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第五七九章 銅色

瘦、卻銅澆鐵鑄的中年漢子,在墨靈精死前一刻出現于他視線中。

墨靈精在這世上熟人并不多,但‘鏈子’絕對算得其中之一:在蘇景等人來到褫衍海前,他們已經糾纏、拼殺了整整五年。

先前橫置于島礁上的那節巨大銅環消失不見,它重新化歸人形,廿一大人、廿一鏈。

自從得知‘七十三枚靈精合一,純鏡破滅巨力來襲’,蘇景就在琢磨一件事:獅虎相搏,刺猬團成個球球跑來了扎獅子,獅子轉頭去咬刺猬,如今刺猬快被咬死了可是老虎呢?

蘇景就是那只刺猬。

簡直不能再簡單的道理了,七十三環上的墨靈精、墨色法力都沖著蘇景來了,之前與墨色苦苦糾纏的七十三鏈何在?!

鏈子散落各處,其中一環在蘇景體內。

一環于洞天,便是整條鏈子都在。

墨靈精偏執、瘋狂,不過他們不是傻瓜,正相反,他們很聰明,如此淺顯的道理哪會想不到,不過他們篤定:鏈子在也沒用。七十三鏈受重創、神志皆已混沌,就算再兇猛,它們無法蘇醒又何異臭肉、頑石。

而墨色法力玄妙,即便墨靈精喪命,這力量沒了智慧也還能保有一份靈性,在摧毀蘇景之后它們會再歸回原處,重新回去一截截鏈子身上、繼續腐蝕這件幽冥神器。

墨靈精早都算準了,這一仗贏定了算準了么?他以為‘墨色心識’能傀儡蘇景的身體,不料竟是一群痛打一個的慘局,幾乎被活活打死;他以為自己想死就死,不料來了個癡呆和尚幾腳踩下、死不了了;他以為鏈子肯定醒不了,可他又哪里曉得陽火對生命的意義何其重大、哪曉得金烏小煉世的神奇之處、哪曉得三這三那訣對器魂震醒奇效!

廿一鏈醒了,即便其他鏈子都還在沉睡中也不要緊,冥冥相連、心意相通,只要一環醒來,整條鏈子的力量都能隨他心意調運。

老虎醒了,刺猬仍在,再加上那個莫名其妙的癡呆和尚墨靈精死不瞑目。

早在墨靈精以‘純鏡’結形時蘇景就發覺廿一鏈的神志有了復蘇跡象,不過很快他去忙著勸墨靈精‘莫回頭’,暫時沒理會鏈子,后來知道墨色會集中打來蘇景這才急眼了,忙不迭把和尚請來給墨靈精續命、為廿一鏈爭取些時間,又趕緊重續洗煉助廿一鏈盡快蘇景。

輪回安穩則天地安穩,此乃大義所在,離山弟子絕不會坐視不理,蘇景也不會有絲毫猶豫,不過若鏈子能用,他是肯定不會去打擾屠晚與和尚的的修行,能讓‘外人’出錢出力,那自己人就先歇著唄。小師叔不是只會敗家,該省著過的時候他也知道省。

黑石大竅,天色漆黑!巨大力量滾滾蕩蕩,早已從七十三鏈上散出,集結一起攻入洞天,全不是想象中那樣如潮如浪,這力量來得全無征兆,就那么一下子出現,旋即爆發開來!

哪還有什么化形、結相,只是最最單純的力量,有顏色卻全無形質,摧毀一切但有無跡可尋,轟轟離烈,橫掃四方!

穴竅之內天地巨顫,怕是堅持不了片刻就會徹底崩塌。東方第一礁上的蘇景最先出手,一聲咒唱朗朗,帶上身后的艷陽天向著蒼穹疾飛而去!

蘇一動,其后兩礁上蘇景齊動,三重罡天列位一線、并起。旋即三個蘇景不見了,一入驕陽、一入金風過、一入劍獄,三段心識完全融入罡天,只見昏天黑地之中,三枚驕陽凌空!

無論罡天有何而來,歸根結底都是由蘇景的陽火正法淬煉而成,無論罡天是什么形質,升上天空后他們皆為:陽。

金烏金屋,真正燦爛火rì;金風劍羽,飄忽不定,幾不可見卻真正存在;天烏劍獄,陰森蕭殺,它為惡,惡人磨之惡。

三重罡天,三道金輪。只要這三枚驕陽不落,黑石洞天便不會淪陷,更不會毀滅。

天空中那滾滾黑暗立刻攻向三重天,實力相差太過懸殊,三枚太陽如狂風中殘燭飄搖,光微弱熱崩散。

劍長鳴箭呼嘯,蘇四蘇五隨之而動,寶物出手;火燒天風成狂,蘇五蘇六令旗飛天,大圣玦、其他諸竅中修元,自經絡浩浩蕩蕩注入洞天,所有寶物、真元,皆盡全力掃滅晦暗,馳援、維護空中三枚明rì。

此外還有七十二枚金色鱗葉飛馳,于海天之間穿插如電,將黑暗層層割裂、攪碎可仍是差得遠,小丘如何與山岳比高?力量差距來得太懸殊,遠非‘手段’能夠挽回的。

爭斗不過三兩個呼吸,蘇景落盡下風,金風陽火搖搖玉墜,洞天之內幾近徹底漆黑,往昔烈烈驕陽,此刻彷如蟲兒似的螢火微光;曾經的無邊火海,如今不過幾道淺淡光線。

便是此刻,洞天之中突然金鐵交鳴之聲大做!

