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生香

一百四十九 折子

“嗯。”

安郡王心知道妻子也沒有睡好。

他這會兒過來,正是有事情同她說才過來的。

住在郡王府的那兩個姑娘,還是趕緊送走為好,不然只怕后頭會有麻煩。妻子一直說,倘若自己娘家的姑娘能嫁給長子,那將來大家好相處。安郡王也是這么想,如果妻子的外甥女表侄女兒將來做了這王府的主母,那絕不會虧待她這個婆母。

但現在妻子的打算落了空,要換成別的事,安郡王一定會安慰年輕的妻子,再送她點首飾什么的。可是這件事情,他實在是沒有心情。

這樁親事令安郡王意外的還有一點,昨天晚上他琢磨了大半宿,越琢磨越心驚,到后來干脆也不躺著了,硌得身上難受,點了燈坐起來,邊喝茶邊想,不知不覺竟然天就亮了。

起先他想著,兒子如果有意要同后妻打擂臺爭權奪勢,那應該尋一門更有助益的親事才對。這個吳家姑娘嘛,身份著實不算什么。就算她父親升官兒快,可是現在四海承平,武官做到現在這位置上,也已經差不多了,以后不可能再象現在一樣越級升遷。這樣的一門姻親,沒法兒給他提供什么助益。

再想到他和那姑娘從前就相識……再想到這人進京后不合常理的升遷,安郡王拈胡子的手勁兒有點兒大,倒把自己給揪疼了。

吳大人一開始的謀官和升遷,八成就有這個兒子從中推波助瀾。安郡王雖然自己沒領過什么實職,但是他深知道這其中的奧妙。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那姓吳的離京多年,一回來就謀了差事,而且一年之內連升數級,這要說沒有靠山,那絕無可能。

至于孫重延……他只是個文官,文武之間不說涇渭分明,他要插手也很不容易,更不要說能做到龍武衛指揮使,那不是皇上信重的心腹是做不了的。

李思諶肯定在里面插手了。

他指定是一開始就想好了,從吳家上京就開始謀劃,給她父親謀官、升官。畢竟姑娘如果身份太低了,他就算有能耐去求皇上,皇上也不會答應他啊。

安郡王轉而卻又想起一件事。

兒子雖然只是辦了幾件戶部的差事,不見什么大功績,可是他竟然能插手甚至操縱龍武衛指揮使這樣重要的官位安排——

安郡王心里涌起巨大的茫然。

是自己想多了嗎?

還是這個兒子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了這么大的能力?

安郡王從件事上,又懷疑起兒子這幾年的經歷來了。

僅憑安郡王知道的那幾件公事,皇上能這么信任他?他又怎么掌握的這么大勢力?

難道他做了許多明面上看不出來的事?他在戶部辦差用得著屢屢出遠門嗎?上一回年前還去永州,過年的時候差點兒就趕不回來。再上一回就是受傷的那回,他到底是做什么引來的殺身之禍?

兒子這樣有本事,安郡王心里十分矛盾。

兒子有本事,有出息,得皇上信重,做爹娘的當然只有高興的。可是這些事情既然不能端到明面上說,還那么危險,誰知道這條道兒走下去,會不會禍及身家性命呢?古往今來但凡做這種事情的人,有幾個能善終的?

還有,大兒子這么有出息,那后妻,還有后兩個兒子,能是他的對手嗎?這世子之位他但凡想要,還能搶不過去?后妻和兒子們越是折騰,越是和他爭,只怕跟頭跌的越重。

這些事情讓安郡王頭疼欲裂,安郡王妃輕聲問:“王爺要不要喝杯茶?要是身上不舒坦,請太醫過來瞧瞧吧。”

“不用。”

昨天來頒旨,今天他請太醫,這事兒皇上要是覺得他是心存不滿,或是干脆對皇上不敬,那滿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別說沒什么病,真有大病也不能請!

萬媽媽過來行個禮,對安郡王妃輕聲稟報:“外頭備好車了,還備了兩樣禮。”

安郡王妃輕輕點頭示意知道了,安郡王本來沒在意,順口問了句:“這是要去哪兒?”

萬媽媽看了安郡王妃一眼,安郡王妃解釋:“我打發人去吳家,看看那吳姑娘。”

“他家?讓什么人去的?”

