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敏湊上前來,她今天打扮得也是喜氣洋洋,那身兒海棠紅的宮裝配著粉橙色的云肩,脖子上戴著一個格外精致華美的嵌寶纓絡項圈。樂—文
李思敏喜氣洋洋的說:“嫂子好……這剛揭開蓋頭,我還當是天仙下凡呢,這么漂亮的新娘子,京里找不出幾個來了。”
新娘子被調侃打趣這是正常的,阿青雖然沒吃過豬肉,可是見過豬走啊。不過想想也很有意思,京里頭王府辦喜事,和她以前在鄉里看到人娶親也沒有什么不同,撒帳的時候說的吉利話都差不多。
阿青硬吞下了難以下咽的餃子——半生不熟的。
沒吃過的人很難想象得出這種食物究竟是什么個什么滋味。半生不熟的面皮黏的都要粘在喉嚨里了,幸好里面包的是糖餡兒,要是肉餡兒菜餡兒,那簡直更難以忍受。阿青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這個餃子吃下去,喂她餃子的那個婦人還笑著大聲問:“生不生啊?”
阿青咬著牙帶著羞說:“生。”
一屋的人都轟笑起來。
阿青垂著頭,心里也不覺得怎么惱火。但凡女人出嫁都得經過這一遭,她不過是其中一個,今天別人這么圍觀她,改天她也會這樣去圍觀別人,也算是禮尚往來,公平合理。
眾人又折騰著讓新郎作詩,又說要讓他把新娘子背起來。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兒大,好在還是有老成的人出來打圓場,把一群起哄的人給趕了出去。
李思諶也不能在屋里久留,他還得去前頭席上敬酒。這也不是個輕省活計,可是阿青就沒法兒給他分擔了。她得一個人留在新房里頭。
李思諶換了衣裳出——李思敏和李思靜兩個又悄悄溜了進來。
“嫂子好。”“新嫂子好。”兩個人咯咯笑著跟她問好。
“你倆嘴再甜,今天我也沒有紅包給你們。”
李思靜笑著說:“誰圖紅包了,我們是高興才來的。嫂子你今天可真是漂亮啊,你沒見啊,剛才揭開蓋頭的時候,好些人的眼都直了,看著你那眼珠都不會轉圈了。平時看你也漂亮。可是今天是新娘子。格外不同。”
阿青低頭一笑。
剛才揭蓋頭的時候,她還暈頭轉向的,也看不清楚東西。
——好吧。她承認那會兒她只看到了李思諶,一屋子的人她一個都沒有看清,也不知道那時候他們說什么干什么了。
李思敏抿嘴一笑,走過去把窗子推開了一扇:“開開窗子透口氣吧。剛才屋里這么多人,氣味兒濁的很。我等下就讓我的丫頭過來。有什么不便開口的事,有什么需要都和她說吧,她在這府里頭熟。你今天剛來,兩眼一抹黑的什么也不知道。她雖然不算能干,可是暫時在這兒支應兩天,也省得你抓瞎。”
阿青由衷的點頭謝她:“多謝你了。替我想的這么周到。”
“別同我客氣了。要說這府里頭誰最盼著你嫁進來,約摸除了我大哥。也就是我了。”
李思敏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現在卻不是時候,場合太不對了。
算啦,也不急在今天一天。以后日子還長著,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急也急不來。
“那我倆也不在這兒礙事了,嫂子你換身兒衣裳歇息一會兒吧,等下應該不會有人再過來鬧騰了。”
這句話說到阿青心坎上了。
剛才那群人如果再來鬧騰一番,她可真有些撐不住。
屋門一關——總算能讓她暫時安安靜靜的歇一會兒了。
桃葉吩咐桃核說:“你和琥珀兩個出去,看看這院子里現在安排了多少人服侍,讓他們送茶、送熱水來。”
阿青捧著腦袋了一聲:“喝茶什么的緩緩吧,先幫我把這個拆下來。”
桃葉不敢怠慢,和珊瑚兩個人一起過來扶著阿青在銅鏡前坐好,小心翼翼的解開勒帶,抽出發針,輕而又輕的,把那一動就叮咚亂響的鑲珠嵌寶垂纓的鳳冠從她頭上取了下來。珊瑚捧著鳳冠有些犯愁:“原來裝它的盒子不知道收在哪口箱子里了,這一時也找不著啊。”
“那就先放到……”桃葉在屋里看了一眼,問阿青:“先放在床后的柜子里頭吧?”
