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生香

一百九十九 棗子

孫夫人嘗了嘗,沒有說話。孫佩著急的盯著她的臉,孫夫人在她殷切的注視下又嘗了一口:“這湯的蘋果味兒不大濃啊。”

孫夫人就算也不必親自下廚,可是做為主母,這嘗菜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孫佩沒想到孫夫人如此敏銳,明明她為了彌補湯味兒太淡還多放了糖呢。

“一開始水放多了……”

孫夫人笑了:“也不錯了,頭一次煮手里沒分寸,下次肯定就知道了。”

晚上不用問,各人肚里都塞進了不少蘋果,除了蘋果餅和蘋果湯,其他的都吃得精光。吃完這么一頓,阿青覺得自己這一年都不想再吃蘋果了。

晚上沒顧上說幾句話,臥談會沒開起來,孫佩是頭一個睡著的,今天一天又是摘果子又是下廚,體力消耗太大了,幾乎是頭一沾枕頭,立刻就去會周公了。孫佩也累的不輕,阿青和大妞倒還好,大妞平時一天做多少事啊,這點兒活根本不算什么,阿青也不不象孫氏姐妹這么不中用,出了不少汗,沐浴之后倒是覺得渾身都松緩舒展了。

果然生命在于運動嘛。

“青姐,咱們要在這兒玩幾天?”

大妞雖然也喜歡這樣出來玩,場院兒大,尤其到了田間地頭的時候,她有一種回到了老家鄉下的感覺,天地寬廣,沒有那么稠密的人煙,這一切都讓大妞覺得熟悉和舒坦。

可是同時她也惦記她爹。她已經出來兩天啦,不知道那老頭兒在家是不是又喝酒了,也不知道診金和藥費他們能不能算對,有沒有女子來求醫?她不在的話,人家該多不方便啊。這京城雖然大。可是要找懂醫理的女醫可不大容易。真耽誤了人家的病怎么辦啊?

大妞覺得她出來兩天就已經很久了。雖然很想在這兒多玩幾天,可她覺得自己應該早些回去。這里一起玩兒的人不缺她一個,可是藥鋪里沒了她就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了。

“我想……明天或是后天就回去,我怕藥鋪里事情多。”

“這樣啊,”阿青想了想,她也看得出來大妞的心思,原本大妞來這兒就是為了陪她。可兩個人天天在家里也能見面說話:“你要想回去。明天我問問孫夫人吧,不然就讓人套車先送你回去。”

“還麻煩人家單跑一趟能行嗎?太麻煩了吧?”

“有什么麻煩的?我猜孫夫人也得派人回城去辦事吧?孫大人可還在城里呢,說不準家里有什么事夫妻倆得商量一下。你看咱們今天摘的蘋果這么多。也沒用完,說不準孫夫人還想打發人送蘋果回去呢,你跟著他們的車一起回去唄。”

“行,這樣好。”大妞以前趕集的時候也搭過人家的便車。讓人特意送她一趟她過意不去。如果是搭便車的話她就覺得自然多了。

結果第二天,孫佩和孫穎兩個差點兒爬不起來了。另一邊的屋里,孫哲也是一樣。渾身那個酸痛啊,就跟讓人狠揍了一頓一樣。

“哎喲我的胳膊……哎喲,我的腿……好酸……”

平時他們都是不常活動的。突然這么折騰了一回,昨天有興奮勁兒撐著不覺得,睡了一覺。各種反應全出來了。孫哲走路姿勢顯的很奇怪,而孫佩根本就不大能自己走了。身身上下就沒個地方不酸的,梳頭洗臉的時候腰都彎不下去,吃飯的時候連筷子都不大握得住了,一張小臉兒緊緊皺在一起,吃一口飯就差點兒哎喲一聲。孫穎比她好點——不是說狀況比她好,而是她更會忍耐,難受也要硬忍住。

孫夫人在一旁看著三個兒女這樣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看看你們,真是弱不禁風,這還沒讓你們干什么重活兒,一個兩個就累成這樣。回頭讓胡媽媽安排人,給你們好好按一按,明天就會好些了。”

“我覺得我渾身都象散了架。”孫佩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就半個包子還只咬了幾口,實在沒勁兒嚼,干脆把放下包子專心的喝粥。這個不用嚼,而且熱燙燙的喝下去,感覺肚子變的舒服多了。

阿青替大妞問孫夫人:“這兩天不知道莊子上有沒有人進城去?”

