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坐在妝臺前,把最底下的抽屜打開,抽屜里擱著幾個小盒子,里面裝的都是些戒子、墜子之類不常戴的東西。把這些小盒子拿開,下面的墊布也抽開,墊布下就是那個荷包。
雖然現在是空的,可是湊近鼻端聞一聞,還能聞見隱約的薄荷丹的清香。
她的指尖輕輕在荷包上摩挲,這種綢緞的質地剛一沾到的時候感覺是涼的,但很快變得溫熱起來。
這個應該不用還給他了——他肯定也不會來討要。
還有他送的書、茶葉罐子這些零碎的東西,阿青想收拾一下,放進箱子里。
她不會扔掉,可是……也不想放在眼前天天都能看見。
大美人和小美人兩個伏在她腳邊,外頭濕冷,兩個小家伙也不愿意出去,更喜歡在屋里頭待著,趴在炕上,或者瞅準了誰坐在那兒就跑去窩在人的懷里。
外頭大妞的聲音問:“青姐在屋里嗎?”
“在。”桃葉一面應著一面掀起簾子,阿青站起身走到門前,大妞小心翼翼的的拎著一個大的黃藤籃子走了進來。大小美人跟著阿青也從屋里跑出來,圍著大妞打轉。
大妞揮手趕了兩下,看它們纏的太結實了,只好轉頭對桃葉說:“你先把它倆抱出去,我和青姐有話要說。”
桃葉應了一聲,笑著把兩只貓都抱出去了。
“你從包家回來了?張伯回家了嗎?”
屋里只剩她們倆了,可大妞還是緊張的左右看,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你這是怎么了?”
大妞小心的進了里間,把手里的籃子小心翼翼的放在炕上。
阿青眼尖,她已經看見籃子底上沾著些泥。不過她并沒有阻止大妞把這個籃子往炕上放的動作。
大妞輕輕掀開蓋在籃子上的一層薄氈:“姐,你看。”
阿青尋思著她這是弄了什么回來?好吃的?還是什么小貓小狗之類的?
結果真看到籃子里頭裝的什么,阿青還是大吃一驚。
籃子里裝的,居然是個嬰兒!面孔只有拳頭那么大,臉上還沒有洗凈的臟污,看起來就是剛出生的樣子。
“你……”阿青看看嬰兒,又看看大妞:“你這是……”
“這事兒說來話長。”大妞兩手絞在一起。求助的看著阿青:“他們家人把他扔在濟善堂門前。可是今天這么冷,濟善堂遲遲沒有人出來把孩子抱進去,我怕再擱在那兒一會兒下起雪來孩子會凍死。就……就把他給拎回來了。姐,那現在怎么辦?”
“哪家的孩子?”
“就是那個包家。”大妞努力壓低聲音說:“他們家昨天夜里不是來敲門求醫嗎?我爹就過去了。吃完早飯我過去想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手的,結果才知道他們家姑娘不是生病,是生孩子了。大人生產之后出血很厲害。情形不好,這個孩子包家的人不愿意留下。我隔著窗子聽見的,起先好象說的是要把孩子溺死,可是其他人不愿意,后來又說要把孩子送去濟善堂門前。濟善堂會撫養這些棄嬰……”
她語無倫次,喘氣也很急。看來她把這個籃子一路拎回來,疲憊倒還是其次。主要是驚惶不安,太緊張了。
“不要緊。你坐下,喝口茶慢慢的說。”
阿青倒了杯茶給大妞,大妞接過去咕咚咕咚喝的特別大口,喝完長出了口氣:“前不久我去廚房的時候,曾經聽見唐媽媽和趙媽媽在聊天,她們說起了包家的事情。夏天的時候包家辦了場喪事,說家里姑娘急病死了。可這姑娘不是死了,她是跟家里下人私奔了,但是好象那個人半路把她拋下不管了,包姑娘只好又回了家。”
“昨天生子的就是包姑娘?”
“是……”大妞緊緊抓著阿青的手:“包家的人沒請產婆,大概是怕消息傳出去丟人,包姑娘身子不好,生的很艱難,孩子生下來她人快不行了。包家太太心疼女兒,才不顧其他家人反對打發人來請我爹去救她女兒。”
“那包姑娘現在怎么樣了?”
大妞搖搖頭:“我爹說情形不好……不一定能挺過去。”她的目光落在籃子上,注視著那個小小的嬰兒:“這孩子……”
“不要緊,不用怕,你沒做什么壞事。這孩子要放在濟善堂門前沒人管,今天這樣的天氣多半會凍死的,你是救了他一命。”阿青安慰大妞。
不過她也有點犯愁,大妞可是撿回了個大麻煩啊。這不是撿回個小貓小狗的,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啊。
阿青突然想起件事來,她湊近炕邊彎下腰,這孩子……
他怎么一直沒哭?
不會是凍壞了吧?
