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我妻誰

第五十一章 來之則安之

其實元初一清楚自己的動搖來自何處,就是那一剎那的感動。這樣的流言與批判,連她自己都習慣了,卻有一個男人站出來說,這份責任他來承擔。

這是元初一第一次不必獨自面對難堪,以前在葉家的時候,老爺子只會教她面對風雨,葉真則對她萬分信任,把傳聞當成無物;元惜對她百般依順,但不知該如何擊潰傳言,至于戚步君……

元初一閉了閉眠戚步君對她的寵護是發自心底的,卻也讓她毫無安全威可言,他瞞了她太多事,這么多年,從未在她面前露過半點,卻又默默地寵著她做一切事情,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在葉家所得到的一切,究竟是她自己的努力,還是來自于戚步君的暗中掌控?這種懷疑每天浮現于她的腦海,幾乎將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自信全部擊碎。她毫不懷疑戚步君對她的情誼,但同時,她也毫不懷疑,如果有一天地想殺人,威步君會將刀磨好,再親自送到她的手上。

這是她要的嗎?她不知道。

韓裴呢?

韓裴不止一次地表達過對她人品的質疑,不遮不掩:也不止一次地幫她護她,不求回報。元初一曾想過,如果那天晚上見到她那副落魄模樣的是別人,會不會將她當成一個女人一般,默默守護?

“夫人?”

元初一回過神,見到梅香的手在自己面前晃了兩下,抬頭瞥向她,“我沒事,去安置東西吧,然后給我梳洗,我累了。”

梅香吐了吐舌頭,讓竹香隨著紫述去了住處,她則問明了打水的地方,端起屋里的水盆,出門去了。

元初一坐到耶張質樸簡浩的木床上,鼻端躥進一絲極為幽淡的松枚清香,腦中閃過那個瓢潑雨夜,一個沒有多余神情的男子借她一件衣服那衣服上,便是這種味道。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元初一伸手拍了拍自已的臉頰。她己在開始細數韓裴的好處了,這是個十分危險的訊號,不是說韓裴不好,而是她不確定,難道因一時的感動,她就要草草決定自己的未來嗎?她很清楚韓裴對她并非男女情愛,而她也從未想過會與韓裴發展些什么,這樣的兩個人,可以走到一起嗎?

夫人。。。

梅香不知什么時候回了屋里,直到她走到元初一面前,元初一才發現她。梅香看了看元初一,突然嘆了一口氣,將水盆放到桌上,又回去關了房門,才走回來與元初一道:“夫人,您與韓公子什么時候變成那種關系了?”

元初一不解拾頭,梅香努著嘴道:“婢子和竹香在車里等的時候,見你們從何府出來,韓公子還拉著您的手。”

聞言,元初一臉上微熱,又馬上解釋,“那是一時情急,他才拉我出來,況且拉的是手腕,不是手。”

有什么區別?”梅香上前替元初一除去外裳,沾濕了手中拿給元初一的時候,突地驚呼,“夫人,你的手怎么啦?”

元初一低頭,便見自己左手的手腕印著兩道淤青,想必是沈氏抓著她的時候過于激動,沒控制力道,所以才青了,原先沒發現,也不覺疼,現在看見了,登時覺得手腕有些鈍痛傳來。

“韓公子怎么這樣?”梅香拉起元初一的手腕替她揉著,面上微帶惱色地道,“下手沒輕沒重的,他以為他拉的是頭牛么!”

聽著梅香的比喻,元初一頓時窘然,她抽回自己的手,“行了,大驚小怪的,不是他弄的。”

梅香的神情立即變得精彩起來眨了半天的眼睛,小聲問:“那是誰弄的?”

看她那神情元初一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翻了個白眼,輕拍了她的頭頂一下,而后洗了臉,坐到擺著一面銅鏡的小幾前“反正不是男人,快給我梳頭吧,這么多事!”

梅香手腳也麻利,三下兩下便替元初一將頭發打散,而后又道:“夫人,我們明天去哪?”