“有啊,今天就要打發人進城去送些東西。”孫夫人問:“是不是要往家捎口信?盡管交給他們捎去。”

阿青微笑說:“不是捎東西,是要捎個人。大妞放心不下藥鋪的事情,想先回去了。”

“哎喲,這會兒怕趕不上了。”孫夫人說:“看看他們車套好了沒有,還有沒有什么東西要收拾了帶走的?讓胡媽媽同他們說一聲,等一等你。”

孫佩抬起頭來:“你要走了?這才來了一天。”

孫佩來了莊子上就象小鳥出籠,壓根兒沒有想回去的意思。她還有好多想玩兒的。聽府里的丫鬟說,在鄉下逮麻雀,挖山芋,用蒲草編東西,凈是好玩的事情,她才剛剛試過一個自己摘蘋果,怎么舍得現在走?不但她自己不舍得走,也不舍得讓大妞走。

“咱們都多久沒見了?而且能象這樣出來玩的機會以后不知道還能不能碰得上,你就這么走了,一點兒都不想著我們?”

大妞也有點為難。她和孫佩也挺對脾氣的,可是城里的事情她又實在掛心。

孫穎雖然也有些舍不得,可是她比妹妹明白事理:“她家里頭有藥鋪子,整天打理事情,不象我們這么得閑。你看咱們出來兩天,她不定耽誤了多少正經事情呢。你要想她,過年的時候她藥鋪子總得歇業,到時候咱們邀她來家里多玩幾天。”

家里和莊子上能一樣嗎?多少雙眼睛看著,媽媽、丫頭們一點兒不敢放松,“姑娘這個不行”“姑娘注意分寸”,煩都能把人煩死。

可是大妞去意已定,她沒帶多少東西來。兩個小包袱一打,帶上桃花,直接就上了孫夫人安排的車子。

大妞囑咐她路上別貪玩,千萬別惹事。跟車的婆子笑著說:“吳姑娘只管放心,我們一定把張姑娘送到月橋巷,準保不會出錯。吳姑娘還有什么話想捎回家的,只管對我說。我一定帶到。”

“也沒有什么囑咐的。要是見了我娘,就說我在這兒一切都好,吃的也香。睡的也踏實,讓她不要掛心我,過幾天我就同孫夫人一起回去了。”

車子駛出了莊門,孫佩嘟著嘴。望著遠去的馬車搖起的塵煙,恨恨的說:“她最不義氣了。”

“聽聽你嘴里說的都是些什么啊。”孫穎不贊同的看著她:“都得依著你。陪著你,除了玩兒旁的事情都一概不顧了才叫好嗎?人家家里有正經事情,要是她在這兒兩天,真耽誤了藥鋪的正事。有人因此病重不治,你就高興了?”

“那……藥鋪里不是還有別人嗎?再說這么大京城,難道就她家一家藥鋪不成?”孫佩難得的跟孫穎頂撞起來:“才來了一天就走。真讓人掃興。”

看孫穎還要再說,阿青連忙打圓場:“好啦。大妞這個人就是這樣,她能出來玩這么兩天,藥鋪里確實會積下不少事情,她天天都從早忙到晚的,很多算賬、盤庫這樣的事情,張伯又不做,兩個伙計又做不了,沒她不行的。”

孫佩好奇的問:“她要做這么些事情啊?她還會算賬?會盤庫?”

“是啊。”

算賬這本事,一大半是阿青教給她的。其實藥鋪的賬并不難記,進貨是一本賬,出庫是一本賬,平時店里一些零碎散錢這些分開單記。這些瑣碎事情、錢啊賬啊的,張伯都沒耐心,揚威和振武兩個確實做不了,大妞雖然心不夠細,但是她耐著性子一點一點磨,確實慢慢上了手。她在藥鋪里這一年多的時間可不是瞎混的。除了跟張伯學醫,藥鋪的事情她里里外外的都一把抓。

“原來大妞這么厲害了。”孫佩已經忘了生氣這回事兒了,對大妞很是佩服:“她這個人看起來性子又急,平時好象還有些粗心,管賬這活兒她能做得來嗎?”

孫佩也曾經看見過家里的賬本的,那一行行一列列的,看得頭暈眼花,她可不喜歡麻煩的東西。

“她有時候是會出錯,不過錢錯了倒不怕,藥沒錯就行。”阿青說起一件事:“她剛開始到藥鋪里也出過錯。那會兒給人包好了藥,人家拿了藥就走了,她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想起忘了跟人要錢。多半那人看她年輕是個小姑娘,有意想賴這一筆。”

“還有人這么壞啊?那錢多嗎?還能找著那個人嗎?”

