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媽媽把裝炭的簍子拎過來,拿火鉗子夾了炭一塊一塊放進炭盆里。
不能夾太多,太多了屋里燥熱,炭氣也大,還費炭。
這間門房不大,靠門處放了兩張條凳。唐媽媽一邊擦手,一邊想著,什么時候老爺官兒做的大了,那兩條長凳上會坐滿了等待的人……
有人在外頭拍門,唐媽媽應了一聲,出去開了條門縫,一見來的人,唐媽媽笑著趕緊把門扇打開:“少爺回來啦,剛才夫人還問起呢。”
“我爹回來了嗎?”。
“老爺已經回來了。”唐媽媽想伸手去接小山手里提的兩個紙包,一抬頭看見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那人身量比小山高,披著長斗篷,面容在風帽下看不清楚。
“這位是……”
小山回頭看了一眼,不太情愿的說:“這是陳……這李公子。”
唐媽媽以為這是小山帶回來的朋友,心里也有點奇怪,自家少爺出去的時候說是去見方少爺,回來的時候又帶了位李公子,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唐媽媽當然不會得罪少爺的客人,笑著說:“李公子快請進。”
小山一看就知道唐媽媽是誤會了。
這人根本不是他帶回來的,是他剛走到自家巷子口,就看見這人站在自家門口。
可是現在他又不能跟唐媽媽說把這人趕出去。
小山現在對他的看法很復雜。
本來他是很喜歡小武哥和陳大哥的——好吧,現在不是陳大哥。是李公子了。尤其是小武哥,為人特別直率,兩個人很對脾氣,很說得來。他當時還想著小武哥他們可能會在七家鎮度過整個冬天,說不定他還能跟小武哥學功夫。
上元節那天遇到李公子,本來是他鄉遇故知,小山高興的要命。
后來卻發現這人在打自家姐姐的主意。
小山也說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他是覺得不舒服。
唐媽媽轉身關門,小山停下腳步,壓低聲音說:“你跑到我家來做什么?”
“我來拜會吳大人和吳夫人。”
小山總不能說不歡迎。翻臉把他趕走。
他有點焦躁。幾乎有點惡狠狠的說:“你可別對我爹我娘說些不該說的話。”
李思諶把風帽摘下,微笑著問:“你放心,我不會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雖然聽到了他的保證,可是小山一點兒都沒有放松下來。
對方這么游刃有余。更讓他不放心了。
小山又補上一句:“你也不許對我姐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李思諶也笑著點了頭。
可惜小山還是太嫩了。
他就沒想到這個人這時候出現在自己家。壓根兒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更不是一次正常的拜會。不管他說什么,吳叔吳嬸都會多想的。
屋里頭,吳嬸這會兒心里也亂的很。
閨女的親事就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時候給定下來了。可是嫁妝怎么預備呢?原來想的全不合適了。要是嫁給秦暉那樣的出身貧寒的書生,陪嫁準備起來并不麻煩,可是嫁進郡王府那種地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用的東西是要講究規制的,穿的衣裳戴的首飾用的家什器物身邊伺侯的人,還有田莊鋪面這些東西……
吳嬸立刻頭大如斗。
桃枝在外頭說:“老爺,夫人,少爺回來了。”
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老爺、夫人,來客人了。”
吳嬸愣了下。
外頭天都黑了,這都要吃晚飯的時辰了,怎么這會兒來客人?
吳叔也聽見了。
他站起身走到堂屋,正好看見桃枝打起簾子,小山和李思諶一前一后進了屋。
吳叔后半晌才見過他,一眼就把那件斗篷認出來了。
他……
吳叔實在想不到來的客人是這一位。
吳嬸在里屋問:“來客人了?是誰來了?”
阿青扶著她起身走到門前,一看見來的人是誰,吳嬸和阿青也愣住了。
小山看看爹娘,又看看姐姐,最后回過頭來,狠狠的白了李思諶一眼。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吳叔:“李公子怎么這時候過來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有什么變故?
“吳大人不用擔心,并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李思諶微笑著說:“只是下午有幾句話沒來得及同吳大人說,所以不知不覺就走到這附近來了,正好遇著了小山,倒是巧了。”
本來挺寬敞的堂屋一下子站了這么些人,一下子顯得有點兒擁擠了。
“先請坐吧,桃枝,上茶。”
就身份來說,主賓雙方身份差距很大,但另一重意義上,又可以說他們的關系是很親近的,畢竟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年輕人,馬上就要成為他們吳家的女婿了。
這樣復雜的雙重關系,讓吳叔在對待他的時候更慎重了。
阿青也沒想到這個人突然間就跑到自己家里來了,簡直象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剛才她聽到消息的時候還想著,要是這會兒李思諶出現在她面前,她準會撲上去掐死他!可是現在這人真的突然出現了,她反而傻了。
吳嬸看著一旁傻呆呆的女兒,不悅的咳嗽一聲,阿青這才回過神來。
吳叔和吳嬸坐了下來,阿青知道這種場合她應該回避,可她這會兒和小山一樣,腦子里都有一大群草泥馬狂奔,思考能力給撞得碎成了渣渣,拼都拼不起來。
吳嬸不滿意的看著一兒一女。
“小山啊,你這身上怎么蹭的這么臟啊?你摔跤了?”
