待無花空折枝是說啥的嗎?那同樣是贊頌哥哥我出手快的。”

杜甫安靜的看著楊釗群魔亂舞似的顯擺:“恩,還有嗎?”

“沒了……暫時就這么多。”楊釗道:“這些還不夠?哥哥我也得給別人留點活路是不?”

“噴,你倒是接著噴吶?”杜甫沒好氣的道:“你怎么不把貌似潘安才高八斗這些詞兒一起按你身上?”

楊釗扭扭捏捏,做害羞狀:“我是想這么說來著……”

“啊呸!”杜甫抬了抬眉毛,道:“懷里揣著三兩鹽,你就以為自己是大海了?在情場上你有多少手段,兄弟我不知道。可是要論起睜眼說白話,你認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

“靠,那是你不了解,咱的實力。”楊釗繼續死撐:“告訴你,大海在我這兒,充其量也就是三兩鹽……”

“你牛。”杜甫最終不敵楊釗的無恥:“這么說來,你已經馬到功成了?”

楊釗心有戚戚的道:“沒有,那個小娘皮的太厲害。拿不住。”

杜甫腳下一滑,聞言差點閃了腰:“那你咋咋忽忽的,感情說的都是廢話。”

“當然不是廢話……。”楊釗道:“婉芝郡主說了,只要我能讓她飛上天去,咱說什么就是什么。”

“飛天?”杜甫不禁莞爾,反問道:“你怎么不去遁地?說不定那天碰到地上有個大坑,就一下遁成功了呢?”

楊釗心道,這都是怎么了?飛天兩個字就這么好笑,就那么不可能嗎?不知道當年的魯班,也就是老魯同志在周朝,已經成功制成了第一架無人滑翔機——飛鷂了嗎?雖然飛鷂的個頭小了些,但終歸能飛不是?

“老杜,你還別撇嘴。”楊釗嚴肅的道:“我還真打算做出一件能飛天的東西出來。”

杜甫哭笑不得的望著楊釗,追求女人能到這份上當真是前無古人,只是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子午兄,你還是算了吧。”

“實話跟你說。”楊釗笑嘻嘻的望著杜甫道:“我跟婉芝郡主沒有什么的,做個能飛天的東西,不過是因為一時的玩笑。而兄弟我想了想,發現我好像還真能做出這樣的東西。”

杜甫徹底驚訝了:“子午你來真的?”

“靠,都跟你說了這么多,還能有假的?”楊釗笑著道:“而且第一步怎么做,我都想好了。”

杜甫也來了興趣:“第一步,怎么做?”

楊釗笑著道:“去找個人,找個現任的率府兵曹參軍,名叫梁令瓚的人……”

梁令瓚,時任率府兵曹參軍,兼工部督造司侍郎,都天監司長。說起這個名字或許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不過提起僧一行知道人可能就多了。

梁令瓚正是僧一行的至交好友,兩人一同編著了《大衍歷》。雖然大衍歷在大唐只用了不到三十年,可是在小日本卻沿用了一兩個世紀。

世界上第一次測定本初子午線的長度時,有梁令瓚。制黃道游儀測周天星象,以定十二元辰,二十四節氣的時候,同樣有他。而且還是他第一次發現了恒星的位置會根據時間而有所變動的現象,這比歐洲早了整整一千年。

如果這些都不牛叉的話?那么還有更牛叉的,他跟僧一行一起,制造了水運渾天儀,這是世界上第一個,也是中國唯有的天文時鐘。在梁令瓚加上了自動報時裝置以后,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個機械時鐘,比歐洲早了七百年。七百年吶,這是什么概念?

這些還不算,最厲害的是,梁令瓚還是一個堪比吳道子的畫家,能在繪畫上跟老吳同志比肩的人,整個歷史上可就只有這一個。

這些成就,單單一個就夠名留青史了,可惜的是古代史學家們對于歷史上科學家們的漠視,導致了這樣一個世界天文史上的BOSS級科學家不為大眾所知。

楊釗想找梁令瓚,并非是看重他在天文學上的造詣,而是看重他在天文機械上的非凡水平。在古代,要論到精密二字,翻遍整個大唐,也只有搞天文的這些人了。

杜甫和楊釗兩人,在長安城門不遠的地方雇了一輛馬車,直奔梁令瓚的府邸。雖然他們兩人不知道路,但是擱不住車夫知道。

不大時間便到了目的地,楊釗給了車夫幾個辛苦錢,車夫便駕著車子揚長而去。

楊釗二人則來到了一個看似不大的府邸前。

對于真正的科學家,楊釗的內心之中還是十分尊敬的,因為這些人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所謂儒學大家可愛多了。就像宋朝的朱老夫子,那個被尊了將近六個世紀的圣人,楊釗就只會將之看成一坨那啥,而且是冒著熱氣的那種。

懷著虔誠之心,楊釗抓起門環,梆梆的敲了起來。

不大會兒,門被打開了條縫隙,一個二十多歲的門房伸出了腦袋:“兩位是……”

楊釗抱拳為禮道:“在下永樂楊釗,這位是鞏縣杜甫。我等二人有事想面見你家老爺,不知這位小哥,可否代為通傳?”

門房吧嗒將門一關,丟下“等著”,兩個字便一溜煙的沒影了,于是楊釗和杜甫便只能在梁府門前干站著。

門房倒也實在,一溜煙的跑到了梁令瓚的實驗室,也就是一排五間靠近書房的小屋……

梁令瓚這時正在擺弄著,一些門房根本看不明白的東西。

門房欲言又止的等了一會,只好壓低著聲音道:“老爺,老爺,府門外有兩個學子打扮的人,說是有要事要求見您,您看……”

梁令瓚手里拿著一把長尺,正在不停的向著一個不大的銅環上比劃,頭也不回的道:“知道那兩人是誰嗎?”

“回老爺。這兩人一個自稱是永樂楊釗,一個是鞏縣杜甫,他們說有要事,小的就不知道是什么要事了。”

梁令抓起兩個銅環繼續比劃,道:“你將兩人領到客廳用茶,去吧……”

家丁將兩人迎至客廳,端上兩碗煮好的茶湯,便退了下去。

這樣一來,楊釗和杜甫兩人苦了,一個時辰之后,梁令瓚沒有出現,兩個時辰之后,梁令瓚還是沒有出現。

最后都快夕陽西下的了,杜甫終于還是忍不住先告辭了,大唐時期人們雖然不多鄙視搞科學的人物,但也沒多么看得起。眼見科舉將近,讓杜甫虛耗時間在這里陪著楊釗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飛天,等了一個又一個時辰,還真有些難為他了。

扛不住的杜甫只好先走,楊釗也想走,可是一想到兩個時辰都等了,何妨再等一會兒?

等到天將要檫黑的時候,楊釗只好嚎一嗓子,將那個領他進來的門房給叫來。

手里顛著一錠金子,楊釗以商議的口氣道:“帶我去見你家老爺怎么樣?”

家丁很果斷的搖頭。

楊釗又忍痛拿出一錠金子:“兩錠怎樣?”

家丁的眼睛里明顯的露出了貪婪的神色,還是堅定的搖頭。

一冒火,楊釗拿出三錠金子,沒辦法,大唐朝規定,銀子不是流通貨幣:“這總可以了吧?做人莫要貪得無厭。”

家丁快哭了:“這金子太晃眼,還請公子收起來,小的沒福,怕是當不得公子的賞賜。不過領公子去見我家老爺,卻是可以的。”說著家丁便當先帶路。

楊釗卻傻了,這年頭還真有不要錢的,看來梁令瓚不愧是牛人,連一個門房都牛到不行。

其實楊釗不知道,梁令瓚因為搞研究而忘了會客的事兒太平常了。門房早就鍛煉見怪不怪,三錠金子固然是多,可是讓梁令瓚知道了,不削死他,也是讓他掉上幾層皮。

想著以前被收拾的痛苦,門房知道事情還是得辦,但錢卻不能收,劃不來。盡管在長安三錠金子,五口之家用個三年不成問題。但是丟了梁府的人,小命也就不保險了。

隨著門房七拐八彎的來到梁令瓚的研究室,就看見梁令瓚正在拿著兩個圓環,對著一張圖比較,間或嘴里還嘟囔著:“怎么會不一樣呢?按道理講只可能差半分,可為什么算來算去都差了進三分呢?”

嘟囔完,又提起筆刷刷的一陣,然后拿起算籌運算了起來……

楊釗數著一件看似渾天儀的器械上面,套在一起互相驅動的圓環的數量,插嘴道:“算是沒算錯,那是因為你的圓周率錯了,經過六重放大,才會出現這么大的誤差……”

梁令瓚的第一反應:“不可能,經過眾多先賢所算,自古傳下的圓周率如何會有錯,你不懂就不要瞎說……”

楊釗笑了,只要他梁令瓚肯張嘴,事情就好辦了……

“不可能?”楊釗擺起一張撲克臉道:“老頭,你自己不會算,可你總聽過祖沖之的割圓術吧?那里面說的圓周密率是多少?”

梁令瓚沒有在意楊釗的稱呼,仔細想了想道:“是一百一十三分之三百五十五,約合三點一四一……”

“那就沒錯了。”楊釗笑著道:“你,或者整個大唐用的都是三點一八。經過六次放大,你覺得會誤差多少?”

“可是……”梁令瓚苦笑著道:“如若用三點一四一五等等的數來運算的話,你知道需要進行多少數算嗎?哦,對了,未請教?”

“楊釗楊子午。”楊釗嬉皮笑臉的道:“老梁,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梁令瓚奇怪了:“老夫和你有何可交易的?”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用來交換你幫我制作一件東西。”楊釗開始挖坑道:“老梁你覺得怎么樣?”

楊釗沒大沒小的樣子,有點惹著梁令瓚了:“不怎樣,老夫沒有閑工夫跟你交換什么,管家,送客。”

“別介呀。”楊釗連忙揮手道:“我可是等了你進三個多時辰,老梁你要是這么就把我給掃地出門了,那我多虧?算了這個秘密就免費送給你了。”

梁令瓚沒有吭聲,而是走到旁邊繼續擺弄起了自己的算籌,楊釗的話被他給無視了。

“你和一行大師共同編著的大衍歷,是根據黃道游儀來計算的是吧?”

梁令瓚放下了手中的算籌。

“除了總結歷朝歷代的制作方法以外,黃道游儀可謂是你老梁所首創,但用的圓周率確是三點一八,這對吧?”

梁令瓚揮手將進來送客的老管家,給打發走了。

“由于黃道游儀的本身誤差,大衍歷的計算結果,會以每年十息的誤差遞增,也就是說,三十年后出現的天狗食日,距離大衍歷推算會整整提前半刻鐘。”

梁令瓚有些沉不住氣了。

“那么,大衍歷最多只能用三十年,但是如果精確到分毫不差,就必須用祖沖之老前輩的圓周率。而要數算的東西也將隨之遞增數百倍,這樣一來,問題也就產生了,有可能新的歷法還沒有計算完成,大衍歷就已經無用了。這對嗎?”

梁令瓚點了點頭:“你說的對。但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算學一道非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不不不。”楊釗屁股長釘似的,在梁令瓚面前搖來晃去:“偏偏湊巧的是,我最近剛好研究出一種算法,可以大大的加快數算速度。即便是再紛繁的數算,也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

一種新的數算方式,其魅力對于梁令瓚這樣的人來說,那絕對是無可抵擋的。

“好吧。”梁令瓚妥協的道:“你需要老夫制作甚子物件?”

楊釗走到桌子邊,拿起筆,沾著墨,幾筆便勾勒出了后世的滑翔翼。并且用筆在旁邊寫上了一些構造數據。上輩子的楊釗就是一滑翔翼愛好者,不過可惜的是他一輩子也沒滑過幾回。

玩一次滑翔翼,他家老娘就會哭半天,后來有了老婆,他家老娘是不哭了,可是他老婆會哭上一整天。最后一次,還被他老婆給逼著賭咒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玩滑翔翼了才算完。而誓言也應驗了,一年之后他穿了,那輩子果然沒有再玩過滑翔翼。

“就是這個東西了。”楊釗拿著圖紙開始解釋了起來,這個這個叫什么玩意,有什么什么功用,那個部件叫什么玩意,有什么功用。

楊釗嘴巴不停,一口氣講解了個把時辰才算完。

梁令瓚驚訝了:“這,這東西該不是用來飛天的吧?”

“厲害。”楊釗豎起大拇哥道:“這都讓您猜著了,沒錯就是用來飛天的。”

“你確定這玩意能飛?”梁令瓚一張老臉上寫滿了懷疑二字:“翅膀都固定了,怎么飛?”

“空氣的快速流動,在傘翼上產生的阻力或者沖力,使之借助于這種力量,滑翔于天地之間……不明白?”楊釗解釋道:“那你見識過風箏沒?你覺得這玩意趁著大風天,下面栓跟繩,帶著個把人飛上去難不難?”

“難不難?”梁令瓚一張老臉上滿是鄒紋:“你應該問,上去了死不死。這跟自我了斷有何區別?恕老夫不能為你制作。”

“不是吧?”楊釗叫道:“老頭,你玩我是吧?都講給你聽了,你突然來一句不能制作,你啥意思?”

“沒什么意思。”梁令瓚懶得跟楊釗墨跡:“你要死是你的事兒,老夫無論如何不能當幫兇,僅此而已。”

“那這一種呢?”楊釗提起筆在紙上刷刷刷,又是一陣子忙活:“你看這玩意成不成?”

梁令瓚有些遲疑了,對于楊釗的許諾,他心里還是癢癢的:“這個怎么那么像……”

“特大號的孔明燈是吧?”

“沒錯!”梁令瓚很驚奇的看著圖紙到:“這該不會又是一用來飛天的物件吧?”

“老梁,你太牛了。”楊釗笑嘻嘻的道:“又讓你猜中了。當然,我不會一上去就自己飛,得先用一些羊啊,雞啊什么試試才行。”

一聽楊釗不自己上去,梁令瓚的心里又開始癢了,但他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鬧出人命了可就不好了。

楊釗一看梁令瓚有些猶豫,立刻開始加碼:“這樣吧,我不但拿一種新式算法給你。還另外送給你,一種計算用的工具。一旦你能熟練的掌握這種工具。我敢保證,以前你用一個月才能算完的數算問題。可以利用這種工具在兩天之內完成。這怎么樣?”

梁令瓚不當幫兇的心思有些松動了,畢竟謀殺一些牲畜的幫兇,做做還是無傷大雅的:“你能保證先用牲畜試驗嗎?”

楊釗指著自己的鼻子道:“老頭,你看我像是那種活膩歪的人嗎?”

“確實不像。”為了新奇算法,和數算工具,梁令瓚打算賭一把了。楊釗的名聲他也聽過,西游了,論語正義了等等的,雖不是一個領域內的東西。但梁令瓚本身有公職,并非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永樂楊釗。敢問,你是否就是那個制水車的楊家大郎?”

“沒錯,就是小子。”楊釗不明白了:“老梁你問這個干什么?”

“無他!”說著梁令瓚躬身就是一禮:“老夫代家鄉百姓,謝過楊公子當年的救命之恩。”

讓一個老人給自己行禮?楊釗沒這習慣,立馬同時彎腰:“事情都過去年了,不值一提,嘿嘿,不值一提。”

梁令瓚行了一禮之后,也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個小子,雖然有些賴皮,有點自來熟的意味,但并非那種讓人討厭的類型。有才華的人都會有些張狂,這他完全能夠理解。

“楊公子,還請明言。”梁令瓚談起正事來很嚴肅:“這兩種物件,真的能飛?不知楊公子有多少把握?”

“您就叫我子午得了。”楊釗很仗己的一拍桌子:“六成!我有六成把握。”

“六成?”梁令瓚低頭看了看圖紙,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那種將翅膀給固定死的東西是如何飛翔的。至于拿根繩子放風箏的說法,梁令瓚根本就不相信。

打量著圖紙,作風嚴謹的梁令瓚并沒有那么容易被忽悠:“子午,這精鋼打制的骨架再加上一個人,將近二百斤,這樣東西要是還能放上天,似乎……”

“似乎不可能,是吧?”楊釗拍著梁令瓚的肩膀道:“當初明皇下旨一行大師制大衍歷之時,無從著手的一行似乎也認為不可能。但是你老梁就硬生生的制出了黃道游儀,使歷法的制定不但有了規章可循,還大大減輕了歷法制定的難度。這不是就可能了嗎?”

梁令瓚還是有些猶豫,不管開始用什么動物做實驗,在他看來,楊釗肯定會自己上去試一回,內心多少將楊釗當做忘年交的他,自然不希望楊釗以身涉險:“重物浮空,猶如鉄浮于水,這……”

“老梁,這你就外行了不是?”楊釗轉身,對著在門口候著的一個家丁道:“你,去端一盆水來,速度快些。”

說完,楊釗將旁邊的一個茶碗拿了起來,道:“這玩意比水重,但它偏偏就能浮在水面上。鐵打造成一定形狀,也可以。”說著楊釗小心翼翼的將茶碗,放進了家丁滿頭大汗端來的水盆中:“所以,老梁,記住一句話,凡事皆有可能。”

呆呆的看著水盆里浮起的茶碗,梁令瓚驚訝了。他是搞天文學的,格物的神奇還是第一次見,不驚訝不行,隔行如隔山這話,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那好,老夫就答應子午一回。”梁令瓚豎起一個巴掌道:“不過子午每次試驗必須有老夫在場,如何?”

“成交。”楊釗同樣豎起一個巴掌道:“另外,這兩樣你都得幫我做出來。而且滑翔翼必須對稱,就連重量也要對稱。”

說完,兩人悠然一笑。便擊掌為誓。

在古代,凡是有少許聲名的人,無不是像愛惜羽毛一樣愛惜自己的聲譽,根本不會像現代的人,賭咒發誓比放屁還厲害,說放多大聲就放多大聲。說放幾個就放幾個。

約定以后,楊釗又將圖紙上有加了許許多多有關于重量,外形等等的數據,才從新鄭重的將圖紙送到了梁令瓚的手里。而他這一次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至于新式算法,那很簡單,一個乘法口訣就成了。

數算工具更簡單,把算盤給做好了就成。盡管大唐是珠算這玩意早就存在了,但其定式和算法千奇百怪,相比之下,還不如算籌省事。

至于不會珠算口訣的事兒,有了算盤,根據加減乘除的運算規則,去推算口訣還不是小菜一碟,到時來了興趣的梁令瓚出手,還不是小菜一碟?

談妥了事情,楊釗便雇了一輛馬車向著昌平客棧而去。大唐由于經濟十分發達。再加上長安城太過巨大,馬車就成了跟現代出租似的,到處都是。

回到住處,杜甫正在抱著書本猛啃,刻苦之程度,楊釗只能汗顏以對。

“怎么?”杜甫見楊釗回來,只好放下書本:“看子午兄的滿面喜色,梁大人哪兒談妥了?”

“那是。”楊釗大大咧咧的最在一邊,在椅子上扭了個舒服的姿勢,道:“兄弟我才高九斗,學富六車,這點小事,怎么可能搞不定?”

杜甫受不了的撫了撫額頭:“你牛,不過會試可沒有太多時間了,子午兄,是不是該收收心,準備面臨大比?”

楊釗默算了一下時間,還真沒有多久了。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一個多月而已。這中間去掉報考,面審等等的時間,余下怕是不足一月。

“看來讓子美兄說中了。”楊釗施施然的道:“好吧,溫故而知新,這段時間就埋頭苦讀。”

杜甫對于楊釗的表現很滿意:“那么如此說來,子午就不要閑著了。”說著便遞了一本孝經過去:“好好讀讀,據隔壁的學子們說,這次會試的策論大題,很有可能出自這明皇親著的孝經注里面。”

楊釗接過書,翻了幾頁便丟在了桌子上。整個孝經滿打滿算,就那么多字,楊釗已經能倒背如流,再看也沒有什么用處:“這個,子美兄你接著看……兄弟我還是祭祭五臟廟先。”說著楊釗便溜了出去。

杜甫從新拿起桌上的孝經,鄭重的放好:“子午兄,今天婉芝郡主可是差人來找過你……”

聞言楊釗又一溜煙的回來了,那速度明顯比出去的時候快多了:“派人來了?那小妞果然厲害,她怎么說?是砸場子,還是找麻煩?”

“那小妞?”杜甫的臉色有些猙獰,咬牙切齒的道:“沒有,她知道我們要參加會試,就送了一些補藥,順帶問問你的諾言還算數不?要是想反悔,她說不會笑話你的。”

一回美人計,換的是李婉芝的不屈不饒,楊釗有些傻眼了……

王府,后院。

李婉芝坐在靠近池塘的小亭中,身邊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蘭兒。院門口站著幾個傻乎乎的大兵。在涼亭的不遠處是宋王李成器最引以為傲的牡丹園。

李婉芝幾次將手給放到了古琴上,卻始終奏不去一首完整的曲子。蘭兒恭敬的站在一邊,沒有打擾也沒有說話。

良久,李婉芝才道:“將古琴收起來吧。今天沒心思彈了。”

蘭兒伸手將旁邊的暗黃色的錦帕,拿過來覆蓋到琴上:“小姐曲不成調,怕是心亂了哦。”

“死丫頭,這次你又想說什么?”李婉芝欲蓋彌彰的咋呼道。就像是韶華公主的心思瞞不過她一樣,她的心思也同樣瞞不過蘭兒。

將古琴包好,放進旁邊的琴盒。蘭兒才道:“小姐,你說人家楊公子,這會兒應該在干什么呢?會不會像小姐一樣在撫琴?”

“本小姐管他干什么呢。”秀頸一昂,李婉芝強辯道:“哼,答應我說是能飛上天的。到時做不到,我就讓他飛天無路入地無門。”

“恩恩,小姐英明。”蘭兒的小腦袋點的飛快:“那位楊公子是該教訓教訓,太無賴了,第一次就敢稱呼小姐的閨名。太可惡了。”

隨著蘭兒的話,李婉芝的心思不由得飛到了幾日之前的韶華詩會。

想起了那天楊釗的態度。她很疑惑楊釗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看似灑脫非常,但又深藏不露。特別是那偶爾在臉上浮現的一絲壞笑。讓李婉芝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對,就是感覺,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即便是彎著腰,李婉芝也感覺不到楊釗身上有任何一絲謙卑。身份低下卻又沒有任何謙卑的人,李婉芝沒有見過,也許整個大唐都沒有一個。

即便是聞名天下的李白,李婉芝也沒有過這種感覺。李白很孤傲,孤傲倒只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就能掩蓋一切。但那僅僅只是掩蓋,而不是沒有。

但是在楊釗身上,李婉芝就感覺不到。

第一次見公主,李婉芝就感覺到了楊釗的不同。在公主面前敢放浪形骸無拘無束的人,她見過。但是第一次見,就敢把公主當做多年老友似的人,她不但沒有見過,同樣也沒有聽過。

最為神奇的還是,楊釗逗她笑的那一會兒,喜歡溜須拍馬逗她笑的人很多。這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楊釗的態度,那敢情跟對鄰家的小妹妹一樣,根本就沒有把她郡主的身份當回事。而那種人與人之間,很純粹的貼近,并非高墻大院的王府之內所具有的。

常言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的王府?雖然李婉芝是宋王的掌上明珠,但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超越于王府的規矩之上。所以自由這兩個字,李婉芝從出生的那一天就沒有想過。楊釗給他的態度偏偏就是這樣的兩個字。只不過李婉芝并不明白而已。

至于讓她飛天的承諾,李婉芝最多只當那是一個措辭拙劣的笑話。古往今來,飛這個字跟人就從來沒有沾過一點邊。

“唉……”在心中一聲嘆息的李婉芝就在想:“也不知道她送去補藥一事,楊釗能不能體會出自己的意思……”

“小姐。”蘭兒拉著李婉芝的袖子搖了了兩下:“你說蘭兒的主意,到底好不好?”

從回憶中緩過神來的李婉芝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蘭兒那大大的眼睛:“好,蘭兒說的很好。呃,對了,蘭兒你說什么來著?”

哭笑不得的蘭兒只好重復一遍道:“小姐,蘭兒是說,不如將那個無賴給抓起來,就說他冒犯郡主,打他板子給小姐出氣,好不好?”

“好你個頭。”說著李婉芝站了起來,向書房而去,道:“我們走吧。”

蘭兒在后面叫道:“小姐,我們干什么去啊?”

“去給父王請安……”

“那小姐等等我……”蘭兒抱著古琴盒連忙追了出去……

于此同時,李府后院,書房。

李巖端著茶碗坐在對面,看著一門心思讀書的李岫。心底卻在思索要不要告訴他家哥哥,楊釗已經進京的事情。衡量了半晌,李巖還是覺得說出來更好。

反正楊釗已經參加了詩會,李岫遲早會知道,那倒不如老老實實的說出來。盡管這樣很有可能刺激到李岫。

“哥,我想跟你說件事。”李巖把玩著茶碗蓋道:“不過說之前呢,你得冷靜。”

“哦什么事,你就說吧。”李岫繼續讀書,頭也不抬:“放心,我很冷靜。”

“是這樣的。”李巖將茶杯蓋放下,才道:“前幾天參加韶華詩會時,我碰見一個人,這人哥哥也認識。”

“哦?我也認識嗎?”李岫看完一頁,翻開另一頁接著讀:“韶華詩會,長安城年輕一代的佼佼者都去了,遇見一個長安的熟人,有什么好奇怪嗎?”

“這人不是長安人。”李巖道:“他叫楊釗,蒲州永樂楊釗楊子午。”

“是他?”李岫手一抖,差點將手里的書給甩出去:“他竟然還敢來京城?恩,你接著說。”

看著極力壓抑著激動的李岫,李巖道:“他還做了一首詩,很好的那種。”

“就這些?”李岫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道:“沒有別的了?”

別的當然有,但是李巖卻不怎么好說,畢竟那都是他丟人的事兒,把自己的丑事向外宣揚,即便是面對著自己的哥哥,李巖也不會干。

“恩,我倒是和他聊了兩句。”李巖逐字逐句的斟酌道:“他還提起兄長你了,說是永樂一別,至今已過八年,說你年齡是漲了,就是不知道學問漲了沒?”

李巖一句話,成功的撩撥起了李岫的心思。當年的比試看似不分勝負,實際上李岫輸的一塌糊涂,這基本上已經成了他心里永遠的痛。屬于點火就著的那一塊。

“哼,他不來找我,我還要找他呢,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嗎?”

“好像是聽說他住在昌平酒樓來著……”

昌平客棧,上房。

楊釗披頭散發的靠站橫塌上抱著一本書在研究。

杜甫坐在另一邊,手里抱著孝經注。古人言書讀百遍其義自現。看來杜甫很相信這一套,至少楊釗知道,杜甫十歲就已經將孝經注給倒背如流了。

不大會,一個伙計在門外道:“楊公子,有位爺說是您的老相識了,要來拜會您,您看……”

“那你就讓他進來吧……”說著楊釗又拿起了某些強人收集的歷次會試大題,混不在意的研究了起來。

李岫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八年了,他沒時間出去,可如今楊釗已經來了長安,要是不去騷擾兩下,如何能平復心中的怨氣?

當初被楊釗一通亂拳,打的心里防線失守的可憐娃子,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風度翩翩的模樣。二十二三歲的李岫,愈發顯得的穩重了些。

走到小二說的那個房門口,李岫一腳將門給踹開,然后洋洋灑灑的走了進來。

正集中精神讀書的楊杜二人,不經意間被嚇的一哆嗦。

楊釗一抬頭,看見一位眉宇間似曾相識的青年人走了進來,沒好氣的問道:“你找誰?”

李岫沒有理會楊釗的問話,只是打量起了屋里的兩個人,到底哪一個是楊釗呢?

先是打量杜甫,杜甫一身青色長袍,頭戴書生巾,正襟危坐在桌子前面,很有才子的派頭,不過他年齡大了些,不太像,但難保少年老成呢?

再打量楊釗,只見楊釗斜靠在橫塌上,手里抱著本書,翹著二郎腿,身上衣冠不整,頭發披散來,只用了一根絲帶草草的束在腦后。

這幅摸樣,在重視儀態的大唐,說是粗魯不文的青皮絕對有人相信,說是才子?才子是這個德行的嗎?

李岫只瞄了一眼,立刻排除。相比之下李岫寧愿相信老母豬會飛。

“某家就找楊釗楊子午,給我叫他出來。”李岫神態倨傲,自顧自的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一副裝13的樣子用鼻孔道:“莫以為躲起來,某家就拿他沒有辦法了?”

杜甫和楊釗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這二百五哪兒蹦出來的?

隨即楊釗沒好氣的白了李岫一眼:“他死了,你該干嘛干嘛去,別打擾我們讀書。”

死了?怎么可能?李岫的心里一瞬間百味雜陳,有些傻乎乎的道:“死了?他怎么可能死了呢?他前幾天參加詩會還活蹦亂跳的,怎么……”

楊釗將手里的大題翻了一頁:“天下無奇不有,怎么就不可能,你是誰?跟他有啥子仇?”

“無所謂了,某家李岫,有什么仇,人死如燈滅也都過去了。”李岫耷拉著臉,拱手道:“如此打擾二位還請見諒,某這便告辭了。”

嘟囔著“怎么就死了”的李岫轉身便離開了。可是在走出房間的一瞬,李岫感覺很奇怪。不過被楊釗的死,給沖擊的心緒煩亂的李岫也沒有多想。

隨著李岫的腳步聲逐漸離開,楊釗和杜甫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杜甫笑的渾身顫抖:“子午,你,你真是個無賴。”

楊釗小臉一紅,抱拳道:“老杜你果然是我的好哥們,過獎過獎。”

李岫失魂落魄的走到酒樓大堂,心不在焉的找了個桌子坐了下來:“小二,給我上壺好酒。”

小二應聲拿著一壺酒,道:“這位爺,這是小店最好的玉壺春,同時小店還有不少招牌菜,您要來兩個嗎?”

“不用了,小二哥,我跟你打聽個事兒,住在你們昌平酒樓最上層的楊子午,聽說死了……”李岫一抬頭,眼光不對了,小二那眼神怎么跟看街上的瘋子似地。

“這位爺。”小二的態度愈發謙卑,但語氣卻有些生硬了:“您來用餐,小的歡迎,可是您為何詛咒楊公子呢?這……”

“他都死了,還怕我說嗎?”李岫突然反應了過來:“等等,你是說他沒死?”

小二很無言的點點頭。這天早上他送飯上去時,楊釗好像還喝了兩大碗粥外加吃了三個包子來著……

“啪!”感覺被耍了的李岫,一甩手便將酒壺給摔的粉碎。然后擄起袖子,怒氣升騰飛沙走石的殺向著頂樓的上房:“楊子午!!!”

來到頂樓,李岫二話沒說,又是一腳,可憐的木門嘩啦一下,散了。

楊釗怒目圓睜的看著已經橫尸疆場的木門:“靠,沒長手咋的?記住給賠木門。”說完繼續看著手里的書。

李岫氣的直哆嗦:“楊子午,你,你欺人太甚……”

楊釗恬不知恥的伸手一指杜甫:“吶,你要找的楊釗楊子午,就在哪兒坐著呢。”

“果然是你。”李岫蹬蹬蹬三步跑道杜甫的面前,指著杜甫的腦門:“你也算是名動一方的才子。你也是有名有姓的才俊……”

杜甫張了張嘴:“我不……”

李岫直接打斷:“你不什么?啊?連姓名都不敢報,藏頭露尾豈是君子所為?”

“跟你說,我……”

“你什么你,你八歲之時尚且敢做敢認,現如今竟然連假死這招都用出來了,你還有何面目面對天下之人?”

“我的意思……”

“你有什么意思?你這是害怕面對于我。當年如若不是你,我早已高中進士,如今我來找你算賬,你倒是怕了……”

“唉……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你又想說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廢話是不是?當年要不是你這些廢話,我又豈會科舉不第,蹉跎至今?”

“不,是……”

“是什么是?今天明確告訴你,你以為你不敢說,我就認不出來了是吧?”

“你TMD的能不閉嘴,讓我說一句?”老實人杜甫也火了:“罵罵咧咧,你跟街頭的青皮有何區別?你……”

李岫嚷嚷了半天,說的嗓子疼,抓起旁邊的一碗茶水就灌了下去:“說,我倒要看看你這無恥之人能說出什么來。”

杜甫火的連爆粗口:“我是杜甫杜子美。就TNND的不叫楊釗,了解?”

“嘎?!”李岫傻了……

“你不是楊釗?你竟敢不是楊釗?”李岫的被氣的快神志不清了:“不是楊釗,你正襟危坐的處那兒干嘛?你,你你為什么不是楊釗?說!”

杜甫的腦門一瞬間繃出許多十字胞出來:“我為什么一定要是楊釗?我是鞏縣杜甫杜子美不行嗎?”

李岫伸手指著楊釗道:“就是他,說的你是楊釗來著,你怎么不是了?不要以為冒充別人的名字我就相信。”

杜甫很無語的看著楊釗笑的在橫塌上滾來滾去:“你有毛病啊?他說楊釗死了你相信。他說我是楊釗你也相信,你笨雞蛋吃多了,人也成笨蛋了是不是?”

“我……”李岫就是再蠢,這會兒也明白了過來,自己肯定又一次掉坑里了。

楊釗笑岔了氣,躺在橫塌上一幅笑出內傷的表情,道:“我說李岫啊,你找我什么事兒?”

“什么事兒?我找你本來沒事,不過現在事情大發了。”李岫三步跨到楊釗面前,臉紅脖子粗的掄起巴掌:“你,你個混蛋竟然敢耍我。我抽死你。”

楊釗伸手叼住了李岫的手腕:“我說李岫,你要淡定。我還以為,沖動是魔鬼的道理,你十四歲的時候就領悟了呢?感情你這些年一點都沒有長進啊?”

“你?”李岫掙了幾下沒有掙開,暴怒的情緒便緩解了不少。

“冷靜。”楊釗繼續黃口白牙的消遣李岫,道:“你老爹可是禮部尚書,你是衙內,要淡定才符合你的身份,怎么樣?冷靜了沒?”

“放開。”李岫的臉上刷刷的往下掉冰渣:“楊子午,你如今的作為,不嫌太失禮了嗎?”

“恩,是有些失禮了。”說著楊釗便松開了李岫:“李兄,你我永樂一別,也有八年了吧?如今他鄉重逢,開個小玩笑你不介意吧?”

“這就是楊公子的玩笑?”李岫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如此戲耍于某家,你不覺得這樣對待一個登門拜訪的人,太過分了嗎?”

“不覺得,過分點也好。”楊釗搖了搖頭,走到李岫的面前坐下,道:“李兄,你是來找在的麻煩的。要怪只能怪現世報來的太快。對了,關于因果報應的佛家問題,你可以去找王維王摩詰大人,他對這方面很有研究。”

李岫完全冷靜了下來,伸手將旁邊的茶碗給端了起來:“是嗎?楊釗你這么囂張,同樣會有報應的,我說這話,你信不信?”

“信,我很相信。”楊釗輸人不輸場的道:“我老爹要是禮部尚書,我也敢這么說話。”

“哦?你楊釗也有怕的時候?”李岫笑了:“當初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韶華詩會時,你敢拿牛端章做擋箭牌,拿宋王的掌上明珠使美人計。這會兒,你怎么慫了?”

楊釗沒理會李岫的諷刺,笑著道:“沒辦法。那不都是你們給逼的?一群公子哥,無論在那里都想高人一等,放佛不這樣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樣。咱一個笑老百姓不想被人壓著。只好平地借些東風了。”

“好一個借東風。”李岫笑的很猙獰:“你說這事兒要是捅到老王爺哪兒,會怎么樣?”

“沒關系。”楊釗嘿嘿一笑道:“婉芝郡主不當回事,老王爺就火不起來。到時候從中搗蛋的人,可就要考慮一下后果了。”

“即便人不生氣。”李岫道:“但是螞蟻也扛不住,人捏上那么小小的一下吧?”

“你,我,你那禮部尚書的老爹,在人家眼里。”楊釗扣著指甲渾然不當回事的道:“好像都是螞蟻吧?別自作聰明,引火燒身。到時,我只要讓婉芝郡主一高興,就可以置身事外,你又怎么辦?”

“趨炎附勢,你楊釗也就是一個躲在女人身后的小人。”李岫兩眼望天的道:“當真有辱斯文,堪稱敗類。”

“靠啊,你老爹可是朝中三品大員,跟我一個小老百姓硬撼,你好意思,說這樣的話?”楊釗撇撇嘴道:“我楊釗又不吃軟飯,跟婉芝郡主不過是朋友而已。本就沒有嫌隙,何必得罪人家?”

“切……說的真好聽。”李岫淡淡的道:“說的好聽了事情就變了?”

“李岫,咱們倆也算是老相識了。”楊釗將面前的茶碗給掃到一邊:“你最好說話客氣一點,不然的話,老子在這上房之內,就敢暴搓你一頓,你信不信?”

“你敢傷我?”李岫放佛聽見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你有這個膽子嗎?京都長安天子腳下,我倒是希望你試試。”

“我還真想試試。”楊釗擄起袖子,擺出一副揍你沒商量的樣子道:“小李同志,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有種武技可以將人的五臟盡皆擊碎,而外表沒有絲毫傷痕的?嘿嘿,恰巧我就知道,要不咱們試試?”

“坐下吧。”李岫絲毫不懼,不以為然的道:“做個假樣子虛張聲勢,很有意思嗎?多大了還玩這種游戲?”

“這都讓你看出來了?”楊釗笑嘻嘻的一巴掌拍在了李岫的肩頭:“果然不愧是官宦子弟,青年才俊。佩服。”

李岫感覺肩頭竟然被一下拍的沒有感覺了。本來得意洋洋的臉,刷的一下白了:“楊釗,你……你竟然……”

“竟然真的動手,是吧?”楊釗保持著微笑道:“揍你一頓還要跟官府申請不成?”

說著楊釗伸手搭在了李岫的肩膀上,一邊扭動,使之活血,一邊笑嘻嘻的道:“李岫,這大唐的水深著呢,你爹不能一手遮天。特別是牽涉到你惹不起的人的時候,最好不要拿出來說事兒。因為災禍往往都應在嘴上。”

李岫臉色煞白的看著楊釗,他就想不明白,一個白身的楊釗,怎么會有那么足的底氣,去跟他一個尚書的兒子硬碰的。但無論如何,他都知道,這一次他又失算了。面對不按常理出牌,做事偏又無懈可擊的楊釗,李岫沒來由的一陣心寒……

“怎么樣?好點了沒?”楊釗繼續保持著揉動的頻率,道:“你看我這手勁兒,老是沒輕沒重的,抱歉抱歉。”

“無礙的。”李岫笑的很勉強:“如此,在下就告辭了,以后有緣再來拜訪吧。”說完李岫頭也不回,一溜煙的走了。

只留下楊釗一邊揮手一邊喊道:“我說,李兄別忘了把踢壞門的錢給賠了……”

聞言,急速下樓的李岫一個踉蹌,差點上演一出無敵烽火輪的戲碼。

望著李岫遠去的背影,杜甫奇怪的問道:“這就完了?”

“怎么?”楊釗看了杜甫一眼:“你老杜還想留人家把酒言歡秉燭夜談不成?”

“沒那意思。”杜甫背著手望向樓梯處:“我就感覺這家伙有點虎頭蛇尾。應該在鬧點動靜出來,才符合他那開始時的氣勢。”

“沒看見,有俺這個超級滅火車在不停的噴水呢嗎?”楊釗很臭屁的道:“不然怎么把他那外冒三尺的火氣給消除的?”

“消除?”杜甫愕然的望著楊釗一眼:“子午你確定那是消除?我怎么感覺你一直是往死了得罪人家呢?”

“我八歲就得罪人家了。”楊釗施施然的道:“還能怎樣?終不能軟一點,人家就放過我吧?八年了,那家伙還怨念升騰的找麻煩。咱們才道長安幾天,那家伙就找上門來了,由得讓他背地里玩手段,還不如讓他怕我來的實際。”

“不是吧?”杜甫難以置信的道:“剛才他要是不服軟,你還真敢打他一頓不成?”

“沒有那回事,就嚇嚇他。”楊釗理所當然的道:“剛要參加會試,就把禮部尚書的公子給暴搓一頓,我還沒有那么大的本事。不過讓他吃點小苦頭還是可以的”

“有一有二就有三,第三回怎么辦?”杜甫壓根就不相信楊釗的這些言論:“直接抽刀嚇他?”

“如果有第三回的話。”楊釗無奈的道:“我絕對會考慮你的提議。”

“以前聽人傳說,我還不相信。”杜甫定定的看著楊釗道:“現在我相信了,你絕對是個事兒精。有你在,就甭指望風平浪靜。”

楊釗豎起一根大拇指道:“子美兄的高論果然一針見血,一語中的。除非立馬世界末日,否則人生延續斗爭不止。聽過這么一句話沒?不遭人妒是庸才?”

“得,你每次都有歪理。”杜甫向著屋內走去:“跟你爭純粹是浪費時間。”

楊釗哈哈大笑:“知道就好……嘿嘿。對了老杜有一點,我得先跟你說說。別到時候你一點準備都沒有。”

“哦?”杜甫奇怪的問道:“什么事說的這么鄭重?”

“關系到會試結果,人生前途的事。”楊釗走進去坐下,道:“你說嚴重不嚴重?”

“那你說吧。”杜甫好整以暇的道:“雖然你的話十有都不怎么靠譜,但哥哥我還是聽聽的好。”

“這句話就四個字。”楊釗一字一頓的道:“放低姿態!”

杜甫聽到眉頭鄒成一小把:“什么意思?”

“太把自己當回事的人,別人往往就把他不當一回事。”楊釗指著那本策論大全道:“看見沒有?上面有則故事很有意思。說是孟浩然于三年前參加科舉會試之時,最后一題賦詩,卷上要求要寫一首六句詩。結果他老大文人脾氣發作,十分仗己的愣是只寫了四句。于是落榜了,冤的兩眼發青,還沒地兒說理。”

“你那意思就是讓我少點棱角,不要標新立異對吧?”

杜甫笑著道:“子午,你不覺得,我能和你成為至交好友,還不能說明我脾氣很好嗎?”

開元十七年,七月初八,按照黃歷上來講,這是個大好的日子。

楊釗起了個大早,洗刷停當,帶著一應工具,在馬車的護送之下,同杜甫一起,在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便乘著馬車,向著試院而去。

試院在城東,靠近國子監和四門學。那里原本是太學的學府。后來張說任國子監祭酒的時候,將太學遷到了靠近澤水岸邊,空出來的學府變成了試院。

全國凡是秀才以上的學子,大概有進三萬人左右,三萬多人齊集京城。就為了爭奪那二百來個進士名額。競爭程度可謂是激烈異常。而大唐進五千萬人口,每年也僅僅只有一個狀元郎。

看著天還沒亮,已經熙熙攘攘,布滿來往行人的朱雀大街,杜甫跟楊釗兩人都沒有說話。

車水馬龍,學子們如同過江之鯉一般,快速的涌向四個試院。其中有多少人可以魚躍龍門就很難說了。

馬車緊趕慢趕,剛好在日出之時,來到了試院。

試院的前方是一排御林軍把守,兵丁們衣甲鮮亮,身形威武。試院高墻森森,大門深宅,氣象威嚴。

楊釗跟杜甫兩人只好提著箱子,在后面慢慢的往前蹭。人流排除老長一隊。等到近卯時的時候,才輪到兩人入場。

負責檢查的兵丁,冷著一張苦瓜臉,恨不得將所有人都扒光了里里外外都檢查三遍才過癮。放考具的箱子,被另外一隊兵丁給翻來覆去的檢查。就連帶進去的干糧都包括在內。

幸運的是,楊釗和杜甫都分配到了乙字號房,條件不算很差,也好不到那里去。

等到所有學子都入場以后,試院大門正式關閉。遲到的,早退的一律不得放行。會試三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之內,防備這些學子作弊,絕對堪比大內寶庫那樣森嚴。

將考桌收拾一番,楊釗又將那個硬板床也收拾了一下,草草吃了點東西,便靜靜的等待著。等待午時一刻,分發試卷。

不同于鄉試的是,在每一位的考生面前,都會有一個單刀的士卒寸步不離。每兩個時辰換班一次,每次換班均在國子監四門學太學等等,派出的監考官的全程監視下才可以。

這些人的宗旨就是防火防盜防作弊,盯梢盯人盯考試。一旦某個倒霉蛋被發現,刑部大牢就會在第一時間給他騰出一個單間來,至于什么時候能出去,就要看罪行輕重了。

午時一到,一幫子老夫子便精神抖擻的捧出了尚未開封的試卷走了出來……

會試進士科,一共考取三場,三天三場,學子不得外出。

其中第一場考詩和賦,根據以往的情況,或是以詩為主,或是以賦為主。當然詩賦不分家的情況也有,但兩者的形式畢竟不同。

第二場考經文。大抵上是是帖經和墨意兩種,其中又以墨意為主。墨意,一為默寫,隨便從經文上找個由頭,然后默寫之后的一大段,能全部默寫出來,錯字在三個以內,為甲等;在這個標準線之下,道默寫對百分之八十,錯別字在十個以內,為乙等;兩個標準都沒有達到,為丙等。

墨意的意為解釋經文,比較隨意,解釋流暢正確的為甲等,解釋流暢,但在主旨上稍有些偏離的為乙等,兩樣都達不到的為丙等。

第三場考對策;這個相當于議論文寫作,一般是兩篇,但三篇四篇的情況也有過,根據時政或者某些經文來回答問題。寫成議論文或者別的文章。文筆流暢,論據充實,論點明確貼合主旨的為甲等,其下為乙等,再下為丙等。

考官會根據文章的字體,文采,內涵等等的做出不同的判斷,評定時主觀性很強。

三天之內考完三場,考生在這三天,都只能窩在那個長三米,寬兩米的考房中,吃喝拉撒睡都不能離開。至于氣味啊,蚊蟲啊什么什么的,一個字:忍。

接過分發下來的試卷,楊釗二話沒說便翻看了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要求不多,只是寫三首詩。第一首,基本跟自薦信差不多,要求在詩文中明確自己的態度,或者用詩來表達自己的志向。沒有格式上,題目上的要求。想寫什么寫什么。

畢竟不可能每一個學子都能拉到關系,拜訪名士替其揚名,所以這一首就成了必須。

自主性大了,同時難度相對的也就大了,并且第一首詩,在整個會試中,往往起關鍵作用。

考官會從第一首詩中看出考生的為人,志向,報復,以及能力等等,這是一個印象分,在這里被刷掉的人,往往是十之。一首能恰如其分,不張揚,不驕縱的好詩,會是最為理想的敲門磚。

看到這個,楊釗便明白了那些字大賢們,為什么會刷刷的被踢出去了。

那些人哪一個是沒有脾氣的人?孤傲清高,等等的態度,肯定會惹得某些人不高興。即便主考官是個真君子,但是他也不可能每一份試卷都過一遍。

考官一看,乖乖,這貨清高啊,你沒當官的時候都清高,當了還了得?

雖然清高是好事,可是置其他人于何地?要知清高也是在別人襯托之下,才會顯現出來的。兩個字:不中。

驕傲就更不用說了,不中。看似輕飄飄的不中兩個字,累得多少人來往奔波蹉跎年華。歷史上杜甫,孟浩然等等的都是。

看了看題目,楊釗拿起事先準備好的筆墨硯臺等等,先將姓名,按照規定寫在卷子的開頭等等地方。

然后等著國子監的長官宣布開始的時候,這場關乎的到很多人一聲的會試才會正式開始。

填好姓名,放下筆,楊釗開始思索到底寫什么好。自薦詩,要想寫的,別人不管抱著哪種心思都沒話說,并不是件簡單的事兒。

人有千張嘴,眾口難調。諷刺同性戀的句子保不準都可能犯某個考官的忌諱。

想要所有人都沒有話說。首先詩必須簡單,不管是四句二十個字,還是七律都要簡單,要簡單到某些人借題發揮,都找不著地方。當然誰要是能寫出千兒八百字的萬古經典詩也成,這個不抬杠。

其次是文采好,讓人一看就是好詩,才能脫穎而出。這時玩深沉,寫那種意境深奧,需要細品的詩就是找死。那么多考官,誰也不可能在一張試卷上墨跡半天。等人家在幾十年后才品出味兒來,黃花菜都涼的結冰了。

再次要內容好,讓人一讀之下就拍案叫絕。諷刺映射等等的手法,可以直接排除,標新立異迥然與眾不同也可以排除。健康向上的內容才是王道。

想到這里,楊釗難為了,這么多要求,而且是不能打折扣的那種。想要一天之內寫出來都難,何況后面還有兩首。

寫不出來只好偷,但偷誰的就是問題了。做人,志向,態度等等綜合起來,這樣的好詩似乎很少,要是諷刺科舉的,那就多了去了。

楊釗咬著筆桿子,看著一片空白的試卷,思緒開始跟飛機的渦輪似的,飛快旋轉。

歷史上有名的詩人走馬觀花似的,一個接一個出現在楊釗的腦子里,李杜之前的全部排除,開元之后的可以考慮。孟浩然王昌齡,杜牧李商隱……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楊釗還在咬筆桿子,這樣的詩本來在科考之前就應該想好的,可惜楊釗都將心思用到了后面的策論上去了,忘了大唐是一個詩文至上的朝代。

最后楊釗還真想到了一首這樣的好詩,條件上全部符合。而且超級經典,和孟浩然的春曉,一樣,經典到下至一歲,上至一百歲都能倒背如流的好詩。題目就一個字:草。

提起筆,楊釗用自創的楊氏書體寫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白居易的《賦得古城草送別》堪稱經典。雖然原詩一共八句,為送別之意,但是后四句砍掉以后,絲毫沒有影響。換個換個題目,楊釗很無恥的將之占為己有。

這首詩將自身放倒了一個低的無以復加的程度,把自身比喻成一顆小草,別人還有什么好說的?四句二十個字,簡單。

其次文采好,四句分開來看,平實無奇。但是湊在一起就顯得匠心獨具了。越是能把簡單的東西玩出花兒來,越是水平高。

再次內容上也好,根本挑不出刺兒來,不但表示出了頑強拼搏的態度,還透著一股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野火燒不盡,一旦春風化雨,又是一朝拼搏。

巧合的是,當年白居易謁見大名士顧況,就是用這首詩當的敲門磚。而后無論科舉還是仕途都輕輕松松,沒有辜負“居易”二字……

第一場輕松搞定,除了第一首之外,第二首第三首都有了些要求,但并沒有限定必須寫什么樣的題目。一首要求雄渾壯美,一首要求細膩溫婉。

兩種不同的風格,實際上只要寫好一首就能合格了。屬于三選二的那種。

但楊釗并不知道這些,雄渾壯美的好找,李白這個時候肯定沒有寫那首膾炙人口的《夢游天姥吟留別》,拿過來,誰的風格有它雄渾壯美?至于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句子,直接刪了。等回頭不考試了,再補上。

至于婉約的更簡單了,一首憶江南就能解決。有些人就會問了,憶江南好像不是婉約詩吧?不是沒關系,有前面兩首詩墊底,誰敢說不經典?

心情愉悅之下的楊釗,很快將之搞定。卷面上面骨骼瘦硬,筋骨天生,又不乏剛正的字體,再加上人們傳唱了千多年的超級經典詩,要是不中還有天理嗎?

鋪好自己的硬板床,楊釗這試院的第一夜睡的那叫一個踏實。跟隔壁的那個臉色蠟白,黑眼圈直逼熊貓的仁兄相比,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第二天一早,試卷被收走以后,第二場便緊鑼密鼓的開始了。

默寫經文,解釋一部分經文的意思。這個也不難,考的都是硬功夫。

三道題,一道出自論語,道出自孝經注,還有一道是出自大學。四書五經翻來覆去就那么點,每次考試抽兩句,考到后來什么樣的題沒見過,一些心靈手巧的老夫子收集一下,便是縱橫科場的獨門秘籍。

而這些獨門秘籍,最后往往都是轉換成了金錢。

楊釗手里就至少有三本之多。早研究的滾瓜爛熟了。

第一題,默寫論語爾雅篇,并且解釋爾雅篇到底說了些什么,對于楊釗而言,這題目跟吃豆芽似的簡單,要知道他可是論語正義的作者,保不準那本論語正義也為成為答案的標準之一。

第二題是默寫孝經注的庶人之孝,這個也簡單,老男人當初注釋孝經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將孝的重點給放在了對家國的孝上面。這個只要摸著老男人的脈搏,就不會有大問題。

第三題是大學的一段,按道理講,在唐代大學并沒有其他的幾部經典招人待見。

因為這個時候的大學僅僅是禮記中的一篇而已,遠沒有后來將之單成一書的榮耀。但是兩題都出在熱門上了,來一題大冷門也在情理之中。

大學這本書的主旨只有一句話,正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只要把握好這個意思,基本上無往而不利。當然,如果解釋的時候順便拍拍老男人的馬屁就更好了。

他就長成那樣了,誰有辦法?