這個實在太貴重了。桃葉自打伺候了阿青,也算見過些世面,可是這個鳳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珠光寶氣,燦然生光,鳳冠頂上中間的一顆大珠有龍眼那么大,雖然不知道具體價值幾錢,可是要是碰損弄丟了,那肯定把她和珊瑚一起賣了也賠不起。
阿青對這個并不象她倆那么小心。這頂鳳冠確實美麗華貴,可是這輩子也就只能戴這么一回,就和她身上穿的這身兒吉服一樣,全都得收進箱底,派不上別的用場,只能做個紀念。
“就先放柜子里吧。”
屋子以后得慢慢收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桃核和琥珀兩個出去,沒過多久就把熱茶和熱水都端進來。阿青臉上擦的這些脂膏還不能一次洗掉,因為面膏,口脂、胭脂里面油份都很大,單用水是洗不干凈的。桃葉從她們隨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個匣子,里面是杏仁兒和牛乳配的脂膏,先用濕的布巾把臉上出的油和浮粉抹去,涂上這種脂膏,輕輕揉勻之后再擦掉,臉上大部分的妝就都被一起擦去了,這時候再用水洗,換了兩次水。
終于洗干凈了臉,阿青忍不住長長的出口氣。
感覺臉象是被糊上了一層水泥似的,現在毛孔終于能自由呼吸了,這種感覺說不出來的輕松暢快。
衣裳也換了下來,那身兒吉服層層重重,簡直象是一個硬殼——象一身兒盔甲,穿著之后動作僵硬,人一點兒也不自在。終于脫下來了。象是解開了鐐銬一樣。
還是家常的衣裳穿著自在。
“姑娘再上點兒粉吧?”
“不用粉了。”阿青現在聽到個粉字就覺得臉疼:“涂點茉莉汁好了。”
“好。”
頭發也散開了重新梳了個髻,阿青沒有戴釵子珠花,就挑了一只單珠細簪別在發間。熱茶和點心都已經擺上,阿青喝了一盞茶,吃了兩塊點心。她覺得一點都不餓,只是覺得很疲憊。這幾天都休息的不好,早上又起的那么早。折騰到現在。不卸妝更衣的時候還好。一把那些硬件拆解下來,她整個人好象沒了桎梏和支撐,都快要散架了。
“姑娘要不先靠著。歇一會兒吧。”桃葉輕聲勸她。
“也好,你們把床收拾一下吧。”
現在床上鋪了好幾層錦被,上面撒滿了各種各樣有吉祥象征的東西,根本沒法兒睡人。花生棗子桂圓栗子這些還好說。那些糠粉麩面之類的東西,得用大刷子仔細的掃凈才行。
桃葉和珊瑚兩個挽起袖子一起收拾喜床。
阿青靠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頭看著她倆忙活。桃葉細心。珊瑚麻利,兩個人很快把床掃凈鋪好,拿了兩個大迎枕放在床頭,扶著阿青靠在那兒。又捧了一床薄被過來替她搭著腿。琥珀又錦被上又多鋪了一層,半跪在腳踏邊替她捶腿。
“你們今天也不輕松,別捶了。趁著這會兒趕緊去吃點東西歇一會兒吧。”
她累。桃葉她們也絕對不輕松。可是她能歇,她們不能歇。
今天不過是一個開頭。以后的日子過的肯定不會象在娘家一樣輕松。
阿青只想歇一歇,可是眼睛一合,就身不由己,直接就墜入了夢鄉。
桃葉在旁邊端著茶,低聲喚:“姑娘,姑娘?”
喚了兩聲不見應,桃葉也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呃,這可怎么辦?
只是讓姑娘暫歇歇,怎么能睡著呢?
今天可是成親的日子,等下世子爺回來,就是洞房花燭,一刻值千金呢。可姑娘居然這時候搶先睡著了,這,這可不能啊。
她想把阿青喚醒,珊瑚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說話。
“可不能讓姑娘這會兒就睡啊,一會兒世子爺回來了,那可怎么辦哪?”
