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人家

312 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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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倪里正扶著走出來的,正是倪太奶奶。只見她一席藏青色羅裙,金蓮小腳蹬一雙繡銀線皂靴,臉上皺紋密密填滿,雙目無神而垂淚。

倪里正憤憤的說:“這些嬤嬤都反了,連服侍主人都不會了,母親,我干脆把她們都支走得了。省的留下她們,還要天天給她們飯食。”

倪太奶奶拿枯瘦的手,擦了擦布滿紅色血絲的眼睛,顫抖著聲音說:“使不得啊。若是支走她們,還要付給她們不菲的遣散費。誰讓當初和她們簽訂的,是長工合約呢。如今可沒有銀子給她們,她們就不做事了,可不做事也要吃咱們家的米糧,真不知,是誰給了她們這么大的膽子。”

倪里正嘆了口氣,“都是兒子不好,沒有在村里,把規矩給定死了,才使得整個村子都顯得很沒秩序。如今兒子要先從徐春玲母子抓起,好好整頓大墳腳村。”

倪太奶奶忽然咳嗽起來。

倪里正說:“母親,您身體不好,不如就不要出門了,橫豎,如今也不是清明節。”

倪太奶奶卻很固執的說:“我不管今天是什么節日,我每個月都要去山頭看看老頭子幾眼的,不然,那墳頭的草會瘋長起來,遮得連老頭都看不到了。對了,去了這之后,你再陪我去城東的寺廟,我想上幾柱香,給我們倪家祈福。”

倪里正沒辦法,只好扶著倪太奶奶,緩緩朝山坡走去。

那山坡上,有倪太老爺的墳墓。

倪重陽看到這里,眼中不由的滴下淚來。

沒想到倪家已經貧窮到這個地步,連給下人的工錢都拿不出來了。

倪家過去幾代,可是在大墳腳村響當當的人家,擁有的土地光是租給農戶都夠吃一輩子的了。

其實,倪家現在,田地還都在的,現在,朝廷還幫著建造了這么大的宅子給他們,倪家不缺宅子不缺地,倪家缺的是人。

也不能說是人,缺的是人才!

縱觀倪老太太的三個孩子,長子倪鵬現在在方家養病,次子倪里正雖然是一村之長,可卻心術不正,自毀城墻,還有個小女兒,嫁的人家正在馬王村,卻也是家道中落,自己家里都顧不上了,哪里還顧得上娘家。

而孫子輩,則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倪越和倪雞鳴了,可惜,倪越和倪雞鳴兩個人,都實在是學業不精,找個工作都難,更何況是振興家業呢。

倪雞鳴比倪越稍微好一點,雖然學業也一樣不精,可好在尚能安分下來工作,因為倪里正的教育,偶爾也識得幾條律法,并且,倪雞鳴長相還不錯,長的和倪里正一樣,端正持重,只可惜成親太早。s

倪里正當年很想要一個女兒,因為倪家孫子輩還沒有出女兒,所以收養了一個養女,結果養女和倪雞鳴好上了,倪里正當時正在競爭里正的位置,生怕養女若是被倪家人拋棄,會帶來不好的影響,就讓倪雞鳴迎娶了那個養女。

所以,倪雞鳴早婚,那養女也爭氣,很快就懷孕了,生下來又是兒子。

別的人若是生兒子,只怕要高興好幾天,可倪里正不一樣,他是多么的想要在家譜里,添點女子的性別啊。

當初,因為倪雞鳴長的好看,城里好幾個富家女孩都還想嫁給倪雞鳴的,但是倪里正都沒同意了,倪里正當然不是為了那個養女,他只是為了他的名聲。

后來,倪里正的確被村里人夸獎,說倪里正寬厚善良,不嫌棄養女的貧窮,有恩有義,卻不知,倪里正一意孤行,倒害的原本對這個撿過來的妹妹有點好感的倪雞鳴,因為成親太早對她失去了興趣。

既然都沒有愛情了,倪雞鳴夫婦同房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從第一胎的兒子之后,她的肚子,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所以,倪里正的后代,也變得稀少起來。