楊釗提起筆,寸許大的小楷工工整整的將打好草稿給謄寫道卷面上,這三題并不難,能同樣搞定的學子大概占百分之八十左右。

第三天考兩道策論。策論就是對策議論。兩點缺一不可。先議論找出問題,然后有對策解決,是策論的最基本寫法。

兩道策論,一道是關于民生的,一道是關于如何對待異族的。這兩道題都是老生常談,前世干過公務員的楊釗在這方面自然是行家里手。

關于民生的,楊釗在藏富于民這一點上立論,分析一些生活水平處于中低下縣城的百姓生活,然后分析他們為什么會處于貧困的狀態。然后將解決的辦法給提出來。

中間再穿插著一些唐朝以前的名人名言,以及后世的一些地方規章,檢不重要的寫出來,寫這些的時候,楊釗格外小心,一來不能跟封建王朝的社會基礎起沖突;二來又要合乎實際。

所以能帶上的規章也不多。涉及到具體的地方偶爾說上兩句,真正的細枝末節一概不提。

因為有些地方一提,就可能涉及到既得利益者,在考試的文章中跟人家放對,純粹是沒有腦子的行為。

關于對待異族的就更簡單了,楊釗立足于和平共處,然后議論怎么獲得和平共處這四個字。

其解決辦法無外乎兩點,一是武力征服,二是用經濟手段和平演變,必要的時候兩者結合。只有征服以后,再加上合適的政策才能和平共處。

楊釗恬著臉說什么已經統治的異族就是自己人,恨不得把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的言論給飚出來,后來想想還是算了,盡管李唐皇家的人往上追幾輩,搞不好就是胡人來著。

至于一些真正不受王化的蠻夷該怎么辦?楊釗提都沒提。那種民族矛盾并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徹底殺光這種狠招,想都不用想。

就這樣楊釗三天的會試就過完了,第四天的中午,在考官正式宣布收卷的時候,考場中一片轟動,有的沒寫完,還想再寫,有的寫是寫完了想再要一點時間的。

結果在手持單刀的兵丁們注視下,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的將試卷放在桌子上,然后跟在滿面嚴肅的丙丁身后,緩慢但十分有持續的離場。

出來的時候就沒必要檢查了,楊釗在門口不遠處便找到了同樣考完的杜甫。

只不過杜甫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到這是,楊釗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老杜當年可就是屢試不第的典型人物之一。這一次別霉運發作,考砸了。

“子美兄臉色不渝,可是有甚子問題?”楊釗立刻湊上去問道。

按道理講,詩圣能寫不出好詩來嗎?但是不是好詩,卻是由那些考官們所決定的。杜甫要是真的點子背,還真沒有什么好辦法。

王維是吏部尚書,他不管這一塊,雖說有點關系,但有關系的人海了去了。他,明顯指望不上。

但是王維指望不上,還能指望誰?諾大的京城,楊釗誰也不認識。要不是楊釗火熾火燎的出門找了好幾天,保不準連韶華詩會都參加不了。

杜甫要是落榜了,這事兒就難辦了……

“杜兄剛出試院就愁眉苦臉,莫非是……”

見杜甫一聲不吭,楊釗只好再次問道。

“沒什么。”杜甫興趣缺缺的道:“還是回客棧再說吧。”

回到了兩人下榻的地方,楊釗也沒了顧慮:“我說老杜,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會事?是不是會試上出了什么紕漏,要落榜了?”

“去,你個烏鴉嘴千萬不要亂說。哥哥我不知道考的多好呢。只有些失望。”

杜甫坐在椅子上端著茶碗道:“我看見了孟浩然,他一臉灰暗的離開了。兔死狐悲之下有些黯然罷了。”

杜甫這樣說,楊釗倒是不稀奇了,那老大也是一個倒霉透頂的主兒,據說有次因緣巧合之下見了老男人,老男人也聽過孟浩然的詩名,于是當即讓他念幾首詩聽聽。

這本來是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可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孟浩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線了,愣是在緊張之下,把諷刺朝廷的詩給念了出來。

老男人當即火了,來了一句:“朕不曾負卿,卿何故污朕?”說完老男人拂袖而去,可憐的老孟從那以后徹底斷了科舉的念想,直至郁郁而終。

杜甫在歷史上也屬于那種倒霉到家的班子之一,先是屢試不第,老爹駕鶴西去之后,家道中落。四十來歲才被人推舉成一個小官,沒干多長時間又一次回歸白丁。后來孩子餓死,老婆餓死,史書上關于杜甫的死法有五種解釋,卻沒有一個是得善終的。

這樣的人用倒霉二字已經不能形容了,應該說是悲劇才對。

回到客棧的兩人,隨便聊了幾句便休息了。正當楊釗睡的正爽的時候,小二來報。說是有人宴請他。楊釗只好起來尾隨而去。

來請人的是一位書童,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一身寶藍長衫。

楊釗問了好幾遍都沒有問出來到底是哪位請他過去。

穿街過巷走了好一會,才來到一處很不起眼的小屋門口。在門口的兩名大漢,五大三粗,屬于那種胳臂能跑馬的主兒,一看就知道很厲害,兩個字,彪悍。

楊釗打量了兩眼,雖然這兩人很牛,但是抽出雙截棍來,楊釗又十足十的把握在一分鐘之內放倒他們。

走進屋里,當先坐著一位眉宇間似曾相識的人,此人四十多歲,進五十的樣子,下顎一縷長須。面容溫文爾雅,氣質不凡,很像那種位高權重似的人物。

來人一見楊釗便笑了:“楊家大郎,不知還記得某家這個大叔否?”

“大叔?”楊釗疑惑了,能被他成為大叔的人不多,但都認識,眼前的這位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又仔細的觀察一番,楊釗福至心靈的明白了:“你是關內道節度使,余達余大同?不對,現在根本不是述職的時間,你怎么可能在長安的?”

八年沒露面,第一次露面竟然在這種奇怪的氛圍之下,楊釗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

“某家在長安卻是為了一人而來。”余達笑瞇瞇的解釋道。

“不要說你是為了我而來。”楊釗也不等對方邀請,直接走到旁邊坐下,道:“我的臉好像還沒有那么大。”

“這么著吧,你先聽某家講一個故事再說。”余達輕撫長須笑道:“不知賢侄可聽過司馬承禎此人?”

楊釗略一思索,道:“聽過,續袁天罡和李淳風之后的大唐第一神人,傳言明皇就曾多次欲聘請他為國師,可惜此人閑云野鶴,拒絕了。”

“這個故事便是關于他的。”余達仿佛沉浸在回憶中,緩緩的道:“開元九年春分之時,司馬承禎于天臺山玉宵峰觀星,忽然發現一顆明星破空而來,后大方光芒。”

楊釗插話道:“司馬承禎肯定是看見流星了,對了,他當時許愿了沒?聽說對流星許愿很靈驗的。”

“子午莫要打岔。”余達再一次緩緩的道:“原本于開元初,司馬承禎推算開元后十四載,有客星犯紫薇,因此得知,大唐有國力衰微之呃。但此算卻在開元九年時被一顆破空而來的明星所打斷。而后大唐不但沒有衰落之虞,反又萬代之象。”

楊釗明顯不相信了:“瞎說的吧?萬代之象,誰不想,牛哄哄的周朝也才八百零八年好不好?你看有哪個朝代能長盛不衰的?”

“子午可知那顆明星應在什么地方?”余達不答反問道。

“肯定是應在永樂縣。”楊釗撇著嘴道:“一會你還得跟我說,那顆明星呢,就應在我楊子午身上,對不對?”

余達驚訝了:“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這種情節太多了,而且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不信?”楊釗道:“至少我不信。”

“子午年少,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余達笑了笑,不以為意的道:“當年司馬承禎道長在發現這件事以后,立刻快馬趕往了長安城,面前明皇。可惜忠言逆耳,明皇只聽了第一句客星犯紫薇的話,就差點把他給趕了出來。”

楊釗繼續插話:“后來呢,司馬承禎碰到了宰相姚崇,也就是你的老師,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他。而巧合的是,你的老師偏偏就相信了。”

“在姚相安排下,你來到永樂,并且找到了小子我,還送了塊孝廉令給我。姚相仙去之時,面授機宜,將此事托付給你。后來你又找到了司馬承禎,結果司馬承禎認為時機未到,便助你登上了關內道節度使的位置,讓你暗中照看于小子我,事實情況是不是這樣的?”

余達再一次驚訝了:“子午,某家發現也越來越看不透你了,你竟然對此知之甚詳,某家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楊釗繼續撇嘴:“蒙的。觀星預言,這些事兒都跟母豬上樹似的不靠譜,蒙也能蒙的到后來會發生什么。”

“子午不可胡言褻瀆于司馬道長。”余達冷著臉,很有些唬人的架勢:“觀星一法古而有之,豈是子午可隨意評判的……”

褻瀆?司馬承禎那老小子,還配稱得上褻瀆二字?

誰都知道那老家伙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兒,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這個老家伙人老心不老,四十多歲的時候還跟那位十分彪悍的蘿莉:大名小美。封號楚國公主的小美眉有了婚約。

后世流傳的仙宗十友,就有這個老家伙一份。其余的九個分別是,陳子昂、盧藏用、宋之問、王適、畢構、李白、孟浩然、王維、賀知章九人。

在這之后他又以隨身攜帶“美女道士軍團”而名揚長安……

“你說的,就是那個輕浮花哨處處留情,卻又帥得讓人喘不過氣的不良道士嘛”這是長安名媛淑女圈給出的一致評價。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這個老家伙最感興趣的只有兩件事,而且是充滿惡趣味的兩件事,第一件是跟一個叫做師夜光的道士放對,屬于一見面就掐脖子的那種;第二件是帶著美女道士軍團招搖過市。屬于極其愛顯擺的那種。

而且更讓人無語的是,這家伙有不少的時間,都在接私活掙銀子。

在開元前期,這位華麗的道士大人,是明皇宮廷中最活躍得術士之一。會寫一手漂亮的書法,頗有瑕口的名聲與高超的道術一同被人們傳說。

在楊釗的記憶當中,這老家伙在開元九年的時候,確實去過皇宮一次,別且被明皇敕封為道教總管,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神棍。

可這些跟余達說的好像有出入吧?如果說司馬承禎在八年前就開始布局,那么這老家伙的是神是鬼?他要是真有這水平,安綠山還蹦跶個屁?早被人剁成十幾二十塊的丟到渭水河里去養魚了。

不過在兩年前,也就是開元十五年,老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錯線,把老小子千里迢迢的從外地招到了長安,并且請他在王屋山上自選好地方,造了一處陽臺觀,不過從那以后,這老小子倒是消停了……

這樣一個神棍所給出的預言,楊釗覺得要是相信了,跟侮辱自己的智商有什么區別?

面對著余達那張嚴肅無比的老臉,楊釗只好豎起雙手做無奈狀:“好好,不褻瀆。司馬承禎是老神仙,這成了吧?”

余達露出一副你本就該如此的表情,道:“子午,你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但某不希望你過早定下結論。需知世間高人無數,易理繁奧,誰也不敢說遍曉天下之事。司馬承禎此人非是表面那般簡單。子午切莫以貌取人。”

楊釗楞,話說的是這個理,但推算預言這一套東西,楊釗卻很難相信。

不過楊釗也沒有跟余達爭下去的心思,個人的信仰不同,很難求同存異:“真也好,假也好,小子對于大人的關懷還是心存感激的。”

“罷了,子午不信,某家也不勉強。”余達笑著道:“不過,子午你這些年來,也確實沒有讓某家失望。斗縣令,救旱災,寫經論,四個月前智斗蒲州刺史,而后蒲津關除惡,每一次都較前次更為成熟,手段也越來越老辣。當真后生可畏……”

楊釗不動聲色的聽著,但是余達的夸贊卻讓他越來越不是味兒,感情他楊釗的一舉一動人家都看的清清楚楚,這,可不是好事。

“停。甭夸了,有什么事兒你直接交代吧。”楊釗懶懶的道:“別跟我說,你冒著大風險來長安就是為了跟我說幾句話的。”

“當然不是。”余達清了清嗓子道:“某家打算跟子午做個交易,不知子午意下如何?”

“交易?”楊釗不以為然的道:“你就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我一無權勢,二無家族的人,有什么能耐跟你一道節度使交易?”

“看看這個東西,也許你能改變主意。”說著余達拿出了一卷紙,交到了楊釗的面前。

楊釗拿過來一看,傻眼了:

一份試卷,一份楊釗剛剛考過沒多久的試卷,如果只是這樣,楊釗還能接受,可是這份試卷上的答案卻跟楊釗在試院寫的一模一樣,這就不由得楊釗不得不吃驚了。

“明白了。”楊釗望著試卷良久才道:“你的條件是什么?”

余達笑了笑了,道:“我幫你在會試上奪得第一。而你則自愿成為某家的繼承人。這個條件如何?”

“繼承人?”楊釗揣著明白裝糊度道:“你也就一節度使,又不能世襲,談什么繼承不繼承的,這事兒別找我,我傻,干不來。”

沒有金剛鉆,楊釗絕對不攬那個瓷器活,這幫子人都是大佬級別的,暫時跟他們玩不起。

余達端著茶杯,慢悠悠的道:“子午莫要裝傻,你本就知道某家說的是什么。”

楊釗一只手支著下巴,淡淡的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司馬承禎,和你余大人苦心經營的話,小子我只有兩個字:佩服。但是有一點,你們不可能只找我一個吧?”

余達理所當然的道:“自然不只一個,不過……”

楊釗揚了揚眉毛,道:“先讓我猜猜,恩,李嗣業是軍神李靖的傳人,應該是一個。如果司馬承禎果真能掐算過去未來的話,現任左衛長史的郭子儀就會是其中一個。素聞袞州刺史韋堅,幼時有神童之稱,歷來精明強干,而且官運亨通,應該也算一個。”

楊釗掰著指頭一個一個數下去,余達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本來他認為萬無一失的布局,剛說了沒幾句話,就被人給猜出了十之,想不郁悶都不行。隨著楊釗的話,余達越來越驚訝。

“子午你,你為何直到的如此詳細?”最后余達驚訝的無以復加,嘴巴張的都能看到小舌頭,驚訝過后,余達黑著一張臉道:“子午,你是聰明人,莫要逼某家先下手除掉你,以絕后患。”

楊釗搖了搖頭道:“我楊釗是什么角色,根本威脅不到你們,且小子實在找不出和余大人為敵的理由。如此,小子就告辭了,另外這張試卷,我就不客氣的一起帶走了……”

"修下水道的人竟然將電纜挖斷,這章是胖子在幾公里外的網吧寫的,大大們湊乎看吧。如果能賞點兒票票就更好了。郁悶中……"

楊釗拿著試卷,一步三搖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余達安靜的坐在那里。

門外的衛士沒有得到余達的命令,自然不敢阻攔。

待到楊釗走遠了以后,余達才道:“甲一,你帶著一隊人,去查查那個叫郭子儀的人,越詳細越好……”

“是,老爺。”被稱為甲一的人,好奇的問道:“老爺,這楊子午……”

“按計劃行事,楊子午拿走試卷的意思,就是讓我們安心,此事暫時作罷,你去通知師兄他們,想辦法幫楊子午躲掉李林甫的報復,獲得會試第一。”

“是,屬下這就去辦……”

楊釗拿著試卷,慢慢走回了客棧。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這算怎么一回事?

余達一個節度使,掌管一方財政軍大權的人,竟然會跟著司馬承禎那個老瘋子攪在一起,好吧,任何人都有交朋友的自由。但就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瘋了似地瞎搗鼓。難道他們就不知道,老男人本身就是那種死抓著權力不放的主兒嗎?

這么猖狂的給老男人下眼藥,他們難道真的以為內府的暗衛都是吃干飯的嗎?

不過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會試。

本來楊釗信心滿滿,但是在見到試卷的一瞬間,卻有些傻眼。

余達只用了半天的時間就把他的試卷給調了出來,并前抄錄了一份。

那李林甫呢?作為禮部尚書,這次會試的的進士名單可是要他去報給老男人的。他要想做點什么手腳,就跟吃豆芽一般簡單。

除非將事情鬧大,讓李林甫投鼠忌器之下不敢胡來。畢竟現如今的李林甫還遠沒有一手遮天。但是怎么做呢?楊釗難為了。

不多久,楊釗回到了昌平樓,走進大堂的時,一個小二,肩膀上放著抹布,一見楊釗便立刻湊了過來:“少爺,您回來了!”

楊釗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小二又道:“少爺,你房里來客了。”

思緒被打斷,楊釗只好道:“什么樣的客人?男的女的?”

“女的。”小二眨巴著兩只小眼睛,道:“美女,大美女。”

“有多大有多美?”楊釗吊兒郎當的問道:“不會是找杜甫的吧?”

小二想了想,當時看了一眼,他就神動魂搖了,到底有多美,他也不知的:“有一個是找杜公子的,還有一個就是找少爺你的了。”

“恩,那你下去吧。回頭去掌柜的哪兒領一貫賞錢,就說是我賞的。”說著楊釗向著樓上走去。

小二樂的屁顛屁顛的道:“謝謝少爺了。”說完一溜煙的向著掌柜的跑去。小二激動的滿臉潮紅,一貫錢吶。

楊釗走到門前,推門走了進去,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韶華公主,旁邊的則是婉芝郡主。杜甫坐在兩人對面,只敢用小半邊屁股碰著椅子,兩腳叉開,跟蹲馬步似的。楊釗越看,越替他難受。

走到旁邊,楊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道:“公主和郡主二位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在下沒能遠迎,失禮了。”

李婉芝鄒著可愛的小鼻子道:“哼,知道失禮了,你還坐的那么安穩?”

她實在有些怕,韶華公主如若計較起來。不敬公主可是一條大罪,不過可惜,楊釗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

聞聽此言,楊釗只好再一次站起身來,彎腰,抱拳,行禮:“這樣,婉芝郡主可滿意否?”

“一點誠意都沒有。”李婉芝的小腦袋昂的跟天鵝似的:“再來一遍。”

楊釗嘿嘿一笑,鬼鬼的道:“再來三遍都可以,你敢受不?”

“你敢來三遍,我有什么不敢受?”李婉芝不依不饒的道:“你手上拿的什么?讓我看看。”

“反正不是琴譜,有什么好看的。”說著,楊釗連忙將之塞進懷里。

“不是的你還藏這么嚴?”李婉芝一本正經的伸出小手:“拿來,我看看。”

楊釗只好將之遞了過去:“看吧。”

李婉芝接過來一看,第一反應是:“字寫的真丑。”

但是看了一會,李婉芝的眼神變了:“上面竟然有你的名字,難道說這是你會試的試卷?怎么來的?”

韶華公主接過來看了看,臉上的表情很不好:“子午,你竟然將會試試卷帶出場?這么做按照朝廷律法,可是要革除功名的。”

美的令人窒息的妖艷公主,微微皺著眉頭,臉色不渝間,自然有著一種顛倒眾生的媚態。

妖,實在是妖。楊釗立馬低下頭,暗道一聲可惜,這妞愛的是李白,不然傍著公主吃軟飯,應該是很爽的一件事。

將亂七八糟的東西給趕出腦海,楊釗搖了搖頭道:“內容一樣,但這份不是我寫的。我也是無意間見到的。”

韶華公主伸手,無意識的敲著桌子:“如若是有心人做的,那子午的麻煩就大了。既然有人能將子午的試卷給抄錄一遍,自然也有人能將之替換掉。可惜了這些好詩好文章了。”

“可惜什么。”李婉芝笑著道:“他沒心沒肺的,不當官才好呢。”

說著李婉芝將韶華手中的試卷給拿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卷起來折好,塞進了隨身的小荷包里面,然后挺起胸前的偉大,擺出一副郡主的威嚴。

楊釗手伸的麻桿似的,看著李婉芝的動作,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小妞愣是一臉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就把楊釗的試卷給沒收了。

“小妹妹。”楊釗怒目圓睜的道:“沒有人告訴你,拿人家東西的時候,不能這么明目張膽嗎?”

“瞪什么瞪?”李婉芝一副小老虎的樣子:“再瞪,你能比我的眼睛大嗎?”

楊釗:“我#¥……”

“韶華姐姐。”李婉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定定的指著楊釗:“他欺負我……”

楊釗郁悶了,這小妞今天是來找麻煩,還是怎么的?說起瞎話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韶華公主也一樣,笑的那叫一個甜美,一點都沒有主持公道的意思。

楊釗搓了搓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呃,你拿去了又沒有什么用……不如……”

李婉芝睜著大大的眼睛,轉身死死的捂著荷包:“說了是我的……”

王府,后院。

宋王李成器,手里拿著個小鋤頭,帶著一頂草帽。彎著腰哼哼哧哧的在對著花草忙活。

李婉芝乖乖的站在一邊,手里拿著毛巾,一副隨時準備服務,孝敬老爹的架勢。

“父王,休息一會吧。”李婉芝拿著毛巾越湊越近,照定他家老爺子的腦門抹去,那手法跟打砂紙一樣,一看就是力道十足。

“女兒。”宋王左躲右閃的轉移目標:“看看為父的這個花園如何?這牡丹可是為父好不容收集到的西域品種……”

李婉芝使出撒嬌,手里的毛巾一直圍著宋王的腦袋晃悠:“父王,讓我給你擦擦汗嘛。”

“啊?這個這個……”宋王被嚇著了,拿著小鋤頭便后退著向涼亭走去:“為父倒是真有些熱了,走去涼亭坐坐。”

伺候的丫鬟們,立刻將準備好的一些糕點水果給放在石桌上,然后一邊一個的打起扇來。

李婉芝連忙拿出準備好的冰鎮蓮子羹,獻寶似的放在了老李的面前:“父親嘗嘗,這可是女兒親自熬的。您嘗嘗。”

李成器端起碗來,本來想喝的,聞聽此話立馬放下,好像是那碗冰鎮蓮子羹燙手似的。他很清楚自家女兒的手藝:“這個,待會再喝,呵,呵呵,待會……”

“父王。”李婉芝嬌憨的道:“你吃嘛,女兒可是熬了進一個時辰的,您看……”說著伸出小手,展示著指尖上,一塊米粒大小的水泡,表示自己的孝心有多么真誠。

宋王老李有些犯暈:“哎呀,竟讓燙到了我的寶貝疙瘩,為父現在就把那口鍋給砸了去。”說著,老李提起鋤頭就想跑,別說是一口鍋,只要能不喝那跟毒藥差不多的蓮子羹,讓老李去把老男人尚膳監的鍋全給砸了都沒有問題。

“父王。”李婉芝一把抓住老李的胳臂,左右搖擺道:“你先喝了再走嘛,再這樣我就生氣了。”說著撅起了嘴,一副我不依的小女兒姿態抱著自家老爹的胳臂。

宋王老李被趕鴨子上架,一臉決然的端起蓮子羹,怎么著也是女兒的一片孝心:喝。

可是嘴巴還沒有張開,老李那堪比美食大家的鼻子,就聞到碗里的味兒似乎有些不對。

再一次將碗放下,宋王老李一臉正氣的道:“那口鍋絕對留不得……為父這就給女兒出氣。”

“父王。”李婉芝一臉嬌羞的道:“那口鍋……”

“恩。”老李繼續一臉正氣的樣子,他這一輩子不貪權不戀美人,在意的寶貝就兩個,一個是他是若珍寶的牡丹園,一個就是寶貝女兒。

三個兒子都是紈绔架子。只有這個寶貝女兒是他最貼心,也最能替他長臉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寶貝女兒的廚藝,實在是殺人于無形之間。

見到李婉芝小臉紅紅的就是不說話,老李啞然道:“那口鍋,莫非已經被你給砸了?”

老李一臉憤怒,這會兒實在是沒有借口逃掉了,那口破鍋也是,你怎么不結實點呢?

“得,為父認輸了。”宋王老李偷偷示意,讓旁邊的小丫頭將碗收走:“女兒這么乖,一定有甚子事想求為父,為父都答應了,這樣行了吧?”

“恩,父王真好。”李婉芝捏起裙角,來到老李的身后,伸出柔若無骨,膚似暖玉的小手,將荷包里的試卷給拿出來遞給老李,然后很體貼的替老李捏起肩膀來:“父王,你先看看這個……”

老李一邊享受著乖女的按摩,一邊對著試卷漂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便定在上面,喃喃的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好詩,好詩。單著一首,此子便有狀元之才。乖女,這是哪里來的?”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李婉芝道:“父王,您接著看嘛……”

老李的目光只好接著瞄了下去:“夢游天姥?恩,氣勢雄渾,好。”當讀到:天臺一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老李被震撼了,那種雄渾,大氣,仿佛仙人遨游而來的氣勢充斥著字里行間……

連忙翻到卷首,老李定定的看著那個名字:“楊釗?乖女,你是怎么認識這個楊釗的?”

李婉芝一雙如水的眸子瞬間轉了好多圈圈:“父王,這個人是我在韶華姐姐主辦的渭水詩會上見到的。前段時間聽說他得罪了禮部尚書,會試才過了不到一天時間,他的試卷就流傳了出來,您說,會不會是有人搞鬼?”

老李有些吃味了,自家的乖女竟然會為了一個外人而折騰他這個老爹,一時間女兒長大了的心思充斥的他的心間。

“肯定有人搞鬼。”老李心里酸的要命,卻又不能不顧女兒的意思:“乖女,你想要父王怎么辦?”

“父王……”李婉芝抓著老李的胳臂又是一陣猛搖,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幫著一個男人去求自家老爹已經夠害羞的了。自家老爹竟然在這一點上拿捏,這不是公然看她的笑話嘛。

一副我不依的樣子,李婉芝小臉紅紅的低著頭,兩根手指絞著手帕,被羞到了。

看著女兒竟然一副嬌羞的樣子,老李被刺激了,兩眼開始冒綠光,咬牙切齒的道:“乖女,一定要幫嗎?”

李婉芝繼續絞著手帕,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老李的心火刷的一下就冒出來了,這個臭小子不但勾走了乖女的心,現在竟然還勞動他老李給幫忙?豈有此理。

“乖女。”老李的臉上跟冰鎮蓮子羹的碗底一個色兒:“一個男人盡然靠著你個女子,這種軟骨頭,不幫也罷。聽為父的……”

“這份試卷是我搶來的,他不知道了。”李婉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大大的眼睛開始迷蒙了起來:“父王不疼女兒,說話不算話……啊嗚……”

一件女兒竟然哭了,老李急了,連忙道:“好好好,幫。為父這就進宮去找明皇,這總成了吧?”

李婉芝聞聽此言,立刻晴轉多雨,臉上哪有一點要哭的樣子,抱著自家老爹的脖子,聲音那叫一個甜:“就知道父王最好了……”

李婉芝的變臉速度那叫一個快,其效果直逼四川變臉,刷的一下剎那間晴轉多云。

“父王,已經答應的事,可不能反悔啊。”提著裙角,李婉芝小蝴蝶一樣,飄飄的跑去練琴了。只留下宋王老李一臉郁悶的坐在那里感嘆,什么女大不由爹等等。

這時,一個小廝,顛顛兒的來到宋王的面前,低頭哈腰:“啟稟老爺,高公公來了,現在外面候著……”

“高力士?”老李的眼神有點怪,俗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保不準又是什么十分緊急的屁事兒:“將他迎進來。”

低著頭,后退著走了出去,將剛剛一幕盡收眼底的小廝。那摸樣很想笑,但又不敢,一張鞋拔子臉上姹紫嫣紅的,很有味兒。

宋王端坐在涼亭之內,一掃剛剛慈祥和藹的表情。只見老李兩只眼睛金光亂掃,嚴肅的如同廟里的不動明王。

高力士手里拿著把拂塵,邁著小碎步,來到宋王面前,捏著蘭花指行了一禮,腰也不彎:“老奴參見王爺。明皇有旨,招王爺大明宮承泰殿議事。”

說完正事,高力士立馬恢復本色,低頭哈腰的看著宋王:“老王爺今兒紅光滿面,可是有甚子喜事?老奴這兒給王爺請安了。”

老李伸出兩跟手指黏著胡須,眼神跟刀子似的嗖嗖的飄過高力士的腦門。

哪壺不開提哪壺,高力士一句買好的話,伸手拍在了老李那感懷著女大不中留的傷疤上,這還了得?

“力士啊,你鞍前馬后的伺候我那皇弟也有十來年了吧?”老李一臉正人君子似的,開始挖坑埋人。

伺候明皇距今近二十年,依然圣眷不衰,這正是高力士最為得意的事情。

“奴才從景龍四年,開始伺候陛下。”高力士一張白凈的臉,得意洋洋的顯擺道:“距今剛好十八個寒暑,不過這些都是奴才該做的……”

“哦?你倒是辛勞。”宋王端起王爺的架子道:“今日我就替皇弟賞你一回。也不枉你兢兢業業這么多年。”說著宋王一擺手:“你去把那晚冰鎮蓮子羹端過來。”

一聽這話,旁邊打著扇子的一個小丫鬟,放下扇子一溜煙的向著廚房走去。李婉芝是郡主,是名副其實的千金,他做出來的東西,那些下人們自然不敢倒掉。

一會兒,小丫鬟用托盤,端著一碗賣相還行的鏈子羹走了過來。

高力士激動的小臉發紅,老王爺那是啥人?那可是明皇的親哥哥,即便成了九五之尊,李隆基對于這個哥哥依然尊敬有加。沒二話,端起冰鎮蓮子羹就往嘴里灌,仿佛是八天沒見著一粒米的究極餓人一般。

但是一口沒咽下去,高力士的臉刷的一下青了,咽下去吧嗓子眼里一陣翻騰,吐出來吧又不敢。嘴巴鼓來鼓去的憋著,心里那叫一個苦啊。

有人竟然能吧鹽當成糖用,蓮子羹里一嘴兒的河底淤泥味。高力士實在是不明白,外界傳言聰慧異常的小郡主,竟然能做出這種味道的蓮子羹。怪不得連明皇一聽小郡主親自下廚,也會臉色發白了。

高力士無可奈何之下,咬咬牙,狠狠心,就算是毒藥也得吃,不給老王爺面子,不想混了咋滴?

挖完坑埋完人,宋王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特別是瞧見高力士一臉死了爹的表情:“如何?芝兒的手藝不錯吧?”

“好。”高力士咬著牙,死命逼著自己違心的點頭:“很好。”

“管家,備轎。老爺我要去宮里一趟。”說著宋王便走了出去,袖子里藏得是楊釗的一份試卷,坐在轎子上,宋王帶著一伙人浩浩蕩蕩的向著不遠處的大明宮而去……

李岫來了。一臉臭屁的來了。而且來的理由還很光明正大。

來的時候楊釗正在大堂用餐,周圍都是一幫子考完試,眼巴眼望等著發榜的學子。

“楊兄,會試結束,這會試甲等第一,怕是楊兄的囊中之物了吧?”,離得老遠,李岫黃鼠狼給雞拜年,恬著臉大聲嚷嚷了起來。

周圍用餐的學子們,那眼神探照燈似的,刷的一下集中到兩人的身上。

楊釗很郁悶:這家伙怎么就不要臉的呢?大尾巴狼似的的招搖。難道說上次的一巴掌拍的輕了?恩,很有可能。

“不敢不敢。”楊釗一見李岫,跟多年的老哥們重逢似的,上去一把摟著李岫的肩膀,壓低著聲音:“別欺人太甚啊,小心老子再搓你一頓。”

隨后大聲的道:“天下才俊何其之多,楊某怎敢當此盛贊?”

“楊兄謙虛了不是?”李岫大聲客套了一句,隨即同樣壓低著聲音道:“明天在澤水之畔的太學,有場詩會,敢不敢來?”

“李兄那家學淵源,此次必定高中,楊某在這里先預祝李兄前程似錦。”嚷嚷完,楊釗低聲道:“有什么不敢?千軍萬馬中,咱照樣斬將奪旗。你那陣勢,不過是一幫子紈绔子弟,連鴻門宴都算不上。”

李岫揚了揚眉毛,坐下道:“你還真能看得起自己,這場詩會的主持者是國子監祭酒孔德昌,內里有太學學子,還有各位青年才俊。有膽子的話,倒時我們再打一次擂臺。”

“不打擂臺。”楊釗撇了撇嘴道:“那沒有多大的意思。誰知道你到時候會不會耍賴。”

李岫仿佛被侮辱了一般,眼角直抽抽:“楊釗,莫要強詞奪理,要知道在永樂時,賴皮的可是你。”

“且……”楊釗不以為然的道:“既然你堅持,那么就在澤水詩會上斗一場。輸了的人,從長安城頭,或者正陽山上跳下去,有膽子不?”

李岫心底有些犯憷,正陽山千多米高,在長安城四十里外的正陽鎮后面,但是無論城墻也好,正陽山也好,跳下來的結果都一樣,嗷一嗓子之后,啪的一聲,什么都沒了。

但是看到楊釗似笑非笑的表情,李岫心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小宇宙爆發了:“那好,一言為定……”

看著李岫扭擺著身形,帶著一幫子跟班什么的消失于門外,楊釗手里的筷子一扔,再也沒有了吃下去的興致。

會試的事兒,心里沒有底,再加上李岫上桿子撓吧兩下,楊釗郁悶的很想殺人。王慶這個書童兼徒弟,前段日子還被楊釗給派出去核對賬目了。小四又老實的磨盤壓不出個屁來。

只剩一個杜甫可以解悶吧,結果杜老大一門心思的等著會試發榜,在此期間無論任何事都提不起半點興趣。

郁悶不已的楊釗只好找了靠近窗子的位置,抱著一壺酒當飲料,有事沒事來兩口解解悶。

七月的長安,繁華熱鬧,大街上人流涌動。時不時的夾雜著一些洋人,黑的白的,紅頭發綠眼睛。長安人仿佛司空見慣一般,根本沒有圍觀的意思。比起現代,有人看見外國人就跟看猩猩似的,大唐朝無疑底氣足了很多。

就在楊釗撫今思昔的當口,客棧的小二,來到了楊釗的面前,道:“少爺,梁大人派人來,說是少爺的讓做的東西已經做好了,問少爺是不是去看看。”

楊釗聞言跳將起來,好家伙,這才半個多月,梁令瓚這個天文機械學家就搞定了一件,水平當真不簡單。

一躍而起,楊釗在小二目瞪口呆的驚訝中,一溜小跑的消失于門外。直奔臥房,從帶來的一摞書中,將關于小學數學和初中數學的書視若珍寶的包起來揣進懷里。

大堂中,楊釗底氣十足的讓昌平分號的莫掌柜給派了一輛馬車,帶足了一車禮物。直直殺向梁令瓚的府邸。

一路上,楊釗那個激動,世界上第一個飛人的名頭不重要,能重溫前世的飛翔之夢才是讓他難以自持的。想想那場景,一襲滑翔翼從山頭起飛,隨著氣流盤旋而上,于青云之間遨游不止。

什么列子御風,什么李白欲仙,真么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以游于無窮等等的,都是幻想,都是浮云。今個兒才是真真的飛一回……

來到梁令瓚的府邸,楊釗哐哐砸門,等到門房剛一開門,楊釗刷的一下沖了進去。那德行跟搶劫似的。只留下門房看著外面的兩個小廝和一車禮物發呆。

楊釗腳底生風,串門過道一溜煙的來到了梁令瓚的實驗室,果不其然,在那一排房屋之前,擺放著的一個看起來賊拉帥的滑翔翼。

銀白色的金屬骨架,火紅色的帆布,再加上一些用銀絲夾雜著牛筋等物編制的一些操作拉線,看上去就是一藝術品。

楊釗三步走到梁令瓚的身邊,看著他拿著一把直尺在測量著滑翔翼的各樣數據。楊釗一時之間激動的恨不得吧唧這老頭兩口,在他看來,作風嚴謹力求精確的梁令瓚,此時站在滑翔翼旁邊,是那么的可愛。

楊釗流著口水,慢慢走到滑翔翼的旁邊,伸手在滑翔翼上摸來摸去,輕柔而有節奏的感受著帆布上那粗糙的紋理,那德行跟色狼愛撫超級美女如出一轍。

沒想到在大唐能做出滑翔翼,而且做的這么精致,賣相上甚至比后世的一些還要完美,楊釗不由得,樂的跟二傻似的。

“老梁,趕忙介紹一下。”楊釗火熾火燎的一把將梁令瓚給拉了起來,指著滑翔翼急吼吼的道:“這玩意太漂亮了,老梁,你太了不起了。”

梁令瓚揉了揉太陽穴,面帶疲憊的介紹道:“子午,此物兩翅間寬八米,長四米。用的是百鍛金鋼作為骨架,為了減輕重量,骨架上除了子午說的最下方的操作橫桿,全部采用三角的形狀。火紅色的布皮兒,是最正宗上乘的帆布,輕薄而又堅實。”

提起自己的作品,梁令瓚兩眼中的精光恨不得冒出三尺遠,拉這楊釗走到滑翔翼的翼翅邊,老家伙雖然疲憊,但已經精神奕奕的道:“來,子午且看這里。”

說著老家伙指著兩塊薄薄的被柳丁鑲在一起的金屬片,道:“這里用的是鑲接,可以活動,但絕對不會脫落。還有尾翼調整方向的操縱,都是用的鑲接。在保證活動的同時,又足夠堅固。”

“再看這里。”梁令瓚的指著一些骨架的連接處道:“子午且看,這里可以拆分,也可以將是組合,里面的三種活扣使得其即便承受再大的力量,也不會自己分開。平時又可以拆分開來,單獨存放。”

楊釗豎起一根大拇指,朝著梁令瓚不停的晃悠,不服不行,只靠著一些數據和一份詳細的圖紙,就能在半個月內就將實物給做了出來,雖說其中肯定沒少那些工部的匠師們忙活,但依然牛叉的不行。

古人的智慧太牛叉。梁令瓚不愧是天文機械學家,無論是材料,還是外形上的一些細節設計,都讓楊釗沒話說。能造出一用就是百多年的黃道游儀,梁令瓚的水平,在這個時期的世界上,絕對首屈一指,代表著國內國際的超一流水平。讓楊釗驚訝連連,喜出望外。

聽到這里,楊釗一矮身鉆到了滑翔翼的下方,抓住橫桿,雙手用力之下,滑翔翼硬生生的被楊釗給抬了起來。

“好好。”楊釗道:“重量上竟然不超過八十斤。質感賣相和外觀都很合適。”

緩緩的將之放下,楊釗激動的腦袋也清醒了一些:“老梁,你說的所謂百煉精鋼,呃,這個……”

“這點子午放心。”梁令瓚很自豪的道:“某讓工部的一些老匠師,反復鍛打了幾十次。保證這些鋼材的堅硬和韌性方面,整個大唐找不出第二個來。”

“這么神?”楊釗一邊將橫桿附近操作環拉來拉去,檢視傳動情況,一邊接著問道:“老梁這些絲線是什么材料,擋得住大力磨損不?”

“磨損?”梁令瓚道:“耐得住,絲線的材料制法,全部和六石硬弓的弓弦的一個樣。”

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抱著滑翔翼的死不松手,楊釗眼神迷離的道:“寶貝……”

“嘔……”一旁的梁令瓚被惡心到了……

李岫翹首以盼的等著,他很希望楊釗能來,苦讀經年之下,他自認不會再輸于楊釗。

澤水詩會是在太學的后院舉辦。不大的院子里有著假山池塘,環境優雅。

楊釗抱著滑翔翼回道昌平酒樓的時候,激動的一夜都沒有睡著,來到太學,楊釗拿出李岫送的請柬,大模大樣的走了進去,至于杜甫,沒有請柬,所以根本就沒有來。睡眠嚴重不足的楊釗,嘴巴張的老大,進去之后左彎右拐的只想找個地方小迷一會兒。

詩會的規格很有檔次,連酒都準備了,大約四五十人的樣子。

園中青衫飛揚,一個個受邀而來的學子,都是一臉儒雅,個個自命不凡。在詩會還沒有開始之前,三五成群的聊著一些年輕人所關心的話題,什么你對于中進士有著多大的把握,他對于經學又有了新的感悟等等。只有楊釗一人,靜靜的坐在假山的一角,手捧著下巴做磕頭狀,點一下,再點一下。

所有人看到楊釗這個樣子,都不自覺的離他遠一些,仿佛他身上有膠水,一挨就會沾上。

寅時一到,國子監祭酒孔德昌作為主持人,便站了起來,手里端著一杯酒,說道:“大考之后,邀請諸位學子到此,一來值此春夏交接之時,遍賞澤水風光,二來眾位才子于發榜之前,共聚于此,也算一段佳話。”

還有一點,這老家伙沒有說,那就是科考完成之后,還要給一些名聲比較大的人一次機會,詩會本身就是他們展示才華的一個機會,考試要是考砸了?沒關系,運氣好的話,這兒也是一條出路。說的難聽點,來這兒就是來顯擺的。

唐時,會試沒有涂名制,這樣的查缺補漏還很需要。孔德昌作為孔子的第三十五帶玄孫,這事兒,也只有他這種范兒的人,來主持才不會落人口實。

老男人小時候被武則天給屈過,所以廢除了大部分武朝留下的制度規章。特別是武則天選材的制度,除了樣式上沒咋變之外,錄取的進士數,整整比武則天時期少了五分之四。有救時宰相之稱的姚崇,并沒有膽子去跟老男人車對車的頂牛,只好策略迂回的想出這么一個不遺賢才的法子,算是查缺補漏。后來約定俗成,一直舉辦至今。

找了一會,發現楊釗竟然睡意正濃的在假山的旁邊打盹,李岫樂的眼睛都沒有了,睡吧睡吧,留下目中無人的印象給這些字青年才俊,楊釗以后的日子可就苦了。

不過在看到孔德昌說話的當口,李岫心思一轉,又想到一個冒黑煙子的主意,只見他走到楊釗的旁邊:“喂,楊兄,楊兄快醒醒,詩會開始了……”

“開就開吧。”楊釗睡眼朦朧的拍開李岫的手,嘟囔道:“別吵,沒看見正困著呢嘛?”

李岫逮著楊釗的胳臂一扯:“起來吧你,德行,敢當著這些人擺譜,不想過日子了你。”

楊釗迷迷糊糊的被李岫給扯進了人群,跌跌撞撞的來到了中間,隨著其他人聽孔德昌的嘮叨:“諸位都是一時才俊,這澤水詩會,還望眾位不要藏拙,本次詩會題目不限,絕句律詩皆可,下面詩會便正式開始。不知哪位才子,來作這第一首呢?”

李岫鬼鬼的讓到楊釗的身后,在他的幾個鐵哥們的掩護下,大喊一聲:“我來。”然后對著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楊釗,飛起一腳。狠狠的踹到了楊釗的屁股上。

可憐的楊釗就這么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被李岫陰著了,失去平衡,跌跌撞撞,直接向著孔德昌沖了過去。

楊釗這時也清醒了,腦門冒汗的彎著腰撅著屁股,雙臂張開,想要掌握平衡,但越是這樣,越是平衡不了,那德行跟惡狗搶那啥似的,怎么也剎不住閘。

眼看還有四五步就要撞到孔德昌了,楊釗干脆破罐子破摔,腳下一頓,腰部用力,雙手撐地,借著沖勁兒,一個鴿子翻身,瀟灑的如同孫悟空駕駛筋斗云一般,使盡了渾身解數,總算沒有當場丟人。

前仆,彎腰,伸手,空翻,然后站穩,楊釗跟耍雜技似的,保住了顏面。站在場中,一連串動作那叫一個瀟灑,青衫飄飄,那叫一個玉樹凌風。當然,要是沒有屁股上那個大大的腳印,就更完美了。

表面上楊釗一臉淡然,實際上心里已經訂好了一個邪氣十足的計劃,是要把李岫給扒的臉皮不存,不然,這口惡氣,他楊釗就是憋死,都咽不下去。

所有人都看出了楊釗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這個時候都等這看笑話,主持公道的事兒就留給那自命清高的孔老夫子吧。能進太學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背景深厚的家伙,這些人什么都有,唯獨沒有多少正義感。盡管也有人對楊釗持同情態度,但是作為主持人的孔德昌都沒有發話,自己上去說道,就會顯得不敬上官不知進退了。

孔德昌對于這種互相陷害的事情,見識的太多了。老家伙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沒有任何變化:“這位公子好身手,卻不知姓甚名誰?”

楊釗站穩以后,本想說我是打醬油的來著……但是人已經上來了,只好抱拳為禮,回道:“學子蒲州永樂人士,楊釗楊子午。”

孔德昌不置可否,似乎對于楊釗的名字不大感冒:“那好,楊子午,這第一首詩,便由你來作,如何?”

楊釗一臉淡然的道:“一首詩而已,有何不可。”

說著楊釗一臉我是曹植,可以七步成詩的架勢,若無其事的伸手將屁股上的鞋印給拍掉,吟道:“笑舞狂歌二十年,花中行樂月中眠。漫勞海內傳名字,誰論腰間缺酒錢。詩賦自慚稱作者,眾人多道我神仙。些須做得工夫處,莫損心頭一寸天。”

吟道莫損心頭一寸天的時候,楊釗的的眼神如同刀子,直刺一旁正笑的死去活來的李岫,那意思很簡單:等著吧,這事兒,沒完……

孔老頭驚訝了,嘴巴張的跟河馬似的,兩只小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楊釗,很有看見國寶熊貓改吃肉的感覺。

楊釗名聲不小,但畢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大多數人都認為當年的那個驚采絕艷的小神童,早已泯然眾人,未想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好詩,好詩。”老家伙自來熟的道:“子午如此文采,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此詩大好,飄渺間徹悟人生,豪放之余,自有一番境界。讀之如飲佳釀,細品間回味無窮。好。”

楊釗愣愣的看了老家伙一眼,沒想到這老家伙,只用如此短暫的時間,就把握住了這首《言懷》的精髓,能當國子監祭酒,水平果然不是吹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場子找回來,楊釗的眼睛噴火似的開始在人群中搜索,誓要把剛才踹自己一腳的王八蛋給揪出來。

李岫畏畏縮縮的偷笑著,極盡猥瑣的躲在別人身后,從人群的空隙間露出個腦袋,滿臉的嘲笑的表情,好像從骨子里透出來似的。

看到楊釗的目光刷的一下飄過來,那眸子跟刀子似的,李岫嘿嘿一笑道:“楊子午此詩大好,各位,讓他再來一首如何?”

幾個站在他身邊的家伙,那里能放過這樣一個機會,都鬧哄哄的道:“對對,再來一首,我等恭候楊子午大作。”

在極短的時間內寫出一首經典的詩很容易,靈感來了就成。但是要在更短的時間內,接二連三的寫出來,就是李白也得費上一番大心思。

至于楊釗,在李岫看來,還差了一些。

“沒問題,別說一首。”楊釗大大咧咧的走到旁邊端起一杯酒,道:“就是八首十首都有,不過有個問題得先解決。”

“哦?甚子問題?”孔德昌一臉主持大局的模樣道:“且說來。”

楊釗繼續保持著能殺人的眼神:“就在剛才,我站在那里,是哪個王八蛋把我給踹出來的?有膽子就站出來,文爭武斗任你選,跟在下決一雌雄。”

所有人都被這話給雷的外焦里嫩,這樣的事兒還可以拿到臺面上來說?

眾人都是官宦世家,名流才俊,在這么一個高規格高檔次的場所,口出狂言絕本就很失禮,再這么不依不饒,這不是讓人看不起嗎?

但出乎意料的是,楊釗他偏偏就這么做了。

“怎么?有膽子做,沒膽子認?”楊釗張狂的指天畫地,道:“君子之道在于正身,正身之道在于明理,孟子曰: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曰:浩然之氣。你不是君子,但你要還自認是個人,就給我站出來。”

李岫不笑了,楊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真要沒玩沒了,不依不饒,誰也沒有好辦法。盡管這個時候,有不少人都開始疑惑:這愣頭青是哪兒蹦出來的?怎么就不知道進退,等回頭再報復不成嗎?沒聽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李岫三步走到前方,當著所有人的面充救世主,說話那叫一個豪氣:“別人不屑與你一般見識。我李岫卻不能任你張狂,你要戰,我便來戰。”

“靠……”楊釗被氣的七竅生煙,這孩子學精了,眼也不眨的扯謊,無恥的讓所有人都甘敗下風……

獰笑一聲,楊釗抬腳沖了上去,掄起大巴掌,找準李岫的一張俊臉扇過去:“要戰是吧?我單手也能打的你滿地找牙。”

李岫眼見著楊釗大巴掌呼呼的沒頭沒臉的招呼,心底一驚,立刻喊道:“停,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選與你文爭。”

楊釗的巴掌硬生生的停在了李岫的腦門向上一寸許的地方,這種場面真要動手傷人,丟人可就丟大發了,詩會畢竟有著詩會的規則,隨便打破規則,除了得罪所有人,一點用都沒有。

楊釗有些猖狂,但并不是沒腦子,發火歸發火,沒眼色的胡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沒出息,不敢比武,怎么不早說?”楊釗若無其事的收回巴掌,道:“文比是吧?說,你想比什么?”

“身處澤水詩會。”李岫面帶鄙夷,雖然被嚇的不輕,但依然死撐:“你說能比什么?”

“那好,就比作詩。”楊釗面無表情,仿佛剛才沖上去要揍人的不是他一般:“孔祭酒孔大人,以及各位都是才高八斗的飽學之士,今日就勞煩眾位,為我等二人做個裁判,如何?”

“也好。”孔德昌看到楊釗這么給面子,只好點頭道:“這樣吧,你二人一人一首,交替而來。我等秉公而斷,如何?”

李岫拱了拱手道:“麻煩大人了,如此我先來一首,請大人品評。”

說著,李岫用眼角漂著楊釗,走了幾步,吟道:“夏風憐澤水,太學試文章。無知楊家子,也敢爭猖狂?”

楊釗眉頭一皺,這是吃果果的人身攻擊。

“就這點水平,你李岫也敢拿出來丟人?”楊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削削李岫,然后將手里的酒一口灌下去,繼續顯擺著曹植的架勢,吟道:“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小人多得志,君子豈無用?無知李家子,莫欺少年窮。”

前四句寫霸王項羽,怒其不爭,那是經典,不用說了,后四句寫現實,順帶損損李岫,雖說前后銜接,看起來似是而非,不過無所謂,楊釗皮厚扛得住。

用后四句將自己處于弱者的地位,不但獲得一些人的同情,順便顯擺一下自己的不屈。楊釗的算盤打的十分精明。至少有著前四句存在,這詩可比李岫的要出彩多了。

吟完,楊釗也一臉正人君子的望著李岫,道:“詩,好壞先不說,像你這樣,只會人身攻擊的也算是詩嗎?這一首比之你的如何?”

李岫被憋的兩眼發青,本來他只不過想在開局的時候,損一下楊釗,根本沒有想過用這樣的詩,去爭什么勝負。純粹開局給個下馬威。沒想到楊釗扯著尾巴不松手,借機下套,使他先輸一局……

李岫一臉陰沉,跟快要下雨的污泥塘似的,找不到一點正常顏色:“楊釗,這才一首而已,你莫不是以為只憑一首,你就勝了嗎?”

“哼。”楊釗大咧咧的的道:“能贏你一首,我就能贏你十首,可不要忘了,輸的人可是要從長安城墻上或者正陽山上跳下去的。”

很邪惡的嘴臉,楊釗仿佛欺負小孩子的惡棍,抱著道理死不放松,想著點子,把李岫往胡同里趕。

李岫很傷心,清秀俊雅的小臉上,滿是扭曲的別情,憤恨的看著楊釗,那樣子很想沖上去,直接來一部現實武打片,可是武力值不行,他只能干瞪眼。

“瞪什么瞪?”楊釗得理不讓人:“是嫉妒我詩寫的比你好?還是嫉妒我人長的比你帥?”

“不要太得意。”李岫捏著蘭花指,抽瘋一樣點著楊釗,吼道:“就憑一首詩,你就得意成這樣?你還要不要臉?”

“我不要臉?”楊釗指著自己道:“我能贏,干嘛不笑?非得哭一場才成?”

說著楊釗走到李岫的面前,伸手摸向李岫的額頭。

李岫一時間根本不知道楊釗想干什么,待到楊釗的手刷的一下摸到他的額頭,再刷的一下放開。他才反應過來。

“不燙啊,沒燒糊涂就說胡話,有病啊你?”楊釗一臉鄙夷的道:“有病了就回家休息,別出來到處亂逛,傳染給別人怎么辦?”