元初一微微閃了下神,不知為什么,這句話問得好像很凄涼似的,她看著鏡中自己模糊的影子,半天沒有回答,又過了一會,等梅香將她的發絲梳順,她才開口,“梅香,你為什么會喜歡衛四呢?”梅香的手頓了頓,元初一偏過頭,見她略帶羞澀地扭捏一下,抿著唇小聲說:“婢女也不知道。”

元和一失笑,“那你還想嫁給他?”

梅香搖了搖頭,好一會道:“他那么笨,要是沒有婢子看著,他被人欺負去了都不知道。”

元初一笑著睨她一眠梅香抿了下唇,認真地想了想,說:“婢

子只是覺得,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安心,他就像一堵墻似的,把外面的風風雨雨全擋住了。”

“那你還說他笨?”

“那不一樣!”梅香搶白了一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雖然笨,但是對我好,我其實也不懂什么喜歡不喜歡,開始只是覺得他人很好,時間久了,就離不開了,就想和他在一起,就想、就想為他…”梅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聲音也壓得極低,“生兒育女。”

聽了這番話,元初一笑了笑,“放心,我記著這呢,等咱們安頓好了,就把衛四弄過來。”

梅香羞極了,也不敢抬頭,手上無意識地動作著,半晌停手,低呼了一聲。

元初一剛剛又走神了,聽到這聲低呼回了神,突見鏡中自己的頭上盤著一個極為復雜的發臀,發絲層層疊疊地向上推去,看起來像傳說中的盤云磐,最絕的是整個發髻溜光水滑不見一絲碎發,她贊嘆地回頭,“梅香,你越來越會梳頭了。”

梅香微有尷尬地笑了笑,元初一無奈地說:“不過我要睡覺了,你給我梳上干嘛?”

梅香輕咬著下唇,拾起頭,半天也不知該如何下手,這”…怎么拆呢?

結果,梳頭用了兩柱香的時間,拆頭用了一個時辰,元初一爬上床的時候脖子都快僵得不能轉頭了。等第二天醒來脖子是好了,身上不舒服了一一韓裴的床太硬了。

元初一扶著腰從床上爬起來,朝外頭喊了聲,“梅香。”,

梅香的聲音立時從外面傳來,跟著門被推開,梅香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夫人歇得不好?”

道略顯陌生的聲音,元初一回頭,便見紫述跟在梅香身后進來,微笑著看著自己。

昨天光線不好,元初一沒太看清紫述的模樣,現在才看清她生得美可人細眉水眸,一張白嫩的小臉幾乎能掐出水來一般,她身姿窈寬,一把纖腰盈盈可握,配上她一襲紫衣,嬌美中又顯幾分俏麗,看來十分養眼。

“有點睡不慣。”元初一朝她笑笑,“韓裴呢?我想見他。”昨晚她想通了一些事,今天也該告訴他自己的選擇。

紫述抿了抿唇,現出一抹淺淺的笑容,“因為夫人占了韓管家的房間,他無處安身,昨晚去了帳房休息,不過他每日都會陪沈媽媽吃早飯所以夫人不用擔心見不到他。”

不知是不是元初一多心,這話聽起來有些不是心思,再看紫述,輕輕淺淺地笑容,不帶絲毫惡意。元初一緩緩收回目光點了點頭。于是紫述的笑容重了些,“夫人,沈媽媽想見你,梳洗過后,勞移步中堂。”

元初一又點了下頭,紫述這才轉身去了,梅香一邊服侍元初一洗臉,一邊眉頭大皺地道:“婢子總感覺她話中有話似的呢?”