沒有人才,所以,倪家沒有收入,田園荒蕪無人打理,連給下人的銀子都支付不起。

想到這里,倪重陽把斗笠垂下,遮住了眼睛。

他敲響了倪宅的大門。

嬤嬤們沒有一個認出他的,因為在大家的眼中,他已經死了。

“這是之前倪太奶奶欠你們的月錢,如今我一并給你們,如果接下來你們不好好做事,你們休想再拿到一分月錢了。”倪重陽說,把一袋銀子,丟在地上。

嬤嬤們連忙去搶。

“他是誰啊。”很多人不解,“為何要給我們送銀子呢,難道是朝廷派來的。”

倪重陽沒有理會她們,抬腳就走了。

回到客棧之后,他給周星星寫了一封信,希望周星星可以屈尊來倪宅一趟,把倪家安排好。

然后,他來到縣衙。

冥城璧請他進來。

“最后的解藥呢。”冥城璧問,眼中閃過一絲犀利,這個人害的他這么慘,他之前不能對他動手,因為還沒拿到全部的解藥,今天這個人若是給足了他最后一副解藥,冥城璧怎么還會放過他。

倪重陽笑了笑,“解藥我可以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就知道。”冥城璧說,“說吧,要我幫你做什么。”

“放了徐春玲。”倪重陽說。

冥城璧一怔,“徐春玲欠債不還,是事實。有倪里正出面告她,還是代表大墳腳村民告她,豈能說放就放。”

“她欠的債,我還。”倪重陽在過來之前,曾向周星星借了一千兩銀子,此時,他全部放在了桌子上,“這么多,夠了吧。”

冥城璧不解,“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幫徐春玲還債。”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倪重陽冷笑,“倪越打了楊府上的奴婢,理應受罰,可是,徐春玲年事已高,經不起牢獄之災,你還是放了她。”

冥城璧點點頭,“既然徐春玲已經歸還了債務,當然可以放她走。”

倪重陽說,“等你做到了這件事,我自然會來給你解藥。”

看倪重陽揚長而去,冥城璧氣的一拳打在桌子上,把書案都打斷了。

楊府上,水仙花白如雪,隨風搖動,楊端午的水紅色羅裙曳過花枝,沾上點點香氣。

楊端午剛剛和謝靈散步,走的有點累,就朝周瑜恒的賬房走去。

謝靈如今已經懷胎八月了,經常要走走,總是坐著可不行。

賬房里窗戶都關了,周瑜恒淺紅色的短衫外披銀色斗篷,臉色蒼白,核對賬本的時候,不時會咳嗽一聲。

喜鵲把一碗湯藥放在桌子上,剛走出去就看到端午進來了。

喜鵲正要行禮,端午說免了,然后坐下來。

周瑜恒說,“喜鵲,麻煩去把窗戶打開。”

喜鵲一怔,“公子,外面風大,您的風寒……”

“我無礙,端午姑娘來了,不開窗就顯得屋內太悶。”周瑜恒說。

“我沒有關系。”端午看周瑜恒臉頰浮上來淺紅色,那是生病的記好,就說,“橫豎我都極少開窗的。”

“端午姑娘何必為了遷就我說這樣的謊話呢。”周瑜恒丟給喜鵲一個眼神,“端午姑娘的房間,從來都是開著窗戶的,哪怕再寒冷的天,端午姑娘都要讓風進來。”

喜鵲得了主人的眼神,馬上去開了窗戶,頓時,冷颼颼的風夾雜著雪片,刮了進來。

端午都冷的哆嗦了一下,更何況是周瑜恒。

端午知道周瑜恒已經把關心女孩子當成了習慣,便也不反對,只是攏緊了披風的帶子。

喜鵲告退,周瑜恒把賬本放到一邊去,說,“我昨天看到你和芒果,坐上馬車,朝大墳腳村的方向去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端午說,“果然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要不是這次,倪越和徐春玲太囂張,太過于忘恩負義,我也不會給他們厲害瞧瞧。”

周瑜恒說,“可是,今天,冥城璧卻把徐春玲釋放了,原因是徐春玲已經歸還了欠款。”

端午大驚,“這怎么可能呢。”

“徐春玲這樣的人,竟然還有人幫她,我也很奇怪。”周瑜恒說。

端午起來,“我去問問冥城璧怎么回事。”