李岫受不了啦,楊釗的目光太賊,跟看神經病似的盯著他,是誰誰都受不了。

“你你你……”李岫被怒火沖昏了理智,說話都快不成句了,哆哆嗦嗦的道:“你巧言令色,血口噴人。你大言不慚,口出狂言,你你你不當人子……”

“我我我,我問候你母親,只許你踢人,不許人說你兩句?什么邏輯。”楊釗繼續刺激:“螃蟹吃多了,你見誰都往橫了爬是不是?我是來跟你比詩才的,不是比誰臉紅。靠,臉紅了不起啊?有種你再紅一點,我看看。”

李岫的小臉在無聲間,又紅了一些,整個人激動的大腦充血,青筋暴露,顫抖的仿佛隨時都可能暈過去。

孔德昌看不下去了,這他父親的是澤水詩會,不是街頭打架,搞得污言穢語,在鬧出人命來,到時候,他找誰說理去?

老家伙一臉嚴肅,咳了一聲道:“楊子午,還請你自重,莫要貽笑大方。李岫,你也平心靜氣,畢竟比試尚未完結,不可因意氣之爭而喪失理智……”

楊釗算是看出來了,這老家伙的絕活是和稀泥,屬性是墻頭草。

他楊釗被人家笑話的時候,這老家伙一臉微笑的看戲,等輪到李岫了,這家伙看在禮部尚書的面子上,很快就出來蹦跶,顯示自己多么公平公正。

看人辦事,這是典型的雙重標準。

“好好好。”楊釗似笑非笑的看了孔德昌一眼,心道:好啊,都不拿老子當回事,都以為俺是一個只有背影,沒有背景的小青年,想怎么捏吧就怎么捏吧。都他祖母的正人君子是吧?

有些人想笑,又有些不敢笑,都想知道,是誰找來這么個不識大局的主的?這哥哥太有才華了,三言兩語就把一場詩會給攪合的面目全非,恩,回頭得跟那些沒來的兄臺們說道說道。這么精彩的事兒,不八卦八卦,簡直對不起自己的智商。

有些人沒想到,能在澤水詩會上看到這樣一出鬧劇,既然孔德昌已經不給這個突然蹦出的愣頭青面子了,他們跟著落井下石,自然無傷大雅。

“楊子午莫要逞口舌之能事,還是拿出詩才來才能讓人心服……”

“就是,以言辭怒人心,此等下作計謀,勝之不武……”

“子午兄,哥哥欣賞你,別怯勢,抽他丫的一個姹紫嫣紅桃花盛開……”

“對,楊子午好樣的,拿出本事,讓這些鼠目寸光的紈绔子弟見識見識什么叫詩才……”

周圍五六十個人,說什么的都有,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些人都唯恐天下不亂,一個個狼崽子似的,熱血沸騰的盯著兩人,巴不得他們互毆,把人腦袋給打成狗腦袋才過癮……

楊釗怒了,回過頭來大喝一聲:“閉嘴。你們不就是要詩嗎?好,今兒,我就狂一把,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叫做詩……拿酒來。”

一旁的幾個看笑話的人,一看楊釗手伸的扒鉤一樣,立馬拿著一壺酒過來,先給楊釗倒上一杯,然后抱著酒壺等著看熱鬧。

楊釗看也不看,昂頭,一口將酒杯干了,卻發現不對味了:哪個混蛋把剛才的綠蟻醉給換成神童燒了的?

不知道綠蟻醉度數低,神童燒是烈酒中烈酒嗎?

算了,喝,楊釗一杯又一杯,連喝三杯之后,抬頭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好酒,再來一杯……”

楊釗酒到杯干,又是三杯:“無衣耐寒仍沽酒,千壺百甕掛門口。道傍榆莢仍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

吟完,楊釗環視一周,發現所有人都傻傻的眼冒金光,于是道:“怎么?你們是不是也想喝上兩杯?想喝就說嘛,來來來,我給大家倒上。”

說著楊釗拿著酒壺,一個個的都給倒了一杯,輪到李岫的時候,楊釗干脆什么也沒看見,路過。

倒了一圈十幾個杯子,手里的酒壺明顯的干了。楊釗將空壺一扔,立馬有人又拿過來一壺送到楊釗的手上。

看著一圈人手里拿著杯子,楊釗豪氣迸發,將酒壺蓋掀開道:“來,是男人的都給我干了。”仰頭咕嘟灌了幾口,日了,還是神童燒,不過喝啥不是喝,忽視之。

手里拎著酒壺,楊釗發酒瘋似的吟道:“青衫隨風獨登臺,笑向陶潛酒甕開。縱醉還須登樓去,白云那肯飛下來。眾位再請滿飲此杯……”

一幫子自認高才的人,那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傳說中的詩仙李白也沒這么狂吧?三杯酒一首詩,連半個時辰都沒到,三首意境深遠,堪稱經典的詩就這么搞定了……

李岫站在一邊,臉上青紅交替,心理面別提多后悔,楊釗一首又一首詩無窮無盡的冒出來,仿佛那詩,廉價的一錢不值,可以隨意揮霍。

嘴巴張了幾次,李岫都沒能插上話,他想把自己的詩給拿出來,但結果顯而易見肯定不如人家的經典。俯首認輸,心里又不甘,于是李岫只能糾結的站在一邊,內心之中五味雜陳百般滋味。

“沒想到經年苦讀……”李岫姍姍的喃喃自語道:“竟然還是不如你楊子午,為何老天待我如此不公?”

走到一邊,拿起酒壺,李岫猛灌了起來,隨著烈酒流入心間的,還有那嫉妒的發了狂的執念。

孔德昌的臉色,也不怎么好看,澤水詩會已經毀了。周圍的學子,沒人在乎他這位國子監祭酒的面子。一個個放浪形骸飲酒狂歌,氣氛隨著一首首堪稱經典的詩,而愈發高漲。

如果,這僅僅是一場沒有任何其他目的的詩會,那么這樣無疑是成功且極具表率的典型,但是本身有著官方背景,且目的為遴選遺才的詩會就不同了。

孔德昌甚至能想得到,這樣的場面報告到明皇手中,會是什么樣的場景。也許,對于這些縱情飲酒,吟詩作賦的學子,明皇會認為有朝氣,是名士風范。

但是他辦事不力,無能庸才的印象,卻會落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眼里,這對于政治前途的打擊,將會是難以想象的存在。

想制止眼前的場面吧,孔德昌不認為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他是國子監祭酒不假。可是這里面的人,哪一個不是官宦子弟?哪一個不是背景深厚之人?這些人本就可以蒙陰補缺,誰會在乎他一個教育部門的頭頭?

強行勸解?沒人會聽,動用武力的辦法想都不用想,這些人傷了一根毛,他們身后那些護犢子的家伙,就會聯合起來,把他孔德昌給撕的粉碎。至于依靠孔圣人后代的名聲自保?日了,孔圣人的后代海了去了,那年不死幾個?

放眼看去,抱著酒壺席地而坐的,是張說的兒子張翰,傷病復出的張說,依然是朝廷三相之一;靠在假山上嘟嘟囔囔的,是工部尚書李智用的公子;在旁邊,打扮的文不文武不武的,是沙州刺史賈師順的兒子賈不言,而且賈師順和瓜州都督張守珪剛剛破了西南蠻族,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滿院子的人,竟然都惹不起……

但有一個除外,就是那個正端著酒壺,站在中間發酒瘋的楊釗,所有人中只有他是沒有背景的,而且最可恨的是,造成眼前這個場面的人正是他。

想到這里孔德昌就恨的牙癢癢,要不是這個愣頭青小子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怎么可能淪落到這個地步?

其實孔德昌不知道,就算沒有楊釗的出現,他國子監的祭酒的位置,也會被老男人在這一年給拿掉,因為有個更牛叉的人出現了,那就是因博聞強記,博學多識而蜚聲長安的楊玚。

隨后這位新任的國子監祭酒,就會寫出《論明經、進土及第限額及帖經法式》來上書明皇,在此之后,進士科和明經科的錄取人數,也從各兩百人降低到了各一百人。

孔德昌實在看不下去了,兩步走到楊釗的面前,沉聲道:“楊子午,你鬧夠了沒有?好好的一個澤水詩會,被你鬧的七零八落,你看看,這一個個都成何體統?”

說著孔德昌指著一幫子東倒西歪的大唐才俊,很悲憤也很有殺氣的望著楊釗。

楊釗低著頭,手指摩擦著酒壺蓋兒,并沒有如同孔德昌意料的那般,面對長者的質問,會問心有愧,或者怒目而視,措辭強辯等等。而是平靜異常的道:“孔祭酒孔大人,要不你也來喝兩杯?”

“我……”孔德昌火了,抬起巴掌就要將楊釗手里的酒壺給扇開,但是在楊釗猛抬頭的瞬間,孔德昌高高舉起的手臂,再也落不下來……

因為本來醉醺醺的楊釗,一臉淡定從容的微笑,清明的眼神里,哪里有一丁點兒醉意?

這一瞬間,孔德昌明白了,這小子無論作詩還是發酒瘋,都統統是裝出來的。

那些東倒西歪的,被別人或者自己灌的不分南北的人,以及他孔德昌身后的幾個一直清醒的夫子們都不知道,原來整個場中只有楊釗才是最清醒的,而且一直耍著所有人在玩……。

這種心計……孔德昌被震撼了。

楊釗似笑非笑的看著孔德昌,緩緩的道:“孔大人,莫要動怒,能在您英明的領導下,出現這種縱酒放歌的場面,也是一種功勞。小子那些詩,和眾位官宦子弟對于澤水詩會的贊譽,足夠你交差了……”

“這,本官添為本次詩會的主持,卻放任爾等……”孔德昌無奈的放下手,有些猶豫。他雖然不甘心,但卻想聽聽楊釗接下來怎么說,畢竟局面已經不可控制,沒有出其不意的辦法,將會很難收場。

“放任自流,不節外生枝。”楊釗捏著酒壺,不時晃動著里面酒液:“這么做或許會有失帝寵,但卻可以得到在場這些人的好感,得失之間,把握好的話……呵呵……”

孔德昌思索了起來,照這樣看,事情并非沒有轉還的余地。

該說的已經說了,楊釗伸手將酒壺遞向孔德昌,道:“要不孔大人也來上一杯?”

孔德昌沒有接,也沒有動,只是看了看楊釗,那目光中別有深意……

嘿嘿一笑,楊釗不以為意的收回,并且灌了一口,道:“不喝嗎?難道說孔大人有酒無詩不暢飲?”

也罷,反正《將進酒》是李白天寶十一年的作品,如今提前個二十來年出現,應該沒問題。

“那小子就再來一詩,以助酒興……”楊釗一襲青衫,玉樹臨風的站在那里,很無恥的將老李的作品據為己有。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孔夫子,眾學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后一句,被楊釗扯著嗓子,大聲吼了出來。

吼完,楊釗昂頭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那種自在飛揚,快意人生的感覺體現的淋漓盡致。

李岫傻了,孔德昌傻了,所有人都傻了……

這是一首什么樣的詩?

這是一首,古往今來,五千年華夏文學史上,穩居首位的詩。

千年來盛傳不息,為無數文人墨客膜拜不止的超級經典。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超級詩作,沒有人能超越,甚至沒有人能接近,除了李白自己。

所有人在聽完這首詩以后,都被從內心深處震撼了,都被詩中所表露的感情感染了。

沒人知道寫出這首詩,需要怎樣的感情與文采,也沒有人知道,要經受過多少坎坷才能有如此的愁緒。

所有人都在體會那種由悲轉喜、轉狂放、轉激憤、轉癲狂的意境,所有人都沉醉在那種哀而不傷,悲而能壯的自強不息中。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他們心中的激蕩,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手中的酒,然后猛烈的灌進喉嚨,在那種刺激的感覺里,仔細品味著詩中深深的放縱與淡淡的哀思……

伴隨著酒液經過喉嚨流進胃袋的,是那種狂風暴雨勢不可擋的豪情,以及江河入海一瀉千里的暢快,這樣的氛圍,不喝酒,不牛飲鯨吞的喝酒,還能做什么?

楊釗抱著酒壺,一口喝干,隨后伸手一攬,將旁邊小廝裝好的幾壺酒抱在懷里,喝干一壺,再一壺,直到喝的暢快,喝的盡興,才算完。

就這么一輪又一輪的喝,等楊釗喝的有些飄飄然的時候,掃視全場,能站著的已經十不存一了。

剩余的即便是站著,也都東倒西歪醉眼迷離……

可以肯定的是,楊釗這一次是真的出名了,也許一天,也許兩天,反正是在最短的時間內,長安城的八卦愛好者們就會將這首詩,以及這次詩會傳揚開去……

但如果說詩會上還有誰不高興的話,那就只能是李岫。

此詩一出,就是一百個李岫綁在一起,也沒有了翻盤的機會,高山仰止之下,他李岫再也沒有了爭的可能。

李岫手里提著酒壺,失神落魄的站在一邊,他想不明白,楊釗為什么能做出這樣的詩?從十四歲那年在永樂觀前街的說書臺見到楊釗起,他就一直被楊釗壓著,死死的壓著。

他想翻身,想要超越,不只是文采上,還要從心理上。可是等他爬上一個小山頭,以為自己站的足夠高,可以和楊釗一爭長短的時候,卻發現楊釗早已成為了他只能仰望的存在。

這種來自于心靈的落差,讓李岫難過的想瘋。手里端著酒,他一口一口的灌著,可是他的內心不但沒有被烈酒感染,反而愈加苦澀。

孔德昌也在喝酒,他最終還是沒能把持住。

但已經瘋狂了的眾人。根本就沒有在意,他一個國子監祭酒是不是會來上兩杯。

楊釗給出的主意,在孔德昌看來,無疑是這個時候,最為合適的辦法,雖然不盡人意,但勉強能接受。

可接受是一回事,恨不恨又是另一回事。畢竟這一切都是根源都是因為楊釗,若是僅僅憑借他一句話,孔德昌就放棄了恩怨,別說其他人不相信,就是孔德昌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恨,并不代表就一定要不依不饒沒完沒了的報復,而是要一擊斃命,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孔德昌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所以他忍了,即便有人醉了,將太學后院鬧的天翻地覆,他都沒有出來,再說上任何一句話。

感覺身后有恙的楊釗,一回頭,就看見了李岫那雙眼睛,跟暗夜里的狼似的,緊緊的盯著他。那目光讓楊釗一陣不舒服。

“看?看什么看?”楊釗喝的有點大舌頭:“再看你就能贏了?給老子說,你是想從城墻上往下跳,還是想從正陽山上往下跳?”

事到如今,李岫恨楊釗入骨,自然不能因為一句話就真個的不活了。這會兒,李岫也許是喝多了,酒壯慫人膽,面對著楊釗的進逼,他還就硬生生的堅挺了。

“跳下去?”李岫嘴歪眼斜的道:“孔夫子說過我輸了嗎?個白癡,有本事,你跳給我看看吶。”

“呀呵?”楊釗不干了:“我要是真敢從正陽山主峰上跳下來,你個寮吧貨就敢跳了?”

李岫巴不得楊釗這么說,既然已經拉下臉賴皮,他自然不會介意多賴一些:“你楊釗都敢,我又有何不敢的?只要你跳下去,我立馬跟上。”

李岫對于楊釗種種出人意料的計謀已經有了防備。吃得虧多了,他已經學會如何面對這一類的問題。一場澤水詩會,李岫成熟了許多,在明白自己不可能在文采上超過楊釗之后,便不得不學著使用別的手段。

而李岫學到的最首要的一條,就是輸人不輸陣。賴皮也好,裝傻充愣也好,或許只有贏了,才有資格去爭論對錯,除此之外,一切皆是浮云。

“不敢就不敢吧,還那么多屁話。”楊釗撇了撇嘴,打了個酒嗝,身形開始有些搖晃:“說的你跟正人君子似的,最后還不是要賴皮?嗝,說你兩句怎么了?再瞪我還是這么說……”

李岫暗中告誡自己不生氣,一定不能生氣,楊釗太鬼,一生氣就會中招……

“干嘛?”楊釗醉眼朦朧的道:“做深呼吸,我就不認識你了?不要以為你換一種表情,嗝,我就會放過你……”

李岫忍不住爆發了:“你個混蛋,到底有完沒完?”

楊釗醉了,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

到底有完沒完?這事兒,楊釗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在自己在澤水詩會上作了,啊不,偷了很多的詩,并且把澤水詩會給鬧的猶如當年猴子過境的蟠桃會。

好像當時國子監祭酒孔德昌,還吹胡子瞪眼來著,楊釗頭疼欲裂的惡意想到:希望那老頭不會氣出腦溢血才好。

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楊釗,努力的回憶著詩會上發生的事情,李岫最后好像也是被抬著回去的,不會是自己喝醉酒把他給打成豬頭了吧?楊釗有些糾結的想著。

雖然揍那孩子一頓,是他一直以來的夙愿,但這個愿望好像很不合時宜。

翻了個身,楊釗決定不想了,接著睡會才是王道。

暈暈乎乎的楊釗并不知道,此時的外界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參加詩會的五六十個衙內,在結束之后,竟然一個不拉的被抬了出來,這還了得?

有心人甚至在猜測,是不是哪個殺人狂魔混進詩會,一番噼里啪啦之下,將所有人都干躺了?要是這樣,能看見大唐進三分之一的顯貴都白發人送黑發人,哭的死去活來,倒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兒。可惜的是,這種事兒也只能幻想一下。

而后,所有的八卦愛好者,都聞風而動,猶如后世的狗仔隊一般,無孔不入的第一時間向著太學滲透而去。想要尋找事件的真相。

騷動一起,當時任執金吾衛大將軍的陳方規,以為有人要造反。金吾衛這個大唐長安城的城管部門,被陳方規使喚的人不解甲馬不停蹄,跟受了驚的耗子似的,在長安城里面竄來竄去。搞到后來,金吾衛中上到副將,下到士卒,只要一看見人群聚集,就開始窮緊張。

幾個在當時詩會上伺候的小廝,也立時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很多人將他們在第一時間給揪了出來,又是給賞錢,又是許諾言,目的就一個,說出詩會的經過。

可憐的幾個小廝,那里見過這樣的陣仗,面對著價值不菲的賞錢,一個個兩眼通紅,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將自家老爺孔德昌新納一房小妾最喜歡說夢話的事兒,都給抖露出來,看看能不能再換一點賞錢。

唯一還好的是這些家伙記住的了自己的身份,沒敢編排一些他們實在惹不起的人。

于是此事的結果就是,在所有當事人都還在呼呼大睡時,楊釗的幾首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一首將進酒更是遍傳千家,為才子佳人競相傳唱不已。

楊釗楊子午這幾個字,也在時隔八年之久的開元十七年,再一次刮起了一股超級旋風。

于是很多好事者發現,當年的那個小神童不但沒有泯然眾人,還聲名日隆,這個發現讓某些人驚嘆不已。連帶著論語正義和西游記的兩本書,都再一次掀起了銷售。

大明宮,承德殿。

老男人李隆基手里拿著兩份稿件,一份是澤水詩會上,楊釗的詩作,一份是宋王李成器臨走的時候留下的一份會試試卷。

高力士作為李隆基心腹中的心腹,腦門上頂著銀青光祿大夫,行內侍正員,內給事,大內總歸等等的頭銜。坐在不遠處一個矮了許多也小了許多的案幾旁邊,幫著李隆基篩選一下奏章和處理一些情報。

這個老高可是個不簡單的人物,當初李隆基發動政變誅殺韋后和安樂公主,后來又起兵伐太平公主的時候,都有高力士的身影參與其中。在大唐,高力士可謂是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實的家伙。要論大唐玄宗一朝,對于老男人最有影響力的人物評選的話,高力士絕對是名列榜首。

不過可惜的是,后來他因為和天才詩人李白放對,多被后世作為丑角來傳唱。

老男人先是拿起會試試卷,越看眉頭皺越緊,他知道自家哥哥李成器不會無的放矢,但是沒有想到事情竟然這么嚴重。

會試剛過去沒有兩天,試卷就流傳了出來,先不論是誰的手伸這么長,光是這次會試的保密性差到如此程度,就讓李隆基憂心不已。此外還有澤水詩會。

抬起筆,李隆基在旁邊的宣紙上寫下了楊子午三個字。對于這三個字,李隆基一點都不陌生,當年三道大旱,就是這個楊家大郎一副水車圖紙解決的。

當時因為要留下錢財救災,以及給各級在救災中表現較為突出的官員們賞賜,因此李隆基對于當時年方八歲的永樂小神童并沒有多上心。

但是時隔八年以后,這個楊家小子,不但來到了京城,還參加了會試,作為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李隆基就不得不考慮一下怎么安置這個聲明日盛的楊家大郎了。

然而就在這時,高力士看著一份情報,愈看愈想笑,最后實在沒憋住,撲哧笑了出來,隨即反應過來這里是承德殿,高力士立馬緊張的捂住了嘴巴。

眼看著老男人的目光瞄了過來,高力士便站起來撅著屁股跪倒在地:“奴才架前失儀,還請陛下將罪。”

李隆基放下手中的資料,笑著道:“恕你無罪,起來吧。說說,是何事讓你忍俊不禁?”

高麗手順手拿過剛才那份情報,轉手呈給了李隆基。

李隆基接過來一看,竟然是內衛關于楊釗的調查報告,瞄了兩眼,李隆基也樂了:“這個混小子,倒是有能耐。第一次跟人比試,竟然將裁判撂倒了。”

說著老男人笑著搖了搖頭,接著看:“恩,八年寒窗,耐得住寂寞,心性尚可。鄉試之時,竟然在霎時間放倒了六人,后來又幫著王維,將蒲州官吏砍了進一半?”

老男人的目光飄過一旁的詩作,嘆道:“有才智頭腦,還文武雙全,不錯!”

高力士笑著接話道:“據查,澤水詩會,這小子飲酒狂歌放倒了五六十人,把孔德昌弄得下不了臺,起因就是因為被人一腳給踹到了前臺……”

“這小子……呵呵!”李隆基輕撫長須,笑了。

高力士立馬道:“陛下您看是不是像以前一樣,將之召進宮廷?考查一番,然后……”

“不。”李隆基擺了擺手:“你不要插手,李林甫把會試辦的漏洞百出,朕要看看他如何安排這個楊子午……”

“杜兄?”詩會過后,楊釗躲在房間里著實清閑了幾天,而這幾天,他最大的興趣就是騷擾隔壁的杜甫,喊了一聲之后,楊釗便直接走了進去,一點都不跟杜甫見外。

見楊釗進來,杜甫放下手里的書本,道:“子午睡的可好?”

“好,睡了進六個時辰。”楊釗扭著脖子道:“差點睡落枕了,能不好嗎?對了,杜兄在忙什么?”

“在看子午兄在澤水詩會上寫的大作。”杜甫笑容滿面的道:“子午這將進酒一出,天下誰堪爭鋒?”

楊釗老臉通紅的看著杜甫,那德行很靦腆:“這個……有老杜兄謬贊了……在下的拙作,實在是……有些不入行家法眼。”

“子午謙虛了不是?”杜甫放下手里的書本,道:“現如今整個長安都傳遍了,說子午當時三杯酒,走七步,便得詩一首,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可謂是青年才俊中的翹楚。”

“夸張。”楊釗眨巴著眼睛道:“我怎么不記得我有那么強悍?”

杜甫嘿嘿一笑的道:“子午想知道人家傳的最兇的什么嗎?”

楊釗一臉我不喜歡八卦的樣子擺譜,等了半天,杜甫竟然只是笑,并不說話,楊釗拿捏的架勢擺不下去了,才問道:“傳的最兇的是什么?”

杜甫一副就知道你耐不住的樣子道:“那今天的午餐?”

“我請!”楊釗底氣十足的拍著胸脯道。

“那明天的餐飯呢?”

“我還請。”

“那以后所有的餐飯呢?”

“我全包了。”

“子午果然財大氣粗,既然子午堅持,杜某便只好笑納了。”杜甫一邊愜意的抿著茶水,一邊看著楊釗自己鉆進套子里,心情格外舒暢:“外界傳說的最兇的,就是子午兄的酒量到底有多大,能一個人放倒五六十……”

“我倒,這些人還真是無聊的可以……”

轉眼楊釗痛心疾首的看著杜甫,道:“杜兄?”

“恩?”杜甫應了一聲,接著抿茶水。

“你學壞了啊。”楊釗語帶暖昧,貌似感嘆的道。

“我呃,咳咳……”杜甫被嗆著了,隨即怒目而視,須發皆張的看著楊釗,道:“子午兄,你要再用這種暖昧的語氣說話,信不信我抽你?”

“不信。”楊釗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道:“十個你綁一起也打不過我,信你才有鬼……”

“是嗎?”杜甫詭異一笑,隨即扭捏的道:“人家打不過你,你就不能讓讓人家嘛?”說話間,杜甫捏著蘭花指,語帶嬌羞的凌空點向楊釗。

“停。嘔……”楊釗被這凌空一記,點的頭暈目眩,顫抖著道:“杜子美,你,你,你這一招跟誰學的?這么惡心。”

杜甫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書,扔向了楊釗,道:“跟你學的,你在這本《厚黑雜談》中說,要學會換位思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今天第一次用,效果很不錯……恩,這一條得記下來。”

楊釗傻了,這是什么世界?千古聞名的老實人杜甫竟然學鬼了,這這這……

于此同時,李府書房。

李林甫手里拿著狼毫,在一張紙上點來點去,時隔幾日,會試的最終結果終于出來了,而結果正在這個條陳上。

大筆一揮,就能確定誰中進士,誰回家繼續苦讀。這種揮手之間決定別人命運的感覺,李林甫喜歡的要命。

但是輪到一個名字的時候,李林甫難為了,又是這個楊釗楊子午。

看著這個被下面眾位考官公推為,開元十七年進士科甲等第一的名字,李林甫有種發自內心的想將之勾掉的。

如果是幾天以前,李林甫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但是現在,楊釗盛傳于長安的名聲,讓他不得不小心從事。自家兒子跟楊釗有過節,下面的考官們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但那些考官們還是這樣做了,這種行為代表的意思,讓李林甫不得不仔細的思考。

猶豫再三,李林甫只好將手中的筆放了下來,對著外面喊了一句:“來人。”

一直在隔間等著伺候的小廝,便小跑著進入書房,隨后恭敬的叫了聲老爺,等待吩咐。

李林甫頭也不抬的道:“去將岫兒和巖兒叫道書房來。”

小廝應了一聲:“是。”便倒退著走了出去。

不大會李岫和李巖便雙雙來到了李林甫的面前。李岫為長兄,當先行禮道:“不知父親喚我等過來,有何事?”

“岫兒和巖兒都過來看看……”說著將考官們遞上來的條陳,放倒了兩人的面前。

李巖看了兩眼,道:“父親的意思,是這個楊釗吧?”

李林甫點了點頭道:“這事有些蹊蹺。”

李巖不以為然的道:“這有什么奇怪,父親是禮部尚書,不樂意勾掉就是,諒別人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岫兒怎么想?”李林甫沒有回答李巖,而是轉頭對李岫問道:“也是勾掉嗎?”

“不,孩兒的意思恰恰相反。”李岫看著楊釗的名字,有些牙根子癢癢的道。

“大哥,你……”李巖有些吃驚的看著李岫,道:“這么好的機會,大哥你怎么……”

李岫搖了搖頭道:“會試的考官們明知道我與楊釗又隙,不但將名字報上來,還推舉為進士科甲等第一,就說明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瀾。如果父親將楊釗的名字勾掉,便落如了那些人的圈套。”

李林甫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岫兒說下去。”

“別人不知道,但我清楚,開元九年的時候,三道旱災未能釀成大禍,以至今日旱災都能輕易控制。便是楊釗的功勞。”

李岫侃侃而談的道:“當年明皇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重賞楊釗,這次有人利用此事來構陷父親,剛好摸清了明皇的心思。勾掉的話,父親不但會有失帝寵,還可能落入別人彀中,所以只能原封不動的報上去。最好連名次都不要改。”

李林甫笑著問道:“岫兒不怕此舉會讓我等多一個敵人嗎?”

李岫搖了搖頭道:“這大唐,這天下都是明皇的,只要父親圣眷不衰,跟誰為敵都無所謂……”

李林甫又賭對了一次,手里握著楊釗試卷的老男人,看著李林甫報上了來的開元十七年甲申科會試名單擬定。只是莫測高深的笑了笑,便批準照章執行。

第二日,奏章由內監發到閣部的時候,明皇關于舉行殿試的圣旨,也皇榜的形式張貼到了西直門旁。

然后會試中舉名單經過五位閣部大臣聯名審核完畢,

于第二日張貼皇榜。二百位會試高中的學子,將于三日之后,于大明宮含元殿接受老男人李隆基主持的殿試,到時候是賜進士及第,還是進士出身,或同進士出身,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滿天下的學子,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盯著那五尺長,三尺寬的皇榜。京兆府的衙役,這個時候是最吃香的,因為他們就是約定俗成的報信人。

隨著他們滿街亂竄的身影,一個個喜報就會傳達到翹首以盼,并且幸運到能夠名登榜單的學子手中,以此換得不菲的賞錢。

而八月十二,這個皇歷上說的,宜登科辦喜的日子,一大早,整個長安城便忙活了起來。

是日早上,楊釗還在抱著枕頭,睡的天昏地暗哈喇子長流的時候,杜甫便早早的刷洗一番,衣冠周正的坐在房內等消息了。

昌平樓莫掌柜早早的準備了起來,不管那一家店,能有個學子出成績,那都是與有榮焉的好事情。伴隨著學子名聲的傳開,酒樓還有生意興隆的好處。

杜甫坐等了一會,內心便開始焦躁不安。這種關乎前途的事兒,是誰都不能用平常心來看待。至于那些泰山崩于眼前,都無動于衷的裝13主兒,照樣緊張的小手如同麻了爪子一般。

最后實在坐不下去,杜甫便來到的楊釗的房內。然而讓杜甫滿腦袋黑線的是,楊釗似乎還沒有起床。

好吧,楊釗的心太大,如此淡定,杜甫還能接受。可是楊釗抱著枕頭,滿臉的呼呼大睡算怎么回事?

拉過一張椅子,杜甫無聲的坐了下來,愣愣的看著楊釗,心中對比一下自己的焦躁不安,多少有些羞愧,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難道還不能跟楊釗一樣,淡定一點嗎?

床上的楊釗仿佛睡意正濃似的,砸吧一下嘴,翻了個身接著睡,也許不舒服,又翻回來。仿佛感覺到了什么,楊釗刷的一下掙開了眼。

結果一睜眼,就看見杜甫那一雙布滿血絲,大大睜著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楊釗被嚇著了,很速度的縮向大床的一角,雙手緊扣著胸部的被子:“杜杜杜,杜甫,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杜甫腦袋上的黑線又加三分,咬牙切齒的道:“楊釗,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難道今天是斷背日?”楊釗警惕的望著杜甫道:“杜甫,子美,杜大爺,你放過我吧,我冰清玉潔的還未娶妻,我,我還有大好的年華……”

“你青春和都不值錢。”杜甫齜牙咧嘴的看著楊釗,道:“白送都不會有人要,現在,你可以起床了吧?”

楊釗雙手緊抱這被子,如同被非禮的少女:“我不起來,今天放榜,我太緊張了。除了睡覺,我不知道該干什么。”

好嘛,原來自己會錯意了,杜甫恨鐵不成鋼的咬著牙道:“你就不能淡定一點?大不了明年后年再來過,你……”

“一萬年太久,我只爭朝夕。”楊釗話說的慷慨激昂,就是跟他小媳婦似的德行不大匹配:“要是起床了,我發現自己沒中,我會忍不住拿著刀,去把禮部那幫子人給屠了的。”

所有的學子都知道,他們科舉是否能金榜題名,很大程度都跟著禮部的那幫子殺才有關系。國子監只負責考試,但是閱卷和評定卻是禮部的責任。

“每年,想把禮部給屠了的學子車載斗量。”杜甫深有同感的道:“不差你這一個。還是起來吧,今天是個大日子,這么躺著也不是個事兒。”

“不起來。”楊釗抱著被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道:“我只有睡覺才能不緊張。”

“出息!愛起不起。”杜甫撇了撇嘴向著門外走去,他告訴自己,楊釗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一定不能相信。那家伙根本就是腦子有問題。

但是走到門口,杜甫愣了一下,他好像,或許,貌似一點都不緊張了……

不過好像這一天是杜甫注定不能平靜的日子,就在他剛剛若無其事的來到樓下,想找個桌子吃點東西的時候,一個京兆府的衙役,黑色的紗帽上別著一根火紅色的喜鵲羽毛,典型的報喜打扮,一路小跑的沖了進來:“那位是鞏縣杜甫杜子美老爺?恭喜您高中舉人二甲第九,三日后含元殿面圣殿試……”

隨著差役那扯著嗓子的的吼聲,整個昌平樓的學子,都刷的一下,盯在了杜甫的臉上,有羨慕,有嫉妒,有驚訝等等不一而足。

莫掌柜的早就知道杜甫和楊釗的關系,楊釗多少也算是昌平樓的東家,這個時候自然不能讓杜甫丟人,連忙拿了兩貫錢出來,塞到報喜的人手中,于是乎,皆大歡喜。

杜甫聽到別人報喜聲,猶如身在云端,這就中了?

一股喜悅在杜甫的心間炸開,耐著寂寞寒窗苦讀,風塵仆仆游學各地,為的是什么?就是為了能金榜題名一朝高中。而現如今竟然成了現實,他怎么可能不高興,怎么可能不激動?

“我中了,好。”杜甫確定這是事實以后,在所有準備上前恭喜的人目瞪口呆中,健步如飛的向著樓上沖去,一腳將楊釗的房門踹開:“子午兄,我中了。”

“啥米?”楊釗正往身上穿著長衫,聞言一愣:“中了?哈哈哈……中了好啊。莫掌柜。”

莫掌柜一臉喜色的走進來,道:“少爺有何吩咐?”

“去,在樓內擺上流水宴,我要替杜兄慶祝。別怕花錢……”楊釗大手一揮,這就算是說定了。

“好咧。”莫掌柜道:“食材前幾天就開始準備了,少爺您就瞧好吧……”

說完,這個胖老頭莫掌柜,身輕如燕的一溜煙沒影了……

莫掌柜站在大堂中央,一聲令下,小二們立刻忙碌了起來,桌子擺正,長凳放好等一切雜七雜八的事情統統忙碌而又有序的準備了起來。

楊釗將自己給打理好,洗刷一番,便同杜甫一起來到樓下,望著鬧哄哄的眾人,楊釗拱手為禮,朗聲道:“各位,今日是某家兄弟杜甫杜子美高中的日子,某特意擺上流水宴席,望各位賞個臉。”

隨著楊釗的話音落下,外面大街上刷的一下涌進來傻多的人,小二剛剛收拾好的桌子,被呼啦一下給圍了起來。這一天對于一些平民百姓而言,也是好日子,因為這一天將會有很多宴會,而更過癮的是全部免費。

昌平樓的小二只要站在大街上嚎一嗓子,將楊釗的話重復一遍,人立馬到場。沒費的,從來就不缺人。

眾人入席后,各種菜式便流水似的端了出來,第一次花東家的錢辦事,莫掌柜一點都不心疼,各種菜式的選料都是上好的。

楊釗一把將杜甫給按到了主位上:“老杜,看見沒?這些人可都是給你祝賀的。”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子午兄,這個是不是鋪張了些?要不,等一會?等給子午兄賀喜的一起來了之后,我二人再暢飲如何?”

“怎么?杜兄,這小場面你就嚇著了?”楊釗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殿試之后你成了天子門生,那時候才是大場面,緊張啥?沒出息。”

杜甫一把將倒好的酒端了起來:“是誰?緊張的不敢起床的?”

“靠,杜甫。”楊釗瞪著眼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今兒要是不把你灌的眼冒金星五體投你,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原來是三只眼,來,碰一個?”

杜甫端起酒杯跟楊釗碰了一下,很識趣的沒有再提科舉的事兒。要是楊釗沒有中,他再提來提去的,未免有些太傷人了。

時間慢慢流逝,等著楊釗和杜甫兩人有說有笑的都喝了進兩壺酒了,給楊釗報喜的人依然沒有影子。

而這時,楊釗跟得了牛皮癬似的,在椅子上蹭來蹭去。酒也喝得越來越不是味兒。杜甫二甲第九,也就是說在杜甫之后最多還有十一個人。等了這么久好沒有人來報喜,楊釗有些坐不住了。

“子午兄,要不我等到外面站站?”杜甫發現楊釗魂不守舍,也不知道怎么勸解,總不能說什么再接再厲等等的屁話吧?

楊釗仰頭將手里的酒一飲而盡,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喝酒……”

杜甫沒說話,只是拿起酒壺給楊釗倒滿,兩人再碰了一下,然后喝掉。

就在楊釗仰頭喝酒的瞬間,一個打扮的跟報喜鳥似的,穿著一身紅袍的差役,兜頭沖進了昌平樓。

也許是這家伙跑的太累,在哪兒狂喘了起來。跟抽風箱似的沒完沒了。

旁邊的人,好心給他倒了些酒,心道你就喝點,壓壓驚順順氣……

沒想到這家伙一激動,一滴不拉的全給灌進氣嗓里了,于是抽風箱沒停,又多了一個十級肺癆。

“這個……咳咳,恭喜……咳咳……永……咳!”紅袍差役說起話來話,那叫一個費勁,期間硬是從嗓子眼里擠出幾個字,可惜沒人聽得懂。

楊釗端著酒杯,來到紅袍衙役的身后,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背上:“呼吸要輕柔些,對,就是這樣。”

等到紅袍衙役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之后,楊釗眼睛一瞪:“那么,現在你可以說人話了嗎?”

紅袍差役點了點頭,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后扯著嗓子吼道:“恭喜永樂楊釗楊子午大爺,高中舉人一甲第一名,三日后于大明宮含元殿面圣殿試……”

一口氣都沒喘,紅袍差役硬是喊的很洪亮很清脆,且聲振屋瓦……

楊釗好奇的湊近紅袍差役,低聲道:“我說這位兄臺,你不會是主職報喜,副職才是差役的吧?”

“呀?兄臺當真明察秋毫。”紅袍差役道:“每年的狀元,會試的一甲都是我給報的。看見這身行頭了沒?就是為了而專門報喜準備的。對了,凡是這永康坊附近的人,誰家有個婚殤嫁娶什么的,那都是第一個找我。公子若是有什么喜事,不妨找小的……”

楊釗總算明白這家伙為什么會來晚了,因為這家伙根本就是個老手,知道讓人等一下,才能得到更多的賞錢。然后一溜煙的疾跑,表現自己多賣力。

至于人家自己去看榜的問題,算了吧,自己去看多掉檔次,要等著人家來報才有譜兒嘛。

“停,甭說了。”楊釗算是見識靠嘴巴吃飯的人,嘴皮子會溜成什么樣了。

“哦,對了,未請教……”

“楊釗,楊子午。”

“哎呀,原來是會試解元公,失敬失敬,小的給您道喜了……”說著紅袍差役,小手伸的老長,那德行不言而喻。

楊釗轉身,莫掌柜已經拿著紅布包裹的三貫錢在等著了。

將之放倒了紅袍差役的手里,楊釗笑著挽留這家伙留下入席,紅袍差役也不客氣,將錢往懷里一揣,便坐了下來。駕輕就熟的姿態,表明這家伙肯定不是第一次……

杜甫端著酒杯微笑著。就如同他得中,楊釗真心替他高興,楊釗高中他自然也高興。見楊釗過來,杜甫笑著道:“楊解元,恭喜恭喜,這回喝酒不會再三心二意了吧?”

“杜子美,你這是挑釁,知道不?”楊釗心中無事,酒喝的也暢快了:“敢于某大戰三百回合否?”

“來就來。”杜甫豪氣的道:“這酒杯太小,有膽就用酒壺喝。”

楊釗一招手,小二立刻端了兩壺酒過來,杜甫一看:“太小,換過。”

于是小二換了兩個小酒壇子,端了過來。杜甫漂了一眼:“還是小,再換。”

小二抱著兩個大壇子走了進來,杜甫和楊釗一人一壇子,然后對拼了起來。

一時間昌平樓之內,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推杯換盞……

三日之后,吏部官衙。

一幫子中舉的學子,戰戰兢兢的等候著李林甫這位禮部尚書的訓話,楊釗和杜甫兩人偷偷的站在了最末尾的位置。李林甫作為禮部主管,可謂是這幫準進士的頂頭上司,楊釗目前惹不起,只能躲。

等到李林甫噴完,再學一些禮儀規矩,才能出發含元殿,接受一國之君九五之尊的老男人考核。

李林甫一身大紅官府,威嚴的站在前方,望著禮部大堂的二百來位學子,那德行很神圣很威嚴。

搞的自己跟廟里的菩薩似的。李林甫雙目開合之間,眼神如刀,如同打量秋后處斬的囚犯,掃視著所有人。

下面的學子大氣都不敢出,低著頭安靜的站著,即便偶爾有人瞟一眼,也是畏畏縮縮的目光。

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李林甫很滿意學子們敬畏的態度。而更令他滿意的是那種權勢在握,生殺予奪的爽快。

直到有些膽小的準進士,開始緊張的抖了起來。李林甫才滿意的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都是精挑細選的青年才俊……”

楊釗扭頭看了看旁邊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儒生,嘆道:“嘖嘖,是夠年輕的。”

“爾等在此之前,或許是名聞天下之人,或許是默默苦讀之輩,但今日之后,爾等皆是天子門生國之驕子,那爾等就必須有個天子門生的態度……”

楊釗聽到這話,感覺跟放屁似的,天子門生海了去了,誰會當回事?但不得不承認,這些新科試子們,還偏偏就吃這一套。

“今日能有幸一朝高中,爾等首先要拜謝圣恩,感謝陛下德高仁厚,才有了爾等今日含元殿之行……”

楊釗撇了撇嘴,心道:“日哦,哪個不是十年寒窗懸梁刺股苦讀出來的?”

“爾等要心慕圣恩,恪盡職守,忠心朝廷,造福于民,方不負爾等十年寒窗之苦,一日金榜題名之幸……”

楊釗繼續默不作聲的腹誹:都是廢話。

“好話,本官就不多說了。爾等要謹記自身為何讀書。另外本官還有一點要提醒諸位,官場最重要的是找準位置,爾等這種亂哄哄的站像成何體統?”

前面說的笑嘻嘻的,但是李林甫臉上一冷,便開始發飆了:“會試解元楊釗何在?”

楊釗很無奈的走了出來,看著李林甫道:“回大人,學生在這里。”

李林甫黑著臉,打算拿楊釗殺雞儆猴。省的這幫子準進士有了權力以后,就忘了他這個禮部尚書是誰,再說進門三斧子本就是禮部的潛規則。

“是誰讓你站在最后的?”李林甫閉著眼睛狂噴:“禮數呢?見了本官也不行禮,你是想不敬上官呢,還是藐視朝廷法度?”

楊釗郁悶了,李林甫這是擺明了看他不順眼,躲都躲不掉。

因此楊釗只好完成彎腰抱拳行禮三步走的禮數道:“不敬上官的帽子太大,我可受不起。”

“哼。”李林甫抓著楊釗的短處就不松手:“不要認為你詩才無雙,就可以不尊禮數,以你不敬上官之罪,本官有權將你就地除名,開革出去。”

楊釗有些無語了,這罪不受也得受,只好低頭道:“大人說的是,學生會多加注意的。”

“誰準你抬頭的?”李林甫眼睛一瞪:“目視上官也屬不敬之列,不知道嗎?”

楊釗很想甩起巴掌抽李林甫一頓,但只能想想。

向著李林甫又走了幾步,楊釗再次彎腰行禮,算是給足了李林甫面子。

李林甫點了點頭,楊釗服軟的態度,他還是很欣賞的。不過他還沒有玩盡興。

“這里是禮部,禮法乃是重中之重,希望各位學子謹記,即便不在禮部,禮法同樣重要。”李林甫任由楊釗再那里弓著腰丟臉,侃侃而談道:“希望各位不要像這位解元公一般,不知禮義廉恥。有點詩名便舉止自傲不知所謂。”

下邊的準進士們,聞聽此言,只好鞠躬眾口同聲道:“謝大人教誨。”

“如此。”李林甫道:“楊釗,本官的意思,你可明白?”

楊釗再次行禮,彎著腰,用只有李林甫能聽到的聲音,道:“給你行了三禮,適可而止吧。你李林甫要是真敢把我的解元帽子給摘了,就不用這么多廢話。別鬧的大家都不愉快。”

說完楊釗大喊一聲:“謝大人教誨。”扭頭走回了人群,然后大模大樣的站在了隊首。

李林甫臉上青白不定的站在主位,他是不能摘掉楊釗解元的帽子,因為老男人已經下旨,定下了會試得中的名單。摘掉楊釗的解元,不只是他自己出爾反爾言之無信。還是公然違抗圣旨,為了除掉一個小小的楊釗,李林甫絕對不會干這種傻事。

但是一個小小的楊釗竟然敢憋自己?這還了得?

李林甫笑了,笑的很陰森,笑的楊釗心底一陣發寒,才朗聲道:“下面,諸位就跟禮部的一些侍郎學習入宮時的禮儀,爾等將于巳時一刻入宮。都散了吧。”

準進士們從大門魚貫而出,外面自然有禮部待朗們在等著。

見人都走了出去,李林甫招手叫過來一個侍郎,神情隱秘的道:“待會,你去教楊釗,我要他在面圣的時候出個大丑,你了解?”

“回大人,卑職了解。”說著,那位侍郎笑的很心照不宣的走了出去。

當著掄才大典出個丑,楊釗也就算是毀了,到時不用李林甫動手,老男人就會把楊釗給抽的不知道東南西北。

禮部號房之中,一個侍郎以單獨教導解元禮儀的借口將楊釗給拉了進來。

“對就是這樣……”侍郎指手劃腳的擺弄著楊釗,道:“對,再伏低一些,屁股要翹起,雙手伸開,額頭貼地。沒錯就是這個姿勢。”

“恩,沒錯,好,站起來,再來一次。掄才大典時明皇陛下駕臨,你就這樣三跪九叩,就可以了……”

楊釗撅起屁股的趴著,他很疑惑,這種拜神似的姿勢,跟做瑜伽似的,真是拜見皇帝的禮儀嗎?

天授元年,武則天廢唐立周,由于念念不忘當年關隴士族反對她當皇后的事兒,決定利用科舉制度大力選拔平民人才上做文章,決定親自考核會試選出來的五十六人,最終有一十六個幸運兒成為進士出身,這便是第一次殿試。而狀元這個詞也是在那個時候誕生的。后來逐漸形成定例。

開元十七年殿試在大明宮含元殿舉行。一幫子會試選出來的才俊們,跟著禮部派出的官員身后,亦步亦趨。過景門,延御道直通含元殿。

在含元大殿中,設立二百黃案,由鴻臚寺官員提前一天負責設置好。然后由光祿寺官員根據會試上的名詞安排座位。

巳時,文武百官分立含元殿兩側,大殿中央是一排排的暗黃色案幾。

李隆基高坐于御座之上,威嚴的目光橫掃而過,殿下有著什么風吹草動便能盡收眼底。

楊釗作為隊首,站在最前面,一行人來到含元殿外,等候李隆基的諭旨方可進入。百無聊賴之下,楊釗只好打量起了含元殿。大明宮跟故宮紫禁城比起來,自然遜色了許多。

但大明宮主題都是木材建筑,相應的又比較精致。殿前廊道左右兩端南折,與建于高臺上的翔鸞、棲鳳二閣相連。整組建筑圍成凹字,好似雄鷹展翅,威嚴無方。不過可惜,跟后世的摩天大樓比起來,遜色的不是一點兩點。

學子分為兩隊,楊釗位于隊首居左,右邊是一個帥的掉渣的哥們。本來楊釗還想跟這位仁兄搭話的,可惜的是這位仁兄自始自終都是兩眼望天,目中無人的德行。

巳時一刻,鼓聲響起,高力士在殿內高聲道:“宣開元十七年會試甲申科舉子上殿。”

于是含元殿的大門緩緩打開,楊釗一行人在一個宦官的導引之下,由正門走入。這一刻,所有的學子都激動的難以自持,含元殿本身就是李隆基開朝會的地方,代表著整個國家的權力中心。

那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家伙們,沒有激動之下哭的淅瀝嘩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就已經很給面子了。抖幾下,完全在情理之中。

楊釗表現的較為隨意,當官而已,上輩子已經干過,雖說階級一下子上去了,可是本質上并沒有多大區別,都是給那些真正的BOSS當牛做馬。至于要不要沖上去把老男人給剁了,看看歷史會因此改變成什么樣子等等的就算了。那有點太扯淡。

官家明堂,氣勢森嚴,周圍的文武百官個個滿臉嚴肅,一排排的官服由紫到紅由紅到青,御座左右,兩個羽林將軍,手持長戟。目不斜視的充當著木頭柱子。

慢步上前,楊釗開始催眠自己,看見坐在最上面的那一位中年大帥哥了嗎?那是廟里的菩薩。旁邊有著座位的胖老頭?那是一個南瓜,周圍的文武百官?胖的一律是天熱用來降溫的水桶,瘦的一律是撐衣服用的麻桿。

一番比喻下來,含元殿里沒有一個是人的,還緊張個屁?

于是二百來個學子中只有楊釗跟杜甫兩人還算正常點的,其余的全部跟進了狼窩的小雞仔似的,哆嗦的離八百丈遠,都能感覺的一清二楚。

老男人饒有興趣的看著楊釗,在含元殿內能表現的恰到好處,不緊張不謙卑的人很少。除了某些特殊的人之外,李隆基還沒有見過誰到這兒不戰戰兢兢的。

刻意避開了大部分的案幾,走了四分之三以后,以楊釗為首的眾位學子便開始行禮。本來楊釗還打算用禮部那個待朗教授的姿勢的,但是眼睛一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便硬生生的止住了。

在大唐施行的是跪坐,也就是說下跪跟坐下沒啥子大區別,因此行大禮不需要跪。別人一彎腰,楊釗就知道他被李林甫給擺了一道。至于那個待朗,楊釗倒是把他給記住了。

所有學子,腰完成九十度,高聲喊道:“參見皇帝陛下。吾皇萬……嘎?”

楊釗本來想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經典臺詞來著,結果其他人就一句:“參見皇帝陛下”便沒了。

正在楊釗愣神的當口,一個手持笏板面白無須的年輕諫官跳將出來:“啟稟陛下,新科解元楊子午朝堂失禮,還請陛下將罪。”

楊釗又是一愣,這孩子哪兒蹦出來的?上來就跟自己放對,吃多了這是?

橫了那位年輕的官員一眼,楊釗高聲道:“學生本欲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怎么,這位大人對此有疑問?”

年輕諫官臉上的汗刷的一下冒了出來:“沒,沒有疑問。”

“那你還不站回去。”楊釗壓低著聲音道:“怎么,想站在這兒挨批?”

年輕的諫官刷的一下退了回去,然后一臉嚴肅,仿佛剛才的事兒沒有發生過似的。

楊釗只好再次彎成九十度:“愿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男人笑著擺了擺手道:“楊卿平身。能想出此等祝詞,也算有心了。”

“有勞陛下謬贊,學生惶恐之至。”楊釗回道。

萬歲這個稱呼在唐六典和宋代律法中都沒有明文規定是皇帝用的。只有到了明清時期,才成了皇帝的招牌。楊釗這么說,在這時算得上比較時髦了。

高力士知道皇帝對楊釗是一種什么樣的態度,因此只是笑呵呵的沒有動。至于那個吃多了的諫官,無所謂,諫官不都是這樣德行的嗎?默默估算了一下時間,高力士隨即在老男人的耳邊道:“陛下,吉時已到,殿試可以開始了。”

“哦?”李隆基掃視全場之后,才道:“那便宣昭吧。”

高力士立馬捧著一張黃色錦緞做成的詔書,念道:“宣大唐明皇帝昭:昔日榮登大寶以來,朕夙興夜寐,以不負先帝所遺為事。今于開元十七年甲申常科,納天下賢才為國之基……”

待到高力士讀完詔書,所有的學子再次整齊的鞠躬。看得楊釗很想笑,這場面越看越像是參加葬禮的德行……

隨后光祿寺的官員手里拿著名單,大聲的喊道:“開元十七年甲申常科殿試,屆時開始。用時兩個時辰。宣各位學子入座。”

每個案幾五尺見方,兩百個對于面積三千多尺的含元殿來說,只占了一小半不到。皇帝率文武百官監考,這是多大的榮耀,學子們全部激動的猶若篩糠,但是又偏偏故作鎮靜,那德行反映到臉上,可謂相當精彩。

而一臉從容的楊釗跟杜甫兩人就顯得鶴立雞群,愈發出眾。李隆基只是輕撫長須,微笑不語,下邊大臣,便也靜默不語。在他們摸不清皇帝的脈搏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等,盡管場中有著他們的不少子弟。

學子就坐,光祿寺的官員稟報明皇請下口諭,便可捧出試卷。試卷有禮部擬定,報大內由皇帝裁決,也可以由皇帝出題。試卷被封在一個暗黃色的錦囊之中。

手捧著錦囊的光祿寺官員,接受學子們的一次大禮,才可開啟試卷。隨后由完全不相干的皇家千牛衛士,將試卷分發下去,以杜絕聯合作弊的可能。

楊釗心頭發苦的看著拿到手的試卷,自從進入含元殿開始,他的腰就沒有直起來過,好吧,這些都是大佬,給予適當的敬重很正常。但是還要挺腰直背的跪坐兩個時辰來答卷,就有些吃不消了。

整張試卷上只有兩題,一是作詩一首,題目不限,想寫啥寫啥,甚至可以把以前寫的拿過來充數,但前提是不能讓人知道,否則就得倒大霉。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以將之發配到嶺南以南,還是一輩子都回不來的那種。

第二題是策論一道,這個倒是有題目,上書:國之大,曰興,曰亡。歷朝更替曰:緣何?

