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淵歡之

第八十三章后續

于栄一夜坐到天亮。

打開門的瞬間,他的眼神已經不復清澈。

他抬頭看向天空,不久后又把視線轉向宋家方向。

遠遠的還能看到柳宅建筑翹起的飛檐。

他猶記得三年前的光景。

宋姐姐救他一命,他銘記于心。

并不是他知恩不報,而是……

他所處的環境,他的能力,都令他感到深深的無力。

于栄閉眼,深深吐一口氣。

辯解又如何。

他們看到的不就是如此?

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既然選擇踏出這一步,那他就絕對不會后悔。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爭取到的機會,若是一舉成為廩生,那他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他其實也可以不踏出這一步,可他急于要跳出這個地方。

他不像宋憶,家里還有個進學的兄長能夠指導他,而自己能依靠的卻只有自己而已。

若此舉能夠讓他有所收獲,待他功成名就之時,報恩也不過是輕而易舉。

人,總得向前看。

自此之后,進學時門外的呼喚聲不再,打索巷常見的三人行又變回了兩人行。

這一天。

傅淵之也從府城歸來。

他已中舉。

第九名,是亞元。

此次他回來得晚,是要參加文會,應酬來找他的富商。

相比當初得中生員的情況,此次情景更為夸張。

舉人的身份,更受那些商賈的敬重。

此次不再是那些下人,而是當家的齊齊出動,可以說是絡繹不絕,盛況空前。

當然,舉人的地位比秀才高很多,就連特權,舉人也比秀才高出許多。

秀才的特權有七點:

一、免除部分刑法;

二、戴方巾,著長靴;

三、使用奴婢;

四、見官無需下跪;

五、免除部分差賦徭役;

六、遇公事可稟見知縣;

七、有資格入官學學習(府學、縣學)。

舉人的特權在此基礎上又有所增加過擴充:

一、免除徭役賦稅;

二、司法豁免權;

三、每月有俸祿;

四、具備做官的資格;

五、參加會試給路費。

傅淵之這次回來不再是坐“順豐牛車”而來,而是一輛青布騾車。

當然不是他買的,而是商賈贈予的。

目的自然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些都是當朝局勢下默認的情況,傅淵之也沒推辭。

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傲骨,可他總得吃飯。

等吃飽了再來談傲骨的問題。

而且他也覺得這輛騾車宋姑娘肯定能用上,既然如此,他收下又有何妨?

人家還直接送了一座宅院給解元,他這區區騾車可比不了。

宋歡回家就看到了立在院里的騾子,以及它一旁地上的車廂。

這是后門進不來,拆開了?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傅淵之肯定考過了!

有了經驗,宋歡就知道他肯定是中了。

而且成績應該還不錯,畢竟一輛騾車沒有五六十兩下不來。

越是健碩的騾子價格就越貴,宋歡雖然不大會相騾子,但也能看出這是頭好牲口!

看著就精神嘿,很好,很好~

這次有了騾車,傅淵之的購買欲好像被解禁了。

宋歡看著屋里大大小小的包袱,直接問道,“這么多,你是搬家嗎?”

沒想到宋歡真猜對了。

傅淵之點頭,“府學該學的都學了,剩下的就靠自己了,待在哪兒對我來說都差不多,所以我打算搬回來。”陪你。

宋歡看著傅淵之,一副我沒聽錯的模樣。

傅淵之見此又強調道,“我搬回來。”

宋歡看著傅淵之又看向那大大小小的包袱,只說道,“我們之后可能會搬去府城。”

傅淵之,“……”

宋歡有些心虛,“那個,這個得看阿弟的成績,萬一他要是沒考好或者沒考上,我們肯定是不會搬的。”

要是現代就好了,一通電話的事。

雖然她覺得搬去府城有七成的幾率,但是她不敢說。

傅淵之說道,“先這樣吧,反正都有騾車了,也就是多跑幾趟的事兒,不耽誤功夫。”

宋歡訕訕回道,“是,是啊。”

傅淵之回來把阿弟的難受心情沖散了不少。

阿弟迫不及待地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傅淵之。

傅淵之不先說自己的處理方法,而是問阿弟,“你是如何想的?”

阿弟猶豫地把自己想法說了出來,“我不想于栄這樣做,也不想他被縣令大人和先生責怪。”

傅淵之問道,“先說如果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你覺得于栄會陷入什么局面?”

阿弟想了想,說道,“同窗排擠他,先生會責備他,縣令大人可能會怪罪他,會給他治罪?”

傅淵之又問道,“他當初跟你說了他為何這樣做的目的了嗎?”

阿弟眼神落寞,然后點頭,把于栄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傅淵之又繼續問道,“你先想想,這件事捅破,他僅僅只是面對你之前說的那些局面嗎?”

阿弟沉默良久后,搖頭,“不會,那些欺負他、戲弄他的人可能會變本加厲。”

傅淵之說道,“你愿意看到他這樣嗎?”

阿弟搖頭,“可是我也不想他做這樣的錯事。

先生說,一步錯步步錯,后悔就來不及了。”

傅淵之說,“所以你想勸他,對嗎?”

阿弟點頭。

“我們是友人……”

“阿姐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是沒經歷過他的苦,可是我可以幫他。”阿弟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傅淵之聽到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的話,羽睫幾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你作為他的友人,能盡得了身為友人該做的情分。

可是幫,你能幫多少?”傅淵之問道。

阿弟想了想,“可以幫他把欺負他的人打跑。”

傅淵之又道,“你能保證打跑之后他不會再找回來?不會對于栄更加變本加厲?”

阿弟沉默不再說話。

“誰也不能幫誰一輩子,而且,你還記得‘升米恩,斗你仇’的典故嗎?”傅淵之問道。

阿弟點頭,然后把典故說了一遍。

傅淵之問道,“為什么窮人拿了一斗米回家后,還責怪富人沒有多給一些?”

阿弟想了想,說道,“他太貪了,明明之前富人送的一升米救了他的命,他去富人家里感謝救命之恩,卻還話里話外讓富人再給他糧種。”

傅淵之點頭,問道,“這其中只有窮人的錯嗎?”

阿弟疑惑看著傅淵之,“難道富人也有錯嗎?”

傅淵之道,“如果別人在危難的時候你給他很小的幫助,他會感激你。

就像富人給的那一升米,救了窮人一家性命,窮人很感激。

可如果給人的幫助太多,讓對方形成了依賴,一旦停止幫助,反而會讓對方忌恨。

就像窮人會覺得富人給他糧是理所應當,不給反而是富人的錯了。

你想做典故中的富人嗎?”

阿弟不再說話。

傅淵之繼續道,“如此,最終你們也會走到像如今的這樣的局面。”

“那,我應該怎么做?”阿弟覺得自己更茫然了。

他覺得阿姐告訴他的話有些冷漠麻木,沒有人情味。

可是大哥哥說幫太多的話,于栄最后也會反過來恨自己。

所以,他到底應該如何做?

傅淵之見阿弟愁眉,說道,“不著急,慢慢想,會有想明白那一天的。”

阿弟長了張嘴,最終還是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