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以為我恨她’,是陸崖九唯一能做的。
話說完,師叔長長呼一口氣,似是唏噓似是嘆,就此收聲再沒了半字。
蘇景坐在師叔面前,沉默了好一陣,再開口時岔開了話題:“師叔可還記得,弟子曾向您說過的莫耶女子?”
“哪一個?你師父的那個,還是你的那個?”
想當初,以為三這三那訣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以為蘇景取回了真正的天無常丹大喜過望,但當希望落空,老祖又何曾頹廢過?生來豁達之人,再見過人生百世修得如意妙法,他的心性何等灑脫,說過了往事,此刻再開口時陸九臉上已經重現浮現笑意。
“我的那個。”蘇景順著老祖之問回答,臉上一點不紅:“有關此人,有件事情想請師叔做主。”
“哦?說來聽聽。”陸崖九略顯好奇,他已困在青燈中,空有一身雄厚真元、一手精絕劍術,到頭來還是個‘廢人’,他什么都做不來,又還能做主什么?
“啟稟師叔,入青燈境之前,蘇鏘鏘說要娶了這丫頭!”
“啟稟師叔,蘇鏘鏘說要去娶莫耶不聽后不久,這丫頭就來了幽冥!”
“啟稟師叔,不聽聽說蘇鏘鏘要娶她,她拉著蘇鏘鏘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廝混了好一陣子,不知道做了些啥!”
三尸都明白尊心中想法,找一樁快活事情來沖減陸崖九的沉重心思,這個時候只好‘出賣’不聽,無需蘇景再開口他們就一個接一個開口。跟著赤目又道:“人間、幽冥,咱家只有三個長輩親人,一是您老。另一個師父他老人家不知人在何處,還有就是小師蘇鏘鏘想請您做主的,就是他和莫耶女子的終身大事。”
雷動老成持重,急忙補充:“也不是說現在馬上辦喜事,可這等大事,非得先問過您老不可。”
陸崖九望向蘇景,蘇景一個勁地對著師叔樂,很快師叔也跟著他一起笑了:“為何不帶她一起進來?”
未帶不聽同行,一是怕陸崖九心高氣傲。不愿外人知道自己的境況;另則是蘇景要和師叔說淺尋的事情,不聽在場如何能談。不過這兩個理由都沒法對師叔說出口,蘇景全不猶豫,直接把‘臟水’潑到不聽身上,聲音大氣得很:“小丫頭沒見過世面。臉皮薄的連微風都能吹破了,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來。”
陸崖九哈哈一笑:“下次你再來時,記得帶上她一起。還有,等回了上面,若是離山弟子看你倆在一起不順眼,你就帶他來見青燈境見我吧。對了,你們三個的媳婦也一起帶來。能嫁于你們做娘子的,必是奇人,不可不見。”
老祖此言,無異是認可了蘇景與不聽之事。
陸崖九自己的妻子是邪道妖女、喪家傳人;他兄長陸角八更是和蘇景現在一模一樣的。與莫耶女子結發相伴。老祖又怎么可能阻撓蘇景和不聽。
意料中事,卻仍讓蘇景歡喜。三尸看上去比蘇景可更歡喜得多,整整齊齊地喊道:“多謝師叔!”
不過陸崖九又把話鋒一轉,對蘇景道:“你和莫耶不聽的事情門內若有異議。由我一力承擔,可別家門宗、別家修士的非議。就得靠你自己了。”說著,老祖重新笑了起來:“這副擔子不輕,我和你師父都沒能挑起來,如今輪到你了。”
外門非議,自己處置。
老祖的意思當然不是誰非議蘇景就趕去打翻誰,‘莫耶地、邪魔地’于中土之人心中早就是根深蒂固的認知。離山劍宗高高在上的小師叔,迎娶了一個妖女邪婦?定會在修行道上引動軒然大波。
不用想也知道,此事牽扯了離山清譽,處置不當甚至會影響離山地位離山是陸角、陸崖等兄弟的心血所在,陸崖九當然不愿見它受到分毫傷害。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娶得美人歸、還能不讓離山受影響?這一問便是老祖口中‘這副膽子’的分量了。
陸崖九贊同、更鼓勵蘇景去挑起來。足見信任了。
說了會子話,陸崖九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花盆。
大小于茶杯相若,形狀上沒什么特殊,顏色比較少見,湛清碧綠的,好像琉璃燒造而成。乍看上去沒什么稀奇,可這花盆才一取出來,蘇景的感識中就察覺一道清涼氣意直沁心脾。
蘇景心念轉動,催動陽火真元一次次流轉于雙目,眼睛越洗目光就越明亮,再凝神注目時,模模糊糊地看見花盆外壁似有水紋在波蕩,若有若無開始時只是水紋、看得入神了,就變成了輕波、看得再深些輕波變成勁浪、勁浪化作山岳駭浪,至此,蘇景注目之處,那一座小小花盆的外壁,分明是一座浩瀚汪洋!
