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媽媽在門廊下跺了跺腳,剛才出去一趟,裙角和鞋子上難免沾了塵土,這樣去見夫人回話顯然不是行的,不光是不恭敬,夫人現在可有身孕哪。
桃葉笑吟吟的迎上來,手里拿著一把長刷:“媽媽閉上眼,我給你掃掃。”
唐媽媽笑著說:“好好。”
桃葉平時是在姑娘身邊貼身服侍的,一般不會到門上來。當然吳家本身不大,家里人又少,內外之別不是那么分明。
“今兒天冷,媽媽出去這么半日,真是辛苦了。”
“嗨,辦差事哪能講辛苦不辛苦,能辦得好,主子滿意就成了。”
替趙媽媽掃了灰,桃葉又同唐媽媽一起往前走。
“媽媽要不要吃口茶?”
唐媽媽笑著說:“不了,我還是趕緊向夫人回話去,吃了茶再去怕晚了。”
吃杯茶能要得了多久?
真正的原因兩個人心知肚明。
桃葉知道繞圈子自己絕對繞不過老謀深算的唐媽媽。
夫人吩咐唐媽媽的事情并不是秘密,桃葉可能比唐媽媽知道的還要早。
她是從桃枝那里知道的。
家里四個桃,桃葉和桃枝關系看起來最好。一個是夫人身邊的丫頭,一個在姑娘身邊服侍,都體面。桃花就不行了,她從來不出頭攬事,只顧埋頭干活,生怕得別人一句不安分的評價,更怕因為長相惹禍。桃核就更不用說了。小傻丫頭一個,跟她說斗心眼兒……這純屬白搭,她壓根兒沒長心眼兒這樣東西。
桃枝在夫人身邊服侍,早在半月前就聽夫人和老爺提起這事,說家里人手少,有時候使喚不便,來客人看到的話,也不象話。那天晚上回屋桃枝想了想這事兒,就和桃葉說了。
要進新人了——這讓桃枝和桃葉都有了危機感。
她們是占了先來的便宜,但是誰能保證她們不會被后來人取代?丫鬟們之間為了出頭。相互爭斗陷害早不是新鮮事。吳家買人這件事。她們倆受的沖擊或許是最大的。對桃花桃核來說,這事對她倆根本毫無觸動,因為這倆一個不爭,另一個是憨貨。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對唐媽媽和趙媽媽來說。她們也不用怕。一來。唐媽媽自己負責這事,她完全可以在夫人見到那些人之前就篩掉對她有競爭力的人選。趙媽媽也是一樣,她是憑手藝吃飯的。老爺夫人吃慣了她做的味兒,只要她不出什么大錯,不可能把她換掉。
只是桃葉以為,過年前事情多,應該不會在過年時候就操辦這件事。怎么也要等過了年開了春再說。
一聽桃枝說唐媽媽已經領了這件差事出去尋人打聽了,桃葉頓時就坐不住了。
家中肯定要進新人,姑娘身邊少說也得四個人服侍吧?夫人身邊怎么也不能只有桃葉一個進進出出里里外外的忙。
而且自家姑娘說話間只怕就要尋婆家了,出嫁肯定要陪送人手,這些人總不能現找,現在買進來先看著教著,到時候剛剛好能派上用場。
人是要進的,但是進什么樣的人,一半都掌握在唐媽媽手里了。
桃葉很早就明白一件事,一件事想要做好做成,是需要很費力氣的。但是如果想要做不好,出點兒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容易的很了。
如果唐媽媽肯幫忙,那么桃葉就不用為這件事傷心費力。夫人和姑娘的脾性這段時間她們都有所了解了,那種性子太要強潑辣的,話多的,心眼兒小脾氣大的,愛攪事兒找碴的,這種人即使買進來也絕不會得到重用。
唐媽媽已經有了管事媽媽的架式了,買人這件事情就是明證。而且這件事情之后,唐媽媽的權威必然會進一步提高,就象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桃葉是絕不愿意得罪她的。
但是退一步說,唐媽媽也肯定不愿意同她們這些貼身服侍夫人、姑娘的大丫頭交惡。她們這些管事媽媽與主人相處的時間不比丫頭們長,平時想打聽一下主人心情好惡,或是一些重要的消息,都要靠她們,同時也要防備她們在不經意間挑撥那么一兩句壞話,天長日久的,小毛病也會變成大罪,主人不再信重,那從云端跌落也就是眨眼間的事。
正是由于這分擔心,桃葉才直接到門口來迎唐媽媽,怎么也要從她嘴里掏出幾句話來,先掌握最新的消息,以后才好行事。
唐媽媽拿捏了一番,到底還是不想得罪她。雖然說在她眼里桃葉這些黃毛丫頭生嫩的很,可是顯然夫人和姑娘都是好脾氣,絕不希望看到她們跟烏眼雞似的整天斗個不停。她和桃葉也沒什么仇怨,這丫頭也沒沖撞得罪過她,唐媽媽犯不著和她結仇。