鐵鏈子抖動時,叮叮當當的亂響,擴大千倍、萬倍之后,就變成了雷霆宏聲,銳金之雷。

金雷轟鳴,金光萬道,炸碎于滾滾黑暗之中!

不同于蘇景的陽火金光,沖破黑暗的光芒不明耀但更厚重,與其說似金不如說這顏色更像銅色。銅雷、銅光、銅之浩力注入洞天,自從醒來后不曾口吐半字的廿一鏈沒讓蘇景失望,他出手了,調運七十三鏈所有力量,全力出手。

神智混沌、深深昏迷、清明重現、漸漸復蘇、完全醒來...廿一鏈不太確定眼前的情形,但他至少能明白:

蘇大判救了自己、且因相救自己引來墨色反噬;蘇景身著大紅袍,七十三鏈的職責是守護陰陽司,只憑那件紅色官袍,鏈子便不容蘇景收到絲毫傷害,于義于理,廿一鏈絕不會坐視不理。金光銅色,耀于黑暗中。

鏈出手,頓時為蘇景撐住局面。

也是在廿一鏈動法一瞬,橫丈一長劍于膝的蘇景低低悶哼一聲,黑石洞天壁壘崩碎。

金風陽火、仙劍妖弓、墨力銅色,諸般大力匯集,黑石洞天容納到了極限,再也承受不了。但并非洞天崩塌,而是蘇景及時將洞天開放:一枚穴竅容不下諸多巨力爭斗,蘇景只能換一座更寬敞的戰場:自己的身體,全身。

諸多巨力沿蘇景二十經絡傾瀉而去,可金風陽火鏈子之力與墨色的爭斗不曾減弱分毫,奔流中彼此糾纏、彼此剿殺、彼此吞噬!

“只能支持一時,仍敵不過它。”廿一鏈忽然開口,聲音鏗鏘如金鐵摩擦:“但還有一個辦法。”

每一寸經脈、每一處穴竅都充滿浩力相搏,那份痛苦真正來得‘刻骨銘心’,心識投影與真身無異,疼得臉色煞白:“你說。”

聽說‘仍敵不過’,蘇七蘇八都已經跑走去喊劍喊和尚了,再聽說‘還有個辦法’,他倆又回來了。

十段心神盡入體內惡戰,云駕上的蘇景仿佛個木胎泥塑,呆呆枯坐。

‘體內之戰’,外人幫不上忙,何況他們面前也有一場兇惡大戰。自尸煞顯身,這一仗已經打了三個時辰有余,破繭夜叉慘死沉舟兵圍攻之下。剛開戰時還算順利,戚東來獨闖敵陣、沉舟兵隨后殺到,尸煞被層層斬殺,可越往前行打得也就越吃力,兇尸巨煞不停冒出,沉舟兵傷亡著實不輕,倒是戚東來,無恥在前勇猛在后、三個時辰打下來損失不過幾件法寶外加肩膀后背上幾塊皮肉撕裂,現在還精神得很。

三尸早都催動棺材入戰去了,留下十六弟守護云駕為蘇景護法。

妖霧把巨鼓擂得震天響,忽然問身邊顧小君:“看出來了么?”

顧小君明白他的意思,沉沉點頭:“只有尸煞。”

鏖戰良久,顯身攔路的只有尸煞,未見陰褫。

尸煞要是煉化好了,無需陰褫指揮,它們也能自覺出戰殺滅來敵,可眼前惡戰不是‘小打小鬧’,到現在入戰的尸煞足有千余眾,卻不見一頭陰褫顯身,未免太反常了些。

“還有兩重古怪:尸煞差不多有兩三成身體‘殘破’,傷勢仍新,不久前應該打過一仗。”顧小君繼續說道。

妖霧瞇起了眼睛,只點頭未說話。

顧小君接著向下說道:“再就是,褫衍海雖為陰褫老巢,也太多了些吧!”言語不詳,但也無需仔細解釋,妖霧全然明白顧小君的意思:一頭陰褫,畢生只能煉化煉化一頭‘尸輦’,道理上講,在這場大戰中有多少尸煞入戰,褫衍海中至少就會有那么多條陰褫。

可陰褫不是老鼠麻雀,這等神奇生靈,就算它們的棲身地再如何安逸富饒,它們的數量也不可能太多。

尸煞比著想象中的陰褫數量,要多上幾倍。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戰場中突然又有巨浪翻騰,一只身形足足百丈開外的雙頭巨蟾躍出云海,昂頭‘咕’地一聲大叫。

蟾蜍頭頂,正有兩座倒垂大山,東側的山被蟾蜍東側頭開聲吼過,頃刻山花開遍枯木吐芽;西側的山被蟾蜍另一張嘴巴吼過,情形則正正相反,眨眼草黃葉落密林凋零仍是幽冥土著的尸體,兇猛之處猶勝破繭夜叉三分的chūn秋蟾。

妖霧呲牙:“好家伙!陰褫的好尸!”

顧小君轉回身對妖霧拱手:“應大人,下官請戰。”

她說話時三尸肩并肩地死了回來,正巧聽到這句話。妖霧趕忙遮掩,問顧小君:“你跟說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