“那人當然不會再露面了,錢也不多,也就是三五百錢的樣子。不過這事兒挺憋氣,她回家來就說自己蠢,白虧了診金和藥費。當時她心里也疑疑惑惑的,看著那人出門還覺得自己好象忘了什么事,卻沒想到是忘了收錢,要是心里覺得不對馬上把人叫住就好了。”

“這人居然騙藥吃,良心太壞了。要我說,他就算吃了藥,病也不會好!”

“后來還有別的岔子呢,有次兩三個人一起在那兒等藥,差點就把藥給拿錯了。”

孫穎聽著也是怪后怕的:“這錢錯了還是小事呢,藥要是錯了,人家吃出大毛病來可就糟了。”

“這回幸好是早早就發現了。”阿青說:“她現在已經比以前沉穩多了,凡是接錢、給藥,都要再三核過才行,有時候還會喊過張伯來再問一遍。”

不象妹妹想的簡單,孫穎更心細。三人停在莊子前院的棗樹下,孫穎輕聲問:“她是真的想將來做個女醫,把自家藥鋪一直開下去?”

這一問,連孫佩都支起耳朵來聽了。

“是,她學的很用心。我也問過她,她已經拿定主意了,將來要繼承父業。”

孫佩嘴快的問:“那她不嫁人了?可是女醫……”

女醫并不怎么受人尊重,蓋因為專業技能水平普通偏低,,有些干脆是連蒙帶騙,其中大多數人都是當起了產婆,那屬于下九流的行當。

“張伯并沒有旁的兒女,大妞說大不了她招個上門女婿一起侍奉父親,養老送終。”

這倒也是,孫穎想,獨生女確實是沒有辦法,出了嫁把老父一個撇在家里,換了她是大妞,也會放心不下的。

“咦,這棗子也熟了吧?”孫佩眼尖的看見了頭頂樹上結的棗子:“不知道甜不甜?”紅紅的大棗沉甸甸的垂著,樹枝都被墜的彎了下來。

“應該挺甜的。”阿青說:“莊子上的水土好,昨天喝的茶,燒的飯都不錯,蘋果都那樣甜脆,這棗子肯定也錯不了。”

“那咱們摘棗子吃!”孫佩躍躍欲試,可是這棗樹不比昨天的蘋果樹,這樹很高,她就算伸長了手、跳起來也夠不著。

孫穎拉著她不讓她亂動——她可真怕妹妹在這兒撒野,會想要爬樹。

“這樹不能爬。”阿青忍著笑說:“這樹上是長刺的,得用桿子打下來或者是用長鐮來摘才行。莊子上既然有棗樹,肯定也少不了這些東西,讓他們來打吧,你現在胳膊腿難道不酸了?”

孫佩苦著臉:“還酸著呢,連脖子都酸。”

“所以啊,你還是老實點吧。”孫穎說:“別舊傷沒去又添新傷,有這功夫你想一想,棗子打下來咱們怎么吃它。”

“還要做菜?”孫佩搖頭:“我可不做了。昨天把蘋果翻著花樣兒的吃了個夠,難道今天再把棗子折騰半天?我就想嘗嘗它甜不甜。”

跟著伺候的人不等她們吩咐,已經去取長桿了,棗子被打下來,連著葉子落了一地,孫佩想上去撿,被阿青拉住了:“小心有蟲。”

孫佩昨天就讓蟲子嚇了,一聽有蟲,說什么也不敢往前去了,等人把棗子撿起都裝在筐里捧過來,她還嚇得想往后躲。

“你這一向膽子挺大的,居然還怕蟲子啊?”

“不是怕,”孫佩皺著臉說:“是怪惡心的……軟了巴嘰的,想想要是爬到身上,那多癢,多瘆人啊。”

“你小時候被蟲子爬過?”

孫佩想了想:“不記得了,興許有過吧。”

棗子成熟程度不等,有的可能陽光照的多,已經變成了全紅了,棗皮有著油亮的光澤,飽滿、鮮紅,看著就特別喜人。有的可能沒照著多少太陽,剛有點兒紅意,還有的干脆就是嫩嫩的綠色。

阿青用帕子擦了擦棗子,咬了一口。

唔,又脆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