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生香

二百一十一 團聚

吳嬸驚的把飯碗都打翻了,得虧碗里的粥已經喝完,不然非潑一身不可。

“你,你怎么這會兒回來了

這怎么可能一大早的回家來?路上都是雪,夜里不可能趕路啊。再說這孩子,算著書院給假,也得過了小年才能到家呢,怎么提前了?

“我們昨天白天就下山了,路實在不好走,快到京城的時候,在七里亭驛歇下了,一早天不亮就動身了,城門剛一開,我們就進來了。”

吳嬸這才回過神來,一迭聲喊人,打熱水,預備換洗衣服,快再做些好吃的送來。

小山大馬金刀往那兒一坐:“別的都可以慢一慢,我這肚里可是空了,一早起來客棧里還沒有飯吃,我到現在肚里正唱空城計哪。衣服吃完飯再換也不晚。”

吳嬸心疼的不得了:“你真是的,干嘛趕的這么急啊。”她是想見兒子,可是更怕兒子冒著雪趕路出意外。

小山笑了:“本來說還要再過幾天才給假,但是這大雪封路,山下的菜蔬米糧也不好往山上運了,前兒有個挑夫在過山澗的時候就摔下去了。”

吳嬸哎喲一聲:“可救回來了?”

“斷了條腿,命倒是保住了。不過這么一來,其他人也不大愿意這樣的天氣再干活兒了,實在是要過年了,人人都想回家。”

小山去年到山上的時候,就有一起上山拜師的同窗埋怨山上吃的東西來來去去就那么幾樣兒,太寡淡了。可是小山就是山里長大的孩子,有時候跟父親進山,除了弓箭砍刀。就帶著鹽、火種這些東西,頂多再帶一點肉干之類。不是家里沒別的東西帶了,而是要走山路,在山里行宿,帶的東西多了背不動,真遇到點什么還礙事兒。他們現在在山上住著,雖然山上也能種一些莊稼。坡上還有菜園。可是山地貧瘠,種什么都收的不多,一應衣食用度。還是主要靠從山下運。一粒米,一張紙,都是那些人辛辛苦苦的搬扛挑擔的運上來。

所以小山從來不糟蹋東西,菜好不好的。飯反正管飽。再說窮日子他又不是沒過過,這些他不挑剔。

吳嬸趕緊念了兩聲佛:“你們師傅也放心。就讓你們這么下山,不怕你們也有個萬一。對了,你師傅是京城人嗎?”

“娘你問哪一位?”

“就是教你們最長的那位啊。”

“哦,謝師傅啊。他其實親自指點我們的時候不多,隔三岔五的過來看我們練功,有時候指點一句。有時候什么也不說,就虎著臉在那兒站著。他好象不下山了。山上有好幾位師傅好象都沒有家室,去年就聽說他們的年節都是在山上過的,幾個人湊一席,喝醉了還比劃幾招呢,一點兒都不寂寞。”

怎么沒家室呢?吳嬸有點好奇。不過想著這種事兒子未必知道,可以等丈夫回來向他打聽。

再說小山吃的這么香,一張嘴不能同時干兩件事,怎么可能又吃東西又好好的跟他說話呢?餓成這樣可憐見的,還是讓他先吃飽了再說吧。

小山把桌上還剩的早點都一掃而空了,胃口好的讓人咋舌。大妞出去吩咐了一聲,趙媽媽其實也聽著消息了,不等吩咐,又現炸了油糕、現蒸了小籠包子送上來。

大妞出門去藥鋪,平時都走的干脆,今天卻有點不大舍得,不過想著人既然回來了,晚上回來還有大把的時間說話,倒不用急在這一時。

阿青和吳嬸坐在桌邊看著小山吃東西,吃的這叫一個香啊。

阿青發現,快一年沒見弟弟,他又變樣了,個子高了,肩膀寬了,連聲音都變了。他早上進屋的時候,那身形和氣勢完全就象個大人一樣了。

“你也別吃太多了。”吳嬸安慰他:“中午給你做你喜歡吃的,你也留點兒肚子,別這會兒吃太多了,中午就吃不下了。”

小山抹了下嘴:“那行,我不吃了,等著中午那頓。”

大妞很想刺他一句,您老就算想吃,這桌面上都讓你給掃得清光了,連一顆米都沒剩下。這上山去學了兩年,到底都學什么了?凈學著怎么敞開了吃飯嗎?