“不過是兩個平常出門辦事的人。”

安郡王眉頭一皺:“讓她們去做什么?不要去。”

安郡王妃一怔:“可是……既然定了親,總得看看姑娘什么樣兒吧……”

“我說不能去。”

安郡王聲音并不大,但聽起來卻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安郡王妃心往下一沉,忙說:“好好,我都聽王爺的。”一面連忙示意萬媽媽退下。

安郡王定定神,聲音比剛才和緩了些:“看看也是理所當然的,可不能這么隨便。那是未來的親家,又是皇上賜的婚,怎么能隨便打發仆婦去看?要看,過個兩天,托個人去正式拜訪一次,托個體面些的人。你表姐不是和你很要好?讓她去看看也使得。”

安郡王妃沒有立刻說話,心里就象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表姐嫁的也不錯,是武英伯夫人。說起來,安郡王妃能嫁給安郡王,還多虧了這位表姐的提攜,在她的娘家親戚里,武英伯夫人是最體面的一個了。

讓她出面去拜訪,那是正經的把吳家當親家看待,給了那吳家小丫頭足足的體面了!她有那么大福氣嗎?說句大實話,安郡王妃將來給親兒子娶兒媳婦,才打算請這位伯夫人表姐去撐場面呢。

丈夫今天太反常了。

安郡王妃嫁進來這么些年,上次看到丈夫這樣,還是二王之亂的時候。

那時候家家戶戶閉緊了大門,聽到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怕是禍事上門。

安郡王妃這下也敢多說話了,只能應下來:“好,我今天就打發人給表姐送個信兒去。”

“偏院兒里那兩個你外甥女兒吧?這兩天趕緊收拾一下,讓人送她們回家去,再住下去,怕是要傳出閑話。”

安郡王妃簡直象吞了蒼蠅一樣,她本來打的主意就是要傳閑話,當時安郡王沒有反對,那就是默許了。可昨天圣旨一下,李思諶回來的時候不知道跟他說了什么,他的態度竟然就截然兩樣了。

昨天接了旨之后,他也是又驚又怒啊。可是現在看起來,怎么看著……就象打了敗仗一樣。

李思諶到底和他說什么了?安郡王妃簡直難受的象百爪撓心,可是她的人打聽不著這消息,楊得鵬那個老狗簡直是水潑不進。

安郡王本來還想同妻子說會兒話,可現在一點兒說話的心情和力氣都沒有,交待完了這事兒,站起身來就走出去了。

幸好他一早過來了一趟,妻子真打發仆婦去吳家的話,又是一樁麻煩。既然已經成了親家,隨便打發兩個下人上門,吳家肯定認為這是郡王府有意輕慢——

現在安郡王對這樁親事是一點兒抵觸都沒有了。他正琢磨著,這幾天找個由頭遞牌子進宮,可是就怕皇上不見他。

也不知道那個吳姑娘是個什么脾性,如果也是個刺頭兒,那府里以后可就永無寧日了。這母子之間,婆媳之間……

安郡王妃目送丈夫的身影,身子晃了晃,身旁的丫鬟趕緊扶住她。

有什么事,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安郡王妃坐了下來,有氣無力的說:“取一丸清心丸來我吃。”

丫鬟應了一聲,連忙去取藥。

清心丸服下去,又喝了幾口水,安郡王妃深吸了兩口氣。

這親事是已成定局了,可是來日方長,她等著瞧那個丫頭進了門,會有什么好日子過!

安郡王回到書房,在架子上翻了翻,取下一冊書來。

書里夾著個信封套。

安郡王把信封套拿出來,書又放回去了。

因為摩挲的次數多了,牛皮紙封套都被磨起毛邊兒了。

這兩天就遞上去吧,理由也是現成的,這小子已經要成家了。都說成家立業,成了親,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大人了。以前不請封還可以說是覺得他年輕擔不住事。現在再拖延,就說不過去了。

他成了世子,這親事也更體面——他也算是從側面向皇上表明了自己的忠心不貳。

只是妻子那頭兒……還有下面的兩個兒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這也是以前安郡王遲疑不決的原因。可是現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然的話,自身尚且難保,更不要說保住依存他而活的其他人了。

這請封折子遞上去,妻子的反應可想而知。

安郡王突然有點兒悔意。

早知道有這一天,還不如在寫好折子的那一天就遞上去。拖延的這些年,拖的長子和他這個父親的距離越來越遠,拖的妻子和兩個幼子的心越來越大,整個郡王府里根本談不上和睦太平,也拖得圣上對他有了猜忌之心……

這就是旁人說的當斷不斷,反遭其亂吧。

這么一想,真是讓人心灰意冷,他這么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呢?這些年,似乎沒有一件事是按著他預想的去發展的。后妻與長子之間的關系毫無緩和,父子間漸行漸遠,兄弟間勢同水火……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