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塵戰明鏡臺上

苦行頭陀縱聲狂笑到極處，兩行清淚落下，聲音卻驟然停止。

只見苦行頭陀神色漸漸收斂，方才的種種狂態盡皆從身上消失不見。他反而攏了下身上的布衣袈裟，對陸遠端端正正的行了一記佛禮道，“苦行見過羅漢。”

陸遠是倉促間與分身陸赭石交換了靈魂，但既然此刻身處在他內心的明鏡臺上，顯露出的自然是他的本來面目，也就是圓豎和尚的樣子。見到苦行頭陀竟然能在頃刻間放下一切，并且恢復了冷靜，陸遠也暗自贊嘆了一聲，深感欽佩。須知佛門心法，原本便是心越寧靜，威力便越大。苦頭陀之前猙獰兇惡，反而是入了心魔。

陸遠同樣以佛門禮數回了一禮道，“見過頭陀。此處沒有羅漢，只有圓豎和尚。”

“謹遵法旨。”苦行頭陀再度抬起頭來時，當他再度直視陸遠時，仔細的上下打量，忍不住心中思緒萬千。

十年來，他苦苦追尋“殺胡令”的跟腳——他見過“殺胡令”的赫赫威勢，也悄悄窺探過陸遠這位靈力盡失的謫仙羅漢。

可他卻從未將這二者聯系起來過。蓋因這兩者完全南轅北轍，陸遠嬉笑怒罵，游戲人間；“殺胡令”狠辣拒絕，詭異莫測。可如今他想想卻覺得事情是如此的順理成章——如“殺胡令”這般超出常理的寶物，自然該是謫落的仙人帶下來的才對——人間從未聽說過這等動輒屠殺千、萬人的兇厲之物！

苦行頭陀之前的怨恨并非無緣無故——他數世修行已經圓滿，原本只是為了協助峨眉煉一件法寶才暫時留在人間，隨后便要飛升仙界。這一切原本都在師父長眉真人的算中。

可他萬萬沒想到只是一念之差，在揚州護送李英瓊時只多看了那么一眼，便生出無窮禍患，以至于肢體殘缺，生生斷了飛升之路！旁人或許不知道，作為峨眉嫡系弟子，他卻心中清楚。再轉世重修已經再來不及，如今在大劫到來前的這幾十年。可以說是飛升靈空仙界的最后機會。所有的峨眉嫡系弟子，都會趁著這個機會抓緊飛升。

一旦錯過時機。便只能留在末法時代苦苦掙扎，未來苦不堪言，而且再也沒有超脫的可能。峨眉許給不少人的“轉世重修，大道直指”的交換承諾，其實都是誤導……這件事只有長眉的幾個嫡傳弟子清楚，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們可以隨意許諾，不用害怕欠下因果。因為大劫會幫助斬斷一切。

就像通常說的，還債的方法有兩種——第一種是還債，第二種是債主死了。

“悔不該當初一念之貪。”苦行頭陀如是說道。

陸遠神色越來越鄭重。他原本就實力尚未恢復，此刻與化身交換身體之后，實力更是只剩下本體的七成左右。而且重寶全在本體之上，飛來成都府尚需時間。這種情況下面對巔峰狀態的苦行頭陀，原本便沒有勝算。

可是看那苦行頭陀在說話之間，原本盤繞在眉宇之間的y沉與狠辣已經盡數散去，他竟然將十年的仇恨輕輕放下！要知道這十年苦修。原本苦行頭陀就比過去的實力向前邁了一大步。如今眼看他皮膚從灰黃轉為晶瑩泛光，一副要立地成佛的模樣，顯然又有突破！

陸遠氣得都想笑。尼瑪跟峨眉派的人爭斗就是這點最憋屈——他們峨眉都是開了掛的！

“只是老衲還有一事不明，還請和尚解惑。”苦行頭陀不緊不慢的說道。絲毫不在乎多給陸遠些時間，似乎完全吃定了陸遠一般。“和尚已經證道羅漢，為何要做下這無邊殺業？”

“殺業？”陸遠嘴角微翹，無邊的劍林自水面升起，可惜真劍都還在本體那兒，這邊全是幻影之劍。陸遠隨手拔起手邊的那把“霜之哀傷”，曼聲吟道，“烽火動沙漠，連照甘泉云！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兵氣天上合，鼓聲隴底聞。橫行負勇氣。一戰凈妖氛！”

他按劍睥睨，身上的殺氣沖霄而起！

苦行頭陀似乎想幫他“拖時間”，可陸遠非常明白，一旦自己有了“拖時間”的念頭，失去戰意的他只會敗亡更快！

“阿彌陀佛！”聽懂了陸遠借詩明志的苦行頭陀頓時橫眉怒目，氣勢絲毫不讓陸遠。“王朝興衰乃是天意如此。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和尚莫非竟敢逆天行事不成！？”