小山低頭一看。吳嬸不說,他根本沒注意到:“沒摔著,白天和方師兄切磋了一回,大概是那會兒蹭臟了。”
“快回去換個衣裳洗把臉去。”吳嬸說完了小山,又轉頭說阿青:“你也回去歇一會兒吧。”
小山應一聲,看看阿青。
阿青也只好應了一聲,和小山一起出了門。
“姐,我是在門口碰見他的,他就跟著進了門了。”小山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哦……”
總覺得姐姐這神情有點不對。
風很大,夾卷著雪片打在身上。天已經黑透了。
大妞兩手緊緊抱著襁褓從屋里出來。她在屋里忙得焦頭爛額的,壓根兒沒注意到外面雪下這么大了,一看到阿青,她如蒙大赦的快步走過來:“姐。你快幫幫忙。”
小山盯著她懷里抱著的那個……不明物體。感覺今天一天的驚嚇實在是太多了。
“那。那是個什么?”
大妞懶得理他:“你看不見啊,孩子啊。”
“我知道是孩子,是哪兒來的?”
“哎呀。這么大的風我們進屋去說吧,咱們不怕冷這孩子可不禁凍。”
阿青回過神來:“快回屋吧,你這是怎么了?”
“我喂他水他不喝……領子和包被還都濕了。”大妞只好找了一件自己的小襖給他裹起來:“姐,你那兒有做好的小棉襖和小被子吧?先借我用一用。”
“有的。”
那是阿青給既將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做的,還做了好幾套呢。想不到吳嬸還沒有生孩子,這些東西已經先派上用場了。
小山也顧不上回屋換衣裳了,跟著阿青和大妞進了屋。阿青吩咐桃葉去開柜子,把做好的那些活計取出來。
桃葉很快拿了東西回來,除了一身兒干凈的小孩兒穿的棉布里衣,還有一塊非常柔軟厚實的包被。
“先不能換,把這些放在熏爐上烘一烘,烘暖和些。”
桃葉答應了一聲,大妞趕緊過去:“對對,是得烘暖些,”
屋里還算暖和,阿青把手在袖子里捂暖了些,才動手給孩子換衣裳和包被。
孩子看來挺懂事,大概是阿青動作輕柔,新換上的衣裳和包被又柔軟又暖和,他被照顧的很舒服,所以一聲都沒吭,乖乖的讓阿青擺布。
小山扯了扯大妞的袖子:“喂,這孩子哪里來的?”
“包家的。”
“啊?”
大妞沒好氣的說:“啊什么啊,就是昨夜里你和我爹去過的包家。他們家要把這孩子丟掉,我給拾回來了。”
小山撓撓頭:“他家?他家不是有人生病嗎?對了,張伯回來了沒有?”
“唉,你問這么多。我爹沒回家,直接去藥鋪了。他打發楊威回來說了一聲,說晚飯別等他。”大妞又轉頭看,阿青已經把孩子重新包好了抱了起來,吩咐桃葉去端了些溫的糖水來,拿小湯匙喂給他,那孩子張著小嘴兒,有一口喝一口,別提多配合了。
“姐,怎么你抱著他就這么聽話?”
阿青喂了小半碗就沒有再喂了,拿干凈紗布給他擦了擦嘴:“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和小山呢,你倆可都是淘氣包,這孩子跟你倆一比,那真是太乖了。”
被說成是淘氣包的兩個人同時抗議。
“姐我哪里淘氣了?”
“我總比這家伙強點兒吧?怎么能把我和他放一塊兒說呢?”
兩人互相瞪了一眼,小山搶著說:“人家家扔掉的孩子你又給撿回來,是想自己養著還是怎么著?”
“那總不能看著他在善堂門口活活凍死吧?”大妞用“你好殘忍好冷酷好無情”的目光看著他。
小山哼了一聲:“喲,你倒是大發善心,可你撿回來的你倒是自己照看啊,你又沒那本事!”
眼看這兩人又快掐起來了,阿青無奈的出聲打斷了他們:“小山,你快去換衣裳吧。”
小山低頭看看衣裳,確實挺臟的。
大妞卻想起來問:“剛才看見桃枝端茶,家里不會來客人了吧?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