“今天去了兩戶人家,”唐媽媽淡淡的提了句:“他們手里倒是有幾個現成的人,就是年紀要小一點兒,只怕買回來一時不得用,乳娘的事情我也說了,他們答應給打聽著。”
桃葉忙陪笑給唐媽媽又說了幾句好話,看她往夫人的正屋那邊去了,才停下腳步。
聽到這個消息,她是著實松了口氣。
年紀小好,年紀小就沒有什么威脅力,不是一個年紀嘛。桃葉現在年紀最合適,至少還可以在姑娘身邊干五年以上,小丫頭們要成長起來,差不多也需要這么長時間。等到她們長起來了能當用了,桃葉也到了給自己謀另一份前程的時候了。姑娘嫁了,她可以跟著過去,配個人,做管事娘子,或者……
總之,唐媽媽說的是好消息,不過桃葉也沒有全信她的。
唐媽媽對人肯定不會將今天的事對她和盤托出,就算沒有假話,但她可以選擇只說一部分事實。
不過這件事情年前是肯定不成了,就算要辦,至少也得等出了正月十五,今天都已經臘月二十七了。
別人家這時候都合家團圓,歡歡喜喜的預備過年了,街上做生意的那些外鄉人都回鄉了,即使是京城的人開的鋪子,也有不少已經歇業的,門都貼出了大大的福字,還有更仔細的會寫幾句吉祥話兒,再標上哪一日再開張。
一般衙門這會兒也都封了印不辦事了,可是吳叔這差事不一樣,禁中和城中的巡查哪一日都不能誤,越是過節反而越是得加倍慎重謹慎,以防過節忙亂出事,那要一出事就不可能是小事。
唐媽媽到了門外,桃枝正坐在廊下一個小凳子上做活計,看她來了忙站起身來。
“唐媽媽回來了。”
“哎,”唐媽媽對桃枝也很客氣:“夫人可在屋里頭?午覺睡醒了沒有?”
“夫人早醒了,姑娘在里頭,正說話呢,我去替唐媽媽稟告一聲?”
“不打緊,”唐媽媽說:“我等一等好了。”
屋里頭吳嬸正板著臉,這次的事情是肯定瞞不過她的。關鍵是,要解釋今天的事,就得把前次上山進香時的事情一起說了。阿青不為這次的事發愁,但吳嬸一定會追究她上一次的隱瞞。
“因為我不想您多擔心,所以……”
吳嬸不吃她這套:“少來。講的這么好聽,其實你就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娘,我能有什么心思?”阿青說:“我要是有什么心思,上一回還不就答應他了?那他今天也不會再跑到咱們家來啊。”
吳嬸看得出來,阿青說的坦蕩蕩的,她心里確實對秦公子沒有什么兒女私情。
這讓她一則喜,一則憂。
女兒規矩、聰慧,行事有章法講分寸,不會行差踏錯,這一點吳嬸對自家閨女有信心。正因為女兒秀外慧中,楚楚動人,才會引來秦公子的思慕。
上一回在孫夫人那里,秦暉不愿意按著安排來見吳嬸,讓吳嬸心里很不得勁兒。她覺得秦暉不肯露面,可能是少年人驕傲別扭,但更有可能是看不自家的家世和姑娘。
這讓一直以丈夫和兒女為榮的吳嬸特別不高興。
不過現在,她在和女兒算舊賬的同時,也隱約有一種揚眉吐氣的痛快。
你小子不是驕傲嗎?還不是追著我家閨女,玩什么君子好逑那一套。而且我家閨女還瞧不上你,一口就把你拒絕了。
不過對于上次的事情,吳嬸還是不太放心。
“你上次在梅林被人看到,這終究是個麻煩事。”
“這事兒不要緊的,”阿青解釋:“看到我們的那個人是住在庵里的一位夫人,我后來見到她了,她還開解我,讓我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呢。”
“住在庵里的夫人?她認識你?”
“沒有啊,以前沒有見過。娘你忘了,我們只一起去過一次,前幾天那是第二回去,怎么會認得庵里的人呢。不過兩次招呼我們的那位管事媽媽都姓楊,不知道和這位楊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關系。”
“楊夫人……”
“娘你知道她嗎?”
吳嬸茫然的搖頭:“我不清楚,你孫伯母沒和我說過。我只知道那座庵堂是一位夫人獨居,她喜歡清靜,不愛與人打交道。”
“啊?”阿青有些意外。她原先以為庵堂那么大,在那兒清修的人應該不止一位。
那這么說來,楊夫人豈不就是庵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