這樣一道題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哪位老表心思一動,臨時出的題目,而這個老表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在坐中間,尊榮無極的大唐明皇老男人閣下。

大多數人看著這樣的題目就頭疼,太敏感,說多了是錯,說少了也是錯,甚至沒注意跐溜了一句什么話,都可能是錯。歷朝歷代的君主賢人大多探討過這個問題,但依然沒有標準的答案。

唯一標準的答案就是孔圣人的那一套,但是那一套已經在千多年的時間里,被人么用爛了,凡是認識幾個大字的人都知道用仁啊,禮啊什么玩意來回答。

寫不出花兒來,又怎么可能脫穎而出?

但是寫出花兒來,要是犯忌諱了呢?雖說這是殿試,皇帝不會在這樣一篇試題文章上較真兒,但留個壞印象以后還怎么混下去?于是很多考生糾結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午時,老男人做個樣子以后,便連同百官前去蓬萊殿宴飲,等殿試即將結束的時候再回來。皇帝起駕以后,皇家衛率千牛衛就會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二百來個學子團團圍住,以防作弊,就是防賊,估計都沒這么徹底。

楊釗咬著筆桿子,琢磨著寫什么詩,想了半天沒有合適的,就隨便胡謅一首算了,意思到了就行。

又想了一會,楊釗提筆寫下:“三萬里河東人海,五千仞岳上摩天。萬國賀拜望長安,千秋盛世道開元。”

寫完放下筆,楊釗不由得點了點頭,詩是七拼八湊來的,算是應景之作,就那么回事,不過這馬屁拍的,倒是啪啪響徹天下。這些都老男人的得意之處,誰敢說不好,老男人肯定抽誰。有那么個意思就成。

大頭是后面的策論,老男人不會無的放矢,這么一題策論做好了絕對是前途無量。唐人愛詩是不假,可是安邦定國卻不能靠詩,不然李白早就封侯拜相位極人臣了。關于這一點老男人還是很清醒的。

第二題,楊釗思索了片刻,便提筆寫道:“國家興亡,看似理同人之生老。不可止之乎?不然也。須知國之大者法久必弊,興衰交替皆源于此。可決乎?曰:承前啟后與時俱進可也……”

隨后楊釗仿佛下筆如有神一般,寸許大的楷書如同緩緩流淌的清泉,從楊釗的筆下不斷涌現……

兩個時辰以后,也就是申時左右,老男人便帶著文武百官吃飽喝足,滿面紅光的回來了。

高力士離得老遠,一聲眾學子離座,便標志著殿試的結束。隨后自然有鴻臚寺的一幫子例官上前,一一將寫滿的宣紙試卷收歸,當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封存報入內省,等著回頭李隆基親自閱看。

但實際上,卻是皇帝隨便翻看過后,由高力士這位牛叉的班子連同閣部大佬一同閱卷,然后擬定名單,報給皇帝,再由皇帝下旨,完成這一復雜且有序的掄才大典。

答完試卷,老男人會在大明宮內管一頓飯,然后將眾位學子全部打發回去,等候消息。待到試卷評定之后,再下旨將三榜進士招進宮里,狀元跨馬游街之后,舉辦瓊林宴,順便開始封賞這些殿試進士們,要么入翰林院,要么外放為官,要么進入國子監閑置,以待吏部大考之后,官位缺失之后補上。

眾位學子來到蓬萊殿偏殿,不聲不響的吃東西,有些人是心里想著殿試時,那一句寫的好,什么什么的,反正是食不甘味如同嚼蠟。

腰彎生疼的楊釗,拉著杜甫,很隨意的吃了起來,餓了大半天,他已經沒有閑工夫去傷春悲秋的感嘆什么皇家威嚴等等的東西了。

于此同時一個剛剛伺候著眾位準進士的太監,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慢慢的離開了。

唐明皇將大臣們打發走了,只留下張九齡王維牛仙客李林甫等人,有說有笑的等著太監將那些學子的動向報告過來,也算是一種另類的面試。

小太監一陣小跑,很快來到紫宸殿,能進入這里的大臣便是真正的閣部了,因此紫宸殿又有內朝一稱。

瞄了小太監一眼,李隆基問道:“學子中可有甚子特異之處?”

“回陛下。”小太監單膝跪倒:“會試解元楊釗和二甲第九的杜甫兩人比較隨意,起于的大都無甚子異常……”

“哦?”李隆基笑了,笑的很有深意……

殿試當晚,老男人便將楊釗殿試的試卷給調了出來。并且仔細過了一遍,他很好奇,楊釗會寫出什么樣的觀點出來。

雖然點楊釗為會試解元的時候,多少有些對當年楊釗造水車的補償心思。但是輪到殿試就不得不慎重了。狀元肯定要入翰林院的,塞一個無能的人進去,李隆基養得起,但他卻并不想那么做。

將楊釗的試卷給過了一遍之后,李隆基的眉頭皺了起來,整篇文章的觀點的就兩點,一是承前啟后,二是與時俱進。承前啟后的觀點不新鮮,可以說是被用爛了的。但是與時俱進的觀點就太新鮮了。

與時俱進說起來很好聽,可是做起來卻難如登天。轉手將試卷交給了高力士,李隆基道:“力士,你也看看吧。”

高力士拿過一看,愣住了。

他不得不不驚訝,楊釗的心太大了,大到讓他吃驚的程度。法久必弊,與時俱進這種觀點根本就是謀取千秋萬世的觀點。雖然每一個統治者都希望能千秋萬世,可是也都知道不可能。

“陛下,莫不是想點此子為新科狀元?”高力士握著試卷道:“此子雖有些毛躁,但終究還是很有才華的。”

李隆基點了點頭道:“薛銹乃是會試甲等第二,但可惜他是河北氏族。斐庭光是山西士族。這兩人都不合適。且論及才華,始終低了楊釗半籌。不過這個楊釗也是個事兒精,怎么安排是個問題。”

“陛下,奴婢以為將是招進翰林院即可……”

于是楊釗的未來就在老男人和高力士幾句話之間定了下來。

殿試三日之后,正是中秋,恰巧的是老男人李隆基剛好是這一天的生日。于是瓊林宴和老男人的壽宴便合在了一起,在蓬萊殿舉辦。

大清早,楊釗眼睛還沒有掙開,昌平樓外面就已經鬧騰了起來。一幫子宦官帶著皇帝的圣旨,不由分說的直接闖進了楊釗的臥房,將睡眼朦朧的楊釗一把從床上拖起來。那德行快趕上工程隊強行拆遷了。

楊釗睜眼就看見一幫子宦官,嚇了抬腿就是一腳,幸好杜甫眼力勁兒好,一把將楊釗給抓住。才沒有鬧出毆打天使的罪過。

傳旨的太監,對著楊釗咧嘴一笑:“楊釗楊子午,還不快沐浴更衣,迎接天家圣旨?”

“啊?”楊釗一愣,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杜甫卻一把將他給拖了過去:“天使還請用些茶水。”然后不由分說的拖著楊釗就走。

“睡糊涂了你?”杜甫知道楊釗高中狀元:“趕緊沐浴更衣,你楊子午以后可就被稱為楊三元了。”

將楊釗拖進不遠處的一個房間,杜甫便吧嗒一聲,將楊釗給關在了屋內。留下一句快一些便揚長而去。

莫掌柜已經早早的準備好了沐浴的水桶。楊釗迷迷糊糊的坐到大浴桶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中狀元了。

左搓右揉一番,收拾停當以后,楊釗便準備好了去面對那個五肢不全的所謂天使了。

見楊釗身穿寶藍長衫走出來,錢即開捧著黃絹道:“永樂楊釗楊子午接旨。”

然后再楊釗九十度的鞠躬中,滿意的打開圣旨,抑揚頓挫的念了起來,大意無非是楊釗被點為新科狀元,以后要盡忠朝廷報效家國等等之類的話。

念完以后,將圣旨雙手遞到楊釗的手里,這傳旨的第一步就算完成了。

然后宦官錢即開伸手一揮:“幫狀元郎更衣。”

一幫子在旁邊候了多時的太監,為首的一人,捧著一套大紅的衣服,招呼眾人刷的一下便將楊釗給圍了起來。然后伸手向著楊釗摸去。

“停!”楊釗大喊一聲,道:“我自己更衣成不成?”

“當然不成。”也不知道是誰回了一句,之后便是一陣噼里啪啦,跟打架似的給楊釗換上了一身狀元喜服。遠遠的看去,跟新郎官的衣服一點都沒錯樣。搞笑的是帽子上還別著一支大紅花。

隨后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拿著一個小包裹進來,三把兩下,將胭脂啊水粉啊什么的全部朝楊釗的臉上招呼,讓楊釗郁悶的是,他連照個鏡子的機會都沒有。收拾完了以后,楊釗連同杜甫便上了去往禮部的馬車。

坐在馬車之上,楊釗不死心的問杜甫:“杜兄,我看起來怎么樣?”

“美。”杜甫十分肯定的道:“美男子一個。”

“真的?”楊釗有點不相信:“杜兄,你不是忽悠我的吧?這穿的跟個紅包套似的,會是美男子?”

“靠。”杜甫嘴巴一撇道:“知道你還問?”

“他母親的。”楊釗憤憤的道:“早知道當個狀元這么多毛病,當初說什么都不參加科舉了,這算什么事兒這?”

“別廢話。”杜甫瞪著眼睛道:“別得了便宜賣乖,這身衣服不知道讓多少想瘋了。穿你身上完全是糟蹋了。”

楊釗不知從什么地方,刷的一下抽出一條濕毛巾,將臉上的胭脂水粉等等的全部擦掉:“哎,杜兄,你殿試多少名?”

“二甲第一。”杜甫慌忙的道:“別擦啊,本來就丑,這一擦……嘖嘖。我說子午,你又把頭花給摘下來了,那可是魁首的標志,你……”

“這樣順眼了不?”楊釗將帽子從新帶好,雖然還是一副紅包套的樣子,不過看起來舒服多了。

杜甫聞言苦笑道:“子午,等會禮部的人肯定會批你的。”

“不理他。”楊釗撇了撇嘴道:“那個小李子我看見了就像揍他。”

“小李子?”杜甫很疑惑,在他的印象中禮部好像沒有這號人物啊:“子午這個小李子指的是誰?”

“小李子是誰你都不知道?”楊釗一臉鄙視的望著杜甫道:“杜兄,你太孤陋寡聞了,這樣可不好。”

“別廢話。說,小李子是誰。”杜甫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

“還能是誰,就是李林甫唄。”楊釗繼續擦著臉上的水粉道。

“哦,原來是李林甫啊。”

隨即杜甫反應過來,一把揪住楊釗:“你,你,你竟然稱呼禮部尚書為小,小李子?”

結果不出所料,禮部的官員一見楊釗的樣子都傻眼了,能把狀元服給禍害成這德行的也算是人才了。

于是可憐的楊釗被一幫子人給壓著再一次打扮成美男子的樣子,騎著一匹白馬,沿著朱雀大街,在長安城內轉了一圈。新科狀元的出現,點燃了長安城內最為熱烈的氣氛,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

耗了大半天的時間,楊釗兩腿快磨出泡來之前,才堪堪游街完畢。但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還有著大明宮蓬萊殿的瓊林宴等著他。

開元十七年的殿試,狀元楊釗,榜眼薛銹,探花斐庭光。三人都穿著很有特色的衣服,在蓬萊殿內晃來晃去很是扎眼。

因為老男人過大壽的關系,瓊林宴已經徹底改頭換面,什么樣的人都有,有著大腹便便的官員大臣,有著婀娜多姿的宮裝舞姬,也有著七十以上,被尊為高壽的老叟。二百多個人被淹沒在浩大的人群之中,連點水花都沒有泛起。

一排有一排的案幾,布滿了整個大殿,隨著高力士一聲高呼陛下駕到,老男人帶著威武不凡的千牛衛漫步走來,一幫子吾皇萬壽的賀喜聲中,千秋節這樣一個已老男人的生日為主的節日便訂了下來。

瓊林宴也好,千秋節也好,主角只有一個,就是坐在御座之上,快笑出褶子的老男人。楊釗這個所謂的新科狀元完全淪落到了一個陪襯的角色上。

不過這一點對于楊釗來說完全不是問題,要他穿成紅包套一樣去到處顯擺才是真正的難為他。

等到晚宴正式開始以后,楊釗和杜甫二人逮著就是一陣胡吃海塞。杜甫雖然沒有進入前三,但好歹也是被點為二甲第一進士出身。因此兩人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而且最為主要的是,那些名人都不認識,除了王維跟李林甫之外,對于大唐的名人,楊釗認識的實在太少。

至于那個閑了沒事喜歡瞄楊釗的兩眼的胖老頭,也就是李婉芝的老爹,楊釗更是一無所知。

再者皇宮中的御酒可不是隨時都能喝到的,到時候搞不好一朝外放,還不知的那年月才能再次回來。自然要喝個夠本才行。

旁邊倒酒的小太監,眼睛直瞪,楊釗酒到杯干杯到壺干,一會兒干掉了三四壺御酒,臉上卻一點表現都沒有。這樣下去,光是倒酒,他就得累的半死。

宴會期間,自然有著歌舞欣賞,但是那些舞蹈卻一點都不入楊釗的法眼。李龜年奏曲的時候,楊釗完全沒有認出他。后來老男人甚至親自上陣玩音樂,更沒有楊釗什么事兒。

百無聊賴的楊釗晃晃悠悠的向著大殿門口走去,一步三搖。凡是上來問他想去哪里的人,楊釗都很理直氣壯的來一句,人有三急,你說我去哪里?

于是楊釗就靠這就彪悍的話,愣是出了蓬萊殿。拐個彎,楊釗找塊干凈的地方往哪兒一座,就等著晚宴結束便可以了。

可是沒多久,楊釗就一語成謬,他還真的“急”了起來。

正當楊釗打算拉個太監問路的時候,一個年齡十五六歲的青年也緩緩的走了出來。

楊釗走上前,一巴掌拍在人家的背上:“嘿,哥們兒,知道茅房怎么走不?”

小青年被楊釗拍的一哆嗦,隨即皺眉道:“你怎如此粗魯無禮?”

“屁的粗魯無禮,不就是問你個茅房嘛。”楊釗有點小醉的道:“知道就吭一聲,別搞的你跟不用吃喝拉撒睡似的。”

聞聽此言,小青年翹起蘭花指:“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敢對我如此無禮?”

“難道你還能是太子殿下不成?”楊釗笑著道。

“還真讓你猜對了。我便是太子。”小青年一臉驕傲,很有居高臨下的氣勢,瞪著楊釗。

“你是太子?哇哈哈……”楊釗笑的挺放肆的:“瞎說的吧?”

“你……”小帥鍋給氣直哆嗦,蘭花指亂飄,不知道是說楊釗膽大妄為好,還是不知死活好。

楊釗上前,一下摟住小青年的肩膀,自來熟的道:“別冒充大尾巴狼,太子殿下,現在應該冠冕華服的在蓬萊殿給明皇陛下祝壽,當著文武百官展示風采。別當我什么都不懂。”

小青年郁悶了,真正像楊釗說的,上午他是冠冕華服叩拜皇帝老爹,當了一回孝子來著。可這會兒已經晚上了,一天即將過去。他不過是完成了既定禮儀過程,然后由東宮出來透透氣。沒想到竟然被楊釗拿豆包不當干糧了。

“你懂個屁。”小青年很想掙開楊釗,可惜沒有成功:“如此莊嚴的皇家殿前,勾肩搭背,成何體統?”

“我倒,冒充太子,足夠把你給發配到爪哇國了。就你,還皇家威嚴?”楊釗豎起一根大拇指:“哥哥我服了。”

一瞬間,小青年腦門上青筋亂冒,咬牙切齒的道:“你是誰的哥哥?”

“唉,別介意嘛。”楊釗繼續不分南北的道:“我耳朵不好使,剛剛你冒充的事兒,我一概沒聽到。怎么樣,是不是要報答我?”

“你聽不懂官話是不是不?”小青年拿皮厚的楊釗沒辦法了:“要我說多少次?我是……”

“嘟!”楊釗將之打斷:“想死是不是?你那破嘴就不能閉上,當旁邊那些千牛衛是吃干飯的?你活膩歪了別拉上我。”

說著,楊釗在小青年驚訝的目光中將其松開。

左右漂了幾眼,楊釗嘟囔了句:“倒霉,找茅房,竟然遇見一個神經病。真背時。”

小青年腦門鼓出許多十字胞,一字一頓的道:“你說什么?”

“我啥也沒說,拜了您吶。”說完楊釗一溜小跑沒影了。

拐過一個彎停了下來之后,楊釗心有余悸的抹著腦門上的冷汗……

一定不能跟這個倒霉孩子扯上關系,這家伙雖然太子,可惜點子太背。有著一個心腸歹毒的小媽武惠妃。最后不但丟了太子的位置,還被武惠妃給屈死了,楊釗實在有些挨不起,只好裝傻充愣。

晚風緩緩吹過,楊釗捂著肚子在蓬萊殿周圍亂竄:“這他爺爺的茅房到底在什么地方?”

瓊林宴結束以后,楊釗回到昌平樓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莫掌柜給找來,中狀元以后,仕途光明,他要定居京城的事情便正式展開了。

一方面派小四到永樂將老娘給接進京城,一反面則必須讓莫掌柜尋找合適的宅院。

稀里糊涂的將事情交代一遍,楊釗到頭就睡。卻不知,他穿著狀元紅袍在蓬萊殿周圍亂竄找茅房的事件,已經鬧的沸沸揚揚。

幾個宮女太監,信誓旦旦指天畫地的賭咒發誓,說是看見了厲鬼。一個渾身鮮血,無聲無息且速度超快的索命厲鬼。

八卦有時候也很可怕,厲鬼的傳說很快傳遍了大明宮,一時間人心惶惶,個個自危,生怕他們那天醒來發現厲鬼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厲鬼的版本也漸漸發生變化,有的說是王皇后陰魂不散,含冤帶雪不肯安息輪回,有的說是死去的宮人急于尋找替身。還有的說是中秋月圓陰氣太重,鬼馬游街。

本來這事兒這樣過去,也不過就是無聊宮人的一個額外談資,本無傷大雅。可惜不知道那位忠心的家伙,將此事繪聲繪色的稟報了武惠妃。

而偏偏這個武惠妃就是心中有鬼的人,王皇后當年可謂是溫婉賢淑的典范,只因無所出而積郁在心,武惠妃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設局讓王皇后以巫術求子。結果兒子沒求著,皇后的位子也沒保住。

在那件堪稱武則天封后翻版的事件里,沒有贏家。王皇后死了,武惠妃依然沒能坐上母儀天下的位置。李隆基采納了御史潘好禮的奏議,為保太子,而將皇后的位置空著,就這樣從開元十二年至今,一空就是五年。

武惠妃很眼饞,但是沒有辦法。這也成了她恨太子的原因之一。

時隔五年,竟然有人信誓旦旦的說看見了王皇后的冤魂,渾身鮮血陰魂不散的出現在大明宮,她害怕了。

第二天,武惠妃便急吼吼的將李林甫給招到了掖庭宮,希望他能想出辦法。要知道當年就是李林甫為了巴結她,而出的主意。王皇后事件雖說徹頭徹尾是這位貴妃手法,但根源卻在李林甫的身上。

面對這種人力所不能為的事,李林甫也同樣一籌莫展。最終只能讓武惠妃請了一些道德高僧做幾場法式了事。到這時為止,鬧鬼事件還未影響到始作俑者的楊釗。

而楊釗也壓根沒記住這件事,三日之后,眾位進士齊聚吏部,前三甲運氣好統統進了翰林院。杜甫則倒霉了點,被派往江南某縣任縣令。當時國家的重心是在蜀中,江南并非后世那般天堂的所在。不過這些在少年得志,雄心勃勃的杜甫眼里,完全不是問題。

能作為一個正品縣令,手握一縣大權,杜甫很開心,要知道國子監里面兩眼通紅的等著外放的人可謂車載斗量,其中不乏一些關系深厚之輩。

從吏部拿到任命憑證以后,杜甫就在傻笑,這一切在他看來就跟做夢似的,本來單人獨騎到處風餐露宿的游學,似乎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希望在哪里。

可是命運在他遇到楊釗的那一刻仿佛發生了變化一樣,先是從楊釗身上學到了一些文章的寫法,使得鄉試得中。后來苦讀之下,會試得中,再接著殿試高中二甲第一,一切似乎都順利的一塌糊涂。

想著自自年紀輕輕。就比自家老爹的官還大了,杜甫就不由得笑容滿面。

有快樂,就得有人分享。于是楊釗便跟泡在酒缸里似的,陪了杜甫幾天。

等到朝廷正式的行文發出去以后,杜甫離開京城的日子也正式提上了日程。為了避開那種離別的愁緒,杜甫選擇了五日之后的作為離京的日子,因為這一天,楊釗要早早的去翰林院報到。沒有離別,沒有愁緒,他日相見把酒再言歡,杜甫的主意很好,楊釗聽了之后便點了點頭,出奇沒有反對。

有著楊三元的名頭開道,莫掌柜辦起事來無往不利。尋找宅子的的事兒,僅僅三天便有了消息。

找到的宅子位于“高官一條街”的朱雀大街斜巷。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達官顯貴。莫掌柜認為只有這種地方才配得起他家狀元爺的身份。至于房價的事情,他根本就沒考慮,有著三成昌平商號,和大唐第一書商龐氏書行三層干股的楊釗可謂財大氣粗。

宅院的老主人,據說是當年宰相房玄齡,后來房家老二因為綠帽子事件謀反,一家老小被高宗給剁的一個不剩。這座宅子也幾經轉手,最后落到了一個國子監待講博士的手里。

這位博士原本是開元十三年的進士出身,被放在國子監一呆就是四年,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外放的機會,自然巴不得馬上上任。

莫掌柜在這個時候送上門,自然是皆大歡喜。屋主一聽是要賣給新詩名大盛的科狀元,小臉立時笑的花兒似的,自動降價一成。

到不是楊釗臉大,而是人家根本就急的火燒火燎。

三進三出,花園池塘假山,雖說房屋都有些舊了,但這不是問題。看了半天,楊釗便喜歡上了這處具有部分園林氣息的宅子。找莫掌柜速度從家鄉調來一千兩黃金,大宅便名正言順的成了楊府。

至于管家仆役等等的事情,楊釗打算等老娘來了,由她做主。

望著大門,楊釗笑的很滋潤,這便是他京城的家了。心情愉悅之下,楊釗打算情人來慶祝一番,但是想來想去,他在京城好像只有李婉芝一個朋友。

會試得中解元的時候,楊釗就有些疑惑,為何李林甫突然之間那么好說話了,后來聯想到當初試卷被李婉芝給搶走的事情,楊釗多多少少猜到這中間有李婉芝的身影。其實他不知道,余達同樣花了諾大的心思,再加上李成器的推薦和老男人的心思。他要是不中,那才會有鬼。

楊釗自認跟李婉芝雖然沒有太多交往,但心之所至可為摯友,宅子的事情定下來,楊釗也動了去宋王府一次的心思……

這日一大早,楊釗拖著一車禮物便打算拜訪去了。宋王府也在朱雀大街,離楊釗新買的房子沒有幾步路。

不多時便來到王府門前,遠遠看去,宋王府青磚紅瓦,十分威嚴。門口兩個碩大的石獅子作齜牙咧嘴狀,在配上旁邊一排站崗的千牛衛,可謂之生人勿近。

楊釗坐著馬車,來到門口,便走了下來,跟領頭的衛士交談一番,領頭的衛士便將楊釗的拜帖由門房轉呈遞了進去。

等了不大會,一個山羊胡的老者便將楊釗給請了進去。至于禮物則有門房代為收下,回頭是收是退,就看老宋王的意思了。

跟在老者身后,楊釗亦步亦趨的向著院內走去。不大會,便來到李成器引以為傲的牡丹園。老者彎腰對著楊釗道:“楊公子,我家王爺就在牡丹園內等你,你獨自進去吧。”說完后退兩步,讓開道路。

楊釗拱手道:“如此多謝老者了。”

說完便向著院內走去,他本來沒打算拜訪宋王的,只想見見李婉芝,但是登門便直言要見人家閨女,連人家老爹都不打聲招呼,肯定會被人家給叉出來。

漫步于玫瑰園中,楊釗不得不感嘆老宋王的強大,歷史上傳說這老頭在他的幾個兄弟之間可謂是最另類的一人,李隆基的愛好多,琴棋書畫歌樂曲等等,只有老宋王獨愛種牡丹花。

如今一見,果然如此,在長安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牡丹園堪堪占地近一畝半。整個花園分為兩塊,中間一條闊道。

再遠一點便是一處人工湖,不大,但很精致,旁邊是一處涼亭,楊釗心道老宋王肯定會在涼亭吧,便施施然走了過去。一看,涼亭沒人。

楊釗只好在涼亭周圍轉轉,結果抬頭之下,發現一個胖老頭正在拿著一把小鋤頭在牡丹花叢深處忙活。

楊釗跑到老頭身邊,問道:“喂,知道你們家王爺去哪兒了嗎?”

胖老頭繼續忙活:“你有何事?”

“沒事兒。”楊釗心道我總不能上來就說我是找宋王的閨女吧?只好跟胖老頭接著聊:“這牡丹園不錯啊,都是你老人家打理的?”

“那是。”胖來頭直起腰來,一臉自豪的道:“不是我吹,你在整個長安都找不到第二個這么好的,牡丹園。”

越看這胖老頭,楊釗越覺得眼熟,可就偏偏想不出那里見過。

“真有這么厲害?”楊釗撇撇嘴道:“比大明宮的御花園還厲害?”

“沒見識。”胖老頭接著揮汗如雨的忙活:“那叫花園,這叫牡丹園,明白嗎?”

“不是吧?”楊釗愣愣的指著不遠處的一處稍顯低矮的花叢道:“也,沒見您這全是牡丹啊。”

老友拎著把鋤頭,橫眉瞪眼的道:“小子,你敢貶低我這牡丹園?”那德行很殺氣。

楊釗目瞪口呆的看著胖老頭,摸不準這老頭哪根筋搭錯地方了,只得期期艾艾的道:“沒錯啊,那邊一大片的都是芍藥來著,你知道芍藥和牡丹……”

楊釗的聲音越說越低,因為對面的胖老頭很彪悍,手里的小鋤頭晃來晃去,惹得楊釗很擔心這胖老頭會不會一鋤頭摟過來,讓他見見花兒為什么這么紅。

胖老頭也有些不明白楊釗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又是遞名帖,又是送禮的巴巴跑來就是為了閑扯?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楊釗竟然敢說他牡丹園的不是,這還了得?

“小后生,不懂就不要瞎說。什么芍藥,啊?”胖老頭一把抓住楊釗,三步跨到楊釗所說的芍藥跟前道:“這叫雌牡丹,懂不懂?”

楊釗一臉詫異,心道這老頭是不是種牡丹種出毛病了,還雌牡丹?花兒都是雌雄同體,這是常識。不過看到胖老頭余怒未消的臉,楊釗很識趣的沒有說出來。

“對對,您老說它是雌的,就是雌的。”楊釗滿腦門斗大的汗滴認錯:“小子有眼不識雌牡丹,還是您老強大。”

說完,楊釗挪著步子,就準備開溜,他是來拜見宋王的,不能跟這個神智有問題的老頭糾纏不清。

但是胖老頭明顯沒有放過楊釗的意思:“小后生過來,我給你說道說道。省的你出去了分不清雌雄牡丹丟人。”

“知道當年則天皇后貶牡丹出洛陽的傳說嗎?”胖老頭很顯擺的道:“這可是一段秘辛,知道的人很少。”

“不知道。”楊釗趕忙搖頭,這是皇家秘辛,知道了也不能說:“你老也別亂講。您混個王府花匠的差事也不容易……等等,您老不是花匠!”

與此同時,婉芝郡主的繡樓,小丫頭蘭兒兩腳生風,咚咚咚的跑了上去,那德行跟劉翔百米沖刺似的:“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李婉芝本來在畫眉,兩條柳葉彎眉在芊芊素手輕輕揮動之下愈發顯得清新了起來,卻被蘭兒嚇的一哆嗦,素手一抖,腦門上多了一道粗粗的黑線,一看鏡子,李婉芝的臉也跟著黑了起來。

蘭兒一看,也嚇著了:“哎呀小姐,你看蘭兒就是這么沒規矩,要,要不蘭兒等會再來?”

手指頭纏著衣角,蘭兒畏畏縮縮的開始向著房門口挪動,跟她那進來速度簡直天差地別。

對于這個情同姐妹的蘭兒,李婉芝也沒辦法,教了很多次,蘭兒依然喜歡咋咋呼呼的,改都改不了。

拿起絲巾,李婉芝一邊將額頭上面的黑線擦掉,一邊問道:“這回又是什么大事兒?惹到蘭兒你了。”

“小姐,剛才楊公子來了。”蘭兒諾諾的道:“這會兒正在老爺的牡丹園呢。”

“哦,楊公子,來了就來了吧。”李婉芝繼續跟腦門上的黑線較勁。

“是楊釗楊子午公子哦。”蘭兒一雙大大的眼睛彎成新月狀,笑得很詭:“三元及第的楊公子哦……”

“啊?”李婉芝小驚訝了一次,連忙對著鏡子收拾:“死蘭兒,還不過來幫忙,這次被你害慘了……”

牡丹園,楊釗定定的看著胖老頭:“您老不是花匠。”

胖老頭腦袋一昂,眼睛開合之間,精光閃射:“老夫宋王……”

“失敬失敬。”楊釗總算想起來的,原來這胖老頭就是那個含元殿之內,除了皇帝,唯一有位置坐的人。

上下打量宋王老李幾眼,之間其穿著一身麻布大褂,手里惦著一把精致的鋤頭:“您老這愛好挺雅致的。”

結果宋王老李沒搭話茬,而是滿臉嚴肅的道:“小后生,給老夫說道說道,你此來是所為何事?”

“這個……”楊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看宋王老李那意思,對自己是根本不怎么歡迎,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這老頭,但還是婉轉的道:“這不是小子我在這附近盤了套宅子,前來拜訪您老一下嘛。也沒什么目的。”

“哦?”宋王老李人老精,一看楊釗就知道他沒有說真話,保不準就是沖著自家女兒來的。老李轉念一想,這小后生詩才絕頂,又是三元及第,要是把自己乖女的心給勾走了怎么辦?恩,不能讓他多留了:“既然如此,你也拜訪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宋王老李虎著一張臉,這就打算趕人了,無論如何掌上明珠都得看緊了。

“啊?”楊釗愣了,這就被逐客了?不過沒關系,反正也不是來抱宋王大腿的,走就走。

“父王。”李婉芝一身淡綠色長裙,姿態優雅的裊裊而來:“干嘛趕人家走嘛?我不許,他還欠我一個諾言沒兌現呢。”

一見李婉芝來了,宋王老李的臉刷的一下便由嚴肅轉成了慈祥,笑的那叫一個和藹:“乖女,你怎么來了?對了,那小子欠你一個什么諾言?”

轉過臉來,宋王老李定定的看著楊釗,很有些殺氣的道:“小后生,你許下了甚子諾言?給老夫從實招來。”

楊釗愣愣的看著宋王老李變臉,心道慈父都是這德行的嗎?

“這個……”楊釗有些期期艾艾的道:“也不是甚子了不起的諾言,只是當時一句玩笑話,沒想到郡主倒是當真了,您看這個……”

“怎么,想賴賬?”宋王老李一嘴白牙,在楊釗明前越變越大,吐沫橫飛的指著楊釗道:“有甚子諾言,就趕緊給老夫兌現,否則老夫饒不了你。明白?”

“啊?”楊釗很有些智商退化的意思,翻來覆去的都是單音,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實在是這老頭太彪悍。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讓楊釗無從下口。

“父王……”李婉芝托長著聲音來表達自己的不滿。而宋王老李偏偏就吃這一套:“好好,為父不說了就是,真拿你沒辦法。”

“父王,您不是要休整牡丹園嗎?”李婉芝裝作好奇的問道:“是不是休整完了?”

聞聽此話,宋王老李的心里立馬亮起一盞小紅燈,乖女這是要單獨和楊釗說話啊。但隨即一想,他心里又有些發酸,這是標準的女生外向。自己的寶貝疙瘩竟然長大了,這讓老李的心里百味雜陳。

“成,成,為父這就去修牡丹園去。”老李提著鋤頭就走,從來對女兒千依百順,這一次也不例外。走了沒幾步,便來到進兩米高的牡丹花叢之后,提起鋤頭忙活了起來。當然,這筆賬他再一次的算到了楊釗的身上。

躲在牡丹花叢之后,老頭進力的將耳朵給豎起來,想聽聽自己的乖女到底說什么。

楊釗抹了抹腦門上的汗,道:“宋王爺當真是,是……”

李婉芝嘻嘻一笑,雙眼中滿是狡黠的道:“你是特意來我的吧?”

“是啊。”楊釗點了點頭道:“婉芝,你也知道我在京城沒有甚子朋友,所以……”

“婉芝?”躲在牡丹從中的宋王老李,額頭上爆出一條青筋,手中的鋤頭啪的一聲砍在了牡丹從的根部,仿佛那里是楊釗的脖子一樣:竟敢稱呼的這么親?

楊釗沒來由的哆嗦一下,他有些鬧不明白,這都八月了,怎么會冷的呢?

“好啊。”李婉芝十分善解人意的道:“我會去的。不過哦,你得先兌現了你的諾言才成。”

“那就是一句玩笑,婉芝你怎么還當真了?”楊釗有些受不了的道:“拜托好不好?”

“那不行。”李婉芝巧笑倩兮的道:“反正是你答應本姑娘的,做不到本姑娘就賴上你了。”

“賴上?”花叢后的宋王老李腦門上又爆出一條青筋,這話,竟然是從自家寶貝的口中說出來的,問題嚴重了。啪,他手中的小鋤頭再一次落到沒牡丹根上。

楊釗有些頭疼的看著李婉芝,以前怎么就沒發現她這么難對付呢?

“不至于吧?”楊釗妥協道:“換別的成不成?”

“成。”李婉芝甜甜笑容里,仿佛帶著蜂蜜似的:“還是以前的條件哦,十首聞所未聞的經典樂曲,一件見所未見的樂器,并且教會我怎么用。”

“唉……”楊釗頹然一嘆道:“還是原來的吧。不過你得等我一段時間才成。”

仔細想了一下,熱氣球和滑翔翼根本就不一樣,梁令瓚那位牛人要是想在短時間之內將熱氣球做出來,好像不行,保守估計也需要大半年的時間。

“那好,我等你。”李婉芝的聲音軟綿綿的,猶如三月春風撫柳一般,讓人聽著舒服。

“我等你?”老送王腦門上的青筋還未消退,又一瞬間多出許多十字胞來:這臭小子果然是來勾自家乖女的。但是這個時候出去,只會讓自家女兒生氣。無處發泄的宋王老李揚起小鋤頭,劈了啪啦的落到那一株粗壯的牡丹根上,借此來發泄心中的怨氣。

也不知道砍了多少下,直到外面沒有聲音傳來的時候,宋王老李才有些手軟的停了下來。可是回頭一看,這老頭傷心了,那可是一株進百年的牡丹根啊……

但是隨即看到女兒滿臉笑容的站在涼亭之中,宋王老李的一腔怨念都消散成了浮云。

將手里已經有些變了形的精致鋤頭一扔,宋王道:“來人,更衣備轎,老爺我要入宮……”

“女大不中留啊。”老宋王坐在轎子里面感慨萬千。但是想想吧,楊釗三元及第似乎也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兒。盡管楊釗的家世不是很好,但這不是問題。經過幾次三番的觀察,老宋王認為楊釗的人品還過得去。至少比一些紈绔子弟強多了。

身邊帶著一幫子千牛衛,宋王的這轎子過午門,穿御道,直奔紫寰殿的御書房而去,一路暢通無阻。

守在御書房的小太監一看來的宋王,一點進內通報的意思都沒有。只是低頭哈腰的幫著將門給打開了。

此時李隆基安坐于書案之后,手里端著茶盞,靜聽的兵部尚書張九齡的報告。

張九齡以兵部尚書入閣與工部尚書牛仙客,吏部尚書王維還有病愈歸來的張說,皆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正三品入閣,按照通俗的意義上來講,就是朝廷暇名遠播的四相,兩宰兩丞。

張九齡手中拿著兵部的六百里加急快報,眉宇間帶著喜悅的念道:“臣信安李瑋同河西、隴右二節度使議攻取吐蕃事項,托陛下洪福,將士用命,已于前日再次拓地千里,攻取石堡城,今特向陛下請旨駐軍……”

也許今年的好消息太多,李隆基對此并未過于喜悅,前段時間賈師順,張守圭還一同破了西南蠻族呢,大唐真正的敵人是突厥,這些小角色自然手到擒來。

只不過將士士氣不可泄,李隆基只好道:“著翰林院擬旨。封賞有功將士,改隴右信安王部為振武軍駐守石堡城。”

旁邊的秉筆太監飛快的將李隆基的話記了下來。

至于信安王回京的事兒,李隆基提也沒提,當初要不是信安王和宇文融斗的水深火熱,王維也不會跑道蒲州主持鄉試,已經失寵的信安王想要憑借這點軍功就回來,那是妄想了……

下完旨,李隆基一抬頭,發現自家哥哥竟然臉色發黑,無聲無息的走了進來,能惹得老好人似的大哥不高興,這事兒得聽聽:“諸位愛卿還有何事要奏?如若沒有就退下吧。”

四人看看臉色不渝的宋王一眼,得,有事也得留明天了,走吧。

一聲臣等告退之后,四人對著宋王行了一禮便魚貫而出……

“大哥臉色不渝,不知何人惹得大哥如此?”李隆基擺手讓下邊的人給上茶。

宋王端接茶盞灌了一口:“三郎,你那侄女如今竟然女心外向了,大哥心里不舒服,才來找三郎聊聊……”

李隆基滿腦袋的黑線的看著宋王,自家大哥什么都好,不貪權不戀財,處事公道,可謂一代賢王。可就是有一點讓人受不了,只要凡事涉及他那寶貝女兒,他就會立馬變了個人似的,那模樣連李隆基看了都心有余悸。

“大哥。”李隆基完全沒有皇帝架子的道:“如今侄女已經年方十六……”

“十六怎么了?”老宋王神經質的道:“三郎你說說十六怎么了?”

“這個十六歲便已成年。”李隆基陪著小心的道:“心有所屬也挺正……”

“正常?”老宋王道:“我也知道正常,可是……”

“大哥說說,是哪家子弟如此有福氣,得我那小侄女另眼相看?”李隆基很好奇。

自從李婉芝成年以后,各個世家大族官宦子弟求親的如同過江之鯉,甚至有段時間還鬧到皇宮,希望他這個圣明皇帝能給賜婚。結果那些人無論誰來,無論臉有多大,都無一例外的被李隆基給踹了出去。

雖說他李隆基對兒子不怎么樣,可是對兄弟卻絕對沒有話說,事關自家大哥,一律沒的商量。

后來一些紈绔子弟成風吃醋,惹得長安城烏煙瘴氣,李隆基費了老鼻子勁兒,才將各方安撫好。

老宋王沒好氣的道:“還不是你那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惹出來的事……三郎,還是你下道旨……”

一聽這話,李隆基有開始頭疼了起來,這旨意怎么下?楊家小后生楊子午今年十六,一個十六歲就能三元及第的人,將來必定不可限量。何況人家兩情相悅,自己一個皇帝磨刀霍霍的去棒打鴛鴦,這算什么事兒?

“大哥,你就不再考慮考慮?”湊成一段佳話也是功德無量,不過李隆基又想想,郡主不嫁好像也沒有問題,他這兒有著一排公主呢。

“不考慮了。”老宋王一聲嘆息的道:“唉,也是女兒大了……”

隨后兩人又東拉西扯的半天,說了會話,宋王便回去了。坐在馬車之上的宋王默默想著,自家的女兒長大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無論怎樣挽留,最終都會離開自家,嫁做人婦。楊釗身后沒有世家大閥,且是少年才俊,自家女兒嫁過去似乎也受不了什么苦。

牡丹園的事兒,雖然讓老宋王有些傷感,但是看到女兒開心的笑容,而且從兩人的對話中,老宋王隱約懷疑那個諾言很可能是私定終身方面的。既然如此他這個老爹再從中作梗,好像就有些對不起女兒了。

望著轎子外面那一彎似水的銀月,老宋王默默想道:“乖女,如果知道了為父親自去求皇上賜婚,不知道會不會很高興……”

御書房中,李隆基的皺著眉頭,翻看著內衛收集的關于楊釗的情報。從小到大事無巨細,一一羅列在那厚厚一沓的宣紙之上。

情報上所展現出來的楊釗,是一個有著自信自尊和自傲的人,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招人喜歡,但卻足夠聰明。至于楊釗跟昌平商號龐氏書行合作的事兒,老男人根本就沒有在意。

“恩,小時候驚采絕艷,苦讀八年以后,連中三元,這樣的不只是狀元之才,還是宰相之才。”起了愛才之心的李隆基默默的翻看了一下便有了主意:小青年還是歷練歷練的好。

宋王并不知道,因為他看似牢騷的一番話,讓李隆基從根本上會錯了他的意思。

“擬旨。著楊釗即日起,由正七品翰林學士,升任五品下吏部郎中,職責暗訪都畿道,可專情奏報,有臨機決斷之權,但僅限于五品以下,為期兩年……”

翌日清晨,楊釗起的很早。

杜甫要走了,兩人近半年相處下來,成了摯友。江南這個時候基本上還是不毛之地,雖然已經有了后來居上的勢頭。

杜甫心懷壯志,多年科舉夙愿得償之下,很想放手大干一場。歷史中杜甫一直不得志,即便后來做了一個小官,依然沒有多少進境。如今添為一縣之長,楊釗并不知道他的未來會是什么樣的。只希望杜甫能運氣好一點。

楊釗端著酒壺,替坐在對面的杜甫倒了一杯:“杜兄,此去山高路遠,兄弟不能給你送行,只能一杯薄酒祝你平安。”

杜甫端起酒杯,很干脆的喝了下去。這半年來,他也頗有感觸,世事變化如同白云蒼狗,也許下次見面,一切都會發生改變。也許他們都會成家立業,也許他們會成為高官顯貴。但永不變的則是被楊釗用一杯薄酒所道出來的情誼。

蒲州官道上的偶遇,王維主持的鄉試,蒲津關前除惡匪以及長安城中的會試殿試等等,一一在杜甫的心中閃現,就如同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楊釗倒一杯,杜甫就喝一杯,兩人都出奇的沉默,沒有再說話。

寂靜的氣氛,如同窗外的清冷的早晨一般。

楊釗在想,這個世界太奇妙,上一輩子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朝九晚五,拼命工作的小公務員,即便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能一天同杜甫把酒話別。

而杜甫更不會知道他的人生因為楊釗這個空投而來的蝴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想過去,想將來。酒入愁腸愁更愁,兩人的思緒都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

良久之后,楊釗起身告別,這一日,也同樣是他走馬上任,任職翰林學士的日子。翰林這個詞在后世可謂大名鼎鼎,有科舉的時代就少不了翰林。

暖日高升,楊釗打馬而行,一邊欣賞著繁華的長安,一邊向著翰林院而去。長安四大街道,分別以四象命名,所有官衙政府機構,一律設在青龍大街,這是規矩。

翰林院分博士和學士兩等,沒有主官,翰林博士四人為正四品上,主擬皇帝詔書圣旨,隸屬內閣秘書監。

第一天上班,楊釗的積極性還是很高的。拿出吏部下發的憑證,便可一路無阻的進去,第一件事便是找秘書監派來坐鎮的堂官報到。

剛一入門,楊釗本著禮多人不怪的心思,見人就是抱拳為禮:“這位大人氣色不錯,您好您好。”

“這位大人紅光滿面,是不是有甚子喜事?”

“您好您好,學生楊釗有禮了……”

“看大人儀表堂堂,筆下有神的樣子,還望以后不吝賜教,在下楊釗楊子午……”

甭管是誰,楊釗都打算先混個臉熟。這年頭做人就得這樣,即便是恨的牙根癢癢的主兒,也得笑臉相迎,最多迎完了,再背后多捅幾刀解恨。

來到轉角,楊釗便看見兩個熟人,薛銹跟斐庭光。看樣子也是來報道的。

翰林說白了就是御用文人,讓寫什么你就寫什么。雖然自由度不高,但是極容易結識達官貴人,上位比較容易。

一見二人,楊釗楊釗條件反射的打招呼:“兩位仁兄,幾日不見,一向可好?”

薛銹腦袋一昂,直接無視于楊釗的行禮。梗著腦袋間,那姿態要多高有多高。仿佛跟楊釗說句話很掉價一般。倒是一旁的斐庭光很快回禮道:“楊兄也好。”

楊釗一看薛銹的樣子就想打人,不過想想薛銹歷史上的做派,便也懶得理這樣的人。薛銹本為一代傳奇將軍薛仁貴的后人,薛氏一族,如今也是名門望族。

可惜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個薛銹不單單是個被寵壞了的少爺,還是一個背景深厚且心胸狹窄的主兒。因為他的那雙眼睛,實在是陰沉了點。

對于不想惹事的人來說,見到這樣的人最好繞著走。楊釗自然也不會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斐兄氣色不錯,以后我等就是同僚了,理當多多親近才是……”

“楊兄所言甚是,你我皆為甲申科進士,是應當守望互助。”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開了,旁邊的薛銹倒是吃味了起來,對于楊釗這個窮小子竟然奪得了屬于他的狀元,薛銹心中本就嫉妒的發狂。

從小到大,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是第一的薛銹,本來是所有人都認定的狀元候選人,卻不想一番殿試之后竟然成了千年老二,而且是一輩子翻不了身的那種。這種情況下,他要是有好臉色才有鬼了。

不過斐庭光顯然和他不是一路人。正當楊釗和斐庭光聊的投機的時候,堂官大人便走了出來:“爾等三人,這便隨我來。”

說著便向著內堂走去。分別找了兩個翰林博士教導薛銹和斐庭光怎么辦公以后。堂官便獨獨留下的楊釗。對于楊釗,堂官趙興還是很欣賞的。

楊釗有些納悶,這老頭是什么意思?第一天見面就這么特別關照?

“子午是不是奇怪,老夫為何單單留下你吧?”

楊釗點點頭,很誠實的道:“大人有甚子關照在下的?”

“算了,此地也沒有外人。”趙老頭伸手拿出一卷圣旨,道:“自己看看吧。”

楊釗接過來一看傻了,第一天上班就能高升,這運氣實在是有些逆天了,有些忐忑的道:“這,在下就算是升官了?”

趙興撫須微笑的點了點頭:“子午是不是很意外?”

楊釗繼續點頭,這老頭表現的太熟悉了,不但沒有一點頂頭上司的樣子,還好像熟人似的有說有笑,連圣旨都能拿來拿去,情況有些反常。

其實楊釗不知道,翰林本身有項特權,不需要對圣旨過于恭敬。玄宗都會發出十幾二十張圣旨的,輪到慶典或是繁忙時節,一天發出上百張都正常。起草圣旨的翰林們要是見一張鞠個躬,非得彎成腰肌勞損不可。

“子午是開元九年的孝廉,老夫這么說,子午明白否?”老頭繼續微笑。

楊釗把手上那還沒有加蓋大印的圣旨,往桌子上一放,就全明白了,余達余大同,這個關內道節度使,并沒有放棄他。

連翰林院里都有人,在楊釗看來,余達的手伸的不是一般的長。

只是可惜余達注定不能成事,不然的話歷史上他一定是個名人。

“說吧,趙大人到底想怎么樣?”楊釗好整以暇的道:“不過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別找我,我年齡小,人傻。”

“子午倒是滑頭。”趙興笑著道:“沒事,不過提醒你一下,孝廉令在都畿道照樣有用。望子午莫要有負余大人好意。”

“唉。”楊釗覺得無比冤屈,他就是一個小蝦米,這幫子鱷魚廝殺為什么一定要帶上他呢?

在京城待下去并不是好事,武惠妃李林甫,太子等等之間的矛盾,可以預見很快會有一場大風暴。

余達和司馬承禎所謀看似穩妥,卻是老男人最為忌諱的東西。

就連整個大唐看起來空前繁榮萬國來賀,可惜面臨后續無人的境地。興盛到頂峰所要面臨的就是衰落,一個肥的跟豬頭似的安祿山就能掀起這么大的風浪。楊釗還能說什么?

司馬承禎也不知道算出了什么,搗鼓過來搗鼓過去,就是搗鼓不到點子上……

這些要是都需要憂心的話,楊釗就活該愁死。

翰林學士上任還不到一天,就要面臨著暗訪都畿道的任命,楊釗實在是搞不清楚,上邊的那些人是不是吃多了,尤其是哪個號稱九五之尊的老男人。

不過楊釗也沒辦法,誰叫他就是個小嘍啰呢,人家槍往哪兒指他自然就得往哪兒沖。

“未來的一個旬日,我都請假了。”楊釗施施然的朝外走去:“有事兒也別找我,我專心等圣旨。”

話里的意思就是,要鬧你們鬧去吧,別把我牽涉進去,御賜五品欽差,看似威風無限,可惜到時候有多少人買帳就是個大問題。還不如趁這段時間到處轉轉學習一些官方系統,到時候找幾個壞事干多了的倒霉蛋收拾收拾,混點功勞就成。

至于什么大唐軍戰無不勝,國家改十道六十四州為十四道的破事,楊釗就是想管也沒那個水平。惹不起干脆躲開,這么看來,這道圣旨倒是一件好事。

郁悶的騎著高頭大馬,楊釗飛快往回趕,希望杜甫還沒走,給杜甫送行一番也是好事。可惜杜甫已經走了,據小二回報,好像還是婉芝郡主用楊釗的名義幫忙給送走的。

提起郡主,店小二的兩眼就開始放光,一句少爺那可是郡主的話,就暴露了小二的德行。

楊釗很想把小二給拖出去暴打一頓,郡主就郡主吧,你笑的那么猥瑣干嘛?

“再笑成這德行,信不信我抽你?”楊釗巴掌楊的高高的,嚇的小二臉色發白。

莫掌柜的一看楊釗的臉色不善,立馬蹦跶出來,把小二給發配到廚房洗碗去了。對于這個少爺,他可是了解的很清楚,就是昌平樓的總老大劉昌平都得一直陪著笑臉不敢忤逆的存在,真要收拾起小二來,可就太簡單了。

“那個,少爺,您別跟一個小二一般見識,我幫你罰他洗十天,啊不一個月的碗。”

楊釗哭笑不得的看著莫掌柜,這不是幫倒忙嗎?小二要是知道了楊釗根本就是嚇他,結果老掌柜打個岔不要緊,他卻洗了一個月的碗,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說正事!”楊釗道。

“是,少爺。”莫掌柜道:“有位自稱是您叔父的老爺來找您,現在正在樓上甲字號雅間里候著。”

“叔父?”楊釗呆呆的回想著,那個叔父?這諾大的長安城竟然還有親戚?得,見見再說。

來到雅間,楊釗直接推門,然后施施然的往主位上一坐,才開始打量起了來人。

只見來人一身上等蜀錦,頭戴員外帽,大概四十來歲年紀,額前一縷長須,眉眼之間閃爍著精明。旁邊還有一位小廝在伺候著。

“哎呀……大侄子回來了?”中年人十分熱情的一把抓住楊釗:“這么些年不見,大侄子倒是越發儀表非凡了。”

那個熱情勁兒,跟地下黨歷盡千辛萬苦找到了組織一樣。

楊釗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掙開:“呃,這位,這位大叔如何稱呼?”

中年人哈哈大笑的道:“也是,當初第一次見子午的時候,子午還只這么點大。”說著比劃一個破鞋底大小的一團,道:“沒想到如今竟然三元及第高中狀元,光耀的了我楊家門楣。為叔我都不知道說甚子好了,真是。”

“等等。”楊釗看著對方那笑的有點變形的臉道:“你是在京城經商的三房楊玄繳?原來是世叔駕到,有失遠迎,慚愧慚愧。”

“這個,無事無事。”楊玄繳略略有些尷尬的道:“世叔此來呢,一是見見你這位名傳天下的世侄,一方面也是邀請世侄回家一趟,你嬸母都已經念叨你很久了。”

個板板的,當初都快餓死了,也沒見這位大叔,如今剛中狀元,連宴席都沒擺呢,這位世叔就蹦跶出來了,至于那個嬸子,歷史上誰不知道楊貴妃有個嬸子,比灰姑娘的后媽還狠。她會念叨?