走了幾步,端午回頭對周瑜恒說:“回頭,我讓芒果給你送點藥草來,保你馬上藥到病除。”

周瑜恒抬眼笑道:“一定又是從倪重陽寫的醫書里找的藥方子吧。”

端午笑著點點頭。

衙門里,楊端午被領到大廳里。

冥城璧皺著眉頭,喝著一種楊端午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酒,酒里散發著羊奶的味道。

“想不到你一個人都敢來。”冥城璧嘆了一口氣。

“我也想不到,冥大人您竟然放了徐春玲走。”端午冷冷的望著他。

“不是我,我本來以為,是你讓他來的。”冥城璧說,“是上回給我下毒的那個人,忽然找上門來,放了一千兩銀子說是幫徐春玲還債,既然徐春玲能還債,我就不能胡亂抓人。”

原來是倪重陽。

端午頓時,什么都明白了。

心里忽然堵的慌,垂下眼睫毛,遮住眼中的痛苦。

“看端午姑娘這個神情,似乎你認識他?”冥城璧問。

端午咬了咬唇,搖搖頭:“我如何知道他是誰,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

冥城璧說:“如果端午姑娘想見他,可以在明日的這個時候來找我。他說了,明天他會來。”

端午抬頭看了冥城璧一眼。

冥城璧才不會這么好心,讓她見她想見的人呢。

冥城璧告訴她這件事,無非就是想看看端午認識不認識他,剛才端午的反應已經泄露她是認識他的。

冥城璧甚至都已經猜到會是誰,所以,他希望到時候楊端午過來,冥城璧可以抓了端午威脅那個人。

那個人竟敢對冥城璧下毒,冥城璧自然恨不得殺了他,明天怎么會輕易放他走。

如果端午明天也過來湊熱鬧,那么,倪重陽一定會腹背受敵,最后被冥城璧抓住。

她才不會中冥城璧的計呢。

雖然她是多么的想見倪重陽,可她卻不能因為要見他從而害了他。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倪重陽一定可以安全離開的。

想到這里,端午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

回到楊府,端午心思繁蕪如瘋長的仙人球。

倪重陽明天會出現在衙門里,那么她只需要在衙門附近等候,就可以見到他了。

到時候,不管他打扮成什么樣子,她都會一眼認出他來。

可是,見了面,她能和他說什么呢。

拉住他,不讓他離開嗎?死纏爛打嗎?

該說的,她早就說過了,可他就是不愿意認她。

就連這次,她想要將徐春玲繩之于法,倪重陽都出面攔阻。

正憂愁,聽奴婢說,倪里正過來了。

端午于是來到客廳。

倪里正也很懂禮節,帶來村里自己種的竹筍好幾袋給謝靈,都是親戚,沒個見面禮也不成的。

然后倪里正說:“端午姑娘,我聽說,徐春玲忽然就有了銀子,把所有的債,都給還清了。她已經被放出來了。”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端午嘆了口氣。

倪里正說:“也不知道是誰干的。昨天還發生了很奇怪的事,倪宅里的嬤嬤們,每個人忽然都拿到了我娘拖欠的月錢,今天,嬤嬤們干活可勤快了。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

端午苦笑道:“看來,他真的做了不少啊。”

“端午姑娘知道是誰做的?”倪里正心里起了懷疑。

端午回過神來,“不,我不知道。”

可倪里正已經不相信了。

“那么,徐春玲怎么辦?”倪里正問。

“既然已經被放出來了,就由她去吧。”端午嘆了一口氣,眉毛皺的緊緊的,“可我相信,她若是一直做惡下去,遲早有一天,誰都救不了她的。”

對于徐春玲,倪里正并不想多做什么評論。

“我娘都以為是菩薩顯靈了,打算多去捐點銀子給寺廟。”倪里正說,“如今倪宅上,有這么多嬤嬤服侍我娘了,我也放心搬回自己家里住了。”

“哦,那么倪宅就顯得很空了。”端午說,”只不過,下個月的月錢,還是要太奶奶拿出來給嬤嬤們的。要不然嬤嬤們又會偷懶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