被人煉化成花盆形狀的大海?
由宏入微,神奇法術。老祖也不用蘇景發問,笑道:“是我的水行元,為了煉這花盆,著實費了我不少心思,所幸后來老道大方了,我能吃幾口他的面條,都補回來了。”說著,將其遞給蘇景。
花盆是師叔在青燈境中煉化的,蘇景小心翼翼地接下來,觸手感覺并無異樣。這等神奇花盆養下的,必是不凡仙芝,可是讓蘇景和三尸都有些失望的,混不起眼的一根小藤蔓,露在土外兩寸長短,半死半活地耷拉著,雙目細看、靈識感查,哪有丁點稀奇。
“莫看這小藤不起眼,出身卻了不起,”陸崖九從旁開口,伸手指了指地面:“它是這境中的草木。”
蘇景剛來時老祖就給他講過,此地靈元結做一道大脈,一頭結于少女手中刻刀、另端結于老道手中聚寶盆,循環往復從不會泄露分毫,這里修家無法采氣修煉。
而所謂‘生機’其實是由靈氣演變而來,沒有生機不表示沒有靈氣,但不存靈氣,必定是一片死寂寸草不生,就如蘇景去過的莫耶世界。
說穿了,因為少女和老道的法度,青燈境里根不可能長出草木或者其他生靈,實情也確是如此,青燈境空空蕩蕩,除了少女、老道和后來的陸九、蘇景,就再沒其他什么活著的東西了。
吃面老道后來種出的仙草圃是用聚寶盆中的靈元面條養活的,不在此列。
蘇景來了興致:“土生土長,青燈藤?如何發現的?”藤子是什么品種蘇景不識得,但青燈境中長出的藤子,叫做青燈藤也算貼切。
“吃面老道。”陸崖九應道。
青燈境中兩個土著,老道和少女渾渾噩噩,幾乎不會說話,永遠做著同一件事,直到蘇景上次到來,老道總算開始做起吃面之外的事情:種養仙草、打造煉爐,為煉化田五常人丹做準備。
這個過程里,老道的神志似乎也清醒了一點,有天他在給仙草喂面條的時候,仿佛忽然發現了什么,轉身走向遠處,陸崖九心生好奇,跟在他身后,老道并未攔阻。
老道腳下,縮地成寸之術,陸崖九須得催動身法疾飛才能跟住。如此迅捷的行動,以陸崖九估計,他們至少走了幾天的光景,隨后老道站住了腳步,俯身、伸指,在干涸的地面上一扣,小小淺淺的一塊地面被掀開,一株半死不活的小藤子顯露出來。
吃面道士轉回頭,對老祖露出個呆呆的笑容。
少女拉著大山來看熱鬧,也是笑瞇瞇的,很開心的樣子。
接下來老道動作古怪,先一指那小藤,又伸手指了指天指地,雙臂開攏畫了個大大的圓。當時陸老祖沒看懂,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老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著老道親自出手,把藤子連根帶土小心翼翼地采摘出來,但并未移入自己的仙草圃,而是遞給了陸崖九。老道好一陣子比劃,這次他的意思倒不難解:是好東西,我沒用,送你了。
少女一旁點頭,她贊同。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說了,老祖用至純水元煉了個花盆,養下了這根藤子。
蘇景聞言笑道:“這么大的來頭,了不起。”
青燈是了不起的寶物,連蝕海大圣見到它時都是一驚,其化境中孕育出的唯一一根藤子,呆子也能曉得它不得了。
不過具體如何不得了,莫說蘇景,陸老祖,就是生俱鑒寶天賦的赤目也看不出來。
花盆被蘇景和三尸傳看一陣,蘇景將其遞還師叔,陸崖九搖了搖頭并不去接,微笑說道:“我記得你上次說過,莫耶的丫頭是木行修。她要做我離山弟子的媳婦,長輩有個見面禮是應該的。是叫做‘見面禮’,但修行中人不必太拘泥世俗,不一定非得等見面時再拿出來,你出去后替我給了她吧。”
來師叔還怕蘇景會推辭,正想再說一句‘這藤兒珍貴沒錯,可具體效用不得而知,只是我一份心意,不可推卻,何況我是水行元,又身在化境中,留著這藤子也沒用處。’
不成想蘇景一點沒客氣,歡歡喜喜地說道:“孩兒代不聽先謝過師叔賞賜,下次讓她親自來給您老致謝、磕頭!”
弟子沒客氣,師叔那大段話也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