“天意？”陸遠的口吻中全是輕蔑，“誰的天意？那天意不是你們峨眉定的嗎？！我要掀翻的，正是你們峨眉的天意！”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苦行頭陀再念一聲佛號，他終于明白了陸遠的意圖，心中微微戰栗。“和尚成不了的……你分身在此，焉知不是落入我等算中呢。”他說完之后，便直接發動了獨門秘傳“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剎那間，金光滿天，無數巨大的真言之字騰空而起，化作數百顆巨石般懸在苦行頭陀的上空。

他隨手一指，一顆大字落在足下，金光閃爍間，便將身體周圍的劍林推開數十丈遠。

陸遠不知道苦行頭陀方才說的算計，是為了動搖他的心神還是真的有謀劃。但此刻已成騎虎之勢，作為弱勢的一方，他可沒資格分心！陸遠干脆的舉劍向前一指，“殺！”

整個水面大地忽然涌起一道上百丈高的“海浪”，壁立如山的向著苦行頭陀橫推過去！那海浪飛在空中時兀自涌動，自其中便浮現出了無窮無盡的劍鋒。苦頭陀伸手一指，真言巨字向前飛出。劍浪與苦行頭陀頭頂的金字相互撞擊，頓時無數的金字轟然破碎！而這邊海浪中，也有千百劍鋒斷裂銼鋒！

但是隨著陸遠抬劍，又一道巨浪自水面山起，前赴后繼的向前殺去！

“阿彌陀佛！”眼見大藏真言無法抵擋劍山劍海，苦行頭陀摘下束袈裟的玉環，向身前就是一拋。那玉環頓時化作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態，足有百五十城，上萬千販夫走卒行走期間，有無數小民或耕作、或經商、或讀書……人間百態，不一而足。這道人間界好像護城河般，將他與劍海之間隔出一道天淵鴻溝。

狂壓而上的劍海與化身世界撞擊，瞬間掀起無窮湮滅！

一面是紅塵粉碎，一面是劍海浮沉！別看交手的是兩個和尚，可他們都是心志堅定如鐵之輩，歲任何慘狀都視若不見！那紅塵世界再真萬分，哪怕千萬人于劍海下哀嚎痛呼，哪怕無數城市被劍海碾滅，都不足以引發這兩個人的絲毫憐憫之心。苦行頭陀以為陸遠出手改變天道，是因為悲憫之心，但他卻是錯了！

陸遠要救世界，只是因為這是他的世界而已。他歷經多個世界，死在他手上的人早就不知數目！

化身世界中，苦行頭陀正化作一個挑夫，跟著幾名士兵奔行于道路之上。猛然間身后伸出一道劍鋒。他的身影一晃，方寸之間分裂成無數虛影，而手中扁擔已經化作無形飛劍，向著身后斬去！那知道那劍在空中輕巧的一繞，便讓過苦頭陀的招架，在他腰上輕輕劃了一下。

劍海彌合，紅塵消失。

兩人依舊分立兩邊。苦行頭陀的袈裟上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縫，腰部的傷口深可及骨。“阿彌陀佛”，他宣一聲佛號，裂開的袈裟破口處自內發出金光來，傷口以r眼可見的速度在痊愈。

“原來頭陀已經修成金身？”陸遠隨手丟掉了徹底損毀的“霜之哀傷”，又拔出一把“呼喚勝利之劍”。他的胸口上有一道傾斜的劍痕，似乎要將他上半身都劈成兩半！可陸遠的手指沿著傷口在上面撫摸了一下，便既痊愈，絲毫痕跡都沒留下來。他的化身只要能量未耗盡，核心還在，一切傷口都能瞬間痊愈。真實化身的唯一的缺點，是這些化身有力量上限，不堪大用而已。

就在陸遠“治療”的時候，他身體也如風中柳枝般左右搖擺躲閃。因為一把無形劍正在他的影子中穿來穿去，卻無法傷到他分毫。

就在苦行頭陀若有所思的時候，“噗”的一聲，又一把無形的劍尖自身后刺穿了苦行頭陀的心口，露出小半截劍尖兒！

“無形劍？”苦行的手指夾著劍鋒，竟然將那把短劍直接從胸前拔了出來！等到劍一拔出，傷口立刻散發金光愈合，似乎要害之傷也毫無作用一般。他仔細的看了看那把無形劍的幻影，才恍然說道，“原來是老衲遺留在揚州的那一柄！看來和尚已經將無形劍鉆研透徹，卻是老衲獻丑了。”

他將手里的無形劍隨手丟開，一伸手，召回了追逐陸遠的無形飛劍。

“老衲少與人交手，法寶也多賜予弟子防身，倒讓和尚見笑了。不過老衲還有一少年時玩具，還請和尚品評”，說完之后，苦行頭陀取出一顆鈴鐺似的物體，穿在中指上說道，“所以至人戢玄機于未兆，藏冥運于即化，總以鏡心，一去來以成體。古今通，始終通，窮本極末，莫之與二。浩然大均，乃曰涅槃。”

他輕輕一擺鈴鐺，“寂滅神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