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并不在意眾人目光。
無論在何處,人多難免心思不一,即便都姓方,也不可能如他父母兄弟姐妹一般親密,他和清啞只是回來過年,無需太在意。
至初二,他就不肯在家應酬了。
方家上下都知道他這少爺脾氣,最不愿循規蹈矩。
可是,清啞是兒媳,且懷了孕,方老太太不讓方初帶她出去,怕有閃失,方初卻連個照面都沒打,只讓丫頭去告訴一聲,自帶著清啞走了,嚴氏叫人追也沒追回來。
方老太太心里不悅,但面上卻未顯露出來。
族中妯娌有人就笑道:“早就聽說織女我行我素的,不大在意別人眼光,果然如此。和一初性子倒也相配。”
又一人問嚴氏:“弟妹,前兒我還聽老太太說,你接了織女媳婦在身邊養胎,順便教她人情世故和管家。她學的怎樣?”
嚴氏臉上便掛不住。
前者明夸清啞和方初性情相投,暗貶清啞沒規矩。
后者質疑她,到底怎么調教兒媳的?
她一時無法回答,只好用兒子來遮掩,因笑道:“一初那脾氣,這些年了,闔家上下誰不知道?他既不想在家待,又怎會丟下清啞。他們兩個好,平日一初忙,不得陪他媳婦,這會子要他丟下她,不如殺了他呢。且容他們逍遙一日,等回來我再說他們。清啞是長媳。老太太還在呢,該在身邊盡孝。況她又懷著孕,外頭又冷。這個天實在不該出去。”
方老太太笑道:“清啞頭次來這,帶她出去看看也好。我就怕她凍著了。不知一初安排可周全,馬車里鋪的褥子厚不厚,穿得衣裳暖不暖?手爐腳爐帶了嗎?吃的喝的裝了嗎?清啞如今可容易餓……”
嚴氏忙道:“這個娘放心。一初自己都不肯將就的人,怎會委屈他媳婦和兒子。我聽見二門上說,出去的時候一大群人跟著呢。”
眾妯娌眼中閃過異色。
先說的那人笑道:“老太太對兒孫就是寬厚,這是織女的福分。便是二弟妹。若以她從前的脾氣,嫁入方家還要立規矩守本分呢。如今對兒媳如此寬容,除了襟懷寬廣,更多的是慈母心腸。這何嘗不是織女的福分?這孩子又得皇上太后青睞,可見是個福氣厚的。”
方老太太道:“正該這樣。小孩子家。太拘著了也不好。”
這話更驚得一屋子人發怔,都不知怎么附和奉承她了。
要是小孩子就不該拘著,往日她的威嚴都怎么來的?
引發事端的那對人正坐在馬車上,往碧水湖駛去。
清啞如今再不像先那樣嗜睡了,也沒有太強烈的嘔吐反應,食量卻大了起來,一天至少要吃五六頓。
方初摟著她笑道:“祖母說怕你勞累了,又怕凍了,要我說。留在家里被人看猴似的打量,還要裝模作樣陪說笑,那才難受呢。不如出來透透氣。我都安排好了。不會冷著你的。”
清啞對這安排自然滿意,仰首道:“謝謝你方初!”
方初特別喜歡她直呼自己名字,
他道:“冬天碧水湖上沒什么好玩的,我帶你去碧水書院瞧瞧吧,感受些文儒氣息。那邊還有一片梅林,每年這個時候梅花開得正好。還要很多書齋和墨寶齋。也能逛一逛……”
兩人在碧水湖消磨了一天,傍晚還不回去。
方初道:“我們去別院住。明天接著逛。”
方家在碧水湖附近有一座別院。此時閑置著。
清啞問:“不回去,爹娘不怪嗎?”
方初不在意道:“不會。我年年過了初一就不在家待了。平日送往迎來也就罷了,做買賣就是如此,過年也不歇著,親戚間還要如此,我煩得很。她們都知道我的性子。”
清啞聽后便不再掃興,跟著他去了別院。
這一住,就是五天。
五日后,他們才回到方宅。
當著方初,嚴氏毫無異色,等他去前面會客,她就朝清啞發作了。
她面沉如水,道:“你是新媳婦,初次回家過年,怎可丟下長輩出去逍遙,連個招呼也不打一聲?老太太縱然不責怪你,可你自己心里就過意得去?再說也不合規矩,族中人前來拜年,都想見見你,你卻出去玩了。還一去就是四五天。誰家新媳婦這樣?娘都沒臉替你們掩飾,也沒有借口掩飾。都被人笑話死了。養個桀驁不訓的兒子就算了,娶個兒媳也是這樣……”
她越說越多,清啞有些承受不住。
兩世加起來,她也沒被長輩這樣譴責過。
她不由辯道:“方初說不回來的。”
嚴氏見她頂嘴,更火大了。
她嚴厲道:“你不會勸他?何為賢妻?要常以良言規勸夫君,方是賢妻。怎可縱容他、還跟著他胡鬧!”
清啞道:“可那天娘說,要以夫為天!”
嚴氏氣得指著她道:“你……你……我是說要以夫為天,卻并非要你事事順從他,該勸的時候一定要勸。”
清啞心里嘀咕:她勸了,方初說不要緊。
回來了,倒霉挨罵的卻是她。
她只好道:“娘,你別生氣了。我不出去了。”
嚴氏道:“我生什么氣?我真要氣還被你氣死了!”
這一頓訓斥很快在族中傳開來。
嚴氏訓清啞之前,是將下人遣出去的,但二房一家不是常居在此處,原本在這院子看守的丫鬟婆子聽見二太太對大少奶奶這樣雷霆風暴,自然留心,便不是有意對外透露,然下人們互相閑話,大多與主子生活有關,可不就傳出去了。
嚴氏顧忌清啞懷孕,不敢對她太過嚴厲,訓一頓就罷了,罰是不敢罰的,因命她換了衣裳,和自己去春暉堂向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房內許多人,方紋姊妹們都在,還有幾個孫輩媳婦。
方老太太招呼清啞坐到自己身邊,笑瞇瞇地問道:“挨罵了?”
清啞本能點頭,等反應過來又急忙搖頭。
老太太一下子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看向嚴氏。
嚴氏忙道:“就說了她幾句。這孩子還算乖巧聽話,媳婦說的她都聽進去了,以后不會由著初兒性子鬧了。”
因不知老太太對清啞犯錯是何看法,她有些拿不準,當著眾人到底要對清啞嚴厲些,還是該包容大度些,怕嚴厲了族人趁機踩踏清啞,包容了又被人說她縱容兒媳沒規矩,只好含糊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