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生香

一百三十二 分手

“你難道一直扒著墻頭在偷看嗎?”阿青扭頭看了他一眼。

好吧,看這個人的樣子,實在想象不到他扒墻頭是什么樣。可他要是沒偷看,怎么她一出來,他就跟上來了?

他沒問她考慮的怎么樣了,走到近前細細看了看她的臉:“你臉色不太好看,昨天沒睡好?”

阿青白他一眼。

這人真是明知故問。

“中午吃魚了嗎?”

“噯……謝謝你,魚很鮮。”

說完這一句,兩人又沉默了。

阿青猜他肯定想問她到底考慮的怎么樣。

實際上她是沒有想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這兒來了。

兩個人站一起,不說話太奇怪了。可是這種情形,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出來散步嗎?那我陪你走一走?”

阿青默然的轉過身往前走。

冬天的花園不比其他時候,到處都顯得光禿禿的,架子上的葡萄也變成了枯藤,也就靠墻的兩株梅花在開著,風里浮蕩著一股隱約的香氣。

“其實我昨天夜里也一宿沒睡。”

“是嗎?”

“嗯,先看書來著,可看的什么一點兒都沒記住。后來躺下了,還是睡不著,滿腦子胡思亂想的。睡不著又躺著也不自在,爬起來想喝一杯酒……喝了兩杯天就亮了。”

聽起來有如困獸。

聽他這么說,阿青心里總算平衡了一點兒。

為這事兒糾結的不止自己一個人。

“就喝了兩杯嗎?”阿青表示懷疑。

“真就兩杯。”他還特意伸出兩根手指頭來比了一比。

“下次還是不要喝酒了,尤其是烈酒。”

“不是烈酒,”他趕緊保證:“是棗兒酒,上回出京的時候帶回來的。”

阿青懊惱起來,她管他喝什么酒呢!關她什么事。

“冷嗎?”

“我不冷。”阿青心里煩,身上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有些燥熱。

“我知道你有顧慮,從昨晚到現在,肯定在為這事兒傷神。”他和她站了并排,池子里的水結了一層冰:“都是我的緣故,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你真嫁了我,肯定有許多明槍暗箭對準你,那些想和我為難的人,一定會朝你下手,將來可能沒有舒心日子過,一刻都不能松懈。”

本來就是他的錯。

如果沒有他,阿青的生活里哪來如此多的煩惱。

聽他這么說,心里一點兒都不覺得解氣。

“可我雖然知道這些,但是還想和你在一起。”他輕聲說:“我會拉著你的手一起往前走,我會努力保護你,不讓你受傷害。那些麻煩,我一定會盡力去解決。我想同你說,請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證明我能兌現我的承諾。”

“我……”阿青抬起頭來:“我以前從來沒想過。”

“我知道,我知道這太快了。本來我也想慢慢說,但是事出突然,我真的沒有時間了。”

是啊,這么短的時間怎么能想出個究竟呢。

拒絕的話就在嘴邊,可是怎么也說不出來,好象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一樣,深吸氣還是覺得喘不上氣來。

“我幼年曾經經歷戰亂奔波,后來在隨父母在七家鎮住下來。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我一點兒都不想把自己的生活變得危機四伏,天天同人勾心斗角……”

“就算是為了我?”

“就算是為了你也不行。”阿青深吸口氣,手在袖子里緊緊的攥了起來:“你的身份和我懸殊太大了。你不知道,在七家鎮,小山把你帶回家的時候,我是不愿意留下你在我家的。你的傷勢太嚇人了,我怕留下你就把禍事招進了家里。是小山堅持,說你和小武在山上也幫了他和長根,我才把你們留下來。我們一家從京城到鄉下,又從鄉下回到京城,經歷了許多變故,實在再經不住折騰了。你說的那種生活我雖然害怕,可我更怕的是麻煩會禍及我們全家,連累我的父母和弟弟……你的一片用心,我也很感動,可是我……”

阿青把頭別到一邊去。

可即使轉過頭,也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他就站在身后,離的這么近,但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

過了半晌才聽見他說:“我知道了,我還最后想問一句話。”

阿青聲音有點兒啞:“你問吧。”

“你并不厭惡我,是吧?”