“讓姑娘歇一會兒吧,養養神。”珊瑚輕聲說:“桃核在外頭呢,世子回來肯定會提前知會一聲的,到時候趕緊把姑娘喊醒過來就行了。姑娘這多累啊,你什么時候見姑娘睡的這么沉、這么快過?”
“確實……”確實沒有見過。桃葉服侍姑娘的時間比珊瑚還要長,倒是真沒有見過姑娘象今天一樣累過。
剛才幫姑娘卸妝,那頂鳳冠沉的壓手,姑娘頂著這么重的鳳冠出嫁、坐轎,拜堂,也實在難為她。
剛才屋里鬧喜的幾個婦人還小聲議論,說那鳳冠一看就價值不菲,多么華貴。可是再華貴,頂在頭上也難受啊。
她還聽見有人說,當年郡王妃嫁進來的時候,喜服和鳳冠都沒有這么精致考究呢。雖然當年她嫁過來的時候就是王妃了,而今天的新娘子只是世子夫人。可是王妃當時嫁過來的時候只是填房,娘家不顯,王府也沒有大肆操辦,不管是賓客、場面、嫁妝,都遠不及今天的世子夫人了。
桃葉聽著這話,一邊替自家姑娘高興,一邊又替她擔心。
旁人都看得出來,還這樣議論的事情,郡王妃肯定看在眼里了。她本來就不是世子的親娘,再加上今天這喜事又傷了她的顏面,真是舊怨未除又添新恨。
“那也好。”就讓姑娘再多歇一會兒吧。
世子爺想來不會太早回來的。
“你讓人多備些熱水,我看世子回來多半也得沐浴。”
今天折騰的也不光是自家姑娘一個人,世子爺也給折騰的不輕啊,剛才看著臉上、額角都是汗跡,只怕里頭的衣裳都讓汗濕透了。這在外頭再敬酒應酬一番,身上肯定不舒坦,必定得用熱水的。
“好。”
她們說話的功夫,外頭來人了。
剛才李思敏說把她的丫頭差來幫忙,來的這個叫青蓮,以前跟著李思敏服侍,也到過吳家,和桃葉她們多少算是個熟人。
桃葉和兩天不敢怠慢,笑臉迎人,客氣的招呼:“青蓮姐姐快坐。”
“哎喲,別這么客氣。你們是世子夫人左膀右臂,以后咱們見面的機會多著呢,可不要這樣見外。”
屋里頭很安靜,青蓮見桃葉和珊瑚聲音都放得輕,心里隱約猜到了幾分。
“是不是世子夫人在歇息?”
“夫人太勞累了,靠著養會兒神。”
可不能說睡著了。
青蓮十分識趣:“既然世子夫人太勞累了,那我就不去打擾夫人了,等回頭夫人精神好些了我再去請安吧。”
阿青其實不算真的睡著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還是這么個日子,她只是太累,整個人象是漂浮在水中,有大部分意識在安睡,可還有一部分感覺是醒著的。
她似乎聽著有人進來了,還聽到有低低的說話聲。可是她太累了,累的不想睜眼,不想動彈。
琥珀規律的一下一下不輕不重的替她捶敲腰腿,在心里默默的數著數。她服侍的細心,這其中還有張尚宮的點撥。張尚宮還在吳家的時候,珊瑚就對張尚宮格外殷勤,請她閑時點撥一二。張尚宮也很大方,確實指點了她們姐妹倆不少東西。
就拿這個捶腿來說,看著很簡單,可是其中學問大著呢。其中有些訣竅,不得人提點,一輩子也悟不透。琥珀學到了之后,不止一次的在姐姐身上練習過,甚至在自己的腿上試著捶敲習練,找出最適當的力道,最恰當的位置。
從腳往上捶了一遍,又由腰而下再捶了一遍,琥珀輕輕收了手,扶著床慢慢起身。
那邊屋里頭桃葉和珊瑚兩個人正陪著青蓮說話。
琥珀沒有往上湊,反正姐姐在那里,回來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姐姐都會告訴她的。
桃葉對她們姐妹倆態度一直很曖昧。到了新的地方,她們當然得抱成團,先站住了腳再說。這種時候她們當然不能內斗。可是在姑娘身邊誰最得信重,這個位置依舊很微妙,大家都在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