把這個厚臉皮的叔叔直接給踹出去,楊釗也不是沒想過,但是那樣會留下碗底子開門六親不認的惡名。

“這個不知嬸子進來可好?”楊釗笑瞇瞇的瞎扯:“另外聽說我那堂兄年方十八,便得叔叔真傳,做起生意來,所向披靡?”

商人在大唐永遠是低人一頭,楊釗這么提出來,起用意不言自明,但是楊玄繳仿佛失聰了一般,愣是一點都沒聽出來,還真以為楊釗是在夸他兒子呢。

“你那堂哥的一點小聰明,哪能跟你這個狀元郎相比?有勞賢侄謬贊了。”楊玄繳表面上客套,但是提起自家兒子的自豪勁兒卻充分的說明了問題。“對了賢侄若是有暇,不妨去叔叔家坐坐,你看可好?”

“哦,這事兒啊?沒問題,有時間我一定去……”楊釗笑了:嘿嘿,就怕是沒時間吶……

進來一段時間,梁令瓚很不爽,數學一書最后的一些看不懂。這是個大問題。

數學這個名字好,言簡意賅,而且從簡單的加減開始,一步一步的往高深了講,不但有習題,還有運算口訣等等。很容易學會。這些都很好。

但是后面的卻多出了許多的符號,翻來覆去都看不懂,這就讓梁令瓚不爽了。好吧符號這玩意使勁兒琢磨琢磨,根據方程求解什么的,至少能猜個差不離。但是所謂代數是什么玩意?扭曲八歪的看上去就像是蝌蚪文。

作為一代天文學家,梁令瓚自然看過長安城那些夷人們所謂的夷書,雖說那些書也是用扭曲八歪的字體,但是跟楊釗的又不一樣。這些所謂的代數式,沒有等量關系,怎么算?

來來回回把書看了七八遍,梁令瓚依然沒能將之融會貫通,這是粱老爺子最最不爽的了。本來梁令瓚還打算殺進昌平樓活捉楊子午的,然后把楊釗那點藏私的東西全部給掏出來,不過可惜的是楊釗正在參加科舉,會試完了是殿試,殿試完了人家成了狀元,這個時候上門打擾是不是有點不好意思?

按照梁令瓚的意思,去就去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可惜在他老伴王氏知道這件事之后,死活不同意。賀喜的話可以,但是絕對不能攪合。于是一心求學的粱老爺子就更不爽了。但卻沒有辦法。

好不容易等到楊釗閑下來的時候,忍了四五天的梁令瓚再也忍不住了,二話沒說便殺向了昌平樓,坐在轎子中的梁令瓚咬咬牙,今兒無論如何也要從楊釗哪兒掏點東西出來不可,不然整天睡不著覺可不是好事。

楊釗好不容易將那個自己蹦跶出來叔叔的給糊弄走了。想想要不了幾天圣旨一下,又得風餐露宿的到處溜達,他心里就一陣不爽,在這么個時代,朝廷最為緊急的文書也只是六百里加急,出去溜達絕對是一件等同于遠征的苦差事。

但是話說回來了,有著皇帝玉璽的圣旨,自然沒有討價還價的可能。楊釗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老娘來了長安以后再出去。這個愿望很美好,但是成不成就難說了。

獨自一人坐在窗口,楊釗抱著一壺酒,吹著晚風,十分愜意的在躺椅上,將自己給攤成了一張大餅。

八月的秋風颯爽,楊釗看著窗外的一彎銀月,憋著勁兒的想作一首詩。可惜憋來憋去,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自己寫的詩有點丟人,還是不要獻丑的好。

迷迷糊糊的楊釗半醒半睡之間,爽的可以,卻不知道這個時候,一個不爽的人已經殺到。小二咚咚的跑上樓來,看到楊釗已經睡著了的樣子。

出心的不想叫楊釗起來。可是想起樓下的那個老爺子的架勢,小二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叫了聲:“少爺?”

一睜眼,乖乖,小二的一張鞋拔子臉,跟臉盆那么大似的處在眼前,嚇了一跳的楊釗在仔細一看:“你不是被莫掌柜罰去洗碗了嗎?”

“小的……”小二一張鞋拔子臉上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這個今天的碗,小的都洗完了。”

“昌平樓的生意不錯的說,這么快就洗完了?”楊釗搖了搖頭,他已經完全清醒:“算了,說吧,你上來什么事兒?”

“有位姓梁的老爺,說是要找您。”小二回答道:“現在正被莫掌柜的給攔在下面不讓上來。”

“姓梁的?”楊釗眉頭一皺,壞了,應該是梁令瓚找上門來了,一想道答應人家的算盤還沒做呢,楊釗就有些心虛,人家可是貨真價實的大科學家。忽悠人家幫忙做滑翔翼和熱氣球本就有些不厚道,結果又放了人家鴿子。

楊釗二話沒說,從躺椅上跳下來,鞋也不穿便沖了出去。

“粱老爺子,今兒什么風吧您老給吹來了?用過飯了沒有?”楊釗光著腳,衣衫不整的彎腰行禮。

莫掌柜的一看,得,惹了少爺尊敬的人,趕緊閃,自己一個掌柜的要是去陪小二刷碗,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老夫這里先恭賀子午高中狀元了。”梁令瓚直接開門見山:“子午,你這數學書上,有些問題,老夫看的似懂非懂,今日前來請教一二。”

“小子定當知無不言言不無盡。”楊釗道:“老爺子您樓上請。”

轉過身來,楊釗喊道:“莫掌柜!”

莫掌柜此時正打算化身忍著,悶著頭向后閃,聞言艱難的轉過身來:“少爺,您有何吩咐?”

“打兩壺酒,做幾樣小菜送上樓來。”楊釗轉身正想走,又回頭補充道:“下次這位再來,就別攔著了。”

說完楊釗被來到了樓上,往雅間里面一坐,梁令瓚便忍不住將所謂的數學書給拿了出來:“子午這些符號,到底是何意?老夫見過一些夷文,似乎與此書又有些不同。還有這個代數二字,又是何意?”

楊釗一想,不同就對了,現在歐洲通用的是拉丁文,這些是后世演化的二十六英語字母,一樣了才有鬼呢。

“老爺子莫急。”楊釗也拿出一副科技工作者的架勢道:“所謂代數,便是尋找數算之中的規律……”

化身成初中數學老師,老楊利用勾股定理來說事,中間穿插著一些習題,深入淺出的講解了起來。

梁令瓚本身的功底十分深厚,制作黃道游儀這種類似于天文鐘的東西,哪一個部件不得計算百來回。他只不過被一些字母給繞迷糊了,總體來講不過是就差臨門一腳。楊釗這么一解釋,自然一通百通。

不大會小二便送上了酒菜,兩人便有吃有喝的接著聊,楊釗被梁令瓚的接受能力給驚訝了,而老梁也同樣被代數那博大精深的完整體系給震撼了。這種有別于算學十經,卻又另辟蹊徑,且計算簡單的算法,讓老梁自始自終都處于一種驚訝且求知若渴的感覺中,時間就在兩人混不在意之間,已月上中天……

三天以后,楊釗并沒有等到老娘的到來,卻等到了直接下到昌平樓的圣旨。

手里拿著圣旨的楊釗,滿臉微笑的給傳旨的宦官塞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有說有笑的才將那位太監給送走。

當天下午,楊釗便拿著圣旨到吏部繳旨,而剛好吏部尚書王維也在。楊釗便順便拜訪了一下這位忘年交。

一身大紅官服的王維,坐在大案之后,自有一番威勢,落座之后,王維便笑著道:“恭喜子午高升了。”

面對著王維的笑臉,楊釗卻有些笑不出來:“老王,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按說呢。”王維笑呵呵的道:“子午剛中狀元,理應放倒翰林院磨練一段時間,然后才進入各部負責實際工作。沒有直接任吏部郎中按察使的先例。”

楊釗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繼續等待下文。

王維接著道:“但凡事皆有例外,子午莫要憂心,要知吏部郎中負責暗查一方,可不是誰都能干得了的,也許陛下這么做,是出于對子午一番愛護呢?”

“老王這番話有弦外之音,好像是知道什么吧?”楊釗有些疑惑的道:“難道不能跟我說說?”

“子午還是安心的去做個暗訪使吧。”王維道:“知道的多了,圖然亂了心思。反而不美。不過子午可以放心,并非是有人暗中搗鬼,反而是明皇的一片愛護之心。”

楊釗火熾火燎的跑到吏部繳旨,其目的就是為了王維的一句話。這趟差怎么辦,能折騰多大的事,都得看上面人的意思。如果這是變相的發配,楊釗也想好了,使勁折騰一番,這官不當也罷。如果是高升,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摸不清上面的心思,可是官場的大忌,這是楊釗上輩子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有了底氣,楊釗拿著吏部的回文,連同五品官的印信,以及官憑,同王維又扯了一些佛學上的問題,便施施然的離開了吏部。騎上自己的高頭大馬,下一站就是千牛衛的營房。

按照規矩,外出的暗訪使需要帶上兩名千牛衛,一是為了保證自身安全,二則是起監視作用。暗訪使要是也胡來,那還不亂套了。

千牛衛中郎將是皇帝的貼身保鏢,所以諾大的軍營則是副將當家作主。

副將姓何,叫何義全,洛陽人士。

楊釗拿出吏部開付的行文,便跟著一個衛士進入了待客用的營房。

楊釗剛一進門,便拱手道:“何將軍有禮了,在下楊釗楊子午,今日之事就煩勞將軍了。”

何義全說到底就是一個副將,但是又偏偏喜歡人家叫他將軍,楊釗這一句正好撓到了他的癢癢點兒上,立馬博得何義全的一張笑臉。

“狀元公的大名在長安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何義全笑的很燦爛:“些許小事,不過舉手之勞耳。”

說著分賓主坐下,楊釗道:“此次奉旨,前來懇請將軍調撥衛士,在下來的匆忙,些許錢財還望將軍能給弟兄們買些酒吃。”不由分說,楊釗便拿出一錠元寶,塞了過去。

何義全一看第一次來這里的楊釗竟然這么懂規矩,臉上不由得再加三分笑顏。

請人辦事要送禮,楊釗自然不會心疼一錠金子。千牛衛雖說是皇家衛軍,但畢竟不是京兆府的衙差,自然沒有那么多撈油水的機會,且伺候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如今楊釗接收護衛,上來就是黃金。

這錢何義全不但會收,而且收的心安理得,大不了給楊釗的衛士武藝好一點就是。不大會,兩個衛士便來到了楊釗的面前,兩人皆是膀大腰圓,孔武有力的樣子。

楊釗看了看便滿意的點了點頭。兩人的武藝好不好楊釗并不關心,因為等到楊釗自己都被打躺下了,就是再來兩個這樣的都沒用。只要人長的壯實,充門面好就成。

本來手里就有著吏部的行文,再加上金錢開路,這些要至少等上一天的事情,在短短一個時辰便完結。

帶著兩個暫時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千牛衛士,再一次回道了昌平客棧。楊釗開始忙著打起包兒來,王慶還在查賬,小四又被派回了蒲州。

楊釗能相信的人一個也沒有。因此他只好自己收拾起來,畢竟他的那些寶貝書,到底那些不合時宜,那些是犯禁的,楊釗自己都不知道,要是假手他人,誰隨便撕上兩頁,保不準就是個麻煩。

滑翔翼雖然一時之間沒有時間試驗,但楊釗依然寶貝的不行。要走了,得帶上。鬼知道什么時候會用得上。將之折疊起來的時候,楊釗不得不再次感嘆梁令瓚老爺子的技術,果然牛叉。

酒自然是要帶的,而且只帶極品玉壺春。這事交代給莫掌柜就行。順便將大宅的事兒也交代給莫掌柜,省的到時候老娘來了不知道哪兒是家。

收拾停當之后,楊釗的心里忽然有點怪怪的,是不是要去跟李婉芝道個別?

想想,最后還是算了,楊釗一點都不想在看見老宋王虎著的那張老臉。搞得好像欠了他八百吊的樣子,最后還不知道為什么。

然而此時,楊釗并不知道,鬧鬼的風波也在大明宮淡了下來,武惠妃幾次三番的調查,依然沒有任何頭緒。隨不在提起此事,但鬧鬼的事件在不遠的將來卻掀起了另一件大風波,從而導致剛剛平靜下來朝廷,又一次掀起了波瀾。

隨著時日的臨近,楊釗要出發的日子也很快到來。李林甫在得知了楊釗被破格提拔的事以后,消停了一段時間。但是李岫卻動起了另一番心思。并且早早的趕赴了汝州,為了報復澤水詩會上受到的悶氣,李岫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折騰楊釗一番。

即便不能徹底收拾楊釗,也堅決不能讓楊釗攪亂了李林甫多年來在都畿道的布置。當然能收拾了更好。

楊釗還沒有離開長安,都畿道的重鎮汝州就已經張開了一張大網……

收拾好一切事物,楊釗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便領著千牛衛的兩個衛士陳到王衡,三人一個小廝趕著一輛馬車,三匹駿馬踏上了路途。

本來楊釗還想找人相聚一番,可惜他在長安就是個睜眼瞎,呆了幾個月回頭一看,認識的人一只手便數的過來。

于此楊釗曬然一笑,混不在意,畢竟知己難求。他是狀元不假,請客送禮的帖子在昌平樓也有一大摞更不假,但楊釗知道自己的斤兩。科舉三元及第的名頭太響,而他楊釗又毫無根基。

貿然參攪進一些勢力當中,那跟找死沒有什么區別。自古官場和戰場都是絕世險地。特別是官場,里面耗子扛槍窩里橫的人海了去了。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楊釗最不想有瓜葛的就是這樣的人。當然事到臨頭就另當別論了。

策馬出了長安東城門,楊釗緩緩的欣賞著沿途風光,順著官道,向著都畿道第一個目的地襄城而去。卻不知在長安城外十里的送客亭,早有一些人在等著他了。

張翰,面目儒雅,士林相傳有其父之風,待人謙和,有濁世佳公子一稱。是日的送別,便是由他發起,廣邀各位才俊,早早來到城外十里亭。

坐在亭內,張翰不由得想起一直對楊子午交口稱贊的父親,在開元九年張說就曾高度評價過當時年僅八歲的楊釗。

對于楊釗這兩個字,張翰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在他小時候,張說就曾將之當做榜樣。說過很多次。

天生脾氣謙和的張翰,也越來越對楊釗這兩個字好奇了起來。

一次澤水詩會,張翰果然見到了楊釗。可惜當時楊釗那昏昏欲睡的德行確實有點欠扁,心頭微微失望的張翰并沒有上前攀談。

隨后發生的事情,可謂是峰回路轉,令人啼笑皆非。李岫一腳將楊釗給踹了出來,楊釗又不依不饒的找李岫的麻煩。

最后一首將進酒,將所有人放倒。張翰終于見識到了楊釗的犀利,并且因此欽佩不已。此次從父親那里聽聞楊釗升任吏部郎中,都畿道暗訪使的時候,他不由得起了去送一送楊釗的心思。邀上三五個朋友,略備薄酒,張翰便來到了十里亭。

不過好像有這種心思的并不只是他一個人。孟浩然代王維來了,賈不言聽說楊釗文武雙全也來了。牛端章不計前嫌,在父親牛仙客的支使下也來了。

一行大概十余人,不約而同的聚集到了十里亭。互相攀談之下,相視一笑。這些人便將各自的準備的酒食拿了出來,原本一場送別,硬是變成了野餐。

楊釗坐在馬上,緩步而行,不多久便來到了十里長亭。

望著廳內邀杯換盞的眾人,楊釗還以為是哪個公子哥閑了沒事出來踏青郊游的。為了不打擾人家,楊釗特意吩咐車夫,也就是那個昌平樓里面鞋拔子臉的小二,繞著走。可惜還沒有接近十里亭,在外面張望的一個小廝便已經發現了楊釗。

二話沒說,小廝直奔楊釗的車架而來,虎的陳到王衡二人,不自覺的將手放倒了刀柄之上。他們可是很專業的,如今既然在三元及第的狀元郎麾下,自然要盡責才是。

可憐的小廝看著兩人鮮衣怒馬,單手執刀,仿佛隨時會砍人的樣子,都快哭了。

“這里可,可是新科狀元,楊子午楊爺?”

“哦?”楊釗有些好奇:“不知你有何事?”

小廝畏畏縮縮的看了陳到王衡一眼,才微微弱弱的回道:“我家公子,得知楊爺要公職出京,特意在此地為楊爺送行。”

“送行?”楊釗眨巴眨巴眼睛:“你家少爺是?”

“我家少爺乃是御史中丞張說張大人的公子張翰張儒林。”

楊釗咂吧一下嘴,思考了半天,就得到三個大字:不認識。

“你家老爺很有名。”楊釗豎起一根大拇指,沒辦法,張說是文壇領袖,隨即有些疑問的道:“那你家少爺也很有名?”

小四滿腦袋黑線的望著楊釗,他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直接轉身道:“楊爺這邊請,我家公子正在十里亭之內。”

楊釗抬眼一望,心道乖乖張翰是很有名,看看涼亭里請來的都是什么人物,牛端章,孟浩然,剩下的眼熟,不知道叫啥。

尾隨小廝來到涼亭,楊釗看著滿桌子的酒菜,抱拳為禮道:“楊釗這廂有禮了,各位倒是好雅興……”

張翰倒是熟的可以,一把將楊釗抓過來:“子午,可還記得為兄否?”

“這位兄臺……”楊釗眼睛一漂,看見小廝畢恭畢敬的樣子,哈哈一笑,試探的道:“你是張翰,張儒林兄?”

張翰微笑著道:“沒想到澤水詩會緣僅一面,子午倒還記得在下。”

“那里那里。”楊釗客套話張嘴就來:“令尊掌文壇進二十年,聽說儒林兄已盡得閣老張大人真傳,大有青出于藍之勢。”

張翰樂了,好話誰都愛聽,特別是有分量的人說好話。

“比起子午三元及第,某還差的遠。子午兄還請入座。”

楊釗剛要坐下,便道:“呀,老孟你也在啊,最近過的如何?老王可沒少提起你。”

孟浩然悠然一笑,舉起酒杯道:“王大人公務繁忙,特地請某來送你,子午讓眾位等了半個時辰,當罰酒三杯。”

“這個該喝。”楊釗點點頭,樣子很真誠,就是不動步:“牛端章牛兄也來了?聽說牛兄最近任職羽林郎,恭喜恭喜。”

“同喜。子午兄不也高升了嘛。”牛端章雖然腦子不怎么靈光,但待人接物還是有把刷子的:“比起子午都畿道暗訪使的名頭,愚兄的羽林郎的頭銜可以扔掉了……”

這時楊釗才做了下來,他認識的人都寒暄完了,剩下的不認識,自然不能隨便開口。

張翰端起酒杯來,忽然看見楊釗有些尷尬的坐下了,立刻一拍腦門:“看愚兄這眼色,子午且看,這時賈不言賈兄……”

楊釗端起一杯酒:“賈兄請了……”

第147章:西洲曲

聊了一小會,飲了幾杯送行酒之后,楊釗再一次踏上了路途。

卻不知,在他走后不久,一個青色的小轎便停在了十里亭邊,李婉芝慢慢的走了出來,但可惜物是人非,楊釗已經走了。

站在十里亭邊,李婉芝楞了很長時間,朝廷的突然任命,等到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根本趕不上替楊釗送別了。但那個固執的念頭,還是讓她義無反顧的來了。

丫頭蘭兒靜靜的站在李婉芝的身邊,她知道小姐心里很難受,但卻不知該如何去勸解。

望著十里亭外,延伸開去的黃土官道,李婉芝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句來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楊釗走了,竟然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難道他一點都沒有為自己動過心嗎?李婉芝害怕這個問題的答案。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這是楊釗從前聽她彈琴,偶爾念叨過一次的句子。聽過一次之后,李婉芝便悄悄的記了下來。而如今卻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走進涼亭,李婉芝讓蘭兒拿出了一把古琴,然后彈奏起了那一曲《幽蘭操》,可惜人心已亂,又如何能彈出好的曲子。

斷斷續續的琴聲同樣將蘭兒的心也擾亂了。直到李婉芝曲不成調無以為續之后,蘭兒才輕輕的道:“小姐,我們回去吧,好嗎?”

李婉芝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已經記不得是什么時候對楊釗產生好感的了,只記得閉上眼睛之后,就會在腦海中浮現楊釗的面容。因為這樣她才會要慫恿著韶華公主在會試之后去昌平樓拜訪。

也是因此,她才央求自家老爹幫助楊釗。甚至傻到一直都沒有懷疑過楊釗能讓她飛翔的諾言。可是隨著楊釗離開長安的步伐,這些像夢一樣的美好,都在一瞬間破碎了,少女那敏感而又純真的心,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事實。

難道當真是落花有意隨流水,兒流水無心戀落花嗎?

失落而凄涼的心境,讓李婉芝覺得亭外的陽光很刺眼,讓她的眼睛開始有些模糊……

張翰一直沒有走,他就在涼亭不遠的地方靜靜的呆著。直到李婉芝的琴聲漸漸凌亂不堪的時候,才邁步走了過來。他認識李婉芝,但談不上多熟悉。

緩步走進了涼亭,張翰抱拳為禮道:“參見婉芝郡主。”

李婉芝偷偷抹了一下眼睛,才道:“張公子免禮,不知公子意欲何往?竟能在此碰見。”

張翰搖了搖頭道:“張翰在此,卻是在等候郡主大駕。”

說完,張翰別從懷中拿出了一個信封,解釋道:“今日張翰連同眾位朋友在此為楊子午送行。臨去之時,楊兄曾留下一封信,說是如果遇見郡主來此,便將之交予郡主。如此某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將信放在了古琴邊,張翰便站起來向亭外走去。心里不禁對楊釗算無遺策有些佩服。當時牛端章多喝幾杯,嘴上便松動了許多。曾偷偷的跟楊釗嘀咕了一會。卻見楊釗面色古怪的走回馬車,不多時便拿了一封信出來,并且鄭重交代自己一番。

開始張翰還不相信,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其他幾人離開后,便在亭外不遠處等候了起來。

果然不多時,婉芝郡主便來到了涼亭,雖然楊釗跟李婉芝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張翰并不知道。但至少他從李婉芝的琴聲中聽出了一些別的東西。而那些別的東西,他當年也經歷過……

張翰漫步離去,李婉芝才將信給打開來看。信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句:海水夢悠悠,卿愁我亦愁,涼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

看完,李婉芝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蘭兒,咱們回去吧……”

坐在馬車之上的楊釗,一直在想牛端章的話。酒量不咋滴的牛端章被灌了一陣之后,就有些大舌頭了。他低著頭對楊釗連珠帶炮的問了幾個問題之后,楊釗就愣住了。

“知道婉芝郡主為什么對你另眼相看嗎?知道你會試中解元,有誰從中間幫過手嗎?平常婉芝郡主對人不假辭色,為何你一句話就能讓她教我學琴嗎?等等……”

楊釗不傻,仔細一想便知道了其中的問題,但是他一直刻意的回避了。這個時候楊釗才想起,臨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會不會有些過了?

在不知道李婉芝心思的時候,楊釗不敢撒開腳丫子奮起直追,心里年齡已經進四十的楊釗,要是來一出老孔雀開屏,自做多情,他那張老臉往哪兒擱?但是牛端章的一席話,卻讓楊釗不由得細細的回憶了起來。而事實還真像牛牛說的那樣。

要說楊釗對李婉芝一點感覺都沒有,他自己都不信。人家有氣質容貌,有家世才學,這樣的天子嬌女都沒有感覺,還要什么樣的?

但一方面,楊釗的那顆大叔心又有點別扭,四十來歲了,去追人家花季年華的小美眉,是不是有點那啥?

不敢肯定的楊釗,只好留下一封寫著西洲曲的信。拜托張翰在十里亭外等到中午。該干的干完,楊釗便將緣分交給老天去注定。而老天似乎并沒有讓他失望。

離開長安一路鞍馬勞頓,唯一還好的是,這一次他可以安心住在驛站之中,不需要花上一分錢,只需要將吏部的行文拿出來就可以。

日復一日的前行,很快便接近了襄城。高興了就騎騎馬,不高興了就坐坐車,楊釗的日子過的比游學的學子都順心。

這日距襄城不遠的地方,楊釗一行碰見了一個很奇怪的人。此人三十來歲,面容清秀卻有披頭散發,一身錦衣卻破爛不堪。要么一聲不吭,要么就是嘻嘻哈哈。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就這樣一個人,在管道上走來走去,見有人經過,他就會跪下扣一次頭。別人給錢他也不要。別人走,他就會起來,然后再走來走去。等有人來了,又會跪下磕頭,如此反復。

楊釗仔細觀察了一會,得到一個結論:這人是神經病。而且是一個有故事的神經病。

經過楊釗一行人的時候,他明顯的停了下來,跪下磕了一次頭。楊釗問了兩句,結果這人依依呀呀一番,楊釗豎起耳朵也沒有聽懂……

襄城始建于春秋時期,后來楚襄王曾經在此避難,所以改稱襄城。說起這個地方知道的人很少,但是說起那句:“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的話,知道的人就多了。而這句話正是出自襄城的廟坡村。

楊釗一行人進入襄城以后,便在城門的老街客棧住了下來。

吃飽喝足后,楊釗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陳到給打發出去探聽消息。一個穿錦衣的神經病總是讓楊釗感覺蹊蹺。

而事實正是如此,襄城有一半的人是外族,漢人只占了一半多一點點,在這樣一個地方,主官要是糊涂一些,什么事兒都可能發生。

正打算出去走走,看看風土人情的楊釗,剛剛安頓下來,街上便傳來一片喧嘩聲。

一個歲大的孩子,被一匹馬撞倒,周圍圍著一群人,但卻沒有人敢上前理論。騎馬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一臉鄙夷的看著那個可憐的小孩,似乎沒有絲毫下馬的意思。

周圍的人阻塞了道路,青年一時之間離不開,只是坐在馬上顧盼四周,仿佛撞了人是一件十分自豪的事情。

小孩子躺在路邊,滿頭鮮血,幼小單薄的身體,卷成一小團,身上穿著的麻布衣裂出很多口子,亂糟糟的頭發好似一年都沒有整理。

在二樓將之盡收眼底,楊釗心頭的火氣刷的一下便冒出來了。

帶著王衡,楊釗速度沖出客棧,王衡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三兩下便擠進人群,楊釗緊隨其后跟了進去。

急忙來到那名小孩身邊,楊釗伸開三指搭在了那名孩子的頸部,還好的是,那名小孩并沒有生命危險。

接著查看了孩子頭上的傷口以后,楊釗才道:“王衡,你去將大夫請來。這孩子還有救。”

王衡抱拳應諾,便轉身而去。

楊釗轉過身來,臉上冷的掉渣:“這人就是你撞的吧?”

青年撇了撇嘴,坐在馬上神態倨傲:“是本少爺撞的又如何?一個乞丐罷了。”

一個乞丐?還罷了?楊釗怒火升騰:“當街走馬,按照大唐律,你該當何罪?故意傷人,你又該當何罪?這襄城縣府衙是你家的不成?”

“哈哈哈……”青年及其周圍的幾個家奴哈哈大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一般。

良久猖狂的笑聲才停了下來,小青年繼續一臉傲氣:“牛二,去告訴這個小子,襄城縣府衙是誰家的?”

牛二上前一步:“外鄉來的小崽子,聽好了,這位就是縣令大人的公子,警告你客氣一點。否則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楊釗的臉色變了,一縣之長竟然縱容其子行兇,而且光天化日之下,這么明目張膽。就不是簡單的一個失察之罪所能說清了。

看到楊釗臉上變色,小青年以為楊釗又是一個被自家老爹的名頭很嚇住的呆瓜,便得意洋洋的道:“如何?知道縣衙是誰家開的了?”

夠猖狂但是沒有腦子,這是楊釗對于小青年的第一印象。

“你爹沒有教過你,在馬上跟人說話,很失禮嗎?”要找皺著眉頭諷刺道:“一個小小的縣令就可以一手遮天?你脖子上頂著豬頭是不是?”

“你敢罵我?”小青年捏著蘭花指一陣哆嗦,咬牙道:“給我往死了打。”

四個家奴立馬沖了上來。

客棧的老板站在一旁,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上前,只是暗自嘆息,可憐有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又要被這群畜生給害了。

楊釗很平靜的看著沖過來的四個家奴,憤而轉身出腳,一個充滿力量的橫踹,那個嗷嗷叫沖上來的家奴,再次嗷一嗓子飛出老遠。

其他的三個立刻麻了爪子,讓他們欺負一下老百姓,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但是讓他們對付一個高手,欺軟怕硬成性的家奴們會立刻化身成為一只只乖巧至極的小貓咪。

小青年目瞪口呆的看著楊釗。但是心底那不切實際的驕傲,讓他不會輕易服軟:“膽子不小,敢傷害本公子的家奴。牛二,去通知衙門,把劉三哥找來。我倒要看看這個小崽子有沒有膽子造反。”

怒火沖天的楊釗聞言一愣:對面的小青年本來一臉白癡相,沒想到緊要關頭還有點腦子,造反這個名頭可不是誰都能擔得起的。

“哼,狗仗人勢。”楊釗伸手一指:“是你滾下馬來,給那個孩子道歉,還是讓我把你給砸下來?!”

有著身后的依仗,小青年根本不把楊釗的話當回事:“道歉?你有毛病,讓本少爺跟一個乞丐道歉,荒謬!”

楊釗懶得跟他廢話了,直接上前,沉腰屈指,聚集全身的力氣,一拳搗向那匹白馬的脖子下側。受此一擊,可憐的白馬連點反應都欠奉,便昏倒了。

小青年坐在馬上反應不及,被倒下的馬壓住了一條腿。霎時間,小青年哀嚎的聲音響了起來,只此一下,小青年的腿就算沒有斷,也差不多了。

“啊……我的腿。”小青年大聲呼喝道:“你們這幫子蠢材,還不快點過來幫忙?”

剩下的兩個家奴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上前,想將他們的少爺給的腿給拉出來。

小青年的一嗓子嚇壞了周圍所有的人,圍觀者們害怕啊,這可是縣令的公子,縣令大人本就十分殘暴,要是他報復這個看似很厲害的家伙順帶上自己呢?有著這種想法的百姓們,立刻做鳥獸散去。

本來熱鬧的場景,最后只剩下小青年和楊釗,以及兩個家奴,還有旁邊卷成一團的那個孩子。

楊釗猴兒似的,蹲到了那匹馬的肚子上:“你很猖狂啊,我看你爹這個七品芝麻縣令寬趕上親王了。”

小年輕一臉悲憤的看著楊釗,本來一匹馬壓在他的腿上就已經讓他痛苦非常了。

沒想到楊釗竟然蹲到了馬匹的肚子上,加上一個人的重量之后,小青年感覺自己的腿已經快沒有感覺了。

“你你……嗷……我不會放過你的……”小青年眼角含淚,一臉被人米后受害者的樣子,抱著那只被壓著的腿……

楊釗蹲在馬匹之上還不過癮,時不時的顛兩下。

小青年感覺到腿上忽輕忽重,呼喊道:“你快滾下去,再不滾下去,我,我讓你離不開襄城縣……嗷!”

楊釗站起來再蹲下,再站起來,再蹲下,如此反復:“這樣是不是過癮多了?”

然后就聽見“咔吧”清脆的骨折聲響起,而可憐的小青年白眼一翻,被骨折的響聲和疼痛折磨的昏了過去。

但楊釗并未因此就放過他,而是抓起另一條腿,用力朝著相反的方向一掰,雖然沒斷,但是產生的疼痛卻足以讓小青年再一次清醒過來。

“怎么樣?”楊釗恬著臉問小青年的感受:“你肆意妄為,仗勢行兇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也可能遇到這種情況?”

校慶的臉出現一種不正常的潮紅,大大的汗滴刷刷的往下掉,這個時候他已經疼的說出話來了。自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楊釗并不知道。

指著不遠處的那個孩子,楊釗道:“看見了沒有,這就是你的報應。看看他,一個小孩子雖然乞討為生,但終究是靠自己活著。而你?說你是米蟲那都是夸你。”

小青年臉上已經分不清是什么表情,扭曲的仿佛是畢加索的抽象畫。

這個時候,楊釗又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一定會在看見自己的第一時間,立馬有多遠跑多遠。

小青年很害怕,楊釗侃侃而談之間,便輕易的弄斷了他的一條腿,下一步會是什么,要他的命?

“怎么,你還是堅持不道歉?”楊釗眼中寒光四射的看著小青年,如果再加上一個三角形的尾巴和一個叉子,那就是標準的惡魔了。

這個時候王衡終于找來了大夫,至于小青年身邊剩下的兩個家奴早在小青年的腿咔吧一聲之后,光榮的嚇昏過去了。

小青年哆哆嗦嗦的看著楊釗,咬牙切齒的卻說不出話來。但在那種仿佛來自于骨子里的驕傲的支撐下,依舊沒有服軟的意思。盡管他的臉,已經處于一種嚴重的變形之中。

面對著一個前所未見的硬漢派紈绔子弟,楊釗的心里有些沒底了,一個小小的縣令即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讓小青年這么硬氣。除非他身后有著更大的依靠。而這個所謂的更大的依靠,肯定不簡單。至于是什么,就得楊釗自己去找出來了。

心底有了警覺之后,楊釗便收起了那種對于小青年的蔑視,招呼一聲王衡將孩子和大夫一起帶走之后,楊釗一巴掌將之打昏。然后頭也不回的向著老街客棧走去。他需要徹底了解這個所謂的小青年到底是什么來頭。而老街客棧的掌柜的就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三步來到客棧大堂,楊釗想都沒想,便一把將掌柜的從柜臺后面給揪了出來:“現在,我問,你答。了解?”

猶如驚弓之鳥,掌柜的抖的跟三期中風似的,兩只不大的眼睛眨啊眨,可憐兮兮的望著楊釗點了點頭。

“很好。”楊釗指著那匹白馬旁邊的小青年問道:“他到底是誰?”

掌柜的顫抖的道:“他是縣令大人的公子,姓鄭,本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大部分人都叫他做鄭少。”

楊釗有些疑惑的道:“就這些?”

掌柜的生怕楊釗揍人沒有揍過癮會順帶上自己,小心翼翼的答道:“他是滎陽鄭氏的子弟,據,據說還是直系。”

只此一句,楊釗便什么都明白了,小青年還真有狂的資本。自從大唐第一士族,以長孫無忌為首的關隴士族被武則天連消帶打幾番折騰以后,早就沒有了先前的氣焰。而后滎陽鄭氏便成了類似于第一士族的存在。如果小青年真的是滎陽鄭氏的直系子弟的話,楊釗的所作所為無異于扒光自己,然后抱著馬蜂窩跳舞。

但是沖動之下,楊釗已經將小青年給搞殘了,仇恨不結也結下了。沒有后路可走,楊釗自然不會跑到滎陽鄭氏那兒,去說什么這是誤會之類的屁話。

到這兒,事情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如果小青年身后沒有滎陽鄭氏這樣的龐然大物,似乎也不可能那么囂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縱馬傷人。

思考了一秒鐘,楊釗看著老街客棧的掌柜,十分嚴肅的道:“現在,收拾細軟,這是長安潤德錢莊的一百兩金票。城門失火,你這條小魚有大危險,跑吧。”

掌柜的思考思考了兩秒鐘,便一把將楊釗手里的金票抄了過去,然后跑到客棧后院,收拾出一個小箱子,抱起來就跑。那速度,即便是小伙子也要甘拜下風。

隨后楊釗和王衡二人,帶著已經被診治過的小孩子,連忙向著襄城之外而去。作為千牛衛的戰友,王衡在客棧墻上不顯眼的位置留下了一個標記,省的陳到回來找不著人而被抓走。

趕著馬車出了襄城以后,小青年口中的劉三哥也帶著一幫子衙役趕到了現場。一看小青年的慘象,劉三就覺得脖子涼颼颼的。

招呼衙役們將鄭少速度抬往最近的醫館,劉三立刻通知的了城門處的人,讓他們關上城門,希望能甕中捉那啥,將功補過。可惜他不知道楊釗一行人已經出了襄城。

出城以后,楊釗立刻招呼著眾人向著紫云山而去。

紫云山位于襄城邊,屬于伏牛山脈。因為老君洞,自古有道家圣地一稱。直至后來被武當山等等取代。

悄悄隱入山林的邊緣地帶以后,楊釗開始仔細思索,如何同滎陽鄭氏這個龐然大物斗上一斗。唯一還好的是,連同小青年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楊釗到底叫什么名字。

沒有名字就不能發出緝拿懸賞令。楊釗一群人相應的也就安全了許多。

在襄城之內探聽消息的陳到,這個時候也尾隨著王衡留下的標記,一路尋了過來。作為訓練有素的千牛衛,一個小縣城殘缺的城墻自然擋不住這位皇家打手級別的人物。

而陳到也確實探聽到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那個神經病確實如同楊釗所料,并非是簡單的人物……

“你是說他曾經是縣令鄭凱的主簿?”楊釗有點驚訝了。

陳到老實的回道:“是的大人。六個月前,他還是襄城縣的主簿。但是傳說某天,有個慣犯逃竄至襄城,漏了身形后逃進了主簿錢有德的家里。被眾位官差圍捕,狗急跳墻,將主簿一家十二口給殺了個干凈。所以錢有德也就瘋了。”

“這么巧?”楊釗疑惑的問道:“知道他為什么一直向人下跪嗎?”

“回大人,據說當日他在衙門辦公。知道家中巨變后,曾經給那個慣犯下過跪。”

陳到也有點行不通,一個瘋了的人怎么會讓他家這位小大人這么關注:“但當時縣令鄭凱不肯撤圍,導致他一家一一被那個慣犯殺死,從那以后這位錢主簿才就一直給人下跪磕頭。”

對于這個理由楊釗嗤之以鼻,一個突然冒出的慣犯,不但被知道了行蹤,還在官差圍捕的過程中囂張殺人,窮兇極惡的人狗急跳墻也無可厚非。

可是能在官差的眼皮底下,連續殺掉十二個人,這話說出去就是個大笑話。但鄭凱這個理由找的很好,只要不想跟他死磕的人,都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抓著不放。

滎陽鄭氏不好惹,誰又會為了一個已經瘋了的人去得罪第一士族?而鄭凱之所以這么做,其中肯定有內情。

至于事后放棄殺死沒有利用價值的錢有德,讓一個瘋子在眾人眼前晃來晃去,怕是殺雞儆猴的意思更多一些。

“主官瀆職,致使十二條人命的事兒。”楊釗問道:“事后,這位縣令鄭凱一點事都沒有,百姓有什么看法?”

陳到看了看楊釗的臉色,才小心的回了四個字:“官官相護。”

楊釗沒有再問話了,襄城處于洛陽汝州滎陽附近,名義上屬于汝州。但要是有滎陽鄭氏的包庇,確實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被罷官丟職。

只是有一點楊釗搞不明白,難道滎陽鄭氏的人都是屬豬的嗎?放著這樣一個直系子弟在外惹事生非,他就不怕鄭氏樹大招風?

暫時放下這種思緒,楊釗嚴肅的命令陳到:“你去將那個神經病,也就是錢有德給帶到這里,要秘密且完好無損的帶到這里,有什么問題嗎?”

陳到有些不情愿的道:“大人,他就是個瘋子,您這樣做是不是……”

“是不是多此一舉?”楊釗有些好笑的看著陳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有些扭捏的樣子,確實挺逗。

“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楊釗笑著道:“既然我等已經將鄭凱的兒子弄殘了,只能干脆連鄭凱一起搬到。一鞭子是打,兩鞭子是抽,仇恨已經結下,就不再有退路了。快去吧。”

陳到轉身而去,嘟囔著一個瘋子有什么用之類的去完成楊釗的命令了。

看著陳到遠去的身影,楊釗搖了搖頭,心道:披頭散發,舉止乖張,胡言亂語就是瘋子。要是這樣的話,歷史上有多少狂生要被關進青山,關到死?

且不理會前去辦事的陳到,楊釗從馬車之內取出筆墨紙硯,拿出一個折子,筆走龍蛇的寫了起了。

車夫小二做威武狀,守在一邊充當護法。小二是莫掌柜當年收的義子,隨了莫掌柜的姓,也沒有正經名字,連起來就是莫小二。不過楊釗為了省事,就叫小二。

一陣忙活,楊釗將奏章塞進信封,封上之后,將小二給拉到一邊,鄭重其事的道:“小二,少爺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兒交代給你。”

一聽十分重要四個字,以往只是打雜跑腿的莫小二激動直拍胸脯:“少爺,您放心,小的定當不負所托。”

楊釗將信封交給了小二,又拿出一塊腰牌道:“小二,這是一塊吏部的腰牌,你拿著可以進入吏部,快馬回京后,將這份奏章親手交給吏部尚書王維王大人,記住是親手。我此行安危就看你的了。”

這個責任太大了,莫小二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的抖個不停:“少爺,小的,小的能負擔這么重,重要的任務?要是,要是小的不成怎么辦?”

“我對你有信心。”楊釗微笑著道:“男兒生于世間當自強不息,勇猛拼搏。你也不想一輩子當小二是不是?”

莫小二可能是第一次被如此重用,激動的小臉發紅,神情嚴肅的猶如敢死隊一般:“少爺,您就瞧好吧。小的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說完,莫小二牽過旁邊的一匹馬,翻身騎上,向楊釗行了一禮,便策馬狂奔而去,可惜騎術不過關,東倒西歪的樣子很是不雅。

楊釗淡然一笑,莫小二很機靈,是個可造之材,比之劉小四要好上一些。

轉身進入馬車,楊釗對著一直照顧那個小孩子的王衡問道:“他怎么樣了?當初大夫如何說?”

王衡搖了搖頭,道:“回大人,還沒有醒過來。大夫說只是撞斷了兩根肋骨,修養一段時間便可無礙。頭部也有傷,不過明日應該能醒。”

楊釗點了點有道:“如此就好,現在我有些事讓你辦。”

一聽有事,王衡便嚴肅了起來,作為下級軍官,他最恨的就是這些事,想想自己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而自己的妻兒很有可能受到那些雜碎的欺辱,王衡就對于那孩子的傷感同身受,這也是當初他沒有阻止楊釗動那個縣令公子的原因。

“你去周圍的村鎮暗中察訪,裝作旅人投宿,言語之中要小心一些,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對縣令怨恨頗深,并且愿意同縣令當堂對質的人。”楊釗緩緩的說道:“找到以后不要聲張,然后回來報道。”

“大人這是想……”

楊釗一擺手道:“沒錯,這等縣令不拿,對不起黎民百姓。這一次本官要讓他見識見識什么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去吧。”

王衡抱拳為禮道:“還請大人放心。”便騎上一匹馬急行而去……

楊釗坐在車轅之上,看著以至黃昏的夕陽,緩緩落下,不由得自言自語道:“鄭凱父子,你們猖狂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當鄭凱知道自己的兒子被人給廢了之后,整個人好像喝了巖漿一般,呼吸都帶著火氣。瓷器不知道被他摔了多少。他就這么一個孩子,瘸腿這個詞,對于芳華正茂的兒子來說,似乎是一個沉重到無法承受的事實。

兩個可憐的家奴在重復重復再重復少爺是怎么受傷的問話之后,已經被打的只剩下小半條命,按照大唐律法,家奴的地位跟耕田用的牛差不多。只是不能隨意宰殺而已。

在陪伴了哭喊不停歇斯底里的兒子進兩個時辰以后,鄭凱才抽身出來。

而捕頭劉三,已經在客廳之中整整跪了兩個時辰。

大模大樣的鄭凱坐在主位上只問了一句話:“傷害本官兒子的人,到底是誰?”

只是一句話,劉三腦門上立刻冒出了許多汗滴,因為他不知道是誰干的。

看著劉三的頭越來越低,鄭凱的表情也越來越陰沉:“你告訴本官,本官還能指望你什么?”

劉三立馬回道:“大人,卑職趕到的時候已經這樣了,據當時的圍觀者說,傷害少爺的是一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年。有人說那個少年一拳就擊倒了馬匹,而少爺腿上的傷正是馬匹擠壓造成的。”

“只有這些?”鄭凱年近年近四十,正是一生中年富力強的時候,威勢自從當官以后便與日俱增。

“還有就是卑職在第一時間封鎖了城門。并且將縣內的客棧給過了一遍。只有老街客棧的掌柜的失蹤了。隨后依照客棧的花名冊推斷,那個少年應該叫莫小二。可惜伙計證明那只是一個下人的姓名。”

“下去。”鄭凱道:“把那兩個蠢材給本官帶上,我要你再次搜一遍,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兇手給我找出來。否則你也不用回來了。”

“是,卑職這就去辦……”

入夜沒多久,陳到便帶著錢有德來了,可憐的錢有德被陳到給捆成了粽子,就連嘴巴里也塞上了一團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陳到十分彪悍,像是抗麻袋一樣扛著一個人,就那么輕松寫意的走了回來。

楊釗坐在馬車不遠處的火堆旁,饒有興趣的看著可憐的錢有德時不時的掙扎兩下。那德行很像是上了岸的魚。

“回大人,卑職將錢有德帶到。”陳到將錢有德往地上一扔便抱拳說道。

楊釗擺了擺手:“坐下用些干糧吧。”

隨后走到錢有德的旁邊,伸手將其嘴巴里面的一團破布給拿掉。

楊釗似笑非笑的盯著錢有德。

可惜錢有德并未因突然被綁架有絲毫的反應,整個人像條大青蟲似的,在地上扭來扭去,嘴里嘟囔著一些沒有意義的音節,連正眼都沒有看過楊釗一眼。

對此楊釗沒有絲毫反應,只是拿著樹枝小心翼翼的撥弄著火堆,良久之后,楊釗才緩緩的道:“錢有德,我知道你沒有瘋。本官是禮部郎中正五品暗訪使,你在襄城官道上跪來往行人也有幾個月了。這就是一次機會,想不想把握,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說完楊釗靠在一棵樹上,假寐了起來。寂靜的夜晚,似乎只有火堆在噼里啪啦的燃燒著,滿天繁星眨呀眨……

卻不知維持著青蟲模樣的錢有德的心里,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楊釗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怎么明白他裝瘋的深意的。這一切都突如其來,讓他有一種不敢相信的感覺。如果楊釗是鄭凱或者鄭氏所派來的人,那么一旦露出破綻,他就會萬劫不復。

但如果不是呢?那將會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這是一場豪賭,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大問題。

看似已經睡著的楊釗,其實在暗中觀察著錢有德的反應,真瘋也好,假瘋也罷。錢有德的身上有著許多的謎團,而這些謎團一旦揭開,對于鄭凱來講就是致命的。所以無論如何,錢有德都是一個籌碼,一個能讓楊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籌碼。

良久之后,在篝火快要熄滅的當口,楊釗站了起來,望著錢有德,道:“你是否考慮好,跟本官談談了?”

錢有德不說話,繼續無規律的扭動著,嘴巴里嘟囔著一些無意義的音節。

楊釗笑了笑,才接著道:“那好,本官還是先說說你的破綻。”

伸出一根手指,楊釗道:“第一,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瘋子的眼神只會是混沌一片。而正常人特別是你這樣的聰明人,眼神中總會有著那么一絲清明,揮之不去隱藏不了。”

伸出第二根手指,楊釗接著道:“第二,人在受了莫大的刺激之后,確實可能發瘋。但發瘋之后,便不會再有膽怯的反應。雖然你盡力用扭動來隱藏你的顫抖。但可惜的是畏懼的情緒你隱藏不了。”

伸出第三根指頭,楊釗十分肯定的道:“第三,心智不堅或者沒有理智的人,不會在意自己在什么地方,而你在襄城官道一呆就是六個月,這樣做的原因就是襄城之內,有你放不下的人,或者物。否則一個毫無邏輯的瘋子,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好吧。”躺在地上的錢有德終于停了下來:“你到底是誰?”

楊釗樂了:“本官楊釗楊子午,官職你已經知道了。另外在告訴你一件事,就是今天中午,本官將縱馬傷人的鄭凱兒子給廢了一條腿。”

聞聽此話,錢有德眼睛一亮,坐了起來,然后亮出捆綁雙手的繩子,示意道:“可否解開?”

陳到睜大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他明明帶回一個瘋子,結果楊釗三言兩語之后,瘋子竟然變成了正常人。好吧,裝瘋的情節,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他不明白,楊釗為什么知道他是裝瘋的,而且能在那么短的時間之內找出破綻,并且撬開錢有德的嘴的?一時間,陳到佩服的五體投地。走過來將之解開以后,陳到繼續在旁邊聽著。

楊釗見錢有德已經張嘴,便開門見山道:“本官需要你手上的證據,只要有證據,本官就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讓鄭凱萬劫不復,即便是滎陽鄭氏出手都不會有翻盤的機會……”

錢有德一副銀牙咬碎的樣子道:“好,我同你合作。無論如何,我都要看著鄭凱一家死無全尸。”

有著弄殘人家兒子的仇恨墊底,錢有德不相信鄭凱會找一個五品下的禮部郎中來陷害自己。這陣勢太大,他錢有德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臉。

至于致殘的事,隨便打聽一下就能知道,楊釗根本沒有說謊的必要。

錢有德在相信了楊釗之后,便緩緩開口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在開元十五年時,錢有德鄉試得中,但后來卻始終過不了會試那道坎,于是心灰意冷之下,回到襄城,花錢拉關系走后門買了一個主簿的頭銜。

他很聰明,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緊縣令的大腿,事事必先,將縣令伺候的舒舒服服。慢慢的被縣令鄭凱引以為心腹。

成為心腹之后,一些鄭凱原先見不得人的交易都一一展現在了他的面前。熟知人心難測的錢有德留了個心眼,暗中見鄭凱官商交易,收受賄賂等等的事情,統統做了一個備份,以防止那天鄭凱會一腳將他踹開。

留一個后手,本就是官場某些人的通病。但可惜的是,錢有德忘了鄭凱是什么身份,滎陽鄭氏沒有一個善茬兒。

說起鄭凱,他本是鄭氏的直系子弟,被放倒一個小地方當縣令,心中自然不爽,因此為人做事本就猖狂不已暴戾非常。殊不知就是因為他的這個德行,而被鄭氏當權者給變相發配到這個地方。

錢有德積累到厚厚一本的備份之后,覺得自己手里的資本厚了,因此不知死活的想要參與利益分配。不想只是一條狗似的,任由鄭凱使喚。兩人的矛盾由此而來。

再后來因為兩人的兒子在青樓爭風吃醋,鄭凱的兒子失手將錢有德的兒子給打傷。心中不忿的錢有德本打算忍讓。但是漸漸感到錢有德已經不聽話,鄭凱很想就此機會換一條聽話的狗。

這樣的行為落到了錢有德的眼里,更加堅信鄭凱刻薄寡恩,心冷之下。錢有德想要利用手中的證據換取部分錢財,然后抽身而去。

卻不想鄭凱也留了一個后手,暗中買通了一位狠角色,上演了一出殺人狂魔現身襄城的戲。一家的人都在人家手里,錢有德被逼之下,無奈交出了手里的備份。

可惜這樣的舉動并沒有得到饒恕,反而激發了鄭凱內心的暴戾,一條狗竟然想反噬其主,那還了得?

于是當天,錢有德一家便被所謂的殺人狂魔屠的一干二凈,然后鄭凱背信棄義之下,充當正義的使者,再將殺人狂魔就地正法。一出戲落幕以后,錢有德也不負眾望的瘋了。

自以為掌握全局的鄭凱,并沒有給錢有德一個痛快,而是想利用錢有德的瘋,殺雞儆猴,嚇嚇那些蠢蠢欲動的原襄城各方勢力。反正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威脅他的證據了。

在錢有德斷斷續續的將這個故事給說完以后,楊釗便了解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看著錢有德略帶猙獰的面容,楊釗并沒有就此發表什么議論。而是輕飄飄的問了一句:“錢有德,你是聰明人,既然想道留一個備份的案底,那么按照你的聰明就不可能會只留一個,不知本官說的可對?”

