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浩拿過自己的出診箱,取了一付長袖鹿皮手套出來戴好,這才小心地輕輕觸摸傷處,透過鹿皮手套都能感到灼熱,傷口布滿了一個個的大水泡,有的水泡已經破裂,流出淡棕色漿水,腥臭刺鼻,傷口肌肉組織已經大部腐爛成了黑紫色,中間部位道是淺黃色,輕按傷處,能聽到細微的如同捻動頭發束的捻發音。加力之后,便有污膿夾雜著氣泡溢出。
杜文浩抓住周捕快臨空亂舞的雙手,按住,凝神診脈,發覺脈洪滑數,掐開他的嘴,稱他說胡話之際,察看他舌苔,苔黃焦糙,舌質紅絳。心頭又是一沉。
杜文浩站起來,掃了一眼場中眾捕快,沉聲問道:“你們有誰身上有傷的?”
周老漢和周捕快的妻子吳氏,以及幫忙抬來的眾捕快相互看了一眼,都搖搖頭。
“是否有人觸碰過傷口或者衣褲沾染的傷口污物?”
眾人又都搖頭。
杜文浩這才輕舒一口氣,叮囑切不可觸碰周捕快傷口。
閻妙手這時才笑了笑:“我上午替周捕快療傷,就碰了他傷口了,有什么問題嗎?”
杜文浩凝視著他,冷冷道:“你處理傷口的刀具呢?用完之后嚴格消毒沒有?”
“消了,當然消了,嚴格按照師祖你老的要求消了!”閻妙手很夸張地用了“你老”這個詞,話語里滿是譏諷,“就是因為按照師祖你老的方法消了毒,所以周捕快才成了這樣!”
杜文浩眼中閃過一抹憤怒的火焰,最終,還是壓制住了,現在救人要緊,沒空跟這種人渣理論!
杜文浩問周捕快的妻子蘇氏道:“嫂子,劉大哥上午來濟世堂復診之前,有什么不舒服?”
蘇氏哭泣著道:“昨晚上他就說傷口脹痛,象火燒一樣,一晚上都疼得哼哼,早上便來復診了。”
閻妙手哼了一聲,低聲對憨頭道:“哪個傷者的傷口不是痛得直哼哼,很正常,他這都要問,不是存心找搪塞的借口嘛!”
憨頭急忙示意讓他別說話。
杜文浩眼中怒意更盛,強忍沒理他,問憨頭道:“周捕快上午治療傷口的時候,傷口怎么樣?是否出現水泡之類的情況?”
閻妙手又哼了一聲,插話道:“當然不是,那時候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就是用了你的……”
“閉嘴!”杜文浩終于發作了,一轉頭,盯著閻妙手,厲聲喝道,“我是你祖師爺,沒問你話,你再亂接腔的話,信不信我大耳瓜子抽你!”
閻妙手悻悻地退后一步,又含混不清嘟噥了一句:“兇什么兇嘛……!
憨頭忙躬身道:“師祖,上午周捕快來的時候,傷口沒這么厲害,不過傷口四周暗紅,而且有小水泡,刺破之后流出淡棕色漿水,很臭。周捕快說傷口象火燒一樣的痛。”
“給他診脈望舌沒有?”
“是師兄看的,好像沒有診脈和望舌。”
閻妙手在后面吃的一聲冷笑:“治療外傷還要看脈象舌象,真不知道他怎么學的醫,這不是找借口又是……”
啪!啪!
杜文浩反手正手兩記響亮的耳光抽在閻妙手臉上。
啊!閻妙手捂著臉后退了好幾步,指著杜文浩驚叫:“你……你打人?”
杜文浩二話不說,一彎腰,將門板上周捕快身邊放著的拐杖拿起,劈頭蓋臉打了過去,打得閻妙手捂著腦袋蹲在地上慘叫連連。
雷捕頭雙手抱肩,一臉譏笑望著閻妙手的慘樣,卻不阻止。他不說話,一眾捕快自然都不會勸阻,而且都鄙夷地瞧著閻妙手挨揍。
憨頭急忙跪在杜文浩面前抬著雙手擋著杜文浩的拐杖,替師兄求情,杜文浩眼見閻妙手被打得頭破血流,鮮血順著臉頰往下流,這才氣呼呼扔掉拐杖,指著蹲在地上哀嚎慘叫的閻妙手厲聲道:“我已經忍你很久了,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今天就叫你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
雷捕頭鼓掌道:“打得好!早就該打了,我們私下都說杜大夫你脾氣太好了,對這樣無禮的徒孫,早就該好好教訓一頓的了!”