“嗯。”

“那你,心里也喜歡著我嗎?”頓了一下,他說:“你轉過來,我想看著你聽你說。”

阿青慢慢轉過身來。

他披著黑色的大氅,剛才沒有注意,現在才發現他的臉色也并不好,和以往相比確實有些蒼白。

一夜不睡還喝酒,臉色能好看才怪。

“我喜歡你。”

這句話比想象的要容易說出來。

可是只有喜歡是不夠的。

臉被風吹得冰涼,可是不受控制淌下來的眼淚是滾燙的。

“別哭。”看見她哭,他反而笑了,走近一步,用衣袖替她拭淚。

他們好象從來沒挨的這么近過。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就要一刀兩斷了。

“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哭了。”他在哄人這上頭也沒什么天份,顛來倒去也只會說別哭,不要哭。

“誰哭了。”阿青自己掏出帕子自己擦凈臉:“就算我哭也和你沒關系。”

“我知道,你不是在哭,是沙子進眼睛了。”

他居然還能笑出來,這讓阿青心里更難受了。

好吧……能笑也好,這樣證明這件事對他影響其實沒有多大。這樣即使從今后兩人一刀兩斷再也不見面,他也不會太難受。

阿青覺得自己也夠矛盾的,一面覺得他能放開這件事是好事,一面又覺得他跟鬧著玩兒似的,對自己不夠認真。

“我也說不上來,是從什么時候把你放在心里的。我母親去世的日子就是在端午前后,而現在郡王府里已經沒什么人記得這日子了,過節的時候到處都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系艾草,飲藥酒,我不想在府里頭過節,所以出來散心……”

說的就是去年端午的事吧?

他遇見她,還給了她解酒的藥——那個裝藥的荷包現在還在她的抽屜底下藏著呢。

“別太難過了,回去以后好好歇一覺,多吃點東西。”

阿青又想哭了。

她倒情愿他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也不愿意他還這么安慰她。

“回去吧,外頭太冷了,當心別凍病了,你的丫頭可能要過來尋你了。”

“你也走吧。”

心里怎么這么難受呢?

明明已經做出了決定,事情已成定局了。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沒人會主動選擇更艱難的那條路去走。

她更怕因此連累家人。

阿青進屋的時候沒精打彩的,桃葉心說,姑娘這一準兒是有心事,今天一天都不大對頭。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心事。

昨天晚上桃葉在外間上夜,隱約聽見屋里頭兩位姑娘在說話,說的時候還不短,就是她們的聲音小,聽不太清楚。

可這事兒本身就不大尋常。二姑娘天天跑藥鋪,已經有好長時間沒和自家姑娘這樣一起睡一起說話了,而且還說那么長時間。

姑娘這樣子,簡直就象是那戲里頭說的,害了相思病的小姐一樣啊。

桃葉手一頓,她被自己剛才那個想法嚇著了。

不會的……自家姑娘是個最端莊不過的人,而且天天待在家里,既沒和人有時間私會,也沒有什么偷偷傳信、交換信物這種事。作為貼身丫鬟,這一點桃葉最清楚不過了。

可姑娘這到底是怎么了呢?

從昨天出去看燈,回來的時候情緒就不好了。

桃葉想,八成是出去看燈的時候遇到了什么事。想弄明白這事兒,自家姑娘這兒應該是不好問的,少爺那兒桃葉不熟悉也說不上話。

也許二姑娘那里能問出點什么來,她那個人一向藏不住話。

桃葉輕聲問阿青:“姑娘要不要歇一會兒?昨天夜里就沒睡好吧?”

“不想睡,我想看會兒書。”

精神這么不好還看書?

桃葉就算肚里不贊同,但臉上也一點兒沒露出來:“姑娘還寫字兒嗎?我幫你裁紙?”

“不用,上次裁的還有,你幫我去泡壺茶來。”

桃葉應了一聲是,看阿青沒有別的吩咐,放輕腳步從屋里出來。

姑娘看起來不象是想喝茶,大約是想把她打發出來自己待一會兒。

桃葉想,那茶就不急著端進去了,慢慢泡也好。

趙媽媽掀開壇子蓋看了一眼,又重新蓋好。桃葉進來問了一聲:“趙媽媽在屋里?”

“在呢。”趙媽媽回頭看了她一眼:“你怎么過來了?”

“我來提水給姑娘泡茶。”

趙媽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打開裝茶葉的抽屜:“今天姑娘想喝什么茶?”

抽屜里擱著五個六茶葉罐子,桃葉低頭把幾樣茶葉都看了看:“這我也說不好,姑娘也沒說要喝什么茶,媽媽看著幫我拿一樣吧。”

趙媽媽笑著說:“行。”她看了看,挑出了一個茶葉罐子給她。

“這個好象是上山進香的時候帶回來的。”桃葉打量著那個精巧別致的罐子:“姑娘平時可不大舍得喝。”

“茶葉這東西老擱著也不好,開了春就有新茶了,去年的茶趁這段日子喝完了也好。”

桃葉笑著應道:“趙媽媽說的是,這上頭你老人家最在行。”

趙媽媽也笑了:“我可不老,別把我給稱呼老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