錢有德點了點頭道:“是有兩份,一份藏在家中,交了出去。另一份在……”

“大人。”離去不久的王衡帶著三個人出現在了楊釗的面前,當先的是一個顫巍巍的老翁,仿佛隨時可以故去一般,后面是兩個四十多歲的漢子。

“卑職幸不辱命,找到了這三位。”王衡轉身介紹道:“大人,這位是吳老漢,他愿意作證。后面兩位的情形也差不多。”

楊釗點了點頭,招呼三人坐下。三人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見過最大的官兒,不過是鄭凱那個縣令,如今突然出現一個正五品下的吏部郎中,雖然有望替他們伸冤,但依舊緊張不已,但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位上官看起來年齡太小了。

三人自從見了楊釗之后,腰就沒有直起來過。

許是看出了三人恭敬之中的疑慮,楊釗當先開口道:“本官乃是三元及第新科狀元,永樂楊釗楊子午,不知三位如何稱呼?”

一聽是新科狀元,吳老漢三人的腰彎的更低了,在他們看來,能當狀元的,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這次他們終于有望伸冤了。

吳老漢暗中默念了楊釗二字幾遍之后,忽然見了鬼似的指著楊釗:“你,你是當年的永樂神童,楊家大郎?”

楊釗搞不清楚這老頭怎么了,一驚一乍的。只好無奈的道:“楊家大郎是沒錯,至于永樂神童,這個……我好像業已成年了。”

“恩人吶。”吳老漢激動的直哆嗦,趴在地上做五體投地狀:“當年如若不是大郎,我一家七口都會死于大旱之中。就連老漢這條命,是因為大郎當年的水車,才活到了今天……”

一個老頭竟然給自己行如此大禮,楊釗嚇著了,常言長著拜而折壽,這老頭的年齡怎么看都有六十,讓這樣的人拜自己,楊釗覺得自己的小命危險了。

上前一把將老頭給扶了起來,楊釗道:“老丈莫要如此。楊釗添為吏部郎中,此次與為民除去這襄城一大害,還望老丈助我。”

“老漢的這條命,今天就交給大郎了……”吳老漢拍著胸脯道。

隨后楊釗大致上了解了三人到底有什么冤情等等的,不知不覺間天色便已經亮了起來。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眼見情況了解的差不多,楊釗擺手將陳到給叫道身邊,然后如此這般一番,陳到便很速度的辦事了。而王衡則負責去周圍的村鎮去散播謠言,就說吏部的五品暗訪使意欲為民伸冤,百姓可以有仇報仇了等等。

然后楊釗一身官府,開始緩緩的向著城門走去,身后跟著錢有德和吳老漢等等私人,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造勢。

隨著楊釗慢步走過,身后的人越聚越多,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就這樣直接殺向了襄城的城門口……

楊釗居于最前,一身五品淺紅官袍,前后飾雁銜儀委的紋飾,威武不凡的邁著八字步。一步一個腳印的前行著。

身后是一群百姓,穿什么的都有,但基本都是麻布。這些百姓無不肅穆的走在楊釗身后,并且遠離三個身位,以示對于楊釗的尊重。

當知道要為他們伸冤,除去那個橫征暴斂的縣令的人,就是當年做出水車的楊家大郎,就算是跟縣令沒有過節的人,都會來幫個人場。時隔八年之久,都畿道這個當年受災最嚴重的地區,還到處都是大郎井或神童井。

老百姓雖然知識不多,但是卻有感恩的心。

一群人浩浩蕩蕩,莊嚴且有序的向著襄城城門而去。一路上沒有人說話,有的只是步履之聲。

守城門的衛卒,差點沒有被這種陣勢給嚇昏過去。但職責在身,卻不敢有甚子過激的行動。

楊釗來到城下,只一句:“打開城門。”

衛卒的首領城門衛本來還想跟楊釗打上幾句哈哈,然后派人去通知縣令,讓他做主。可惜的是一看到城下老百姓那吃人的眼神,以及楊釗官服的顏色,立馬軟了下來。

城門在百姓們的注視之下,緩緩打開。楊釗當先前行,走了進去。隨后百姓們,也跟了進去。平時這些衛卒都趾高氣昂,但這時卻硬生生的掉了個兒。

楊釗帶著人們,穿街過巷,直接走到縣衙門口。楊釗稍微一示意,吳老漢便邁步上前,抓起衙門口的鼓錘,拼了老命的棒棒敲擊了起來。

渾厚的鼓聲,立時傳播開去,而楊釗同鄭凱的斗爭也隨著鼓聲而拉開了序幕。

縣令鄭凱這個時候正在后院照顧著他那斷腿的兒子,聞道有人擊鼓鳴冤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前去斷案,而是想著怎么懲罰敲鼓的人。

隨著鼓聲,一個衙役甲懶洋洋的喊了一嗓子:“何人擊鼓鳴冤?大人有事,鳴冤之人延后再來。”說完便想走回去。可是抬眼一看,傻了,整整好幾百個人將縣衙大門之前圍的密不透風。

更可怕的是,還有一個穿著五品官服的人,正在瞪著眼睛看他。

衙役的冷汗刷的下來了,那德行要多謙卑,有多謙卑的湊了過來:“這,這位,大大人,不知您有何貴干?”

楊釗臉上帶著冷笑,一把抓起衙役的衣服,往死了嚇唬道:“本官為吏部郎中,御賜都畿道暗訪使,有臨機節制五品之下官員的權力,說說,你是幾品?”

幾品?衙役甲委屈的想到:我就是一個打雜的,平時負責維持治安,屁的品級都沒有。要是眼前的大大人隨便按個不敬上官的罪名,他的下輩子就只能在嶺南以南的地區過了。

想到這里,衙役甲的臉上,露出了如喪考妣的表情,仿佛做了天大的惡事:“大人吶,小的無疑冒犯你的虎威,就求求您將小的當個屁放了吧。小的上有老……”

“閉嘴。”楊釗眼睛一瞪,就想抽人,一個衙役竟然被自己一個半大小子給嚇哭了,這都是哪跟哪?

果然,衙役立馬閉上了嘴巴,只不過被嚇的發抖,卻怎么也停不了。

“現在,傳我的命令,立刻召集所有衙役,老爺我要借著襄城縣衙,審一審案。”說著楊釗指了指身后的人群道:“現在你們被本官臨時借調,如果你們在百姓面前丟了本官的臉,本官不介意將你們全部丟往嶺南。明白?”

沒有得到命令,衙役甲不敢張嘴,只是飛快的點頭,恨不得把肩膀上的腦袋給晃悠下來才算完。

楊釗很滿意衙役的表現,點了點頭道:“現在你可以說話了。”

“是,大人,小的這就按照您的吩咐去辦……”說完一溜煙的召集人手去了。除了被鄭凱派出去的人,加上衙門大大小小的留守人員,那個衙役甲硬生生的湊出了十六個人,并且在一刻鐘的時間內,準備好了要審案用的公堂,和相應禮儀。

一邊八個衙差手持風火雙色大棍,一聲威武,這公堂便設好了。

楊釗穩穩的坐在堂前,撇了撇嘴,包青天看多了,對于這樣的場面太熟悉。抓起驚堂木,啪的一聲道:“帶原告吳老漢上堂。”

一個衙役應聲而出,走了出去,不大會吳老漢便被帶到:“請大老爺為小老兒做主,這是小老兒的狀紙。”

楊釗拿起了自己昨夜代寫的狀紙,裝模桌樣的看了起來。

只聽見吳老漢跪倒了地上,哭訴道:“開元十六年春二月十三那天,縣令鄭凱令手下家奴強搶民女,小老兒的兒子上去理論了兩句,便被打死,請大老爺為小老兒主持公道。”

楊釗手中驚堂木又是啪的一下:“襄城縣縣令鄭凱何在?左右,于本官將之緝拿而來。”

緝拿?衙差們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動步,萬一搬不倒縣令,出面拿他的人會第一個被他收拾掉。這事兒關乎身家性命,不得不謹慎。

“怎么?都不敢動?”楊釗斜著眼睛,瞄向一幫子“威武”的衙差道:“一個縣令讓你們這般懼怕,本官這個比縣令高了整整四級的官兒,你們就不怕是吧?”

再次環視一周,只見那些衙役們都恨不得把腦袋給放倒腳面上去。

“那好。既然爾等沒有這個勇氣。”楊釗屈腰前伸,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本官就給你們這個勇氣,點到誰,誰如果想在嶺南待一輩子的話,可以說不。爾等可聽明白?”

“是,大人。小的們明白。”十六人一起回答的聲音,如同小孩子一般,有氣無力,個個縮著脖子,生怕楊釗發現他們。

“如此……就你了。”楊釗伸手指向他遇見的第一個差役甲,道:“你去,無論你想什么辦法,把鄭凱給本官帶過來。”

差役甲快哭了,兩只老虎打架,他一個小綿羊被夾在中間,左不是右不是,誰都惹不起。他很后悔,剛才有人擊鼓,為何自己非出去看看?要是不去該多好?

不想去嶺南養老,他只好無奈的走了出去,直接來到縣衙的后院,站在門口,很小心的道:“大人,有人鳴冤,您看是不是?”

隨即里面只傳出的,只有一個字:“滾。”

衙役甲很傷心,但是有著上官的嚴令,他有不敢違背,只好道:“大人,京中來了一位吏部郎中,五品,正在縣衙大堂審案,您看是不是?”

鄭凱看著躺在床上了無生趣的兒子,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而那個衙役不但沒有走,反而一遍又一遍的廢話。五品的吏部郎中,官很大嗎?對上滎陽鄭氏,照樣什么都不是。

因此鄭凱的聲音鄒然變冷,還是一個字:“滾。”

衙役甲更傷心了,誰都不拿他當回事,一個要把他發配充軍,一個對他只有滾這個字。難道咱天生就只是小人物的命?

“大人,這很緊急……”

“閉嘴。”鄭凱輕輕撫摸過兒子的發髻,見那個衙役甲不但沒有走,竟然還啰嗦個沒完。轉過身來勃然大怒,用接近咆哮的聲音對著門,道:“你活膩歪了是不是?”

衙役甲奇怪了,要說平時,鄭凱只要一個陰沉點的眼神就能讓他哆嗦上半天。可是這會兒面對著鄭凱不假辭色的呵斥,他竟然不怕了。如同萬年老痿哥雄起一般,硬生生的挺了起來。

不拿老子當回事是吧?衙役甲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鄭凱你個王八蛋,那位大人要審的就是你,忤逆上官,你有膽子就縮在這里試試!?”

說完衙役甲,腦袋一低,轉身就跑,那速度簡直是肉眼難辨。一溜煙的沒影了。

鄭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低賤的,無能的,可以隨便使喚的,衙役!竟然敢罵自己?這他母親的,都想翻天是不是?

隨即反應過來,鄭凱腦門上青筋亂蹦,綁的一聲打開門,猶如毒蛇般陰狠的眼神四處掃視,想找出是誰這么狂,敢罵自己?但可惜的是,他什么也沒有看到。

躲在院墻旁邊,露出兩只眼睛的衙役甲一看鄭凱露頭,心道,這激將法果然有門兒。得,再接再厲吧:“鄭凱,你跟龜兒子欺男霸女橫征暴斂,現在吏部上官要收拾你,你就軟了?”

找死,這是純粹的找死。鄭凱怒了,兩只眼睛開始噴火,咬牙切齒的道:“好好好,好膽。本官這就去見你那所謂的上官,另外記住,別讓本官抓住你,否則等著你的將是碎…尸…萬…段!”

完成了使命,衙役甲哆嗦的走路都不知道先邁哪一條腿:這回玩大發了,還是趕緊逃跑吧,但是轉念一想,有著上官撐腰呢,怕他個錘子。

衙役甲昂頭邁步,還真有那么一回事的走回了大堂,抱拳道:“回大人,鄭凱不時就到。”說完很有范兒似的站到了原來的位置。心里卻在琢磨著,等會逃跑是從東門直接上紫云山呢,還是從西門官道上策馬狂奔好呢?

楊釗坐在大堂之上,威嚴肅穆的道:“今日本官秉公提審縣令鄭凱。望躺下各位鼎力相助,為這襄城除此大害,若是誰消極怠工,本官自會讓他后悔。都明白?”

楊釗的話音落下,鄭凱便視威嚴明堂如若無物一般,施施然的走了進來,傲慢的抱拳為禮道:“上差倒是好煞氣,好威嚴吶……”

“鄭大人倒是好官威。”楊釗斜漂了一眼,道:“不過今日有下成鄉吳老漢狀告你鄭凱欺男霸女縱奴行兇,傷害其子,你可認罪?”

“本官無罪。”鄭凱很昂首挺胸,緩步走到吳老漢身邊道:“無知蠢夫,巧言令色誣告上官,罪在反坐,理當全家充軍嶺南。望大人明鑒。”

“鄭凱!”楊釗一拍驚堂木:“此案如何審理,自有本官做主,你如此驕橫,將本官置于何地?”

“還請大人息怒。”鄭凱皮笑肉不笑的道:“此等蠢夫,怎可勞動大人親審,有卑職在此即可。”

吳老漢聞此,刷的一下跳將起來:“鄭凱,你這個禽獸,你還我兒命來。”撲上去就想和鄭凱拼命。

鄭凱讓過,轉身惡狠狠的盯著吳老漢,大喝一聲:“來啊,將這個誣告上官,不知死活的蠢夫給本官亂棍打出。”

幾個手持風火大棍,站于末尾的衙役,聞言便走了出來,長期在鄭凱的欺壓之下,他們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楊釗坐在大案之后,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里往外擠:“我…看…誰…敢!”

幾個剛站出來的衙役,立刻麻了爪子,貌似上邊的那位大人更惹不起。

“大人。”鄭凱抱拳,一臉微笑的暗示道:“您莫要忘了卑職乃是滎陽鄭氏族人,名門之后,怎么會做下那等作奸犯科之事。這般不知所謂的蠢夫,理當亂棍打出才是。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哦?”楊釗緊緊的瞪著鄭凱的眼睛道:“你是滎陽鄭氏族人,名門之后,那又如何?”

“如何?”鄭凱撇了楊釗一眼:“大人年歲尚輕,能做到五品當屬不易,如若那天大人跌落青云,卑職倒想問一句,那樣如何?”

隨著鄭凱的聲音落下,堂外突然竄出一個人,劉三幾步走到鄭凱身邊,附耳說道:“大人,卑職已經查清楚了,正是這個五品官兒傷的少爺。”

鄭凱失聲道:“什么……”

隨即怒指楊釗道:“你這個奸人,先是鬧市行兇,傷人致殘,如今又冒充五品吏部郎中,來啊,給本官將這個冒牌貨拿下。”

聞言,劉三抽出腰刀,大喝一聲:“冒充上官,罪在不赦。眾位兒郎,隨我殺了這狂徒。”

吼完,便拖刀沖了上來。

楊釗大喝一聲:“千牛衛王衡何在?將如此狂徒給本官就地正法。”

早早已經回來的王衡此時正站在門口,聞言沖了進來。腰間橫刀飛快濺起道道寒光,夾雜著氣吞山河的氣勢,怒劈劉三。

劉三也有著兩把刷子,躲閃不及之間,揮刀橫檔,兩人交錯而過。

王衡滑步,轉身,橫斬,一氣呵成。回頭就是一刀。

可憐的劉三連反應都沒有,便被一刀砍在了后頸,王衡最恨的就是這種為虎作倀的角色。

因此,轉身雙手握刀,用力一抽,劉三一顆大好的腦袋便直直的飛了起來。致死劉三都沒有明白,為何對手能那么快的……

一顆大好的頭顱就這樣翻飛一陣,滾到了鄭凱的腳下。鮮血飛濺三尺,鄭凱被嚇著了,一幫子衙役被嚇著了,就連外面觀審的一幫子百姓也嚇著了。

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個無頭尸體緩緩的倒了下來,血腥味無孔不入的彌漫在縣衙大堂,一大灘血在堂中是那么的鮮艷,那么的刺眼。

楊釗忽然覺得十分惡心,一條人命竟然那么脆弱,而且是自己親口所下的令。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早就沒有了退路,也不充許他再退了。

“爾等可看清楚了。”楊釗強忍著惡心的感覺道:“莫要以為本官就是在和爾等說笑。”隨便指著兩個衙役道:“你們兩個把這個尸體拖出去。”

下面的人傻傻的看著,鄭凱一臉蒼白,他唯一憑借就是滎陽鄭氏的名頭,如果這個不好使,那就一切玩完。

啪,一聲驚堂木如同拍在所有人的心里一樣,露出了驚訝,難以置信等等表情的人們終于恢復正常。同時這些人看向楊釗的眼神也發生了某些變化。

“還有誰,敢再造次?”楊釗犀利的眼神,逐一在衙役,百姓等等人的臉上掃過。

沒有敢再吭一聲,因為剛剛叫的最響的劉三,這個時候已經踏上了黃泉路,誰也不想步入他的后塵。

一朝立威,所有人噤若寒蟬。

對于眾人的畏懼,楊釗不置可否,如果因為對壞人狠,而被好人嫉恨,并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兒。

“鄭凱。”楊釗大聲道:“關于吳老漢狀告你欺男霸女,傷人性命的事,你可認罪?”

“卑職無罪。”鄭凱見識過楊釗的手段以后,還是梗著脖子死不承認:“吳老漢狀告卑職,請他出示證據。”

錢有德擠出人群,道:“請大人為我做主,開元十七年二月初,鄭凱連同強人殺我一家十二口,望大人主持公道。”

隨后,一個中年人也走了進來跪下:“大人,鄭凱橫征暴斂,加稅三百錢,我等苦不堪言吶……”

“大人,女家那可憐的女兒就是被鄭凱這個畜生給侮辱的……”

“大人,鄭凱搶去了我家的主田……”

鄭凱臉色由青轉白,這些人爆出一項罪名,他的腦袋上就加上一把刀。

“爾等冤情,本官將一一受理,今日本官定當還爾等一個公道。”楊釗面向鄭凱道:“常言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你鄭凱還有何話說?”

隨著楊釗聲音的落下,陳到已經回來了,手里拿著一本線裝賬本,回大人,卑職幸不辱命,將證據帶到。

楊釗示意呈上來以后,翻看了起來,其中一樁樁一件件,羅列的一清二楚。

將賬本往桌子上一甩:“鄭凱,僅憑這本帳,你就死十次也不為過。你貪贓枉法,巧取豪奪,縱子行兇,欺壓良善,擅自加賦,哪一件不能斬你?哪一件又是冤枉了你?”

說著楊釗抄起一根令箭:“陳到,本官命你速降鄭凱的兒子抓捕歸案。今天本官要讓這對兇殘頑劣的父子瞧瞧,什么叫做王法。”

陳到接過令箭,二話沒說,轉身走出了大堂。

不大會陳到便一只手拎著鄭凱的兒子回來了。

鄭凱的兒子,一雙眼睛中透著徹骨的仇恨,死死的盯著楊釗,就是楊釗將他給打殘的,一個風華正茂的年紀失去一條腿,那將是多么令人絕望的一件事。

然而僅僅這樣還不夠,楊釗竟然趕盡殺絕,把他們往死胡同里趕。平時鄭氏的名頭無往而不利,但偏偏在楊釗這個不怕虎的初生牛犢面前失去了作用。

“你認識本官就好。”楊釗絲毫沒有在意鄭凱,以及他兒子的恨意。只是淡淡的道:“鄭凱,你,以及你兒子的所作所為本官都有證據。關于這一點,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

“哼。今天載到了你的手里,我們父子沒有什么好說的。”鄭凱一臉獰笑的道:“但是滎陽鄭氏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希望他日風水輪流轉的時候,你不會后悔。”

楊釗淡淡的道:“說那些沒用的救不了你們。現在又兩條路。一,要么你們痛痛快快的認罪。本官省事,你們也省事。二,你們可以硬撐著死不認罪。不過本官不介意用你們牢獄中的刑罰給你們過一遍。現在,你們的選擇是?”

“本官不認罪。”鄭凱依舊不知死活的道:“楊家小子,本官是開元十三年同進士出身。按律即便是大理寺,在沒有圣旨的情況下也不能對本官用刑。”

“很好。”楊釗笑的很陰險:“本官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來人,摘取鄭凱的烏紗,扒去他的官服。本官代天巡狩,有節制五品以下的權力。”

說完,兩個衙役這會兒不怕鄭凱了,上來三下五去二的將鄭凱的的官服扒去,只留下身穿褻衣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

“你是同進士出身,不能對你用刑。這本官知道。”楊釗語氣一頓道:“你的那個殘廢兒子總不是吧?鄭凱,你覺得對他用刑,會怎么樣?”

“楊子午,你欺人太甚。”鄭凱一張老臉跟紫菜醬似的:“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楊釗走下堂來,慢慢的來到鄭凱的身邊道:“沒有好處,但還是要做。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事你比我明白。”

隨即裝過身來,將寫好罪狀的文書,拿到了鄭凱的身邊:“畫押!”

鄭凱顫抖的拿起筆,欺壓威逼別人的時候,他是那樣的意氣風發,可是這一刻他絕望了。為了保住他兒子,他只有簽字畫押。

收起認罪書,楊釗那次拿起令箭,道:“將這二人壓入大牢,以待上報吏部刑部,秋后斬首。”

聽到楊釗這么判,鄭凱多少松了一口氣,只要有時間就好辦。滎陽鄭氏自然有辦法保住二人的性命。然后隨之而來的報復,將會把楊釗撕的粉碎。

但是楊釗,真的就這樣等到秋后嗎?自然不會,睜開這種心腸毒辣的人,只有比他更毒才成。

感受著即將到來的秋天,楊釗已經盤算好讓鄭凱父子再也翻不了身的辦法……

縣令鄭凱被新到的五品都畿道暗訪使給抓住了,而且下了大獄,準備秋后問斬的事情一瞬間傳遍的襄城的各個角落。

所有人都拍手稱慶,仿佛過年一般,襄城沸騰了。吳老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呼老天顯靈,楊釗的名字再一次被襄城人傳誦了起來。

但是關在牢里的鄭凱卻成了楊釗心頭的一患,一旦滎陽鄭氏的反應過來,那么事情就難說了,他們有足夠的權力將鄭凱發到大理寺重審,到時候各方利益牽扯之下,他這么一個小小的五品下的吏部郎中說出的話,就會像是蚊子哼哼一般,沒人會當回事。甚至原定于秋后問斬的日子,鄭凱父子會再度得意洋洋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下殺手,但可惜的是大唐律明文規定,處決任何一位有品級的朝廷命官,無論一品,還是九品,都必須有朝廷閣部的正式行文,否則擅殺官吏,形同造反。

但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也不盡然。

案件結束以后,楊釗據表上呈,將所有事情再一次詳細的寫在奏章之上。利用專情奏報之權,呈到老男人李隆基的案頭。

然后楊釗要做的事,就是刺激鄭凱。

縣衙大牢。

“鄭凱,可想過你也會有牢獄之災的一天?”楊釗擺明看笑話的姿態道:“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況嗎?”

鄭凱低著頭,看著躺在草席上不言不動的兒子,對于楊釗的話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

“算了,我還是給你說說吧。”楊釗繼續刺激他:“整個襄城,從南到北,八鄉十七村,無不拍手稱慶。他們在歡呼,在雀躍,僅僅是因為你這個縣令的倒臺,僅僅是因為你這個混蛋遭到了報應。”

鄭凱繼續無言,楊釗說這些無非是想刺激他,最好能刺激到他自己抹脖子上吊才好。當然抹脖子用刀,上吊用的繩子,楊釗絕對會高高興興的送過來。

“做人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楊釗笑著道:“要是我,我早就無顏茍活于人世了。怎么樣?鄭大人您要不要考慮一下自我了斷?毒藥,刀劍,白綾,本官全部免費贈送,且提供最好的售后服務。要不您就考慮考慮?”

鄭凱還是不說話,視楊釗如同無物。這個時候跟楊釗在嘴上爭個輸贏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鄭凱沉默,他在等,等身后的鄭氏反應過來。那樣他才有翻身一搏的本錢,才有將楊釗踩在腳下的可能。

也許看出了鄭凱的打算,楊釗笑了。

“如果你是想等滎陽鄭氏出力救你的話。”楊釗搖了搖頭道:“就別想了。因為到這個份上不是你死就是本官亡。所以……”

“所以你想秘密處決于我?”鄭凱表面平靜,但是眼中的仇恨卻有若實質:“你若是殺了我,怎么跟朝廷交代?”

“人死了,我想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楊釗順著話頭道:“難道你認為我會放你出去,讓你糾結同黨,然后把我往死里整?”

“哼。傷害我兒子,讓我失去方寸,然后買通我曾經的主簿,收集證據。”鄭凱臉上露出了濃濃的諷刺,道:“再利用百姓愚昧盲從,然后全力一擊。楊子午,你倒是好算計,對付我可謂是不擇手段。如今又用激將法,極盡恐嚇,你真以為我會再上你的當,讓你找到機會殺我嗎?”

楊釗一聲嘆息道:“是我高看你鄭凱了。都已經不死不休了,談何極盡恐嚇?殺了你這個鄭氏的敗類,滎陽鄭氏不一定追究,但是不殺,鄭氏則一定會追究。沒有幾十歲,難道你還沒有幾十斤嗎?”

鄭凱心頭一驚,他原本認為楊釗沒有膽子殺他,可是如今卻難說了。思緒及此,鄭凱不由得開始審視他所謂的拖字訣計劃是否可行了。

“那你來這里極盡恐嚇嘲諷是什么意思?”鄭凱怒目圓睜的瞪著楊釗,下意思的問道。

“沒意思。就是想給你個通知。”楊釗施施然的看著魚兒咬鉤:“讓你好好珍惜你僅有的幾天日子。僅此而已。”

出了縣衙大牢,一直跟在楊釗身后的王衡不由得問道:“大人,你意欲私自處決鄭凱嗎?”

楊釗搖了搖頭道:“不是。只是想唬著他狗急跳墻,他可以方寸不亂的拖下去,但是本官卻不行。另外就算本官想亂動私刑,你跟陳到怕是也不會同意吧?”

“大人。”王衡辯解道:

張了張嘴,王衡卻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畢竟才跟了楊釗不久,他對于楊釗的忠誠遠沒有達到可以違背朝廷律法的程度。

“這是王法。對吧?”楊釗一副就知道你要這么說的樣子道:“本官不能違背朝廷律法,但是卻可以鉆律法的空子。否則一旦鄭凱脫困,不但是本官有難,你和陳到也會被殃及。”

“大人厚愛,卑職感激不盡……”聽到楊釗竟然為自己如此殫精竭慮,王衡很感動,但隨即又有些疑問的道:“鄭凱本事牢獄之身,他又如何會狗急跳墻?”

楊釗樂了,王衡一身武藝很好,但心眼卻不多。

“王衡,你莫不是認為在襄城經營多年的鄭凱。就只有我們所見到的那點勢力吧?”

“難道說鄭凱在暗中還有力量沒有浮出水面?”王衡有些驚訝了。

楊釗道:“那些在暗中的力量才是最為讓人頭疼的。王衡雖然倒了,但是他暗中培植的一些勢力并沒有垮臺。我等一旦離開襄城,那些暗中的力量照樣可以禍害百姓。而這才是本官真正擔心的。只有將之連根拔起,才算是為襄城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大人的意思……”王衡驚訝的道:“是想逼鄭凱將之召集起來,然后一網打盡?”

“是啊。”楊釗望著遠處熙熙攘攘的大街,道:“縣衙牢獄就是個蜂窩,鄭凱想要傳出信息太容易了。只有讓他把人主動召集起來,我等才好一戰定襄城……”

襄城是個大縣,酒樓客棧青樓賭場無所不有。

而襄城人都知道,所有的青樓的地下賭場都掌握在一個人的手里。而這個人就是同鄭凱相交莫逆的五爺。

五爺原名鄭五,是附近一帶有名的青皮。有一次機緣巧合,巴結上了剛剛上任的鄭凱。從此以后他作為鄭凱最為忠心最乖巧的狗腿子而橫行鄉里。

如果要評選出襄城人最為痛恨的角色,鄭五絕對是首屈一指。隨著鄭凱倒臺,最為寢食不安的就是鄭五。他不想失去到手的富貴,更不想回道那種人憎鬼厭的青皮生活。

但是他沒有膽子動楊釗,劉三的那顆腦袋在空中翻飛的場景,一直回蕩在他的夢里。于是鄭五嘗試買通楊釗,但可惜的是他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

走投無路的鄭五只好將主意打到已經深陷牢獄的鄭凱身上。如果鄭凱能逃脫這一時之呃,那么襄城無疑還是他鄭五的天下。

劫獄這個詞兒,不斷的在鄭五的腦海里轉來轉去。只是這么做,無論成與不成,最后的結果都形同造反。除非將楊釗連同他的兩個衛士全部解決。是干還是不干,這是個大問題。

對于沒有什么能耐,也沒有什么根基的鄭五來說,做出決定無疑很艱難。本來這個想法也就僅僅是一個想法而已,因為他鄭五沒有那樣的膽子。

但是來自獄中的一封信,卻讓鄭五打定了主意。在信上,鄭凱言明了他身后滎陽鄭氏的力量,以及楊釗死后的等等好處,并且慷慨許下很多諾言。

于是咬牙切齒搖頭晃腦抽瘋似的,鄭五最終決定搏一把。誰要從他的手里破壞者大好局面,誰就是他的敵人。就算是吏部大員也不例外。

又是一天月黑風高之時,鄭五帶著許多絕對心腹級別的打手,開始了他的行動。

而這個時候,楊釗卻來到了大牢。開口就一句話:“將鄭凱帶走。”

于是心虛不已的鄭凱就被陳到提著小雞仔似的提出了大牢,然后跟著楊釗一起坐在了縣衙一側,靠近大牢的外面。

楊釗面無表情的給鄭凱道了一杯酒,然后便默坐靜待。

鄭凱看了看桌子上酒,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楊釗。臉上帶著一股嘲諷的笑意:“楊子午,你最終還是忍不住要動手了,讓我猜猜,這杯酒中有砒霜?還是有千機?”

楊釗端起酒杯道:“這杯酒里什么都沒有。你以為你的計劃天衣無縫,但可惜你終究只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小人而已。”

說完楊釗那那杯酒一飲而盡,淡淡的道:“讓你來只不過是讓你欣賞一出好戲罷了。這么說你可明白?”

“哼,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鄭凱雖然披頭散發,但始終想要保住最后一點威嚴,道:“莫要故弄玄虛,那沒有意思。”

“不,你看,有意思的來了。”隨著楊釗的手指,打開的大門處,突然人影閃動,一個個都是身穿蒙面黑衣,手持單刀的兇徒,快速的向著大牢撲來,行動快速而了無聲息。在漆黑的夜晚猶若鬼魅。

須彌之間,這樣的一群人已經來到楊釗的面前。領頭的鄭五手持單刀,指向楊釗,道:“你這個狗官顛倒黑白,陷害鄭大人,今日我等江湖好漢就要為民除害。”

“江湖好漢?哇哈哈哈……”楊釗樂不可支的指著鄭五道:“就你鄭五也算是江湖好漢?兩家青樓,四家地下賭場,多少民脂民膏被你榨的一干二凈?”

隨即楊釗轉過頭來對鄭凱問道:“這活寶你那兒找來的?這么會逗樂?”

鄭凱無語的望著鄭五,你殺進來就殺進來吧,那么多廢話干嗎?抽刀子剁完人,你好我也好,何必沒完沒了的呢?

陳到眼見鄭五慢慢逼近,大吼一聲:“保護大人。”

一排大概有進三十個衙役,全部手持單刀,從屋內竄了出來,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將楊釗和那群人隔開。發出噼里啪啦燃燒聲的火把,將周圍照的有如白晝。

眼見這個場面,鄭凱跳將起來道:“楊子午,你,你竟然……!!”

“竟然如何?”楊釗笑著道:“縣令大人,你真以為三更時分,那個潛進縣衙大牢之人,所有獄卒都發現不了?或者你認為你的計劃天衣無縫?”

說著楊釗施施然的拿起酒壺,倒了杯酒,然后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道:“自從將你打入牢獄之中的那天,本官就開始布局。你鄭凱一日不死,暗中的勢力一日不除,本官就一日不安。”

“為了將這些人給引出來,本官可謂費盡了心思。”楊釗掰著指頭,無視于劍拔弩張的氣氛,道:“先是言語威脅,讓你以為小命不保。然后放任你將消息傳出去,讓你將這些人集合起來,通過跟蹤替你傳遞消息之人,本官可以輕松掌握這些人的動向。哦,對了,提個問題,兩天前,你準備寫信給鄭五的時候,難道你就沒有奇怪過為何大牢之中還配有筆墨紙硯嗎?”

“原來如此。楊子午,沒想到我一開始就落入了你的算計之中。”鄭凱咬牙切齒的道:“可惜你智者千慮,卻始終沒有想到一點。”

“哦?”楊釗微笑道:“不知你指的是哪一點?”

“你準備的再好又如何?你只有不到三十個衙役。而我有五六十人,這一點你想到沒有?”鄭凱得意洋洋的站了起來,走到鄭五的身邊。而楊釗竟然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

楊釗搖了搖頭,道:“你不只是五六十人。而是更多,既然話已經攤開了說,你為何不招呼他們一起出來?”

隨即鄭五一聲唿哨,從不遠處又涌進五六十人,三十來個衙役,在百多人面前顯得是那么稀少。

“楊子午,要怪,就怪你把事情做的太絕。”鄭凱仿佛恢復了縣令的威嚴,大喝一聲:動手。

百多人高舉手中的兵器,凌亂而又勢不可擋的沖了過來,目標直指楊釗。

陳到和王衡二人,手舞唐刀,穩穩的站在了楊釗的前方,戰事似乎一觸即發……

眼見如此,楊釗大喝道:“爾等是不是真的打算殺官造反?”

鄭五聞聽此言,心頭有些猶豫了,現如今天下太平,真要造反的話,絕對會滿門抄斬死無全尸。雖然他一門就他一個,但是造反這個詞兒的分量,實在太大了些。

看到鄭五猶豫,連帶著其余的打手們也放慢了速度,鄭凱知道,是他自己要站出來的時候了:“楊子午,任你說破天來,今日你都難逃一死。兒郎們,殺了楊子午,本官賞黃金百兩。事后鄭家自然會保他為一方官員。殺!”

聞聽此言,楊釗樂了:“鄭凱,本官設了這么久的局,就是為了你這句話,現在,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說完,楊釗在椅子上連動都沒有動:“陳到,放響箭。”

隨后陳到拿出一把不大的弓,當先加上一只響箭,然后斜斜的射到空中。尖銳的聲音隨著箭支,傳出去老遠。

霎時間,房頂上出現了一排排的弓手,牢牢的將所有人包圍在內。一群兵丁,手持長矛,整齊的從各個角落一涌而出。幾百人整齊的腳步聲,如同踏在了鄭凱的心上。將一行黑衣人嚇的心驚肉跳。

楊釗繼續坐在椅子上,然后就那么輕輕的一擺手,總攻的命令便下達了。

王衡帶著衙役們緊緊向前逼近,而黑衣人則不斷的后退著。

隨著楊釗的手勢,埋伏在屋頂,視線開闊的弓箭手們,手中的弓箭隨著弓弦的輕響,帶著死亡的詛咒的箭支,劃破空氣,飛向了黑衣人。

血色的花朵不時的在人群中綻放,一個又一個黑衣人倒下,便再也沒有起來。箭支入肉的噗噗聲,一直沒有斷絕。

兵丁們手中的長矛,那就是一堵銅墻,無論從黑衣人想從什么地方突圍,都只有被穿成糖葫蘆的命運。

三輪箭雨之后,能站著的黑衣人已經不足一半。而這時,以王衡為首的衙役和兵丁們,沖了上去。

一時間哀號聲,吶喊聲,廝殺聲,兵器撞擊聲,如同雨點一般傳進了楊釗的耳朵,沉淀在他的心中。血好像不要錢一般,在地上形成了一條條的小溪,濃重的味道,隨著不算清涼的晚風肆意轉播開來。

剩余的黑衣人,在鄭五的帶領下,努力殺向楊釗的所在地。可惜手持長槍的兵丁們構成了鐵一樣的防線,即使他們躲過了王衡帶來腥風血雨,也跨不過道道槍林。撲火的飛蛾,終究難逃亡命之路。

望著周圍不斷倒下去的黑衣人,鄭凱知道他完了,徹徹底底的完了。

滎陽鄭氏對于他而言,之后僅僅只是一個名詞。因為即便鄭氏再護短,再牛叉,也不可能去護佑一個造反之人。

相對于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言,任何敢造反的行為,無論原于什么樣的苦衷,都是罪無可赦,沒有誰能在這方面改變老男人的看法。

本就樹大招風的滎陽鄭氏,只會在老男人面前夾著尾巴做人。對造反二字避之唯恐不及。

然后他鄭凱就會被鄭氏忙不送的踢出宗族,踢出族譜。雖然那樣躲不開老男人的追究,但是卻可以表示鄭氏的清白。沒有了鄭氏作為后盾,他鄭凱什么都不是。

至于依靠黑衣人逃走,鄭凱抬起頭看了看周圍衣甲整齊,形態威武的兵丁們。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今天,不會有哪怕任何一個穿黑衣的人,能離開這塊地方。除非是一具尸體。

鮮血橫流,吶喊聲和哀號聲漸漸的弱了下去。任何有常識的兵丁或衙役都知道,這不是一場戰斗,而是一場屠殺。一場徹徹底底毫無仁慈的屠殺。

漸漸的,當人數所剩無幾的時候,黑衣人將目光轉移到了鄭凱的身上。因為將他們帶入死地的鄭五,這個時候已經被盯著他的王衡砍掉了頭顱。

他們不想死,他們想要投降,但是在楊釗不言不語的情況下,沒有人在乎他們跪地求饒,還是勇猛搏殺。手提長槍的兵丁,只要見著穿黑衣服的人,都會一窩蜂的上去戳幾下。丟掉兵器跪在那里,也許死的更快一些。

當仇恨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鄭凱的身上時,有幾個黑衣人甚至沒有任何思考,便揮刀砍在鄭凱的身上。在鄭凱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一顆大好的頭顱最終被一個黑衣人剁了下來,并高高的舉過頭頂。

楊釗一擺手,陳到大喝一聲:“停止。”僅剩的幾個黑衣人終于獲得了活命的機會。

而此時,縣衙大牢門口那不大的一塊地方,密密麻麻布滿了黑衣人的尸體。彌漫而出的血腥味,深深刺激著每一個人的鼻子。

看著抱頭蹲在那里,老實的好像小綿羊一般的黑衣人,楊釗讓人將其全部押進大牢,等諸事處理完畢,便正式以謀反罪將之送往京城。

至于鄭凱那可憐兒子,楊釗一點打算都沒有,就憑那娃子的干過的事兒,出了大牢,就會被苦大仇深的襄城百姓活活打死。

將兵丁和衙役的傷亡統計一下,楊釗找到了襄城的軍事最高長官,縣慰李然,李老頭肯出頭將原本的軍戶組織起來,幫楊釗楊釗這一回,除了能為襄城除此一大害之外,他本身也是被鄭凱給欺負狠了。

因此當初楊釗找上他以后,便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了幫助。

開元十五年時,李隆基廢除軍戶制,改為募兵制,縣慰的權力嚴重被削弱。對于鄭凱而言,這樣一個沒有什么利用價值的人,自然不是他拉攏的對象。不過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原因。楊釗之所以相信李然,還是因為吳老漢的推薦。而吳老漢早期正是屯田的軍戶。

該抓的人抓了,該殺的人殺了,滎陽鄭氏也得罪了。看似一起都結束了,但楊釗跟鄭氏放對的茬兒,卻才剛剛開始。

派人將戰場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尸體怎么處理,等等的問題,自然由下面的人處理。而楊釗要做的是,用什么樣的口氣,將今日所發生的時期再一次利用六百里加急送到老男人的手中……

先襄城失去縣令這段時間積累的事物處理一遍,楊釗便帶著陳到王衡二人,向著汝州而去。

錢有德本來還想對即將離開的楊釗說些感謝的話,卻被楊釗給堵了回去。因為歸根究底,錢有德也不是什么好班子,他跟鄭凱時手底下沒少造孽。

一家十二口被盡數殺死,已經足夠他后悔一生了,因此楊釗也沒有難為他。而那個孩子跟錢有德比較投緣,做了錢有德的義子之后,襄城之事便告一段落。

將襄城的主簿,捕頭等等的人員從新安排了一下,楊釗和陳到王衡二人,便趕著馬車沿著管道,前往下一站汝州而去。卻不知這個時候,李岫正如同深閨怨婦一般,在汝州等著他。

帝都長安。

楊釗一前兩后三份奏報,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震動。

第一份奏章被莫小二送到王維的手中之時,王維被嚇得不輕,滎陽鄭氏在王維看來,那絕對是硬茬子,而楊釗竟然生生的從硬茬子上掰下了一塊。據王維所了解,負責諫言的御史,有好幾個都是滎陽鄭氏走出來的人。

這些人要是一人一本的往皇帝那兒上奏,楊釗不死也得脫層皮兒下來。那些御史言官可以風聞奏事,說錯了無所謂。楊釗身不在京城,他冤了誰替他說理去?

王維二話沒說,便連夜便進了宮,將楊釗的奏章呈給了留在紫寰殿辦公的明皇。李隆基讀完以后,好一陣不言不語。

楊釗在奏章上坦言他要收拾襄城縣令,并且將為什么要收拾的理由解釋的清清楚楚,在奏章最后,楊釗還講了一出三人成虎的故事,給李隆基提個醒。

果然,三天沒有過,楊釗將襄城縣令鄭凱罷官下獄的事情,插了翅膀一般,飛快的傳進了大唐的中樞。

隸屬鄭氏勢力的御史言官們,可算是找到了由頭,一天一奏,幾個御史輪番上陣,句句不離楊釗膽大妄為欺辱名門等等罪行。

已經有了楊釗奏章墊底的老男人,將那些御史的奏章一概留中不發。

第二份奏章通過專門渠道送進了閣部,本來李林甫還想將之瞞下,等楊釗和鄭凱分出生死以后,再據實呈報。不知道后事的鄭氏可以往死了鬧,當明皇被這些人鬧煩了的時候,兩邊會同時倒霉。宇文融和信安王就是一個好例子。

但可惜的是,王維也是閣部成員,李林甫沒辦法在王維的眼皮下玩手段,只好將之呈到了李隆基的案頭,并因此嫉恨上了身為尚書左丞的王維。

奏折上一共列舉了鄭凱十條大罪。讓人無法反駁的是,每一條大罪之后,都白紙黑字寫著“查有實證”四字。

李隆基看完奏折,當場就把茶碗給摔了,嚇得高力士當天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摔完茶碗的李隆基當堂下旨,著楊釗即時將鄭凱斬首,不復再報。

而鄭氏終于消停了,屁都不敢再放一個,他們沒有膽子去惹正在火頭上的皇帝。

滎陽鄭氏那是名門中的名門,如今卻被楊釗兩道奏章搞的聲名狼藉,鄭炎在恨鄭凱不爭氣,連個十六七歲的娃娃都擺不平的同時,更恨楊釗。

于是偷偷派遣蓄養的死士,前赴都畿道暗中除掉楊釗的計策,在鄭氏當權者的集體討論中,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便付諸實施。反正崇山峻嶺之間死上兩三個人,沒人能追究出什么。即便是朝廷的五品暗訪使。

可惜五天之后,事情就變了。楊釗關于鄭凱積蓄死士,勾結黨羽,因害怕追究罪責而造反的奏章送到以后,這一次李隆基直接將茶碗摔到了鄭氏家主的臉上。

并且任何情面都不留的當著文武百官,將位列三公之一的鄭炎罵的狗血淋頭。平日里夸夸其談的鄭炎,偏偏一聲都不敢吱,只能耗在那里一直丟臉。

第一封奏折,王維轉呈的太及時,因此楊釗一步先,步步先。鄭炎除了玩陰的,一點都抓不住楊釗的把柄。

鄭氏家族的御史們,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個行差踏錯什么的,觸了霉頭,會被老男人給一擼到底。反正老男人在年初的時候,已經將位極人臣的宰相宇文融給擼光了,不在乎會多上他們幾個小蝦米。

回到府中的鄭炎越想越不是滋味,造反這么大的事兒,皇帝沒有把鄭氏給犁庭掃穴,已經是念著鄭氏當年他干掉韋后和太平公主的功勞了。否則只要沾上造反二字,就洗干凈脖子等著上西天了。

最終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小小的五品吏部郎中。鄭炎甚至想都沒想,又派出了一隊死士。并且暗中發出命令所有外放為官的鄭氏子弟予以配合。

在鄭炎看來,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暗算他們鄭氏。

因為楊釗滿打滿算只有十六歲,一個十六歲的愣頭青敢打敢拼,敢收拾鄭氏子弟,鄭炎相信。

但是要說一個十六歲的愣頭青能運籌帷幄,將千里之外,鄭氏一族的動向算的毫厘不差,并且行云流水的一一化解,鄭炎死都不會相信。但陷害鄭氏一族的人到底是誰呢?鄭炎疑惑了。

不過無論如何,鄭炎都打定主意要揪出幕后黑手,而楊釗同樣不能放過。畢竟名義上,一切都是楊釗搞出來的。

鄭炎不會管楊釗是什么三元及第,什么狀元郎,什么詩名滿天下等等的東西。以家族利益至上的鄭炎只知道一點,誰跟他的家族為敵,誰就跟他不共戴天。

而后,鄭氏的情報網高速的運轉了起來,密探暗間等等在長安城里竄來竄去。任何能打聽到的消息,鄭炎都不放過。因為整個事件,讓鄭炎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結果鄭氏一動,其他的世家大族也不堪寂寞的動了起來。特別是那些一心想要取而代之的家族,在他們看來,這種能打擊到鄭氏的機會留著不用的話,老天都不會原諒他們。

于是以武惠妃為首的武氏士族,以及博陵崔氏、趙郡李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等等,都粉墨登場,帝都長安因為這些士族明里暗里動作,而風起云涌了起來……

汝州,北靠崇山,南依伏牛山,進洛陽。為歷來兵家必爭之地。屬于戰略要沖。但是汝州最為有名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被人們津津樂道的萬古神湯溫泉。

據傳說,漢唐九帝三后都在此沐浴過。其中最近的有則天圣神皇后,和明皇陛下都來過這里。

楊釗如數家珍的跟陳到和王衡二人介紹道:“當然,汝州還有一個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這里有一處始建于東漢初平元年的風穴寺。或者叫香積寺也成。香火鼎盛,風景如詩,端是一個好去處。怎么樣?今日我等三人就游一游這香積寺?”

陳到和王衡有點傻眼的望著楊釗,他們是來暗訪民情的好不好?來到汝州就泡溫泉,游寺院,是不是有點那啥?

“大人,我等乃是暗察民情的,這樣是不是有些。呃,有些……”陳到不敢明說,只好委婉的勸諫道。

楊釗笑了:“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沒有那么多的貪官冤案讓我們去查,且襄城便是汝州所轄,鄭凱的事兒傳到這里僅需兩天的時間。那些官員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警告,應該不會傻到頂風而上。”

但是可惜,楊釗的話剛一說完就被人打臉了。

前方大街不遠處傳來了喧嘩聲。人群也開始向著那里移動。不多時便圍繞好幾層人群。

王衡會心一笑:“大人,這熱鬧……”

“看看。”楊釗說完便向著人群中擠了過去,他很想看看是哪位老表這么時運,一出事就被自己給瞧見了。

出事地點臨近正街,是一家客棧出了人命案。客棧老板慌張之下,將消息給泄露了出來,才引得人群聚集。

不大一會,衙差們便來到現場,領頭的是一個黑臉大漢,客棧老板唯唯諾諾的候在一邊,自家客棧竟然出現了人命案,這事要是一個不好,自身的錢途完了不打緊,吃了官司可就冤了。

楊釗邊看邊覺得奇怪,按說治下的人命大案,必須主官親臨。汝州刺史只派了一隊衙役過來,多少有些瀆職的成分。

而且最為主要的是,仵作為什么也沒來?不驗尸取證?不盤查客棧之內的眾多旅人,算是哪門子查案?

抱著疑惑,楊釗耐心的看了下去,果然,不大會,可憐的掌柜的被衙差們用枷鎖這么一枷,看似轟動的人命案就宣告破解。然后差役們用一張草席將尸首一卷,隨便找塊板子,抬走了。

楊釗很好奇,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一處是按照大唐律辦事的。難道說這幫子差役全部腦子進水了?或者說汝州上下集體老年癡呆?

不對勁,很不對勁。事出反常即為妖,這事得好好查查。

一邊思索,楊釗一邊道:“走吧,咱們該會客棧了。”

陳到王衡二人一臉郁悶的跟在后邊,這種案件,好像正是暗訪使的職責所在,楊釗竟然施施然的不管不問。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搞不清楚楊釗到底怎么想的。

楊釗越想越覺得奇怪,汝州官吏這么做,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欲蓋彌彰。但是想隱藏什么呢?有為什么隱藏呢?初來乍到的楊釗糾結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查,而且是暗中調查。但是怎么查就有學問了,從哪些差役身上查的話,只會打草驚蛇。

思緒走到這里,楊釗轉身道:“王衡。你去查查,死者到底姓甚名誰等等的情報。明日道客棧回話就成。記住要暗中察訪。”

王衡抱拳為禮之后,轉身便離去了。

夜晚,客棧。

楊釗和陳到二人搗鼓出一身夜行衣。兩人貓著腰等到后半夜以后,便向著府衙的殮房而去。

古代殮房有個規矩,就是必須坐東向西,而且仵作一定要住在靠東方的房子里。至于為什么這樣已不可考,至今很少有人知道為什么這么做。

兩人先是無聲無息的摸進了仵作的房間,直接將仵作敲昏過去,然后找到登記賬簿,從中找出今日入殮的尸體。便向著殮房摸去。

殮房之內點有長明燈,陰暗清涼的環境,看起來更顯三分陰森恐怖。

不多時,二人便找到了尸體所在。陳到點燃了火折子,楊釗做賊似地,緩緩的拉開了草席,入眼的面孔卻將楊釗,以及他身邊的陳到給嚇了個半死。

楊釗手里握著草席哆嗦了半天也沒能停下來,而陳到也是一臉驚容。

“怎么會是這樣?”楊釗望著陳到,喃喃的問道。

陳到一哆嗦,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楊釗所提出的問題。

只見木板上躺著的尸體,眉清目秀,五官帥氣,看上去給人一種文弱的感覺。年齡大概十六七歲。正值風華正茂。死因是喉嚨被硬生生的割開,如同張開的嘴巴一般,隱隱能看見深處的喉骨。死者臉上布滿了驚訝的表情,看來是突然遇到襲擊。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跟楊釗竟然有六分相像。若是按照古代畫影圖形來看,跟楊釗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突然見到“自己”的尸體,才是楊釗真正震撼的原因。

是誰要殺我?又是誰知道我來了汝州?這些問題一瞬間涌進楊釗的腦海,讓楊釗有些大腦停頓的感覺。

但是不管是誰,都已經開始動手,而且意欲致楊釗于死地。尸體全身上下,只有喉嚨間一刀致命,快速且狠辣異常。從這一點上看起來應該是慣犯。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楊釗開始認真的驗尸,拉開尸體的衣服,楊釗可以看清楚尸體肩膀上箍痕。有此楊釗推斷,一定是有人突然出現,然后從后方一把抱住死者,用一把刀放在死者喉嚨間,用力一劃。整個過程不過數息時間。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個倒霉鬼做了他楊釗的替身。死的有些冤枉。

望著跟自己五分相像的尸體,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楊釗不禁在心底發狠,不把這群攪風攪雨的家伙給揪出來,他楊釗如何能安心?

第162章:“楊釗”之死二

來來回回又將尸體檢查了兩遍,楊釗得到一個結論。同時也有著一個疑問。

結論就是有人掌握了自己的行蹤,從而按照時間推算出自己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然后下殺手。而兇手有八成出自滎陽鄭氏。

而疑問是,汝州肯定鄭氏的人,但是究竟是誰有一手遮天的手段可以瞞天過海,將人命案給大而化小的呢?

然而正在楊釗苦苦思索而不得要領的時候,異變陡生,殮房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當先一人領著一幫子手下,同樣是一身夜行衣。除了是個男人,什么也看不出來。

一共八人,飛快的將陳到和楊釗二人圍了起來。

楊釗冷眼的看這些人,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這些人是誰?他們怎么會知道自己在這里的?黑衣蒙面人手持兵器鄰近府衙,竟然沒有被人發現,一切都是謎團。

稍微觀察了一下,楊釗便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陷阱,一個事先謀劃好的陷阱。

雖然面前只有八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外面應該還有很多的人。眼見對方隱隱向前逼迫,小心翼翼間可以隨時動手的樣子。

蒙著臉的楊釗立馬壓低聲音粗著嗓子道:“爾等是何人?布下如此之局,居心何在?”

張口問問,楊釗也就是那么個意思。但是沒有想到領頭的黑衣人竟然回答了。

“楊子午已經授首,爾等二人必定會在今夜前來驗尸,我們在此侯著你們,很奇怪嗎?”領頭的黑衣人向后退了一步,示意手下不斷壓縮楊釗二人的空間.,道:“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你二人便是楊子午的左右護衛陳到王衡是吧?”