小石頭已經把哥忘光光了,小孩子的記性就是這么短暫,可是他一點兒都不認生,小山過來抱他逗他玩,一會兒玩拋高,一會兒把他扛肩上在屋里轉圈兒,他頓時就和哥哥親近起來了。蓋因為家里常陪他的人都是女性,沒那么大力氣,也不會這樣陪他玩。父親倒是有力氣,可是在家的時候實在太少了。

他們哥倆玩兒的時候,吳嬸也沒大驚小怪攔著,怕大的把小的給弄傷了。吳叔和他說過,小山現在功夫學的不錯了。

至于怎么個不錯法,他是這么說的:“以前在家里我也教他,可他只能放,不會收。現在到山上去磨礪兩年,那是大不相同了,起碼耍起劍來,不怕傷著人。”

這學武,不就是為了要克敵嗎?傷不著人這叫進步了?

吳嬸不大懂,不過她聽丈夫的。在兒子的養育上頭,她一般不插嘴。

“我爹晚上又沒回來?”

“回來了,可是走的早。”吳嬸說:“他走時我還沒醒呢。”

小石頭又扯著哥哥的衣裳,意思是想叫他陪著玩兒。

小山樂的把他又抱起來:“喲,小子還挺沉的。你還記得哥哥不?哥哥給你帶了東西呢,我帶你去看看去。”

吳嬸問:“你給他帶什么了?”

小山的包袱當然已經被拿回屋去了,小山讓人去把那個小個一點兒的灰布包袱拿來。

桃枝沒讓人幫手,自己親自跑了一趟去拿來了。放在桌上解開包袱皮,里面還有一層包布。

再解開一層,才看見里頭到底是什么。

吳嬸眼都睜圓了:“這是……虎皮?”金燦燦的上面有黑色的條紋,那么大一塊攤開來放在桌上。把屋里的人都給震住了。

那上頭的斑紋吳嬸可不會錯認——吳叔打了那么多年的獵,雖然后來家里境況好了,他也三五不時的進山一趟。

他就打死過老虎,那虎皮本來是想留著的,可是鄉下的事兒風傳得快,四里八鄉沒多久全知道了,有人特意找上門來要收那塊虎皮。最后十五兩銀成交了。這在鄉下可以說是一筆巨款。平時賣上好的狐貍皮子什么的,能賣個二兩就頂天了。可吳叔和吳嬸是見過世面的人,這虎皮要是在州府、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幾百兩都不止。

可是在鄉下他們要過太平日子,就得跟著鄉下的規矩來,那塊虎皮雖然好,吳嬸不舍得。還是給賣掉了。不是為了錢,而是怕人惦記自家。生出什么禍端來。

山上不是時時都有老虎的,吳嬸這么久了也就親眼見過那么一回,這才是第二回呢。

“這哪兒來的?”

“我方師兄一起打的。”小山說:“原來是想爬高了看日出去的,想不到意外遇見了。就上去打了唄。”

說的好象是打兔子似的那么輕松,吳嬸可不樂意了!

這可是老虎,老虎啊!百獸之王。

“京城附近的山里怎么會有老虎呢?”

“我們也奇怪呢。不過那一塊兒地方林子深,平常又沒有人去。可能是因為這個才沒有人傳出消息來的吧。”

吳嬸可顧不上跟他說道這些,揪著小山回了里屋,立逼著他脫了衣裳查看。小山都大了,雖然是當著親娘,那也不能說脫就脫啊。

“讓你脫你就脫。”吳嬸虎視眈眈:“你要不脫我就給你扒了。”

小石頭不知道娘和哥哥在糾結啥,不過他看的很開心,嘎嘎笑著還逮著炕桌直拍。

屋里暖和,小山到底還是拗不過親娘,一邊別別扭扭的脫衣裳,一邊說:“我真沒受什么傷……再說學武之人,平時摔打磕碰著也不算大事兒啊。”

這一脫衣裳可就露餡兒了,他身上有傷,明顯的有兩處,看著應該是獸爪撲抓致傷,已經收口了,但是顏色還鮮紅的,兩道長長的道子在肩膀上,看著觸目驚心。一處在腿上,這個倒看不出來是什么傷,反正也是新疤。

吳嬸伸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肩膀:“還疼嗎?怎么你信上也沒說?你這……當時流了不少血吧?是不是很疼啊?”