籃子和里面包孩子的舊棉衣應該都是包家的東西,從這東西上看,包家人對這孩子的生死真是毫不重視。
大妞湊近了說:“我把自己的圍脖也給墊上了。”
“嗯。”
阿青伸手試了一下,孩子是有呼吸的。
這讓她松了一口氣。她真怕大妞一片好心,孩子帶回來卻依舊沒了命,那對大妞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再試試額頭,也不見燙,臉色也算是正常。
就是這孩子比平常的新生兒看起來要瘦小,呼吸也很細微。
“姐,他沒事吧?”
“你問我?我又沒學過醫。”
大妞的兩手又絞到一塊兒去了:“我還沒學會把脈呢,再說這孩子太小了……我都不太敢碰他。”
“看著沒事,但是應該比一般的孩子要虛弱一點。”
大概是因為包姑娘境遇坎坷,私奔后又懷著孩子回到娘家,娘家偏已經給她辦過喪事當她死了,她在包家的處境可以想象得出來,就算沒打罵虐待。也絕不可能象吳嬸這樣懷著身孕被全家捧著。
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足月。
阿青對著這孩子,一時也想不出怎么辦。
這是個孩子啊!現在雖然睡著,可是終究會醒的,到時候他得吃喝拉撒,會哭會動,她們瞞不住。
這事肯定要告訴吳嬸的。
大妞也想到了:“姐,要跟嬸子說嗎?可是……這種事。嬸子聽了會不會不好啊?”
大妞以前就聽說過。這懷孕的婦人有很多講究忌諱的,包姑娘這事兒要說給吳嬸聽,會不會有什么沖撞?
再說。吳嬸兒如果不愿意沾惹麻煩,不愿意留下這孩子怎么辦?這兩天天氣這么糟,又是風又是雪的,濟善堂那里聽說年年都有孩子凍死……
雖然和這個孩子非親非故。可是大妞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條命就這么無聲無息的在嚴寒中消逝。
她一路把嬰兒拎回來,很怕這孩子半路突然哭起來。被人發現。可是幸好一直到進了家門他都在睡,沒有醒過,也沒有招來麻煩。
不等她們想出什么妥當的辦法來,籃子里那個嬰兒卻在這時候醒了。
他眼睛都沒睜開。張大了嘴,發出了響亮的啼哭聲。
屋子里、院子里都那么安靜,這哭聲顯得那么突兀清晰。阿青和大妞對望了一眼——
這下糟了。
門外頭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大妞咬著唇,把籃子提了起來:“我。我去跟嬸兒說……”
“咱們一塊兒去吧。”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這下子是瞞不住了。
吳嬸也聽到了嬰兒哭聲,起先還以為是別人家,可是再一想就不對了。巷子里幾戶人家,哪家都沒有這么小的孩子啊。再說,離的那么遠,就算旁人家有小孩兒哭,自家也不會聽的這樣清楚。
桃枝看著兩位姑娘拎著個籃子過來,而越來越清晰響亮的嬰兒哭聲就是從籃子里發出來的。
她驚愕的睜大了眼睛,直到她們走到了門前,桃枝才回過神來,忙著說了句:“夫人,姑娘來了。”
她覺得自己還應該加一句,來的不光是姑娘們,還有個啼哭的嬰孩兒。
吳嬸看見她們拎著個會哭的籃子進來,也是吃了一驚。
“這是怎么回事?”
阿青和大妞對望了一眼,大妞搶著說:“嬸兒,這是我從外頭撿來的……”
“撿來的?”這沒頭沒尾的話讓吳嬸兒更摸不著頭腦了。
那孩子哭的更厲害了,吳嬸兒聽著只覺得一陣陣的揪心,顧不上再問她們詳情,招手說:“提過來我看看,怎么哭的這么厲害?”
大妞猶豫了下,看了眼阿青。
吳嬸催促著:“你快過來。”
大妞只好把籃子拎過去,吳嬸掀開那胡亂捆扎起來的棉襖,熟練的伸手一摸:“尿了。”這么冷的天,尿濕了之后肯定會馬上變冷,孩子不舒服。不過這個哭法,除了尿濕了,多辦也渴了餓了。
“讓趙媽媽弄點糖水來,再準備點米湯,熬的濃一些。”吳嬸說了一聲,大妞應下了就趕緊去廚房。
吳嬸又叫桃枝:“你去把里屋矮櫥的那個包袱拿來,里面有裁好的褯子。”
阿青趕緊過來幫手,吳嬸大著肚子也確實不方便,就坐在一旁指導。阿青照料過大妞和小山,這些活計雖然隔了些年不做,可是一上手還是干的有模有樣的。給孩子擦干凈,墊上干凈柔軟的尿布,又重新把他抱好。
換尿布的同時阿青也確定了他的性別,的確是個他而不是她。
雖然看起來瘦小一些,但他哭聲宏亮,換尿布的時候蹬腿的動作也很有力,看起來倒是個健康的孩子。
聽大妞說他被扔在外面凍了半天,沒凍出病來真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