楊釗一愣,果然沒有猜錯,這些人根本就是沖著自己來的。而且巧合的是有人做了自己的替死鬼以后,他們竟然以此布下陷阱,想要將陳到王衡二人一網打盡,計策一環扣一環,讓人防不勝防。

三人全部喪命以后,楊釗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誰也不知道。而清楚楊釗長相的人并不多,都畿道諾大的地方,蒸發了三個人,誰能查出來?

心念急轉之間,楊釗粗著嗓子,接著套話:“沒錯,正是我們二人。爾等殺了我家大人,真的以為能逍遙法外嗎?或者你們這些滎陽鄭氏的嘍啰們,自認手段通天?”

領頭的黑衣人啪的一下招呼外面的人一同撲進來,同時道:“本來還想將你二人留下當做替死鬼的,可惜你們知道的太多了。動手!”

隨著領頭的黑衣人一聲大喝,離的最近的七人,瞬間撲了上來,出手就是殺招。分別襲向二人不同的部位。

楊釗和陳到二人也不約而同的開始了反擊。

從腰間抽出雙截棍,楊釗上來就是殺招雷霆風暴,上撩下劈夾雜著橫掃,一陣棍影翻飛,楊釗面前的三個人齊刷刷的向后倒去。面對著有如雷霆閃電一般快速強大的雙截棍,三人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掃完眼前的三個人,楊釗轉手拉著陳到就像房門跑去,本來楊釗還覺得走窗子是個好主意,不過打量了一下房門上那簿簿的木板和涂著的白紙,還是決定門口似乎安全一些。

傻愣愣的跟著楊釗,陳到有股暈乎乎的感覺,自家大人平時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沒想到動起手來,一根奇門雙截棍竟然這么厲害。

黑衣人見掉進了陷阱的小綿羊們,不但放倒了他們三個人,而且還想逃跑。

二話沒說,便奮起直追。陳到手中沒有武器,連連吃虧。不多時便掛了彩。抬腳踢開一人,陳到努力向前跑去。他并不像成為累贅。

楊釗單人一根雙截棍,猶如一夫當關,凡是靠近的,一律放倒。流星趕月,左右逢源,毒蛇吐信,蘇秦背劍……

等等招式一一使出,遇人打人,遇兵器砸兵器,雙截棍舞出一片棍幕,周圍的黑衣人圍來圍去,就是沒有辦法跟楊釗打近身戰。

將人拖住,楊釗轉身抽翻一個想偷襲的家伙,邊戰邊退。看得遠處的黑衣人首領咬牙切齒。但偏偏又拿楊釗沒有辦法。

琢磨著陳到應該安全了以后,楊釗開始緩緩的向著府衙大門退去。

黑衣首領一看方向,就猜到了楊釗的心思。知道一旦放過眼前這位使著奇門兵器的高手,日后再想收拾就難了。

有著這樣想法黑衣首領,不斷指揮著手下,堵截在了楊釗的路上。

楊釗雙眼緊緊盯著不遠處府衙的大門。腰間藏棍,反手抽在一個家伙的刀上,然后接著毒蛇吐信,放倒。

一招翻山越嶺,雙截棍在右前方旋轉出一個小圓,砸在了一個嘍啰的胸口。然后雙手運棍上撩,左右開合甩擊防住前面。接著左腿退步雙節棍右下劈,上步左下劈,錯步右下劈,至左右交錯,防護側面。幾招穿插著的蘇秦背劍,防護后方。楊釗舞動的雙截棍就像毒蛇一般,沒機會時,防的嚴絲合縫,有機會時,便是雷霆一擊。

再離州府院門還有七八米的時候,楊釗一招天圓地方,甩了幾個大圈,抬腿跑道門前,雙截棍梆梆的砸起門來。

楊釗雙眼帶笑的看著那些黑衣人,心道:有種你們就跟府衙放對。觀察黑衣人裝束的時候,楊釗就知道這些人肯定見不得光。雖然處理客棧命案的時候可能有些汝州官吏參攪了進來。但黑衣人藏頭露尾的德行絕不是州府中的勢力。

想通了這些,楊釗不介意將汝州府衙拿來當成擋箭牌。

等到州府的大門緩緩打開意思縫隙的時候,楊釗甩手就是一棍,可憐的門房什么都沒有看清就昏了過去。

楊釗一矮身,用力一擠,便進入了府衙大院。

門外的黑衣首領卻以為自己僅僅是沒有抓住楊釗的兩個侍衛而已。干掉了暗訪使,還是大功一件。因此也就放棄了追擊的意思。轉身帶著黑衣人,將楊釗打傷打殘的同伴一一抗在肩上,身影一轉,消失于夜色之中……

進了府衙大院,楊釗慌不擇路的摸索著。既要避開府衙的一些守衛,又要仔細隱藏動靜。幾轉之后,就不知身處何方了。

想抓個人問問路吧,他又不是刺客,用這樣的招數一旦將府衙的守衛給吸引過來,到時候想跑都不成。

不問吧,這么轉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整個府衙連同前院后院號房府庫等等的,一兩個時辰也繞不完。

正在琢磨著該怎么辦的時候,楊釗轉過一個彎,忽然發現一陣陣喧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這些聲音顯得那么響亮。

仔細一聽,楊釗的眉頭皺起來了。用為從那群聲音中,楊釗感覺有一個很熟悉的存在。但是忽然間,楊釗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好奇心驅使著楊釗一步一步的向著聲音的來源摸去。不大會,便來到一處偏廳。

偏廳周圍掛著很多風燈,屋內燭光閃爍,有人在尋歡作樂。

找到了墻角突出的地方,楊釗小心中帶著小心的向著房頂摸去。電視劇看多了,楊釗突然想嘗嘗飛檐走壁的感覺。

踩著腳下層層疊疊的布瓦,緩緩的向著房子正中移動過去。楊釗偷雞似的將布瓦移開,可惜一層木板擋住了他的視線。楊釗只好側著腦袋從縫隙間,瞇著眼睛往里瞅。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家伙,將讓楊釗吃了一驚。

李岫正坐在主位上有模有樣的,同旁邊一位不知名的老表在高談闊論。

“刺史大人果然是行家里手,楊釗還未到汝州,便準備好了一切。我再次敬大人一杯,請!”

“過獎了,若不是令尊大人,說便定下官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當縣令呢,此等小事本就是下官該做的。”說著,五十來歲,須發花白的汝州刺史端起酒杯道:“請。”

兩人一同干了一杯之后,李岫又有些不放心的道:“大人做事,我還是很放心的。楊子午跟我李家本就有嫌隙。此次直奔汝州而來。定然是不懷好意,此舉不得不防啊……”

汝州刺史李文忠道:“無需擔心,下官已經早早吩咐下去,此次他楊子午不來便了,來了的話,保證他會吃足苦頭。”

“刺史大人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為好。”李岫搖了搖頭道:“楊子午奸猾無比,襄城縣的鄭凱就是個例子。”

“鄭凱?那就是個白癡。”李文忠不以為然的道:“囂張跋扈,目無余子且志大才疏。仗著鄭氏勢力胡作非為,說他草包都是夸他。即便是楊子午不動他,下官也會找個由頭,將之趕出襄城地界。”

“既然刺史大人已有應對之策了。”李岫笑了笑,他能提醒的都已經提醒了,如果李文忠真的搞砸了,自然有人收拾他。這個時候說多了,不但起不到效果,還會得罪人。因此李岫只好舉起酒杯道:“刺史大人請。”

隨即兩人又推杯換盞了起來。

躲在屋頂上的楊釗,有些想不明白李岫唱的這是哪一出。好好的京城不待著,跑汝州來干什么?至于是來對付自己的話,楊釗直接過濾了。他楊釗本就不知道這兒是李林甫的地盤,找個屁的麻煩?

雖然想不通這個問題,但楊釗卻想想到另一條禍水東引的妙計。李岫已經送上門來了,不拿他做點文章,會不會很對不起他呢?

嘴角帶著一絲笑容,楊釗貓著腰慢慢的下了屋頂。然后依著在屋頂上看見的院子輪廓,七扭八歪的向著府衙大門走去,迷路的楊釗這才算找著道兒。

沿著原路返回了大門旁,將門房給拖出大門的時候,楊釗很好奇,諾大的府衙,竟然連個站在門口的守衛都沒有,那個所謂的刺史看來也是草包一個。

一巴掌就門房給抽醒,楊釗快速的消失在暗夜的巷子里,緩過勁兒來的門房打量四周,只能看見漆黑如墨的夜晚中,街道仿佛是一個張著大嘴的怪獸。嚇得一溜煙的跑回了自己的門房里面,琢磨著頭上的大胞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楊釗回到客棧時天已經快亮了,陳到一身刀傷,縱橫交錯的樣子,誰看誰都揪心。不過陳到顯然是一硬漢子,愣是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將自己給捆成了木乃伊。并且上了一些藥嗎,止住了流血。

不多時王衡面踏著朝陽回來了。進屋一看陳到的德行,眼睛立馬就紅了。還好的是,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

“可打探道甚子消息?”楊釗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陳到,道:“放心,大夫說只要細心調養一段時間,沒有大礙。”

這時王衡才心情平靜,回復道:“大人,打聽出來了,死者的名字叫做楊超,乃是河南開封人士,據店家講,是一位游學至此的學子。可惜大好年華就這般白白葬送了。”

游學學子?楊超?長相有六分像自己,名字也押韻,猛一聽之下,跟楊釗一個叫法。由此可以肯定那些人是沖著他楊釗來的了。

思索了一下,楊釗道:“他是甚子時間到的汝州,查出來了嗎?”

王衡點了點頭道:“回大人,三日之前。”

“三日之前嗎?”楊釗默算了一下日子,當初如果趕路在快些的話,剛好跟他到汝州是一個日子。

說道這里,王衡抱拳道:“大人,卑職感覺此事有些蹊蹺,此人剛到汝州,與人無怨無仇,這樣被殺似乎不合情理。”

楊釗點了點頭,道:“沒錯,楊超楊釗,這樣想想,也許你就明白為什么了。咱們收拾了鄭凱,又讓鄭氏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他們沒有動作才奇怪呢。只是未想到鄭氏的速度如此之快。”

“依卑職愚見。”王衡咬咬牙道:“既然有人欲對大人不利,不如我等即時離開這汝州……”

楊釗擺了擺手道:“暫時不用,“楊釗”已死,現如今的汝州反而安全了。好了,你去休息吧。”

默默的看著窗外,楊釗自言自語道:“跟鄭氏硬碰是不現實了,既然如此,拿到不如再去干一次老本行:街頭說書。三元及第的“楊釗”之死,應該是個好買點……”

穿帶停當,楊釗特意去找了一些鍋灰將自己那些有小白的臉給遮住。然后在剪掉一點頭發梢,粘起來當假胡子。整個人立馬變成了一個皮膚黝黑的瘦弱中年人的樣子。

望著旁邊的銅鏡,楊釗嘿嘿一笑,這個效果還成。

準備完成,楊釗便獨自離開客棧而去。沿著主道,向最近的酒樓而去。

汝州最為有名的便是臨風樓,不多時,楊釗來到臨風樓。小二肩膀上搭著抹布,笑臉盈盈的道:“客官,您請。咱們這兒有雅間,您要不要來上一間?”

楊釗黑臉大胡子,走路一步三搖的向樓內晃蕩而去。聞聽小二的話,回道:“爺我就在大堂用酒,去把你們的好菜好酒都給爺端上來。”說著摸出一把銅錢,甩進小二的懷里。

小二慌忙抱住,樂的眉開眼笑:“大爺,你這邊請,小的給您找一個靠窗的位置……”

說著便引楊釗坐下。不大會,好酒好菜便走馬觀花一般端了上來。

楊釗抱著酒壺就牛飲,那德行,那氣勢,很像是走南闖北的豪爽漢子。

“再來一壺。”夾了幾口菜,楊釗大聲的道,生怕別人聽不到一般。

小二屁顛屁顛的又上一壺酒。

楊釗端起來,幾口喝干:“再來一壺。”

小二接著屁顛屁顛的去了,又來一壺。

就這樣,楊釗不停的喝,等到有六分醉意的時候,桌子上的菜沒動多少,但是酒壺卻擺滿了桌子。

周圍的食客瞧著眼神有些怪異了。看到沒?這就是傳說中的酒瘋子。

裝作喝醉了,楊釗步履蹣跚的來到大堂正中往椅子上那么一站,所有人都知道,這位開始發酒瘋了,急的小二立馬沖了上去,可惜楊釗不鳥他。

“諸位,酒壯慫人膽,我李大棒槌行走江湖多年,今兒,就借著酒勁,給大伙說上一段秘辛。替我李大棒槌的恩公討個公道。”

隨著楊釗的話說完,周圍的食客,小眼睛瞪的溜圓:秘辛嘿,誰不喜歡?

能在大堂就坐的人,都不是什么有錢的主兒,這些人平時的樂子就是八卦神侃。碰到自爆秘辛的,那是一等一的有興趣。

王衡被面授機宜以后,化妝成其中一個敞胸露懷的大漢,哈哈捧哏笑道:“就你那小身板,還大棒槌呢,有甚子還不快快道來,讓眾位爺們見識見識!”

楊釗一抱拳,道:“原來是張大俠,幸會幸會。今兒我李大棒槌要說的就是長安三元及第的狀元,楊家大郎楊子午的事兒。各位還記得永樂九年,都畿道大旱的事兒不?就是這個楊家大郎的水車,救了大伙。”

其中一個食客道:“這大伙都知道,說點不知道的。”

“好,既然大伙都知道了,那我李大棒槌酒放開了說。”楊釗站在長凳之上東倒西歪,可是就是不會掉下去:“這事兒還要從前段時間的襄城說起。話說……”

楊釗拿出永樂街頭說出的架勢,不急不慢娓娓道來,將一個朝廷新銳,不懼奸邪的“楊釗”,為百姓除惡等等的事情,加工一下,跌宕起伏的說了出來。

跟傳奇故事似地,聽的眾位食客心馳神搖,目瞪口呆。

但是話鋒一轉,楊釗裝扮的李大棒槌開始說起了事情的緣由:“大伙兒不知道吧?楊家大郎那是一心為民吶。可是禮部尚書李林甫……”

等等等等,那意思無非是,李林甫利用楊家大郎為民做主的心理,設計他動了鄭凱。滎陽鄭氏不忿之下,李林甫忘恩負義,一腳將楊家大郎給踹開。現如今楊家大郎有冤無處申……

老百姓很喜歡這樣的故事,紛紛對楊釗報以同情。

等到“大棒槌”說個差不多了,食客們反映激烈,轟然叫好,很多人紛紛表示當年也受過水車的恩惠,絕對楊家大郎。

望著激烈討論的人群,楊釗造勢已經造的差不多了,這個時候,該揭露謎題了。

“各位……”楊釗一聲哀嚎,將議論紛紛的食客們嚇的一哆嗦。

“你們不知道啊,就這么一位為民請命的好官好,已經被滎陽鄭氏的人給殺了……”

“什么?”一個手捏酒杯的大漢,本來還老神在在的聽著,一聽這個消息,立馬跟燙到了似地:“這,這這怎么可能?”

一豹眼環口,一看就是武力值超高的大漢,蹬蹬幾步跨到楊釗的面前,一把將楊釗給揪了下來:“大棒槌,敢咒狀元公,你想死是不是?”

楊釗也是眼含熱淚,好像是不相信一般道:“昨天在永福客棧的人命案就是楊家大郎。李文忠故作不知,差役們不驗不查,現如今楊家大郎還停放在府衙殮房……”

大漢一失神,便松開了楊釗,然后悶聲不吭轉身大步離去……

楊釗扮演的李大棒槌又一次回到了長凳之上,開始了另一番說辭,把主謀定到了滎陽鄭氏的身上,說“楊釗”的死就是鄭氏害的。

卻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等等,那意思只有一個,就是把矛盾往大了引,往李林甫和鄭氏的身上引。

然后“李大棒槌”還信誓旦旦的甩出一個證據,那就是李岫無聲無息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汝州的事情。他李岫為什么來?來干什么?他來了沒多久,楊家大郎就被人殺了。為什么這么巧?

反正所謂的“楊釗”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怎么說都可以,“大棒槌”不怕別人追查,大有誰有種了就往死了查的氣勢。

傳言,僅僅一日之間就泛濫開來,百姓們無心,也無力對抗官府給楊釗找公道,但是他們卻有著自己的方式們只能盡力將這個消息給傳播出去……

回到客棧之后,依然能聽到人們的議論,楊釗就知道,這一手乾坤大挪移算是成功一半了……

第二日,得到了吏部五品郎中,竟然死在了汝州的消息,李文忠和李岫兩人立馬火燒屁股似的沖進了殮房。但可惜的是,就在前一天,已經過仵作確認的“楊釗”的尸體竟然無翼而飛,不知去向。

李文忠當場火冒三丈,差點將仵作給掐死,但是衙門的記錄卻證明了仵作沒有說謊。無法之下,李文忠只得追究了仵作的失職之罪,算是小小的給了百姓們一個不算交代的交代。

隨后李文忠派人前往臨風樓,尋找所謂知情人李大棒槌,結果李大棒槌卻直接人間蒸,誰也不知道李大棒槌去了那里。李文忠急的跳來跳去,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后,汝州城群情激奮,老百姓對于曾經恩人的死,充滿了怨氣,尤其是楊釗竟然死在了這個地方,這個曾經被水車給救了多半人的地方。更加可惡的是,尸體竟然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盜走,這算什么?

殃及池魚之下,刺史李文忠被汝州百姓罵的狗血淋頭沒臉沒皮。

尸體到底被誰偷走了呢?楊釗也不知道,不過這不重要。他的目的不過是將鄭氏的矛盾往李林甫身上引罷了,有沒有尸體,問題的性質都不會變化。

隨后楊釗便躲進了客棧之內,等著看時局的變化。

隨著時間的流逝,“楊釗”之死的事情傳到了長安。早就從其他渠道知道了這件事的鄭炎不置可否。在他看來,楊釗必須死,不然他堂堂滎陽鄭氏的臉往哪兒擱?但是隨后緊接著傳來的消息,卻讓鄭炎有種吐血的感覺,原來一直在背后搗鼓事情的竟然就是李林甫。

至于情報上說的那個爆料的李大棒槌,消失無蹤的事情。在鄭炎看來一點都不奇怪,李大棒槌既然要為楊釗鳴冤,往李林甫和鄭氏身上潑臟水,有人要他的命,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李大棒槌的話,是不是可信……

本就有所懷疑的鄭炎,卻毫不猶豫的相信了幕后主使之事。楊釗是甲申科會試的解元,而這個解元正是李林甫點的。有著這樣一層關系在,李林甫是幕后之人又多了三分可信度。至于傳言,楊李二人多有矛盾,日了,他鄭氏和幾個御史還不是矛盾叢叢?

結果呢?結果那幾個御史還不是他鄭氏的暗棋?

手里捏著李岫秘信的李林甫,更是無明業火三千丈,你說他楊釗死就死吧,干嘛將臟水全潑到他的身上?

不過人死債已銷,說什么都晚了,李林甫本身就是趙郡李氏,屬于李唐皇室早年的分支。為了保證皇室的權威性,唐朝歷代皇帝都有意無意的打壓趙郡李氏。李氏家族的勢力很難同第一士族鄭氏相抗衡。

暫時不能一手遮天的李林甫只好親自登門,向鄭炎解釋清楚,但鄭炎卻一點好臉色也沒有給他。

講和一路艱辛。被激起脾氣的李林甫干脆放棄了,這種權利之爭本就難以妥協。講不通,無非是大戰一場。

無奈之下,李林甫只好靜觀其變,等著鄭氏出招。

所有人中最無動于衷的只有皇帝李隆基了,他很喜愛楊釗的才華沒有錯,但作為皇帝他有著更多的考慮,治理國家不能感情用事,這是他還是臨淄王的時候就明白的一個道理。由于事情涉及到鄭氏同李林甫的矛盾,而后肯定不會像表面上那么平靜。

勢力內斗不能影響國家安定,他要費心的事情很多。

當然,在李隆基看來,事情也不能就這么算了,暗訪使代天子巡狩都有人敢隨意干掉,這還了得?千牛衛副將何義全,在消息傳到長安的第二天就接到了皇帝的口諭,責令其帶隊暗中前往汝州調查楊釗之死。一旦有明確的證據,誰伸的手,誰就得倒大霉。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楊釗遠遠算不得李隆基的逆鱗,但是全國幾十個暗訪使和在一起,代表的的皇權的威嚴,而這就是老男人的逆鱗了。

今天有人敢殺掉一個,明天就有人能把那些暗訪使全部干掉。這樣一來,暗訪使:這把懸在那些貪污的地方官頭上的利劍,還有個屁用?于是千牛衛暗中趕赴汝州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至于可憐的李文忠,老男人喝斥他,并且讓他配合千牛衛調查的圣旨,已經在傳往汝州的路上了……

所有人中,最為傷心的,就是婉芝郡主李婉芝,情郎一身學識,剛剛展露才華,被京城譽為不下于李白的超級才子,竟然死在了一個小小的汝州。最后竟然連尸體都不知所蹤,這種事情對于李婉芝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不由得她不肝腸寸斷……

看到女兒傷心的日漸消瘦,老宋王更是急的團團轉,暗罵楊釗是個害人精。關于楊釗外放的原因,自然也就三緘其口,誰也不敢說,唯恐落下寶貝女的埋怨。

張氏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昏了過去,唯一的兒子竟然死無全尸(傳言),這對于張氏來說比世界末日更為可怕,一時間,坐落在朱雀大街的新楊家大院悲傷成災,滿院縞素,凄涼至極……

從這一點看,楊釗這一式乾坤大挪移,轉移矛盾的招數,很有些沒腦子的感覺。

李林甫和鄭炎開始磨刀霍霍的放對,李岫拍拍屁股回長安了,汝州被各方勢力緊緊的盯著,他自然不能在汝州多呆,否則被有心人抓著這樣一點死不松手,到時他渾身是嘴都說不明白。

躲在客棧之內的楊釗,并不知道,外界因為“他”的死,長安城內已經暗流涌動,風雨欲來。按照楊釗本來的計劃,一個月之后,將會是他再次閃亮登場的時候,因為一個月之后足夠兩者斗出結果了。

登場之前,先利用獨立于地方官府之外的驛站系統,讓王維幫忙轉呈一封給老男人的奏章,將前因后果說清楚。到時現身將那些殺手們吸引過來,設局擒住,然后順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鄭氏只能吃不完兜著走。

因此這時,楊釗安心的躲在客棧之內,讀起了書……

各個世家大族卻沒有了楊釗的悠哉,他們都希望李林甫和鄭炎,斗他個頭破血流翻天覆地,最好是像年初信安王李瑋和宇文融那樣,兩敗俱傷,然后被皇帝一擼到底。這樣其他的士族才會有出頭的機會。為此,他們并不介意偶爾推波助瀾一回……

經此,新一輪的政治洗牌,即將開始……

長安城風云將起,鄭炎和李林甫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始動用能夠掌握的力量,打算一決雌雄。作為大唐第一士族的鄭氏,鄭炎有信心也有能力收拾一個禮部尚書。而且他還就打算這么做了。

李林甫不甘束手就擒,本就受李唐王室猜忌的趙郡李氏他指望不上,也不想指望。為了一次莫名的爭斗,就將家族勢力傾巢而出,李林甫還沒有蠢到那份兒上。

因此面對著鄭氏的步步緊逼,李林甫只好走迂回路線,同武惠妃聯合。武氏因為武則天的關系,想成為大唐第一士族,根本不可能。但是武惠妃卻十分樂意見到一些實際的利益。

因此李林甫紅口白牙的說,只要搬倒鄭氏,到時候空出來的位置利益等等大半以上將會留給武氏。急需積聚力量,為自己兒子壽王李瑁鋪路的武惠妃自然同李林甫一拍即合。

于是這位跟武則天十分相像的武惠妃便在床底之間,給老男人吹起了枕頭風。李隆基雖然英明神武(開元時期),但耳朵軟的毛病,他一輩子都沒有改。

經過武惠妃的一番鼓吹,李隆基心里隱隱的覺得,在楊釗之死的事件中,是鄭炎做的過了。再加上,楊釗十有是死于鄭氏的手中,不知不覺間,他的心思,開始偏向了一向信任的李林甫。

大明宮,紫宸殿。

老男人眉頭緊鄒的思索著,他總感覺事情有些蹊蹺。楊釗的身手不錯,怎么會那么容易就被人暗殺了呢?年初已經將宇文融給一擼到底,年終再起爭端,時時內斗,與治國不利啊……

在一旁伺候著,順便替李隆基處理一些情報或者奏章的高力士,看到皇帝皺著眉頭,大氣都不敢出。作為一個太監,高力士很明白他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所以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顯得越發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強迫著,將自己的目光專注于內衛送來的情報之上,高力士越看感覺越怪。這份情報是記錄著楊釗從襄城到汝州等等的事情。直到爆出楊釗的死訊之后停止。

單看表面是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千牛衛本身負責外派暗訪官員的安全,迄今為止,并沒有傳出任何關于楊釗的消息。而內衛的情報顯示,楊釗死時,并沒有任何人在身邊。那么千牛衛的人去什么地方了?

有了疑惑的高力士接著翻開了,汝州刺史李文忠關于楊釗之死而上的自辯奏章,上面依然沒有任何關于兩個千牛衛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兩個千牛衛就這么消失的無影無終。

千牛衛是皇家衛率,忠誠無需懷疑。那么能讓兩個千牛衛消失的無影無終的,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楊釗并沒有死。

推斷出這樣一個結論之后,高力士驚訝了,引發朝廷動蕩,作為鄭李之爭根源的楊釗,如果沒有死,那么對于現在跟一鍋沸水的朝廷而言,是多么諷刺的一件事?

嘴巴持續的張著,高力士想不明白,到底是誰在背后推波助瀾,將朝廷攪成一鍋沸水的,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

李隆基抬頭掃過大殿,突然發現了高力士的樣子,便咳嗽了一聲。

高力士渾身一哆嗦,然后以極其快速的身形,將手中的情報呈遞到了李隆基的案頭。并且將事情的前因后果源源不斷的解釋了出來。

一點通,處處通,李隆基稍微一看,便明白了。這事十有,楊釗并沒有死。但可能是受到了襲擊之后,假意裝死,好暗中收集證據。卻不想事情被一個所謂的李大棒槌給捅的天下皆知。無奈之下,楊釗假戲真做,帶著千牛衛暗中藏起,等候事情水落石出。誰會襲擊他楊釗,這事不用查都知道。但是再次的襲擊卻不得不防。

整個事情的疑點,經過一番分析之后,李隆基將目光盯在了如同曇花一現的李大棒槌的身上,這個人將矛盾升級,并且借著李岫前往汝州的事,轉移矛盾。手腕不可謂不高明。思索了半響,李隆基緩緩的將目光盯向了最近極不老實的各個老牌士族的身上。在他看來,最后漁翁得利的也只有這些人。

將手中的情報摔在了桌子上,李隆基有些頭疼,鄭炎不識大局也就罷了。李林甫竟然也磨刀霍霍,難道朕還不能為你們做主了嗎?

至始至終,李隆基都沒有懷疑楊釗,在他看來,楊釗是一個有什么事總是第一個向自己稟報(先前的三份奏章),受了委屈又不聲不響(隱藏調查)。不畏強權,剛正不阿,盡職盡責的好臣子。只是可惜,這個楊家大郎,似乎并不知道他在朕心中的地位要高的多……

思緒走到這里,李隆基的郁悶一掃而光。關于鄭李之爭,他的心里業已有了判決的方案。就等著兩人在朝會上公開掐架,然后顯示他作為大唐明皇的威嚴了。

朱雀大街,楊家大院。

按照楊釗的級別,大院暫時還沒有稱為楊府的權力。

楊母張氏,被楊玄繳給鼓搗著坐在了主位之上。這一天正是“楊釗”死訊傳來的第十天。

如今張氏可算得上是家財萬貫,但“楊釗”故去“許久”,楊玄繳的二兒子楊斌,同父親合計之后,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因此楊斌早晚請安,日夜伺候傷心欲絕的張氏。賣乖討好無所不用。

張氏雖然也知道楊斌的心思多半可能是沖著自家的財產而來,但是親子已喪,若無一個養老送終之人,楊詢一脈就此而絕,她又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夫君。心思稍稍回轉的張氏,在楊斌苦苦哀求之下,不得不答應了楊玄繳將楊斌過繼的想法。

盡管丫頭雨桐和小玉環都不同意,但可惜的是她們在這件事上并沒有什么發言權。

而這一日正是楊斌過繼所舉行的典禮。

楊斌乖乖的跪著,手里捧著一碗茶,恭敬的將之遞給了張氏。高聲道:“兒子,給母親奉茶……”

第166章:“楊釗”之死七

長安城在一片風雨欲來的安靜中,持續著他的繁華。

遠在汝州的楊釗卻不能再安心的等下去。

因為這個時候,千牛衛副將何義全已經帶著大隊千牛衛,以堪比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直奔汝州,在刺史李文忠誠惶誠恐的迎接下,何義全連同一眾千牛衛住進了州府后院臨時改出的欽差行轅。

客棧之內。

楊釗皺著腦門,聽的王衡的稟報。

“你是說何義全帶著千牛衛大隊,已經住進了府衙后院?”

王衡道:“回大人,是的,而且還聽說,何大人是為了徹查暗訪使遇害的事情……”

何義全來了,楊釗不奇怪,但讓他奇怪的是,為什么是何義全?最想知道真相的應該是李林甫才對。按照李林甫的脾氣,被人移花接木的耍了,他不可能無動于衷的按照別人編排的劇本演下去。至于李林甫忙于斗爭自顧不暇的借口也說不過去。

想了一會,不得要領的楊釗,只得問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消息嗎?”

王衡想了一下道:“卑職倒是聽臨風樓的酒客們說,好像最近有許多陌生人出現在汝州,大人,這些會不會就是鄭氏的人?”

楊釗搖了搖頭,鄭炎還沒有傻到這份上,汝州表面上平靜,但是暗中卻波濤洶涌。“楊釗”之死,牽扯的大唐朝廷一片云詭波異,老男人一副查到底的態度,讓許多心思活絡的士族們,紛紛將目光聚集到了小小的汝州。突然出現的這些人有可能是那些士族的眼線,也有可能是李林甫派來的人,但惟獨不可能是鄭氏的人。

何義全的出現,只不過是將事情前推了一步。

事情發生在汝州,然后投射進唐王朝的中央。等到政李二人分出勝負,再反射道汝州,事情才是蓋棺定論之時。楊釗死而復生,剛好充當了其中的一個變數。

鄭炎勝了,他不會允許楊釗再活著,不單是因為仇恨,還因為楊釗本身的威脅。放任一個受到皇帝寵信的人天天在皇帝面前說鄭氏的壞話,這樣的場景,鄭炎就是想想都覺得頭疼。

而李林甫勝了,自然也不會和楊釗把酒言歡。捅楊釗幾刀子的事情,李林甫絕對會很高興的提著刀子向上沖。

面對著兩個龐然大物,楊釗就好像是躲在一邊看二虎相爭的小孩子,手里的那根木棍到底有多大作用誰也不知道。

“真的沒有用嗎?”楊釗嘿嘿一笑,想到:“杠桿原理知道不?支點找好了,就是大象,也能翹的它摔一溜的大跟頭……”

于是同時,掖庭宮。

有著無冕皇后一稱的武惠妃,正在自己的寢宮之內,暗自垂淚。那梨花帶雨的小模樣,讓坐在對面的老男人李隆基,心都快碎了。

自從在洛陽神官,見到這個女人的第一眼開始,李隆基的便陷了進去。盡管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小孩子。隨后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直互相喜歡著對方。

直到繼承大寶之前,溫婉賢淑的王皇后將她接近了當時的太子東宮。十幾年來,李隆基甚至為了她放任了武氏士族的存在。究其原因就是不想看見這位愛妃傷心的摸樣。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兩個紈绔子弟在青樓里爭風吃醋,然后在有心人的挑撥之下大打出手。一個稍微強一點的把另外一個給揍了個七葷八素。

那幫子吃飽了沒事干的班子,所擅長的也就是走馬斗雞,留戀青樓。這種事兒本來都會發生幾次,把人腦袋揍成狗腦袋本就不新鮮。只不過這一次挨揍的人竟然是武惠妃的侄子,而打人的確是鄭氏家族的一個直系子弟。

至于兩人為什么會在一個地方,又為什么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動手,為什么動起手來又沒輕沒重的問題,對于幕后策劃的李林甫而言,都統統不是問題。這樣不長腦子,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紈绔子弟,李林甫就是用半只手也能將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

讓兩個豬頭,在一起掐脖子摳眼睛的打一場,那簡直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挨揍之后,武氏士族的掌權人武攸宜本沒有什么打算。這樣的事情鬧騰起來有些丟人。但是手里拿著武惠妃手諭的李林甫,去了武攸宜面前轉了一圈之后,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先是武攸宜讓下人將那個挨揍受傷的兒子給抬到了,鄭氏府邸門前,說是道歉,但說出話的卻能將死人給噎的活過來。鄭炎也不是善茬,大袖一揮,擺出一副讓武攸宜來跟我談的架勢。直接將這些人給掃地出門。

武攸宜坐不住了,親自登門而去,說起話來也是滿嘴噴糞,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將事情鬧大。本來鄭炎看在武惠妃的面子上,還有將大事化小的意思。后來便忍不住了。下人不懂事,他鄭炎可以不計較,你武攸宜也不懂事嗎?于是武攸宜也被掃地而去。

見事情的火候差不多了,武惠妃往眼睛邊上抹點辣椒,在李隆基的面前,便開始了杜鵑啼血淚如雨下的哭訴,說來說去,主題就只有一個:那就是鄭炎自持朝廷三公之一,囂張跋扈縱子行兇。

家中叔父武攸宜找上門去,不但沒有任何講和的意思,還以勢壓人,蠻不講理。

在武惠妃的哭訴中,鄭炎化身成為一個五毒俱全的反派,她那可憐的叔父武攸宜完全是一副正義十足,敢于直面豪強,堅貞不屈的忠臣典范。

李隆基又是好言相勸,又是柔聲安慰。雖然武惠妃說的話,李隆基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不盡不實,但沒辦法,鄭炎竟然讓自己的愛妃這么傷心。光是這一條大罪就夠了。更別說先前他對于鄭炎便已有成見。

老男人心里知道,這件事在鄭李斗爭的節骨眼上發生,或多或少和李林甫有些關系。鄭炎固然要收拾,為了高深的帝王平衡之道,李林甫也難逃被削幾下的命運。

如果李林甫要是知道老男人心里對他也有了少許不滿,他會不會哭死?

第167章:“楊釗”之死八

李林甫的手腕很強悍,鄭炎冤的滿臉發青,甚至想把那個不肖子弟給吊起來抽成麻花。在他看來,武攸宜的態度囂張,固然是有著武惠妃作為靠山的原因,但多半是有心人的鼓動。武氏不能成為大唐第一士族,是鐵板定釘的。這事誰也改變不了。

因此鄭炎雖然有些冤,但并沒有真將之當回事。當務之急他的首要敵人還是李林甫。派往汝州的殺手,雖然成功的將“楊釗”殺死。但是并沒有成功干掉楊釗身邊的兩個千牛衛士,鄭炎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兩個衛士絕對不能留。

鄭炎不后悔殺了楊釗,畢竟鄭氏的威嚴不容許一個小小的五品郎中挑釁。

至于那些蹦跶的挺歡快的一些士族,鄭炎根本就沒有看在眼里,表面上看起來,那些士族風光無限,但是內部爛成什么樣子,只要看看那些紈绔子弟的表現就一清二楚。一代明皇李隆基就是腦袋被驢踩上十腳八腳,也不會讓他們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優待是一回事,放縱是另外一回事。

手里捏著汝州傳來的消息,鄭炎郁悶的心情好了很多。在別人看來,汝州也許是鐵桶一般,但是在鄭氏那龐大的情報網全力運作的時候,上至刺史李文忠,下至衙門小吏。完全沒有什么秘密而言。

“你李林甫不是想將汝州打造成嫡系力量,并將之納入趙郡李氏的勢力范圍嗎?”看著情報的鄭炎自言自語道:“那本官就讓你得償所愿。”

將手里的情報放下以后,鄭炎提起筆,刷刷的寫了起來,不久,兩封信便宣告完成。

默默的將兩封信裝進信封。鄭炎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管家鄭虛應聲便走了進來,彎腰行禮道:“老爺有何吩咐。”

手里捏著兩個用火漆封口的信封,鄭炎道:“這兩封信,你差可靠之人,將第一封送給御史李安,另一封連夜送往汝州唐不言手里。去吧。”

緩緩將兩封信給接過,鄭虛倒退著出了房間,只留下明滅的燭光,將鄭炎的一張臉給照的不陰不陽……

汝州守備唐不言,開元十年,恩科武舉進士,開元十三年被調往涼州邊關。在涼州衛對敵作戰時,因奮勇殺敵而積功擢升至涼州衛騎軍副將。后因負傷,被調回京城閑置。不甘寂寞的唐不言幾番鉆營之下,走通了鄭氏的路子,于開元十五年秋升任汝州守備。作為代價,他成為了鄭氏在汝州的一招暗器。

鄭氏的死士,之所以能夠那么快找到關于楊釗的情報,并且“楊釗”被殺死之后,將之掩蓋起來,就是此人暗中的策劃。

手里掌握著汝州的軍權,唐不言手下從來就不缺少刀子。在殮房設局被陳到和楊釗逃掉以后,唐不言開始暗中調查二人的行蹤。但可惜的是,楊釗以李大棒槌的名號放出消息以后,便大門不出的躲了起來。

唐不言并不能一手遮天,尤其是知道李林甫是幕后主使,而李文忠正是趙郡李氏之后,他的動作便愈發的小心了起來。

而后,“楊釗”的尸體被人劫走,唐不言雖然奇怪,但是并沒有深究。畢竟死無對證這事兒,對他只會有利。尸體在的時候,線索都找不到他的身上,那沒有尸體呢?

千牛衛副將何義全的到來,卻讓唐不言麻了爪子,如若楊釗的兩個護衛會合了何義全,然后他將會面臨的,很有可能是李文忠同千牛衛擰成一股繩全力調查。

汝州衛所上下,經得起調查二字的人,一個都沒有。到時還不是任由手握圣旨的何義全,將其搓扁捏圓?再加上,汝州城內暗流涌動,各方士族的眼睛都盯在這個地方,唐不言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然而就在唐不言左右為難的時候,一封從專門渠道送來的鄭炎親筆信,卻解決了這個問題。信中鄭炎讓唐不言全力向李文忠示好,并且試著暗中取得李林甫的信任。

打入敵人內部,能不能獲得信任不要緊,只要能掌握住李林甫和李文忠之間的信件,證實李文忠是李林甫一系的,就可以了。

一個禮部尚書,想讓其萬劫不復,不得翻身,也只有結黨營私四個字才有這么大的威力。鄭炎不介意,在李林甫徹底掌握汝州這件事上盡一份力。

在信的最后,鄭炎交代,既然汝州已經暗流涌動,那倒不如加上一把火。將局勢攪亂,再趁機亂中取利。至于楊釗的兩個護衛雖然不能翻天但終究是個麻煩,除了演一出無間道,唐不言必須渾水摸魚,搶在何義全出手之前,將二人殺掉。

當然,能掌握起來,再反咬李林甫一口,參他個鳥盡弓藏,殺人滅口就更好了。反正“楊釗”一死,怎么說還不是那些御史張張嘴巴的事兒?

鄭炎的算盤打的很棒,李林甫走武惠妃,后宮策略的算盤也很棒。這個時候夾在中間的楊釗,有著怎么樣的算盤呢?

何義全來到汝州以后,楊釗便讓王衡暗中觀察了起來,雖然他不知道鄭氏在汝州布下的暗棋到底是誰,但是何義全的舉動卻能說明問題。

只有摸清楚了何義全的位置,楊釗才好出手。按道理千牛衛只會忠誠于皇帝一人。但是楊釗得罪了鄭氏,誰也不知道這個大唐第一士族,到底有多少暗棋。楊釗不得不步步為營。

但是不久,由驛站傳來的一封絕密信件,通過身在襄城的錢有德秘密送到的楊釗的手中,便解決了這個問題。

唯一知道楊釗沒有死的人,是王維。在所有人都認為楊釗已經死了的時候,楊釗就利用在襄城,他剛剛提拔起來的縣屬班子,秘密的將自己沒死的情報通過驛站的絕密系統傳到的王維的手里。

王維自然也可以將京中的動向,暗中傳遞給楊釗。襄城雖然地理位置重要,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小縣。如若不是因為鄭凱,那些大佬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看那個小縣城一眼。楊釗離開以后,再也沒有人注意這個小地方。因此楊釗暗度陳倉的計劃才能得以實現。

捏著王維送過來的情報,看著上面的內容。楊釗笑了,自己躲了這么久,也該活動活動了……

很抱歉,等過段時間不忙了,一定會穩定更新的!胖子百拜!

王維在信中不但解釋了千牛衛副將何義全為什么會到汝州。連帶著還將朝廷的動向稍微解釋了一下。

作為內閣五人組之一的王維也在替楊釗憂心。他甚至可以預見,只要楊釗再一次現身,肯定會有另一輪暗殺等著。

大唐朝廷的動蕩起于汝州,也會終于汝州。楊釗要獲得在鄭李兩大勢力之間生存的權力,就必須在汝州上作文章,既然干了事情,就得拿出足夠的理由。

因此楊釗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引蛇出洞。

清晨,安靜的汝州城,在秋日的薄霧中,顯得深遠幽靜。偶爾過往的行人,遠遠的出現,又遠遠的消失于霧中,放佛從未走過一般。

久未出現的李大棒槌又一次來到了臨風樓。

王衡和陳達猶如幽靈,遠遠的暗中跟隨著,如同一些普通行人一般,在不遠處轉來轉去,但偏又了無聲息,且目光卻始終在楊釗的左右。

剛剛打開門不久,店小二一見到李大棒槌,便笑呵呵的迎了上來。對于面色黝黑,一臉鋼針一般略腮胡子的“李大棒槌”,小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上一次楊釗離開臨風樓之后,足足有二十幾個人向他打聽,不知所以然的小二痛心疾首的面對著大把的賞錢,卻沒能將李大棒槌的來歷給說出子丑寅卯來,因此大棒槌的形象就在他的心里生了根。

“李爺,您老可有段時間沒有光顧咱們臨風樓了。”小二肩膀上搭著條毛巾,點頭哈腰的道:“今兒,李爺,您還是在大廳用餐?”

楊釗點了點頭,走了進去,指著旁邊道:“就那個靠窗子的位子吧。來上幾樣小菜和兩壺酒就成。”

顛顛的跑過去,用肩頭的抹布,將長條胡凳擦了幾遍,小二才滿臉笑容的道:“好咧。李爺,您稍等。”

三步跨進廚房,小二報出了楊釗所要的酒菜,便轉身向后院走去。

“掌柜的,掌柜的……那位爺又來了。”

“來了就來了。”剛剛洗刷完的掌柜的,一看小二那剁尾巴猴一樣的德行,火就不打一處來:“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咋咋呼呼的毛病一定要改,唐突了客人,我抽死你。”

小二立馬雙腿并攏,彎著腰,手里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拿出一副小二迎客的標準姿勢。

掌柜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起案幾上的漱口水,道:“說吧,是哪位爺又來了?”

抿了一口水之后,掌柜的一邊咕嚕著,一邊等待小二的回答。

“就是那位爺。”小二指手劃腳的道:“就是哪位黑臉兒,絡腮胡子的李大棒槌,李爺。”

“啥米?”掌柜的一激動,漱口水不但把他給嗆著呢,甚至還連帶著噴了可憐小二一臉:“那你還不去伺候著去?”

掌柜的緊張啊,當初你大棒槌一出鳴冤戲,臨風樓差一點被那些打聽事兒的強橫主給拆了。一想起這事兒來,掌柜的就覺得冤枉,他一個酒樓掌柜的,怎么可能知道李大棒槌的底細?

所謂的李大棒槌又一次送上門來,臨風樓掌柜的不能不驚訝。

拒絕客人這事兒,掌柜的是不敢想的,不然東家還不把他那把老骨頭碾碎了。再者守備府的人也傳話了,掌柜的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按照守備府的吩咐辦,才是明智之舉。

想到就做,不多時,一個小二打扮的人就從后門溜了出去,一直晃來晃去的陳到和王衡二人直接當作什么都沒有看到……

酒菜端上來以后,楊釗坐在靠窗的位置自斟自飲了起來。不大會,安靜的接到開始熱鬧了起來,連帶著臨風樓的生意也好了許多。

一對兵丁,在另一個小二的帶領下,風風火火的直奔臨風樓而來。

路上的行人仿佛躲避瘟疫一般,深恐閃避不及惹惱了,這幫軍爺,被收拾了都沒地說理去。

領頭的一個伍長,并不高大,但卻長著張典型的惡人臉,橫眉怒目之間,齜牙咧嘴的德行,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

見此,楊釗悠然一笑,該來的已經來了……

領著十來個人,伍長直奔靠著窗子的楊釗而來:“你就是那個散布謠言,意圖不軌的李大棒槌?”

低頭飲酒的楊釗,把玩著酒杯道:“沒錯,俺就是替楊子午鳴不平的李大棒槌,不知這位軍爺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伍長眼睛一瞪:“老子這就指教你。來啊,把這個口舌不干凈且意圖不軌的狂徒拿下。”

十來個兵丁手持長槍,一擁而上,不但將楊釗團團圍住,以防逃跑,甚至還將臨風樓的客人嚇的雞飛狗跳,杯盤破碎之間,好不熱鬧。

“抓我?”楊釗笑的很一只老狐貍似的,伸出雙手道:“那你就抓吧。”

伍長一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配合的人,也不反抗,甚至于連對方是誰都沒有問,就束手就擒了。

奇怪歸奇怪,但這些并不是他一個伍長所要思考的問題,他負責的僅僅是抓人而已。

一條鐵鏈將楊釗的手纏住,伍長威嚴無比的眼睛一瞪:“跟爺走吧。”

十來個兵丁分做前后左右,封死了楊釗所有的逃跑路線以后,變浩浩蕩蕩的向著城外走去。

越走,楊釗的心里越有底,兵丁打扮,帶著抓來的人不進府衙,不入公門,而是向著城外走,除了去位于汝州誠外的衛所還能去什么地方?

至于殺人滅口的事情,在楊釗看來,也不可能。他是“李大棒槌”,是一個很重要的證人,一個無論是誰,只要能將他掌握,就可以利用他,想咬誰就咬誰的證人。殺這樣的人,就等于指著自己的鼻子承認自己就是搗鬼的人。

李文忠抓了李大棒槌放進衛所根本不合邏輯。

楊釗思來想去,第一個動手的人一定是鄭氏的人,不為別的,就為了那一招先手。

而汝州遇刺事件和斂房陷阱的話事人也就呼之欲出了,那就是一直深藏不露,寂寂無聲的守備大人唐不言。即便不是也相去不遠。

穿過一條不算寬敞的小路,楊楊釗嘴角帶著一絲笑容,隨著兵丁們,想著城外衛所走去。他甚至還有心情欣賞一下沿途樹木在秋風中漸漸凋殘的景致。

卻不知這個時候,唐不言正在拜訪汝州刺史李文忠……

府衙后院書房。

李文忠坐在大案之后,端著茶湯有意無意的抿著。唐不言坐在下首。挺胸直背,做眼觀鼻鼻觀心狀,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不能讓他有所動。

李文忠很奇怪。唐不言作為汝州的二把手,兩人平日里為了治理汝州,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但卻算不得朋友,屬于絕對的工作關系。

因此熟歸熟,可是談到交情二字,那是一點都沒有。

唐不言突然卻大跑小跑的過來,說是愿意依附于刺史大人尾翼,從今之后愿馬首是瞻,這就不由得他不奇怪了。

無論什么樣的人,都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情,尤其是在官場,這一點李文忠在第一天當官的時候就知道。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唐不言這么做的呢?

李文忠開動腦細胞,仔細思考著,到底是什么讓唐不言自愿矮人一頭的呢?

說是時局動蕩,可那關他唐不言什么事情?李林甫和鄭炎斗,就算波及,也只會波及他這個刺史才對。

至于楊釗遇刺的事情,就更扯淡了,根本就不是一個系統的,八竿子也打不到他唐不言身上,自然也就犯不著火熾火燎的找靠山。再說了找靠山也不能找同級別的不是?

事出反常即為妖啊,李文忠抿著茶水,心里卻不停的犯嘀咕,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接受這位自來投的守備大人,還是婉言拒絕。

接受的好處顯而易見,不管唐不言出于什么目的,李文忠都有信心通過這么一個武夫,掌握汝州上下。

玩心眼,他李文忠會怕一個武夫嗎?到時汝州凝成一股繩,不但完成了李林甫的吩咐,還能擴大的士族勢力的地盤,可謂是兩全其美。至于應付那位上差的盤查也就更簡單了。

不接受的原因就是怕唐不言別有用心,但別有用心的人到處都是,多他一個又能如何?如果能利用唐不言試試何義全的底線豈不是更好?

說起所謂的上差,李文忠就不由得鄒眉頭,何義全哪里是來查案的,分明是來找麻煩的。“楊釗”都死了半個多月了,兇手早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就連尸體都沒有了,還怎么查?

好吧,他是上差,他說查就查吧,反對也沒用。可是你何義全變著法兒折騰汝州上下,就有些不厚道了。在李文忠看來,不就是死了一個人嘛,盡管這個人是朝廷的五品吏部暗訪使,可那又怎樣?難道說這段日子擔驚受怕的還不夠嗎?

總不能死個官兒,這日子就不過了吧?更可恨的是竟然有人將“楊釗”之死的禍水給引到了李林甫的身上,連帶著自己都戰戰兢兢。

想起來,李文忠就想哭,沒有尸體,沒有線索,連人證物證一蓋沒有。這等無頭公案,本就沒法查下去,自己勞心勞力的查,還有可能落得個瀆職的下場,想想他就覺得冤屈無比。

默默的打量了正襟危坐的唐不言一眼,李文忠最終還是決定接納他。不可靠不要緊,只要能將汝州給真正掌握在手里,比什么都實在。

渾然沒有多少大局觀的李文忠,自顧自的打著小算盤,他認為只要有李林甫兜著,他的刺史位置就穩如泰山。鄭氏再牛叉,不見得能搬到李林甫。只是他好像忘了,何義全那一關他過不了的話,算盤再好也是浮云。

“唐守備的意思,本官已經知曉。”李文忠放下茶碗道:“我等既然份屬同僚,自當守望相助,附于尾翼之言休要再提,有本官在,我等自然要共同進退。”

“大人既然如是說,那下官也就放心了。”唐不言仿佛把李文忠給當成偶像一般,大智若愚的道:“那日后可就勞煩大人多多指教卑職了?”

“好說好說。”李文忠面帶微笑的道:“不過今日我等二人最好合計合計,何義全才來了三天就把這汝州給鬧的雞飛狗跳不得安生,你看我等是不是想個甚子法子,讓他消停消停?”

唐不言聞之一愣,剛剛表過忠心,這李文忠的試探就來了。盡管唐不言早就知道,自己這么找上門來,李文忠肯定會試探一二。只是沒有想到試探來的這么快。

唐不言一臉便秘的樣子道:“大人也知道,卑職是武人出身,沖鋒陷陣,那是卑職所長,這出謀劃策卻難為卑職了。”

李文忠仿佛早知道唐不言會這么說似的,一點都不意外。只是微笑不語的看著唐不言,小樣,你不是表忠心嗎?你倒是拿點實際的行動啊。

唐不言眉角一動,便有了辦法:“卑職觀大人胸有成竹之態,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已經有了辦法?如此卑職愿當大人這馬前之卒,如何?”

看著唐不言幾近獻媚的表情,李文忠皺起了眉頭,這個唐不言能屈能伸,且會察言觀色,以后,恐怕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將李文忠的表情盡收眼底的唐不言,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心底里卻明白這是李文忠起了疑心。對于這一點,唐不言沒有在意,反正他是沖著李文忠和李林甫的信件去的,需要的只是一次機會罷了。從頭到尾,他壓根沒指望李文忠不起疑。

這個時候,楊釗所扮的李大棒槌,終于被押進了衛所后面的牢獄之中,一個不大的房間,四周都是墻壁。只有一個半尺見方的采光口,地面上鋪著茅草,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慢慢的靠著墻角,楊釗豎起耳朵,聽到外面傳來了接連三生的鳥叫之后,便知道一直跟在后面的陳到王衡二人,已經來了。而好戲也差不多要開始了……

坐在牢里,楊釗嘴巴里叼著草根,慢慢的等待著正主兒的出現。可是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哪怕一只老鼠。鳥叫倒是聽了不少。

雖然有些想不通,但楊釗只能沉住氣等下去。他相信有人既然大張旗鼓的抓自己,就絕不是只為了讓他嘗嘗牢飯是什么滋味那么簡單。

同樣等待的還有躲在衛所不遠處樹林里面,時不時發出幾聲鳥叫,冒充飛禽的陳到和王衡二人。

“老王,你說咱家大人這么做,會有危險不?”陳到靠在一棵樹上,蹭了兩下靴子上的泥土,問道。

“很危險。”王衡壓低著聲音斬釘截鐵的道:“要不你沖上去,把大人換回來?”