元初一淡然一笑,葉家的人員結構比較簡單,又因為出身江湖,所以家風蒙邁,除了葉謹娘一事,很少有在后宅暗行詭計之事,故而梅香不習慣紫述的話外之音是很正常的事情。也別說梅香,就說元初一自己,想起昨天十幾口人齊聚大堂嘰嘰喳喳的情景都還在頭疼,人口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過了一會,元初一梳洗完畢,出門之時想了想,又回身拿了那裝著契約書和渡讓書的信封,這才出了房門。

當韓裴趕回小院、來到中堂時,見到的正是元初一將契約重新收起的情景,他看了看元初一,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而后他走到堂中放著粥菜的圓桌旁,坐到沈氏身邊。

沈氏的臉色還是很差,卻少了些昨天的激動難抑,她面露不忍地看了韓裴半晌,伸手覆上韓裴的手,輕嘆了一聲,“裴兒,委屈你了”韓裴微怔,看向元初一,元初一還他個笑容偏頭與沈氏道:“韓夫人,這件事憑你選擇,我絕無二話。”

沈氏糾結半晌,煩不堪猶他擺了擺手,“你們……以后就好好過日子吧。”說罷她站起身來,緩緩走出中堂。

看著韓裴面上的疑色,元初一笑笑,“我給你一次反悔的機

會。”

韓裴盯了元初一良久,終于確定了她的選擇,微垂了眼睫,“為要反悔?”

“如果你以后遇上心儀之人呢?”元初一看著他。

韓裴伸手盛了碗粥,推至元初一面前,又給自己盛了一碗,平靜地道:“你若留下,我又怎會再心儀別的女子。”

看著他澄澈的目光,元初一的心“突”地跳了下,明知他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卻也止不住有些異樣的情緒,她低下頭,看著眼前的白粥,將自已的心緒壓下,好一會,她抬頭笑道:“要是我以后遇上心儀之呢?”

韓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卻不影響他繼續進食,他不急不緩她吞下口中食物,迎上元初一的目光,凝視半晌,他開口,聲音清洌,“如是那樣,你可以隨時離去。”

他因歉疚讓她留下,甚至愿因此履開忠貞,卻告訴她,若你遇上心儀之人,可隨時離去。

元初一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付出這么多,只為彌補她那早已失去的名聲?她想不通。

“所以,你也該保留一次反悔的權利。”元初一低下頭開始吃飯,又道:“我對你娘說,我和離是因為葉真另結新歡,他不愿擔休妻的惡名,又擔心我出去亂說他的秘密,所以替我我好下家,用那份契約逼你娶我,你為了何家的生意,不得不答應。”

聽著元初一的話,韓裴微微瞇了下眼睛,“葉公子另結新歡,這是你和離的原因?”

元初一想了想,差不多吧,不過事情遠比這復雜得多,他…”

想到葉真,她心頭滿是悵然,搖了搖頭,“他也很苦。”她不再多說葉真的事,又轉回剛剛的話題上,“我又對娘說,我可以走,但我會帶著投給何家的銀子一起離開,如何選擇,在她。”她說著雙手一排,十分無辜地眨眨眼,“最后你娘決定犧牲你。”

韓裴的唇角輕顫了一下,但他很快壓下,“何家對我母子,有救命之恩。”

聽他這么說,元初一并不意外,因為沈氏曾說過何夫人對她思重如山的話,既然如此,想必不會恩將仇報為一已之私趕走何家的和伙人,所以元初一才有此一說,如此一來,也可消除韓裴的麻煩,讓他們母子間不再有什么隔閡。

“你們也做得不錯,”元初一笑笑,“懂得知恩圖報。”

韓裴淡淡地掀了下唇角,現出一抹極輕淡的笑容,微微遲疑過后,他說:“我還以為,你會選擇離開。”

“我離開豈不是害了你?”按韓裴那說法,是因想離開何府才貪她的契約,韓裴說不定會立刻被何府掃地出門。

韓裴聞言眉頭立時蹙起,雙唇剛動,元初一笑著抬了抬手,“放心,我不是因為這個才不走的。我是想……”她慢慢地吐出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我是想,試一試。”她抬眼對上韓裴的雙睜,“我希望有一個安穩的將來,但不知道如此草率決定自己的一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如你所說,我無處可去,哪里都是住處,可那不是家。我很茫然,不知未來的路該怎么走,也不想……沒有期限的等持下去,所以我想,給自己試一試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