龍捕頭也道:“正是,身為徒孫,不敬尊長,此乃忤逆!早該好好教訓!”
其他捕快們也紛紛點頭。
古人特別講究綱常倫理,“準五服以治罪”是封建社會一項基本的法律制度,簡單地說,長輩可以任意處罰晚輩,甚至殺死殺傷晚輩而不用抵命,受的處罰也很輕,有的還規定可以用贖金免刑;而晚輩辱罵長輩,屬于不孝,如果殺傷殺死長輩,屬于惡逆,這兩種都屬于“十惡不赦”的重罪,最高可以凌遲處死。
今天大堂上錢不收重新拜師,閻妙手就是杜文浩的徒孫,所以當然要受這制度的約束,閻妙手為人張揚,這些捕快本就很看不慣,加上這次又是他的錯,眾捕快自然拍手稱快。
錢不收重重地哼了一聲,指著閻妙手道:“為師已經多次提醒你要尊重你們師祖,你屢次當做耳旁風,今日又語出不敬,惹得你師祖如此生氣,為師再也無法留你,從今以后,將你革除師門!”
閻妙手大驚失色,他小時候重病將死,是錢不收治好了他的病,從此跟隨錢不收學醫,錢不收對他來說可謂亦師亦父,他以前三番五次頂撞冷嘲熱諷杜文浩,大部分情況是出于維護師父錢不收神醫的威嚴,加之他個性張揚,這才屢次犯錯,想不到這一次師父竟然真的將他開革出師門,嚇得魂飛魄散,咕咚一聲跪倒在地,顧不得頭上鮮血淋漓,跪爬到錢不收面前,咚咚磕頭如擂蒜一般:“師父!徒兒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求師父收回成命吧……,嗚嗚嗚……”
“老朽門下無法容你這等忤逆之徒!你走吧!”錢不收袖袍一拂,悍然道。
閻妙手嚎啕大哭:“師父,您老人家對徒兒恩重如山,嗚嗚嗚……,徒兒發誓一輩子相隨,服侍你老人家的啊……,嗚嗚嗚……,師父,徒兒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你老人家收回成命吧,嗚嗚嗚……”
錢不收依舊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眼中已經隱然有淚光閃現。
閻妙手磕頭懇求,見師父一直不肯松口,忽然想起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想讓錢不收收回成命,只有先求杜文浩。
閻妙手急忙跪爬到杜文浩面前,磕頭咚咚有聲:“祖師爺,徒孫知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若是以后再犯,徒孫……,徒孫就自剜雙眼!皇天在上,徒孫發誓,以后再有對師祖絲毫不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求你,祖師爺,讓師父他老人家收回成命吧,我……我死也不會離開師父的……”
杜文浩低頭一看,見他額頭磕在地上鮮血淋漓,加上剛才那一頓拐杖,當真是頭破血流,慘不忍睹,想不到氣急之下,出手如此之重,冷聲道:“你可知道周捕快這是什么病?”
閻妙手哭著連連搖頭:“徒兒真的不知,眼看周捕快傷勢危殆,才想嫁禍于人,實在是狼子野心啊,徒孫豬油蒙了心,想坑害師祖,徒孫已經知錯了,求師祖責罰開恩啊!”
“我告訴你,周捕快的傷名叫‘氣性壞疽’,也叫‘爛癤’,是由于傷口處理不潔,感染毒氣,濕熱火毒內蘊,毒聚肌膚,氣血凝滯,熱盛肉腐而成,正不勝邪,毒邪走散,不得外泄,內攻臟腑,毒勢彌漫,毒散走黃而成危癥!這種病來勢兇猛,一般會在傷口感染后三日內發病,根據憨頭所說,上午周捕快找你復診時,便已經犯病,說明傷口感染在我教你那法子之前,你卻來怨我!你自稱跌打損壞的‘妙手’,竟然連爛癤都不察覺,胡亂醫治,還來賴我教的不對,這是本師祖教訓你的主因,讓你記住這次教訓!——至于是否開革,對你這種屢教不改的忤逆之徒,我是絕對不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