“算了,我還是在這兒呆著吧……”陳到泱泱的說道:“大人那本事你還沒見過……”

“噓……”王衡如同貍貓一般,彎著腰,小聲的道:“有人來了。”

說完,一道黑影,悄悄的在樹林之間潛行著,無聲無息間,猶如鬼魅一般。

來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蒙著黑巾的臉,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卻給人一種十分彪悍的氣息,靠著不同的大樹,來人小心翼翼的掩跡前行,時不時停下來,仔細聽一聽周圍動靜。

只不過跟陳到王衡這種受過訓練的人比起來,黑衣人差了那么一點,但依舊不是普通人所能望其項背的。

似乎覺得樹林之間沒有衛所布置的暗哨,黑衣人便快速的向著大牢的方向而去。

“老陳,這家伙好像是沖著牢房去的。”王衡又觀察了一下道:“咱們跟上。”

于是在光天化日的樹林之內,三個人,一前兩后,無聲無息的向著不遠處的衛所大牢而去。

走在前方的黑衣人好像很不適宜這種偷雞摸狗似的行當,開始還像那么回事,但是慢慢的就放松了警惕。八尺的大個子,探頭探腦似的,摸到了大牢門口。

長長的胳臂一伸,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可憐衛卒,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兩個碩大的腦袋瓜子,就碰到了一起。嘭的一聲軟了下去。

黑衣人身手不錯,一個一個的將獄卒給敲昏過去。可憐這些剛被調過來的獄卒們,腦袋上都無緣無故的多出一個大胞來。

聽到動靜的楊釗,從牢門的縫隙中仔細的打量這位不速之客,身高八尺,孔武有力,有些眼熟卻又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

不大會,黑衣人便找到了鑰匙,哐當一聲拉開了大門:“李大棒槌,快,跟我走。”

楊釗滿腦袋黑線的看著黑衣大個子,這李大棒槌還真有其人不成?要不怎么還有人為之劫獄呢?

要知道這里是衛所,旁邊百多米就是兵營,一人一刀下來,是個人都能砍成羊肉串。

“等等,你是?”

“唉,先別管我是誰。”黑衣人著急上火的道:“快點走,等會人來了,要走可都走不了啦。”

“這個,我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有著事情沒辦的楊釗自然不能一走了之,只好扯皮的道:“我為什么要走?”

“你他媽的還真是個大棒槌。”黑衣人道:“楊恩公的冤屈就靠你了,你是不是想我抗你出去才成?”

楊釗驚訝了,沒想到這種只存在演義中的忠義之士,竟然會甘冒其險來救一個名聲不傳的大棒槌,其志可嘉,好樣的。

“等等。”楊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可置信的指著黑衣人道:“你就是那個連夜從殮房將楊超的尸體給盜走的人……”

“你怎么知道?”感覺說漏嘴的黑衣人道:“算了,我不可能讓楊恩公的尸身,受那群宵小所辱,你還是趕緊跟我走才是正理。”

扯不完的黑衣人,慢慢的向“李大棒槌”逼去,打算將楊釗給敲昏了扛出去,在這么沒完沒了的說下去,是想等著衛所的兵丁來個大包圍不成?

“陳到,王衡,你們兩個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們倆在這里。”楊釗一邊后退,一邊沖著黑衣人的背后喊道:“把這個糾纏的家伙給我弄出去。”

黑衣人一驚,然道身后有人?

慌忙轉過身來,入眼的依舊是稀稀拉拉昏倒在地的幾個獄卒,那里有什么其他人?感覺上當之后,想在轉過身來。

卻被楊釗滑步上前,一個手刀砍在了后頸之上,吭也沒吭聲的步了那些獄卒的后塵。

陳到從轉角的地方伸出腦袋來:“嘿……嘿嘿,大人,您怎么知道小的跟王兄弟在這兒的?”

楊釗理也沒理,只是專注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心道老子知道個屁?要不是這家伙胡攪蠻纏的非要把老子弄出去,我犯得著這樣嗎?

“別廢話,把這家伙帶出去。”楊釗道:“在事情辦完之前一定不能出紕漏,看好他。這人能夜盜尸體,衛所救人,肯定有兩把刷子。”

陳到點頭哈腰的和王衡二人拖著黑衣人便離開了牢房。臨走的時候,陳到暗中塞了條雙截棍給楊釗以防不測。

等到大牢之中的獄卒們,晃晃悠悠的醒來之后,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情了。

摸著頭上的大胞,在看著牢里靜靜坐著的楊釗,獄卒們百思不得其解,這他母親的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還有鬼不成?

與此同時,萬古樓。

李文忠和唐不言推杯換盞之間,兩人很快醉眼朦朧了。

對付何義全的辦法沒有想到,可是這酒,兩人卻喝的舒暢無比。

一邊喝,李文忠還一邊念叨:用萬古神湯溫泉水釀的酒,他怎么就這么好呢?

抓住李大棒槌的那個伍長,為了表功,兔子似的連續跑了幾個地方,才找到了他的主子,守備大人。

不經通傳,伍長湊了上去,咬著耳根子道:“大人,卑職接到臨風樓掌柜密報,將李大棒槌給抓緊了衛所大牢,大人您看?”

唐不言哈哈一笑:“刺史大人見諒,卑職不勝酒力,這便告辭了。你們幾個伺候好刺史大人知道嗎?”

也不管趴在桌子上的李文忠有沒有挺清楚,唐不言轉身便離開了雅間。

酒酣耳熱的李文忠,閉著眼睛的臉上卻露出一絲誰也沒有看見的笑意……

離開雅間的唐不言,臉上同樣帶著一絲笑容,李大棒槌這個關鍵人物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如何能不高興?

什么是搶占先機?這就是。“楊釗”死了,尸體也沒有了。關鍵證人李大棒槌又掌握在他的手里,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值得的高興的?

在這一瞬間,唐不言有一種局勢盡在掌握,獨孤求敗的感覺。

何義全不是想查嗎?沒有線索,沒有關鍵人物,甚是地方上也陽奉陰違,他是欽差又能怎樣?就算把汝州給翻上幾個來回,照樣空手而歸。

懷著愉悅的心情,唐不言志得意滿的離開了萬古樓,甚至在離開之時,他還不忘吩咐手下,嚴密監視刺史府周圍的事情,一旦發現疑似傳送信件的人物,一律拿下。

那個伍長也同樣很開心,看守備大人笑的那么燦爛,一通好賞是跑不了。卻不知唐不言這個時候正在思考,是不是把這個可憐的伍長給做了,防止李大棒槌在自己手里的事泄露出去。

快馬加鞭,唐不言過家門而不進,直奔城外的衛所而去。只有親眼見見那個雖然身在汝州,卻憑著一席話,讓鄭李二人恨不得打的頭破血流的李大棒槌是什么德行,他才會安心。

而這個時候,陳到和王衡卻很苦惱,被捆著的黑衣大漢,早就被堵上了嘴巴。但是黑衣大漢并沒有就那么簡單的屈服,依然不依不饒的掙扎著。

在他看來,眼前的這幾個人都不是玩意,耗著好人李大棒槌不去救,偏偏躲在衛所不遠處的林子里折騰。這么躲著,打幾只兔子,難道就能讓楊恩公的冤屈洗脫了嗎?

而且最可惡的是,那個李大棒槌好像和這兩個人是一伙的,死扒著牢房不出來是什么意思?牢里有你親爹還是咋的?

可惜他醒來的時候就被五花大綁,竟然被要救的人給偷襲了,這叫什么事兒?憋屈的黑衣大漢,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多時,守備唐不言便帶著隨從,快馬來到了衛所。躲在不遠處的陳到看的一清二楚。

雖然猜到可能是這種情況,但是事實還是讓王衡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覺,他當然知道汝州守備是何許人也,可是這個人怎么會攪合進刺殺他家大人的,王衡卻一點都不知道。但這并不影響他執行計劃。

王衡扭頭對著身后道:“老陳,這兒有我看著,你快去欽差行轅,讓副將大人點齊人馬。晚了我怕大人有危險。”

“我老陳辦事,你放心。”說著陳到便轉身,向著事先藏好的馬匹地點走去。然后騎上馬,一溜煙的向著汝州城內奔去。

唐不言不待獄卒引路,便來到了關押楊釗的牢獄門外。看著席地而坐的楊釗,唐不言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就是那個膽大之極,在臨風樓內散播謠言,辱及當朝三公之一的鄭大人的李大棒槌?”

楊釗閉口不言,腦袋高高的昂著,仿佛是即將就義的先烈一般,以藐視的眼光掃著牢門之外的一群人。

“不說話?”局勢盡在掌握,唐不言絲毫沒有任何怒意:“那本官就替你說。”

“你不過是一個小卒子,你身后站著有其他勢力,如今被抓,你不過是想充一會好漢,不知本官這么說可對?”

楊釗正視著唐不言,仿佛被說中心事的露出驚訝的表情。

唐不言志得意滿的笑容卻愈加燦爛,在他看來,“李大棒槌”的表情剛好驗證了他的說法。

“楊子午到底與你有什么恩情,本官不想知道。但是本官卻想知道……”唐不言緩緩的接著道:“你背后之人蓄謀挑起鄭大人和禮部尚書李大人之間的斗爭,到底想要干什么?是意欲渾水摸魚,還是借機上位?另外,不要跟本官說什么你是受了楊釗的恩情,此番不過是報答等等的理由。那樣顯得你很白癡。”

楊釗看著唐不言的表演,很想笑,這家伙的腦神經難道都是互通的?聯想能力這么豐富,搞的他好像是福爾摩斯二世似的,很有意思嗎?

忽然之間,楊釗很想再聽聽,看看這位大人到底能說出什么來。

見到“李大棒槌”還是不言不語,唐不言依舊云淡風輕,沒有任何不快的意思。

“既然你還是不說話。那本官就繼續猜上一猜。”背著雙手,唐不言緩緩的走上幾步道:“你李大棒槌的名字也是假的。臨風樓散播謠言之后,你躲了一段時間。如今千牛衛副將何義全領著圣旨,以查案為名來到汝州,于是你,或者你身后之人看到了機會,想要再加上一把火,將汝州這壇水,再攪渾一些。只有這樣,何義全才會變成睜眼瞎,而長安之中鄭李二人才沒有任何和解的機會。等到兩人兩敗俱傷之時,便是你身后之人得意之時……”

楊釗一愣,這個唐不言倒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分析的情況有一部分屬實。楊釗的目的也被他給說出了六成。不過也許是身在此山中的原因,這家伙能掌握的條件太少。所以得出的結論都有些似是而非。

看到“李大棒槌”再一次愣神,唐不言的心情更好了。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對于權力很大的他而言,實在是爽的可以。

“但是你并沒有想到你會落入本官的手里。”唐不言乘勝追擊的道:“你更沒有想到你會在本官面前無所遁形,只是本官有一點不明白,那就是你們為何要劫走楊子午的尸體,如今二十多日過去,尸體已經腐爛難辨,你們只需要楊子午的死來引出亂局,要他的尸體又有何用?”

楊釗笑了,唐不言雖然分析的不盡不實,但能走到這一步,也就說明此人并不簡單。

伸手拿出一張官憑,楊釗淡淡的道:“也許這東西能回答你的疑問。”

獄卒上前,拿過官憑,遞到了唐不言的手中,唐不言一看,愣住了:“你,你們是如何得到這張楊子午的官憑的?”

隨即反應過來,唐不言的臉色變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拿到楊釗官憑的人,要么是楊釗身邊的親信,要么是一個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唐不言動作的人,無論是那一種,都能唐不言膽戰心驚。

“是什么人不重要。”楊釗目光爍爍的道:“重要的是你唐大人打算拿在下怎么辦?鄭氏的直系子弟殺官造反。鄭炎更是腦袋被門夾了似的,派人暗殺五品暗訪使楊子午。難道說他身居高位就可以殺害朝廷命官了嗎?”

“是又怎樣?”唐不言臉上的肌肉有些變形:“你真的以為皇帝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吏部五品官,而將一個有從龍之功的士族給連根拔起嗎?這么想不免過于幼稚了吧?”

“幼稚也好,瘋狂也吧。”楊釗淡淡的道:“這些畢竟都是鄭氏逼出來的。誰也不想跟這樣一個士族作對。可是不做對,難道說還能引頸受戮不成?”

大棒槌。唐不言忽然發現這個名字很有意思:“本官不知道是說你天真好呢?還是說你傻好?你身后的勢力同時得罪了滎陽鄭氏和趙郡李氏,卻又妄想螳臂擋車,坐收漁翁之利。難道不知,兩個士族中的一個就能將爾等視若草芥嗎?”

“能文爭就不需武斗。”楊釗盤腿而坐:“唐不言唐守備,出身武人,卻能如此心思縝密。鄭氏能籠絡大人這樣的人才,也算是鄭氏之幸。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當初刺殺“楊釗”的過程,便是出于大人的手筆吧?按說依照大人的智慧,這等不智之事,為何沒有阻止?”

這個問題唐不言很不好回答,他就是一個嘍啰,干不干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他能決定的無非是怎么干而已。

“你好像忘了,這里只有本官才有發問的資格。”臉上一冷,有些惱羞成怒的唐不言道:“若是你不想吃苦頭,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本官的問題。說,你是怎么得到楊子午的官憑的?”

楊釗百無聊賴的拖時間,道:“殺人越貨,你能殺人,在下自然能越貨,當初殺死楊子午之時,大人難道就沒有奇怪?身邊沒有找到任何關于楊子午的憑證,大人就靠著一張畫影圖形判定楊釗已死,未免武斷了些吧?”

“哼,算盤打的再好,又有何用?”唐不言看著眼前這個,正垂死掙扎,卻偏偏要擺出一副慷慨激昂表情的可憐人:“落入本官之手,本官自然能讓你說出一切。”

在唐不言的心里,視死如歸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是戰場上他也沒有見過,那些勇猛廝殺馬革裹尸的軍人,也不過是被逼到了戰場之上,沒有退路而已。

眼前的人越是表現的淡然,就越說明心虛。牢獄之內的刑具,只要來上一輪,所謂硬漢的李大棒槌就會連自己什么時候斷奶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隨后唐不言向著身后招了招手,自然有獄卒們拿著各式各樣的刑具很配合的站在那里。

“說說吧。本官可不是一個喜歡等待的人。”

不是吧?三句話都沒說完就想用刑?楊釗開始懷疑自己親身犯險,想要找出想殺自己的幕后兇手到底是不是明智的決定了。

“等等。”楊釗看著那些手拿刑具,面目猙獰的獄卒一步一步的逼近,道:“你們別過來,不然我打的你們滿臉桃花開。”

色厲內荏的話語,聽到那些獄卒的耳朵里,根本就是示弱的表現。越是這樣,他們就越興奮。

隨著牢門被粗暴的打開,唐不言一臉笑意的看著。他最喜歡看到的就是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一見棺材往死里哭的人。

打開門,當先一個拿著鎖肩鐵鉤的獄卒,滿臉猙獰的走了進去。揮舞著鐵鉤,沒頭沒臉的往楊釗身上招呼。

楊釗二話沒說,一腳踹過去,于是那可憐的獄卒便刷的一下飛了回去,連帶著還將身后的獄卒給撞的東倒西歪。

“你看,在下都說了會打的你們滿臉桃花開的,這會信了吧?”楊釗不知死活的開始顯擺:“跟你們說,我很厲害的。千萬不要再過來了哦。”

聽著“李大棒槌”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唐不言鼻子都氣歪了:“還愣著干什么,一個關在牢里的人你們也怕嗎?是不是要本官教你們怎么做?”

幾個可憐的獄卒再一次沖了過來,只不過這一次卻小心了很多,原本猙獰的表情卻露出一臉苦笑。

“唐不言,你個龜兒子,有種進來跟我單挑。”楊釗一蹦三丈高的吆喝著:“你也是武人,讓那些小屁嘍啰上來送死,你不嫌丟臉嗎你?”

撇了叫囂的“李大棒槌”一眼,唐不言就兩個字:“白癡。”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外面傳來了一陣陣的喧嘩聲,其中有人的聲音,也有馬匹踏地的聲音。外面,千牛衛何義全,一只手舉著圣旨,一只手牽著韁繩。策馬狂奔之間喊道:“千牛衛奉旨查案,如有阻擋,按抗旨罪論處。”

隨著他的喊聲,被馬蹄聲吸引出來的衛所的兵丁們,抬起防御的長槍,只能指著地面。抗旨的罪名太大。他們除了有些不敢置信的議論以外,連半點跟反抗有關的動作有不敢做。

何義全在陳到的帶領之下,一點彎路都沒有走,直奔衛所大牢而去。駭的獄卒就像是石頭一般,傻傻的看著何義全帶著大隊千牛衛沖進大牢。

“哎,我說,唐不言。”楊釗繼續找死:“外面亂的跟老鼠窩里被插了一杠子似的,你就不出去看看?”

“哼,你們給給本官,招呼好他。”說完唐不言還真的轉身就走,那張楊子午的官憑也自然收進了他那寬大的袖子之內。

看到這一點的楊釗嘿嘿一笑,這哥們太配合了:“我說唐老兄,拜拜了您吶。”

說完楊釗轉過頭來,目露兇光的盯著那些手拿刑具又一次圍過來的獄卒,道:“不要過來,誰過來我就抽死他。哎,哎……說你吶,還來,我踹,我踢,我左勾拳,我右勾拳……”

揍完,看著幾個躺在牢門口一臉悲憤的望著自己的獄卒,楊釗眼睛一瞪:“媽媽的,當我說話是放屁?這回爽了吧?”

幾個拿著刑具的獄卒全傻了,戰戰兢兢的看著楊釗,這他伯伯的,竟然還有打獄卒給打兒子似的犯人?這還有天理嗎?

“都爽了沒有?”楊釗環視一周:“說了不聽,被人敲暈了一回,頂著大胞都長膽子了是不是?”

獄卒們躺在地上,不但要承受著物理上震撼,還要承受著心里上的震撼。能夠襲擊獄卒,襲擊的這么理直氣壯,別說沒有見過,就是聽,他們也沒有聽過。

但是楊釗接下來的所作所為,才真正讓這些獄卒們徹底見識了什么叫氣死活人。只見楊釗將一個獄卒臉上的血摸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就開始斜靠這墻上裝死。

門口,沖進來的何義全,頂頭便迎上了向外跑的唐不言。

“欽差大人,這是何意?”唐不言一見千牛衛的陣勢,便惡人先告狀:“這里是衛所大牢,關押的莫不是犯了軍紀的士卒,大人如此橫沖直撞,怕是于理不合吧?”

唐不言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何義全進去,李大棒槌的作用太敏感。

況且剛剛的一番談話,他已經讓李大棒槌知道了誰是謀害楊釗的兇手。這樣的人落到了何義全的手里,一旦楊釗被殺的真相捅到了皇帝的面前,他還不如抹脖子來的痛快。

“圣上有旨,千牛衛副將何義全,奉旨前往汝州調查楊子午一案,有專斷獨奏,節制汝州大小官員的權力。”高舉著圣旨的何義全,一張撲克臉沒有半絲表情:“唐守備,你這是打算抗旨嗎?”

聞聽此言,唐不言的腰彎的都要折斷了:“這個,這個就是給卑職十個膽子,卑職也不敢。只不過這里是衛所大牢,要說和楊子午一案有關,這,這從何談起啊?”

說著,唐不言趁著彎腰的時候,偷偷的向斜后方的一個身形魁梧的親兵使了個眼色。其意不言而喻,李大棒槌就是死也不能落到何義全的手里,既然已經騎虎難下,那么只有一個字:“殺!!”

五大三粗的親兵,接到唐不言的眼色之后,便悄悄的向后方挪動。只要唐不言再拖延上一時三刻,他敢保證李大棒槌這輩子都別想再也說出半個字。

“圣旨在此,唐不言,你到底是讓還是不讓?”何義全將手中的圣旨,直接遞給身旁的一個親衛。然后怒目圓睜的看著唐不言。只待一言不合,便立馬抽刀子砍人。

“這個……”唐不言腦門上有點冒汗了,圣旨這玩意可不是他一個守備敢有絲毫異議的,但是就這么讓開了,李大棒槌萬一沒死怎么辦?“這個下官豈敢不尊圣旨,將軍還請這邊走,卑職這就帶大人查探衛所大牢。”

說著,唐不言讓開身形,但是指的卻是另一方向,等到何義全繞了一圈之后,所謂的李大棒槌要是還能剩下一跟毛,他唐不言就敢把姓給倒過來寫。而此時,那個親兵也已經挪到了最后面。

慌忙的低著頭,唐不言從懷中抽出許多金票,本來打算送給李文忠表一下忠心讓其放松警惕用的,這時卻派上了用場,捏著金票,唐不言無聲無息的朝著何義全遞了過去。

而這個時候,一直站在何義全身邊的陳到,卻一把從旁邊的一個千牛衛身上搶過一張弓箭,張弓搭箭,抬眼便射了出去。

唐不言手里捏著金票,還沒有遞出去,就看見一道箭矢急若流星,從他的身邊飛了過去,然后拐角之處,傳來了一聲哀嚎。接著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何義全轉身看著陳到,等著解釋。擅自殺人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真要鬧騰起來,他是欽差不假,可也不能縱容手下肆意妄為不是?

陳到伸出右手在兩人之間做了幾個千牛衛傳遞情報的手勢以后,何義全便全明白了,陳到的意思很簡單,就十個字:嚴防狗急跳墻殺人滅口。

轉過身來,何義全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唐守備唐大人,你的親兵竟然在圣旨之前耍一些小動作,這是大不敬,本將軍將之就地處決,你有什么異議嗎?”

唐不言一雙眼睛,因為親兵的一聲慘嚎,而變的血紅,何義全這哪里是什么維護圣旨的威嚴,分明是示威,是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在他何義全的堂正之兵的面前,任何小動作都是對自身生命的不負責。

這樣的警告,猶如當頭一棒,將唐不言給敲的分不清東南西北。讓他急紅了眼睛。他不知何義全怎么會來的這么快,也不知道何義全到底是如何找到他的頭上,但他卻知道后果,李大棒槌一旦落到何義全的手里,他要么罷官免職,要么成為鄭氏的一顆棄子,無論那一種,他的結局都是死路一條。

“何義全。”唐不言大吼一聲:“你手握圣旨,卻濫殺無辜,如何讓對得起吾皇囑托?汝州衛所何錯?本官親兵又有何錯?”

一聲怒吼之間,唐不言只能寄望于那些躲在里面給“李大棒槌”動刑的親信獄卒,能聽到并領會他的意思,結果了“李大棒槌”。

“哼,不尊圣旨。”何義全底氣十足的道:“作為親兵,不護衛左右,卻想暗中潛走,你打的什么主意,莫非以為本將軍不知?”

陳到適時的在何義全的耳邊道:“將軍,唐不言在拖延時間。”

“千牛衛接令:速速控制大牢。保護楊大人的安全。”

何義全一聲令下,身后的千牛衛便立刻揚刀出鞘分成無數小隊,快速涌進了大牢之內……

隨后何義全看也不看唐不言一眼,轉身在陳到的帶領之下,向著關押楊釗的牢房走去。

進入牢房,入眼的便是楊釗一身數處鮮血的虛弱樣子,至于胡子,裝扮等等,一早被楊釗給全部除去了。

何義全一把抓住楊釗的手:“兄弟我來晚了,子午你受苦了……”

楊釗渾身雞皮疙瘩的,朝著牢門口努了努嘴。

何義全立刻恍然大悟:“眾千牛衛聽令,汝州守備唐不言意圖謀害朝廷命官,給本將軍拿下。”

于是不大一會,唐不言便給五花大綁的送到了何義全的面前。

何義全臉上冷的掉冰渣,指著楊釗道:“唐不言,陰謀殺害吏部五品郎中,兼都畿道暗訪使楊釗楊子午,你可何罪?”

“楊釗不時已經……”唐不言渾身一哆嗦,難以置信的看著李大棒槌,搖身一變,竟然成為了已經死了快一個月的楊釗。

“你,你,你竟然是楊釗?”

在唐不言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楊釗微微一笑:“沒錯,本官就是那個你欲殺之而后快的楊釗楊子午。”

“好一個楊子午,好一個暗訪使。”唐不言知道自己敗了:“竟然以身設局,我唐不言輸的不冤枉。”

“將他帶下去。”何義全皺了皺眉頭,他實在有點看不慣唐不言死到臨頭還自以為是的嘴臉。

兩個千牛衛走上前連拖帶拽的將唐不言拖了出去。被拖走的唐不言甚至還能遠遠的聽到何義全和楊釗的談話:

“子午好手段吶,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四品守備說收拾就收拾……”

“那個白癡,傻的可以,收拾他還不跟玩兒似的……”

唐不言怒火攻心,一口氣沒提上來被兩人給氣昏了過去……

唐不言被拖了出去,衛所大牢之內迅速換上了千牛衛的人。

何義全很想離開汝州衛所,但他卻不能走,汝州衛的最高長官唐不言被抓了,他必須將權力攬過來。否則一旦衛所兵丁嘩變,誰也負擔不起這樣的責任,欽差也不行。

精的粘了毛就是猴子的何義全,自然知道楊釗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他這一趟,查不查案無所謂,只要把活蹦亂跳的楊釗往明皇面前一送,那就是實打實的一份大功。

如果再加上,快馬急行,于千鈞一發之間,在衛所大牢之內救出楊釗,并且揪出了陰謀囚禁意圖謀殺朝廷命官的汝州守備呢?

這些功勞足夠何義全做夢都能笑醒。心照不宣之間,楊釗的這份大禮,實在是太合乎他的心意。盡管何義全也看出來,楊釗是存心讓唐不言當冤大頭的,不過這跟他千牛衛副將兼汝州處置使有關系嗎?

越看越覺得楊釗會做人的何義全,不會介意跟楊釗走近一些,什么鄭氏士族?什么禮部尚書,在皇家衛率的眼里,除了皇帝一切都是紙老虎。怕他們?等到千牛衛怕的時候,這大唐朝估摸著也就不姓李了。

覺得楊釗很順眼,心里也隱隱佩服楊釗以身涉險的謀略。因此何義全打算算承了楊釗的情,客氣道:“子午這手段,實在是太讓兄弟我佩服了。”

“哪里話!”楊釗笑嘻嘻的恭維道:“要不是何兄你來的及時,在下這些招數不過是挖坑埋自己,那里入得了行家法眼?”

“謙虛。”客套的話何義全也是張嘴就來:“這絕對是謙虛。子午還不知道吧?你雖然在汝州,可是整個長安城都被你鬧得風起云涌了。李林甫和鄭炎二人天天朝會之上打嘴仗,由含元殿打到紫寰殿,就沒有消停過。哥哥我真想看看,那兩個恨不得拿刀子把對方給宰了的老家伙,看到子午出現在朝會之上,回是什么樣的表情……嘖嘖,一定很過癮。”

聞言楊釗一臉苦笑,什么表情?那兩個老頭什么表情都不會有,他們只會沖過來先把可憐的楊家大郎給撕了。兩只老虎打架,小綿羊在旁邊看笑話,能有好嗎?

“何兄,你覺得在下還活著的消息,傳到了兩人的耳朵里……”楊釗目光爍爍的看著何義全,道:“我楊子午還回得去長安城嗎?”

何義全哈哈一笑:“就知道子午有顧慮。這不,兄臺我臨來之時,高將軍還暗自囑咐過,說是子午你要真的沒有死,就將你秘密帶進京。按照明皇對子午的寵信,你還是想想回去以后加官進爵了,請哥哥我去哪里慶祝才是正題……”

對于何義全的這個說法楊釗嗤之以鼻,事情要是真這么簡單就好了。哪里還會用得著他費盡心機的左右搗鼓?

不過怎么說也不能掃了何義全的興致,畢竟名義上這廝還是他楊釗的救命恩人呢。

“昌平酒樓的貢品御酒,讓何兄喝個夠如何?”楊釗嘿嘿一笑道:“這酒,一般人可是聽都沒聽過的極品。”

“那感情好。”何義全順桿爬,露出一臉饞蟲像:“不瞞子午,哥哥我就好這一口兒。”

“到時絕對讓何兄喝不完兜著走……”說道這里,楊釗話鋒一轉:“對了,何兄,這唐不言想殺在下,你能不能讓在下審一審他?不然我這個心里,還真有些不得勁兒。”

“還別說,汝州衛所的事兒,哥哥我還真不能撒手。”何義全很識相的道:“子午你去審吧,哥哥我忙,什么也不知道。”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間,一個向著大牢之外衛所軍營走去,一個轉了個角,便向著昏倒在地的唐不言走去。

來到唐不言的牢門之外,楊釗使了個眼色,候著的千牛衛卒,一盆水潑過去,唐不言便顫悠悠的醒了過來。

“你下去吧。”楊釗示意千牛衛卒離開,單單留下了陳到護衛在一旁。

慢慢走到牢門之外的楊釗,看著唐不言的眼睛道:“老唐,咱們聊聊?”

“落到你楊子午的手里,要殺要刮,老夫悉聽尊便。”唐不言脖子一梗:“我們沒有什么好聊的。”

“別介啊。”楊釗盤腿席地而坐,道:“為了把你唐不言給繞溝里,本官費盡心機設局,連官憑都拿出來了,你一句不聊,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厚道?唐不言差點咬碎滿嘴的牙,有這么諷刺手下敗將的嗎?

“成王敗寇。”唐不言臉繃的跟瓷磚似的:“老夫敗的心服口服,僅此而已。狀元公文名滿天下,何必學那粗魯之人?言辭羞辱老夫,只會顯得你楊子午心胸狹窄。”

“言辭羞辱?”楊釗搖了搖頭道:“我楊釗還不屑那么做。不過本官倒是真有一點事情需要唐守備相助,不知唐守備意下如何?”

“不如何。”發髻上依然往下滴著水,唐不言毫無感覺的道:“你楊子午無非是想讓老夫交待出鄭氏的所作所為,以便回頭咬上鄭氏一口。老夫不能這么做。”

“這你倒是錯了。”楊釗笑著道:“鄭氏那顆大樹太大,咬上一口,他不但不疼不癢,還會崩碎我滿口牙。這傻事本官不會干。本官要干的是,搬到整個鄭氏。而且是連根拔除……”

隨著楊釗的話,唐不言的臉上諷刺的笑意越來越濃,那德行就像看見一只螞蟻指著大象,對旁邊的一只螞蟻說:哥們,幫個忙,兄弟我想把那家伙給清蒸了吃掉一樣可笑。

“怎么?”楊釗笑瞇瞇的看著唐不言道:“你認為這不可能?”

唐不言懶得回答這種看似幼稚的問題,不言不語的昂著頭,但臉上的諷刺卻怎么也隱藏不了。

“很多人同樣認為不可能。”楊釗不以為意的道:“很多人都看到了鄭氏家大業大,勢力雄厚,都看到了大唐第一士族表面上的風光和強勢。卻忘了樹大招風,明皇的臥榻之前,豈容他人安睡,鄭氏本身處于如此敏感的位置上,不知韜光養晦潔身避嫌,反而不知進退肆意妄為。你覺得鄭氏這樣下去會有好嗎?”

不等待唐不言插話,楊釗接著道:“我們再來看看,魚肉百姓,為所欲為,暗中插手軍權,蓄養死士,陰謀殺害朝廷命官等等這一切的所作所為,鄭氏離造反的路還遠嗎?或許鄭氏沒有造反的意思,但是有這個可能也同樣不行。唐不言,你來說說,鄭凱已經造過一回反了,有著諾大勢力的鄭氏,為什么就不能再造一次反呢?”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楊釗在唐不言臉色發青的哆哆嗦嗦間,繼續說道:“能搬到大唐第一士族,而且不需要多少證據的,也只有“造反”這兩個字了……”

唐不言傻了,楊釗這一手平地起東風,太毒太狠也太狂,狂到他只是聽聽就抖的猶若篩糠,怎么也停不下來……

隨著唐不言的抖動,楊釗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而你唐不言要做的就是以鄭氏暗棋的身份,讓“大唐第一士族想造反”這件事,成為別人眼中的一種可能,僅此而已……”

唐不言很震撼,他用看待瘋子的目光來看待楊釗,搬倒大唐第一士族,這樣的想法,只是想想就會嚇破很多人的膽子,真正去做的人也有,但是卻沒有楊釗這么狂妄的。

在他看來楊釗完全是瘋了,這份瘋狂讓他渾身發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也得有個程度,而楊釗完完全全是在魚死網破。

看著侃侃而談的楊釗,唐不言想不明白,一個五品吏部郎中,身后沒有士族,沒有靠山,也同樣沒有像樣點的勢力。這樣一個人,要將北極熊似的鄭氏一口要死,這跟剛出殼的小雞仔宣布它要一口咬死條狼有什么區別?

別人或許不知道,唐不言卻很清楚,鄭氏的勢力就像是八爪章魚一般,從長安城開始,一路輻射,生意上,藥店,客棧,酒樓,綢緞莊等等遍布滎陽洛陽等等,甚至還有大半個河南道。

政治上鄭氏族長是當今的朝廷三公之一,鄭氏子弟更加分布頗廣,占著朝廷的虛職實職一大堆,朝內朝外關系錯綜復雜,盤根錯節。

這樣一個勢力說搬倒說搬倒就能搬倒?

在唐不言看來,楊釗狂的已經沒邊了,完全是癡人說夢。

鄭凱謀反爆出來以后,明皇心里就有了戒備這不假。但是唐不言知道,明皇不會輕動,牽一發而動全身,鄭氏倒下,整個大唐朝廷空出來的大大小小職位,會數以百計,這些都無所謂。真正麻煩的是利益分配,鄭氏倒了,留下的勢力真空,會讓各個士族像聞到了腥味的狼一樣,你爭我奪之下,會將大好的盛世給鬧的烏煙瘴氣,而這才是明皇真正顧及的。

在整個朝廷的潛規則上,鄭氏不允許給一夜拔起,對這一點知道的最清楚的就是明皇陛下。楊釗的算盤打的雖好,也確實可行,但是在唐不言看來卻沒有成功的機會。

不過僅憑著楊釗敢想人所不敢想這一點,唐不言就得佩服,至少楊釗干的和即將要干的,他唐不言就是做夢都沒有想過。

鄭氏樹大招風不假,蓄養死士等等的也不假,可是鄭氏也有不能倒的理由。至少唐不言認為,明皇絕對不會如此急迫的鏟除鄭氏。

而唯一的可能就是,經過唐釗的鬧騰,鄭氏會被明皇給多方限制打壓,如此幾十年以后,鄭氏就會成為一個名詞,被排擠出士族之外,然后慢慢消亡。

“楊子午。”唐不言面帶諷刺的道:“莫要說了,你的計策很周密,并且可以讓鄭氏焦頭爛額,但是想搬倒鄭氏,卻不行。莫須有始終是莫須有,鄭氏沒有明目張膽的造反之前,明皇就不可能直接鏟除鄭氏。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沒錯,本官是明白。”楊釗笑意盈盈的道:“可是你也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鄭氏士族中的害群之馬。鄭凱可以造反,起于的鄭氏紈绔子弟呢?一個不成,兩個三個呢?你難道指望那些紈绔子弟去分析局勢,理清關鍵,然后以清醒智慧的頭腦來判斷自己該如何做嗎?”

這么說的時候楊釗很自信,因為不久之后確實有幾個喝過三鹿的鄭氏子弟在長安城造反,被聞訊而來的京兆府執金吾衛給三把兩下滅了個精光。那幾個倒霉孩子死了不要緊,鄭氏也受到牽連,被老男人幾番打壓,最后被李林甫為首的趙郡李氏死死壓住,再也沒有了出頭的機會。淪落成為一個小士族,進而慢慢消亡。直到五代十國,消失干凈。

有著預知未來墊底,楊釗當然信心十足,他所要的做的就是大大加速這樣一個過程,鄭氏在牛叉也不能一手遮天,這大唐朝終歸是李氏皇族的。為了這一點,年富力強,且權力極盛的李隆基什么都干的出來。

當然能順便帶著李林甫一起倒霉。等著看兩敗俱傷就更完美了。

只可惜的是唐不言卻不這么認為。“退一步海闊天空,楊子午,你不怕因此而粉身碎骨嗎?”

唐不言看到楊釗胸有成竹的樣子,就不由得打擊道:“你以為鄭氏只有表面上的那些勢力嗎?你以為他們會束手待斃嗎?又或者你認為你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可以為所欲為嗎?”

“你說的這些都不能。”楊釗淡淡的道:“你已經殺過本官一次,鄭氏更不會跟本官握手言和,既然他們想要我的命,那他們就得付出代價。”

懶得在羅嗦下去的楊釗,說出來的話卻讓唐不言心寒無比:“你以為鄭氏還能就得了你嗎?從化妝成李大棒槌進入這衛所大牢的那一刻,本官就沒有想過要將你帶回京城。”

楊釗兩只眼睛猶如探照燈一般的看著唐不言,說道:“要么按照本官的意思,寫出鄭氏暗中積蓄力量蓄養死士,映射鄭氏要造反的供詞。這樣你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要么本官殺了你,然后偽造一份這樣的供詞,說你越獄不成被擊斃。這兩條路,你可以選擇其一……現在,你可以選擇了。”

名對著楊釗咄咄逼人的樣子,唐不言出心的不想寫,得罪鄭氏的結果,他連想都不愿意去想。

可是不寫,楊釗又不可能放過他,唐不言有很多理由相信,千牛衛何義全在這樣一件事上,絕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要是他的死,能保住家人,唐不言也不會猶豫。可是楊釗一臉你不合作我就造假的樣子,唐不言懷疑那份造假的供詞只要一出來,鄭氏絕對不會放過他的家人,即便他什么都沒有做。

淺灘行船,進退兩難之間,唐不言傷心了……

“你不寫的原因,無非是擔心鄭氏會報復你的家人。”楊釗化身成為魔鬼,一點一點的引誘可憐的唐不言,道:“本官保證你家人的安全就是。你被抓的消息,被千牛衛封鎖,只要在此之前,將你的家人隱藏起來,你便可無憂。這樣你都不合作的話,本官還是偽造一張供詞,來的實際一些。”

唐不言心中一陣權衡利弊,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權衡的,楊釗一臉趕鴨子上架,你答應也這樣,不答應也這樣的嘴臉,根本就沒有什么選擇。

沉默良久,唐不言緩緩的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老夫寫就是。不過老夫有兩個條件。”

唐不言竟然這么簡單的同意了,楊釗心里不由得一樂:“說吧,你的條件是什么?”

“第一,你要保證我家人的安全。”

楊釗點了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

“第二,在下寫完證詞,也是個死,不過在下想死個明白。當初你揚子午的尸體,在下親自驗看過,你是如何逃過此劫的。”

“這兩點,本官都可以答應你。”只要寫了供詞,唐不言就是跳海也洗不清,如此簡單的條件,楊釗當然會答應。

“陳到,你親自去,連夜將唐不言的家眷送往襄城,然后找吳老漢安排。多補些銀錢就是,但要注意保密。去吧。”

彎腰抱拳,陳到應了聲“喏!”便轉身而去……

目送著陳到離開,楊釗轉頭問道:“如此,你可滿意否?”

唐不言點了點頭道:“那第二點呢?”

“這第二點嘛。”楊釗笑著道:“還要從本官那日來到汝州,路遇人命案說起……”

隨著楊釗的敘述,很快唐不言便知道當初殺死的根本不是楊釗,反而因為殺人事件將楊釗吸引了過來。之后腸子都悔清了。失之毫厘謬之千里,原來楊釗根本就沒有把他當回事,人家真正的對手是李林甫和鄭氏。而偏偏這個時候,楊釗利用自己的汝州的事作文章,讓李林甫和鄭氏斗的水深火熱死去活來。

自己被人家干了,到頭來才發現完全是自找的時候,唐不言十分痛快的寫了供詞。并且半個字也不多說,在當天晚上,用一根繩子將自己拿細細的脖子給勒成了麻花,一個可憐的朝廷四品守備,臨死都冤的兩眼發青死不瞑目。

離開了衛所大牢的楊釗順藤摸瓜,那個先前在臨風樓,一臉得意將楊釗給抓起來的伍長,并沒有想到報應來的那么快。楊釗為了保密,掃清汝州的知情人時。可憐的伍長,正因為帶著人在趙郡李氏的私人驛站之前,截獲了刺史李文忠和李林甫的秘密書信,而歡天喜地,卻不料隨后便被破門而來的千牛衛給逮了個正著。

唐不言費盡心思要得到汝州刺史同李林甫結黨的證據,就這樣簡單的落進了楊釗手里。信件的內容只是簡單的介紹的汝州的時局和千牛衛的動態,這些本不重要,但是里面有些獻媚并且表示效忠的話,卻成了關鍵的證據。手里捏著信件的楊釗,甚至在想,如果這東西落到了鄭炎的手里,不知道那老家伙會不會半夜笑醒?

化裝成千牛衛卒,在何義全的配合之下,楊釗便大大方方的住進了府衙后院的欽差行轅。只待何義全公布守備唐不言貪贓枉法,并且畏罪自殺的消息之后,便啟程去長安。

先前勇闖衛所大牢的黑衣大漢,也被王衡給秘密充進了千牛衛。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黑衣大漢,被王衡連哄帶嚇,老實的閉上了嘴巴,半個字都不說。在知道了王衡曾經是楊釗的護衛之后,整天跟在王衡身后。一切都因為一句“楊大人沒死”五個字。

唐不言畏罪自殺的消息,經過何義全放出以后,人們再看到唐不言的家眷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終,汝州便開始了大地震。二把手竟然被千牛衛秘密逮捕,那汝州還有誰是他何義全不敢動的?

一時之間人心浮動,大小官吏紛紛自危,他們的手腳上帶著多少泥水,他們自己比誰都清楚。如果按大唐律法中的貪污罪,汝州官員百分之八十以上得掉腦袋,剩余的判處發配三千里永世不得回朝,也一點不冤枉。

但是真正被震撼的還不是這些人,而是刺史李文忠和鄭氏那無孔不入的密探,他們無論是誰都沒得到半點消息。唐不言說倒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隨后一個更為震驚的消息傳來,何義全竟然在什么都沒有調查出來的情況下,僅僅收拾了一個守備,便突然宣布拔營回京。

沒有人認為何義全是腦袋被驢踢了,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明皇的圣旨是能開玩笑的嗎?

于是任何有腦子的人都想到了事情的關鍵,何義肯定是掌握了至關重要的證據才會離開。聯想到前不久衛所的人突然在臨風樓逮捕了“大名鼎鼎”李大棒槌之后。

李文忠和鄭氏的鄭成憲都坐不住了,李文忠是怕李大棒槌往死了憋李林甫,那樣李林甫在被憋死之前,一定會先掐死他。鄭氏已經被明皇猜忌,他們怕千牛衛真的查出什么,他們會很被動。

于是千牛衛的突然起行,就像是一根火柴,落入了火藥桶。將本就暗流涌動的汝州,給點炸了。

位于汝州城南的云上居,偏院書房里面正坐著一個四十來歲,面白無須的中年人。

這人就是管家鄭虛最相信的人鄭成憲,手里捏著密探們收集而來的情報。鄭成憲眉頭緊鎖的思考著。

作為鄭氏情報和密探統領的他,在半月之前,便秘密來到了汝州。正是他和唐不言一起策劃了殮房設伏的計劃。甚至唐不言接近李文忠那一出假效忠的戲碼,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千牛衛何義全的突然離去,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安的訊息。他能肯定“李大棒槌”一定在何義全的手里,但是這并非是何義全離開汝州的理由。除非楊釗被殺案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但是自認做事滴水不漏的他,實在是想不出來何義全查出了什么。證據,早已經在鄭氏密探頻繁活動的過程中消失殆盡。

至于證人,李大棒槌真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就根本不會這么冒冒失失的跳出來。在他看來,李大棒槌不過是一個被人推出來的跳梁小丑而已。這種挑撥離間,在明眼人看來,根本就沒有什么秘密可言,只是可惜他家老爺鄭炎并沒有在這一點上采納他的意見。

至于千牛衛也并非鐵板一塊,做掉一個李大棒槌,就目前而言還難不倒手段多多的鄭氏。

實在想不通何義全到底賣什么藥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通往洛陽的路上進行窺探。

卻不知這個時候,李文忠也打著同樣的算盤。一封給李林甫是信竟然被人截去,這件事讓李文忠寢食難安,得罪了明皇沒有關系。因為皇帝不屑跟他這種小角色計較。但是得罪了李林甫就不是他李文忠能吃罪得起的。

那封信,經過幕僚的分析,十有在何義全的手里。

殘酷的現實,逼得李文忠鋌而走險截殺千牛衛的心思都有。只是他還拿不定主意罷了。

通往洛陽的官道。

楊釗坐在自己的馬車之中,靜靜的望著車窗之外,一想起他將幾壺極品玉壺春拿出去,何義全就一把攬在懷里的寶貝樣子。楊釗就像笑,作為四品的千牛衛副將,何義全的表現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即便是幾壇子黃金也沒必要這么緊張吧?

車窗外,是一望無垠的伏牛山,高高聳立的山峰和參天古樹,顯得伏牛山勝景處處,端是一個氣派非常的去處。

王安石就曾經撰寫文章贊譽過這里,伏牛山在后世,更是以三十六名勝七十二景點處處如詩如畫而聞名天下。

隱藏在山間的官道,在景致處處的樹木深處更顯得越發悠遠。

每次看到這樣的景色,楊釗才會覺得舒心,那是一種感悟自然的情懷,一種無關乎個人身份權利等等的情趣。

沉浸在別樣意境中的楊釗渾然沒有注意,就在沿途一側的樹林之內,隱藏著許許多多看不見的危險,正在等待著,這百多人的千牛衛……

刺史府之內,李文忠很糾結的坐在書案之后。幕僚鐘博文就跪坐在旁邊。

李文忠不傻,他知道那封信的分量有多大。落到了千牛衛的手里,他還會有好嗎?

朝廷禁止官員私自結黨,那薄薄的三張宣紙的信,一轉手就成了能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的炸彈。多年鉆營才有了現今的位置,李文忠不甘心束手就擒。

他能想象,一旦這封信被千牛衛呈給了明皇,李林甫為了撇清關系,將會第一個跳出來發難。

想到可能會被自己效忠的人給滅掉,李文忠哭死的心都有了,這汝州發生的事兒,又不是他干的,為什么最后倒霉的是他呢?

李岫拍拍屁股,仿佛汝州有瘟疫似地,生怕沾上半點,跑的比誰都快。什么計劃,什么自己人,在那封信的面前都會變成一句屁話。

鄭氏同李林甫斗的火熱,他們不可能放棄這樣的好機會,任何能惡心到李林甫的事情,鄭炎都會興致勃勃的去嘗試一番。

結黨這么大的事兒,要是不抓住做文章,除非鄭炎的腦袋里裝滿了稻草,否則他一定會死咬著不放。

李文忠就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他會是什么下場。

可是又能怎么辦呢?李文忠的眼光掃過眼觀鼻鼻觀心的鐘博文一眼,手下的眾多幕僚,也許只有此人會有辦法了。而這也是李文忠將之請來的原因。

“鐘先生,某家悔不聽先生之言,今日如此局面,還望先生助我。”李文忠知道他這個幕僚的能耐,這個時候也只有他才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辦法。

“大人之言折殺在下了。”鐘博文那張天生就陰暗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笑容:“辦法在下倒是有,只是不知大人敢不敢做了。”

敢不敢?李文忠郁悶了,平日里鐘博文出的主意,都陰損歹毒無比,本來的小事,用他的辦法,不折騰大都不行。奉行低調的李文忠自然不會采用。再說凡事做絕本就是官場大忌,無法之下,李文忠只能將之閑置。

但現如今火燒眉毛,形同末路,不得已之下,李文忠才將這位一直雪藏的尖錐給祭了出來。丟官去職,還有可能小命不保,他李文忠還有不敢的嗎?

“鐘先生,莫要有顧忌,時至今日,我李文忠還有什么不敢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在了寫封血書來表明決心的李文忠,直視鐘博文,只要有辦法,什么都不是問題。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解眼前之局,保大人無憂。”

“哦?那還請先生快快道來,文忠必定言聽計從。”

“這上策,便是在伏牛山上,截殺千牛衛。”鐘博文陰暗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紅潤:“大人您想,伏牛山綿延數百里,山上樹木枝繁葉茂,百人大隊的千牛衛消失于深山當中,誰又能查出其中根底。只要千牛衛回不去,大人的顧慮自然消除。事后可以嫁禍給汝州城內的士族密探,大人只需找上幾個替死鬼,讓他們胡亂攀咬一番,然后將這些結果送上去。便可保無憂。”

李文忠被嚇住了,截殺千牛衛然后嫁禍這事兒,他是想過,可那也只是想想,殺官便形同造反,這截殺欽差呢?想起這樣的事兒,李文忠的腿肚子就開始抽筋。

“這……截殺欽差形同謀逆,不好吧?”

“不好?”鐘博文黯然的道:“密信被千牛衛送到明皇面前,對大人來說就好了?到時大人還是免不了落得個丟官去職的下場。如若再有人為了撇開關系而落井下石,即便大人這項上人頭都難以保全,還有什么能更不好的?”

李文忠有些受不了鐘博文那咄咄逼人的眼睛,移開了視線道:“先生不妨將中下兩策說來聽聽。”

“中策便是大人上表自辯,將所有罪責通通推到唐不言的身上,效忠信是千牛衛從唐不言手下的身上搜出,大人就說唐不言暗中效忠李林甫,這封信不過是為了調查楊子午一案,和唐不言虛與委蛇的結果。”鐘博文侃侃而談道:“唐不言已死,加之汝州時局暗流涌動,誰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大人自然可以瞞天過海。不過這個說法,雖然一時之間可保周全,但卻難免旁人猜忌,大人之仕途怕是也到此為止,再難寸進。”

李文忠沉默了,按照鐘博文說的做,能撇開關系但卻不能洗干凈自己。等到李林甫和鄭炎斗出結果,事情蓋棺定論之時,自然會有人找他的麻煩。謊言終歸是謊言,揭穿之后會是什么下場,李文忠心里比誰都清楚。

略一思索,李文忠還是打算聽完鐘博文的下策再說。

“這下策嘛,便是大人連夜寫封奏章,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閣部,在五品暗訪使楊子午客死汝州這事兒上做文章,言自身無能,查不出原由。趕在千牛衛回到長安之前請求辭去刺史一職,還歸鄉里。”鐘博文淡淡的道:“如此大人必定丟官去職,但卻可以回鄉做一富家翁,也算是得以善終。”

能不能得以善終,李文忠自從當官的那天起就沒有想過,官場如同戰場,看不見的烽煙處處都是,見識過權利的美妙之處,見過盛世的浮華富貴。李文忠有怎么可能會甘心做一個無權無勢的富家翁?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早已經將仕途當成自己生命,李文忠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辭官這茬兒。

看到李文忠不言不語,鐘博文就知道下策也可以排除了。

上策,大風險卻事絕地逢生的好辦法,中策僅能自保,可是在官場之上,僅僅自保是遠遠不夠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那里有站著不動的?

下策更想都不用想,沒了官位,李文忠還不如自殺來的痛快一些。

低著頭,李文忠仔細盤算其中的得失,可是卻遲遲沒有做出決定……

坐在一旁的鐘博文看著躊躇不已的李文忠,提醒道:“大人,無論如何都要快。再有兩日,何義全便會抵達洛陽,那時人多眼雜,什么都不用做了。要知我等缺的就是時間。”

李文忠坐在書案之后,仔細思索著鐘博文的話,時間緩緩流失,很快便到了傍晚。

無處不在的黑暗緩緩籠罩了書房。明滅不定的燭光,照在李文忠同樣陰晴不定的臉上,整個書房之內都彌漫著一種沉悶壓抑的氣氛。

殺還是不殺?這問題在李文忠的心理翻滾不已,自從唐不言閃電間被何義全拿下,李文忠就感覺出了不對,如今終于到了選擇的時候……

良久的良久,對于仕途的渴望最終站了上風,李文忠一巴掌派在桌子上,將茶碗和油燈盡皆震到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書房也在這一時刻陷入了無邊的黑暗,李文忠那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鐘先生,快速調集府內死士,前往伏牛山中段,截殺千牛衛。事成事敗,就看沖先生的了……”

這一句話,便仿佛耗盡了李文忠所有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