“不怎么疼,當時一點兒都沒感覺,老虎死了才覺得有點兒疼。”雖然和娘說的輕描淡寫,但當時情形很兇險,它要不死他倆就得死,真的沒感覺到傷處疼。

“那么深那么長的口子,怎么會不疼呢?”

“咱家的傷藥好啊,一抹上就止了血,第二天傷就收口了。那些天師傅也免了我練功,怕再把傷口抻裂了。都是皮肉傷,筋骨一點沒事兒。”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夸張。吳叔給帶的傷藥那是真好使,山上其他人時間一長也就知道了,還來管他借著用過。

吳嬸眼圈兒紅紅的,坐那兒抹起淚。小山可不會勸人了,趕緊披著衣服過來說:“娘你別難過啊,我這真沒事兒,要害都避開了。”

“避開什么了?這口子那么長,勁再大點,胸腔子不都給劃開了?”

小山急的撓頭,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勸。

其實不管他怎么勸,吳嬸這頓哭是免不了的。她很想兒子,本來就擔心兒子在山上會不會太平,有沒有受傷。兒子突然這么回來,心里悲喜交集,又心疼他受過傷,這哭一哭才能把心里的郁結發散出來。

吳嬸這么抽抽噎噎一陣,小山實在沒詞兒說了,正好阿青來了,掀起簾子進屋時就詫異了:“這是怎么了?”

見女兒來了,吳嬸這才不哭了。擦干凈淚,阿青趕緊叫人打水來給吳嬸重新洗臉。吳嬸囑咐玉玲:“你去跟趙媽媽說一聲,中午做點兒補血的東西。”

“補血?小山受傷了?”

小山趕緊再跟阿青解釋,是從前的事,傷已經好了。可是阿青也要拉開衣裳看他的傷,這讓小山更別扭了。

“是打虎受的傷?”

“噯,其實傷的不重,就是皮外傷,回去以后師傅給我仔細看過了,說沒大礙,養了幾天就好了。”

這傷已經很重了啊。

阿青可沒法兒象他這樣淡然以對,眼圈也紅了,不過讓小山慶幸的是她姐不愛哭,也沒有娘那么嘮叨。

不過他很快發現他姐的后招在中午的飯桌上等著她呢。

他平時挺愛吃香辣味兒的東西,可是今天桌上一道這樣的菜也見不著,什么當歸紅棗燉雞,那湯清的跟水似的。山藥桂圓排骨,索性連醬油都沒放,還有那豆腐豬肝湯,一看就讓人沒胃口。油炸的煎炒的東西一樣沒有,全是燉的蒸的煮的。

“這……”

吳嬸對這一桌清淡滋補的菜色很滿意,拿大湯勺跟筷子一起幫忙,恨不得把半只雞都夾到他碗里去。

小山心里直流淚,這受傷都是才入冬不久時候的事了,到這會兒還給他補血,這是不是隔的有點兒太遠了啊。

可是家里兩個女人都能做他的主,從小他吃什么穿什么可從來由不得自己,眼前這一桌……吃!

小山甩開腮幫子一頓海吃,小石頭不知道是不是見了哥哥高興,也比平常吃的多了。害得吳嬸怕小兒子積食,不敢哄他午睡去,讓乳母許氏抱著他多玩兒一會再睡。

“你在家能待多少天?還有沒有什么同窗好友的要去拜訪?”

小山說:“有兩家,不算多。”至于回去的日子,他沒有馬上說。其實他下山的時候跟師傅告過假了,姐姐開了春就要出嫁,他想送姐姐嫁了再回去,師傅也已經準了。

“快過年了,要去人家家里不能空手去。你要出門就先跟我說一聲,我好給你備份兒禮,不論多少的總是份心意,別讓人家挑咱們不懂禮。”

小山應道:“好,我知道了。”

重逢是又驚又喜,等小山去洗了澡換了衣裳回來,吳嬸怎么看兒子也看不夠,肚子里有說不完的話,小石頭從這個身上爬到那個身上,家里突然多了一個人,讓他興奮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