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淵歡之

第八十四章你,會失望嗎

傅淵之眼神發散,腦中卻回想著這些年的一幕幕。

他對宋姑娘這個人可以說了解,也可以說不了解。

若說了解,那也只是宋姑娘愿意展現出來地一面。

宋姑娘給他的感覺是她心向陽,無懼悲傷,卻又有一團濃黑的霧籠罩著。

她陽光,瀟灑,恣意,從容,又對世事無常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一個一直生活在村里的姑娘,沒有念過多少書,人生經歷也簡單的人,卻對很多事情地看法和處理如此老練。

這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地方。

傅淵之反復咀嚼“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句話。

想起阿弟地描述,傅淵之想,宋姑娘更像是站在于栄那方。

或者說,她共情了于栄。

從常理來看,一般人會和阿弟共情,卻不可能共情于栄。

傅淵之這一點沒猜錯。

宋歡共情了于栄。

抄襲,挪用,在她的那個時代太常見了。

就像是抄作業,你抄作業抄出個第一名的感覺。

所以宋歡對這件事并不覺得到了很嚴重的地步。

但這個時代不同,所以也不怪阿弟那么激動。

宋歡共情的并不是抄襲這個錯誤,而是導致于栄做出這個選擇的背后原因。

當然,世間眾人每個人的原因都有不同,有的是不值得同情,但是于栄不在其中。

宋歡看過他為了掙銀錢,脫下平常讀書人“脫不下來”的儒衫。

他游走在三教九流中。

為了別人欠他的一文錢努力哀求。

他在街頭揮汗如雨,努力掙錢,只為在那條岌岌可危的科舉道路上站穩。

他縮在角落吸鼻抹淚,吃發餿的米糠餅。

剛到手的工錢還沒捂熱就被別人搶了。

以及他阿姐對他的苛待,她阿姐的情況,也只能說一個是命運,一個是因果。

如果不是他們父母早逝,或許他阿姐也不會被阿奶那么輕易的嫁出去。

若是他們家里還有積蓄,又或者于栄年齡再大一些,可能于繡都會是另一命運。

于栄經歷的這些,宋歡看在眼里卻沒有伸出援手。

換成別人或許需要,但若是于栄,她知道,他不需要。

她的出現只會讓于栄心里的那股積攢已久的勁兒散掉。

他在宋歡一家面前努力營造的假象如果因為宋歡的同情戳破,那他僅存的一絲自我就會被深淵吞噬。

正因為宋歡清楚,明白,所以她不能出現。

她從他眼里看到了倔強,不屈,不甘,不服輸。

那樣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曾經在鏡中看到的自己。

人世間的喜怒悲歡本就不相通,難過又怎么說得清楚,失落又怎能感同身受,不過只有冷暖自知而已。

這也是她為什么會討厭別人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指責他人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在沒有真切地經歷過別人的傷痛之前,不要隨意對他指手畫腳。

說不定自己經歷的時候,未必能有他那么堅強豁達。

用自己的標準強求別人,本身就是一種為難。

阿弟看見的只是表面,看到的只是于栄做的這件事,而不會感覺到于栄背后的情緒。

阿弟要做的能做的,最多也是一句提點和體諒。

不是宋歡圣母心,慷他人之慨,明明于栄抄襲了且對象還是傅淵之,怎么還共情于栄。

對宋歡而言這是兩碼事。

傅淵之回來,一切相關決定處理都由他這個當事人決定。

而宋歡共情于栄,只是因為他不對命運服輸的精神,當然,不包括不擇手段這一項。

如果宋歡沒有看到過他之前的苦苦掙扎,她也許也會像阿弟,像大多數人碰到這種事情時候的反應。

認為他怎么能這樣做?他不應該這樣做,他這樣是不道德的行為!

宋歡在和阿弟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之所以一反常態讓阿弟覺得冷漠,不對勁兒中甚至有一絲偏激。

也是因為于栄這件事導致她突然陷進了過往,被挑起了逆反心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她確實做不到輕描淡寫地揭過曾經發生在自身的過往。

不得不說,她即使再重新活一次也還是個俗人。

那些刻苦銘心的經歷也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只是覆蓋上了一層灰,只要輕輕一吹,它就會原樣顯露。

她也就只能被迫重新再舔舐一遍傷痛,等它再次覆上灰塵,心才能歸于平靜。

恣意瀟灑是要有,可是心中總有那么點熬不過去的坎,等她真能放下的時候,要么就是她成圣人了,要么就是她死了。

都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可惜,在這種事兒上她格局依然還是這么的小。

話說回來。

她雖然共情了,但是她還是以自家利益為先。

阿弟是不能再和他繼續來往,關系也就止步在不來往的鄰居上。

于栄是個能對自己狠得下心的人。

所以綜合考量做了決定。

這件事一旦捅破,一方面傅淵之并沒有收獲任何實質性利益。

另一方面,于栄因此陷入更加不好的境地,若是想不開做出令人想像不了的事兒,那到時候反倒是后患無窮。

所謂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于栄這樣的人不說未來的成就有多大,單說他那顆狠心,只要給他機會,以后也不會太差。

那天,其實宋歡和阿弟說完就后悔了,她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又強行想讓阿弟明白那句話的道理。

她忽略了一個地方。

忽略了阿弟正值熱血沸騰的青春,可不是她這種因為經歷變得冷漠麻木的人,在他的這個年齡段還是得有一些少年人該有的憧憬和展望。

否則,這漫長人生過的也太他·娘·的·操·蛋·了。

入夜。

宋歡睡不著,反思著自己對待阿弟的強行喂藥。

一腦袋的漿糊。

果然,沒當過媽,在教育方面還是不熟練。

這么想著,宋歡直接把傅淵之帶回來的酒拿了出來。

青絲半挽,披著外衫,坐在院子里,聽著夜風下傳來地蟲鳴聲,欣賞著夜空中不斷閃爍地繁星。

獨酌自飲,綿甜干凈。

古代的米酒,不就是甜酒?

喝著跟飲料似的。

不知不覺,一壇酒就下去一半了。

“睡不著?”傅淵之在旁邊坐下。

宋歡早就聽到他的開門聲了,也不詫異。

“來一杯?”宋歡舉杯問道。

傅淵之點頭。

“在想什么?”傅淵之接過酒問道。

宋歡沒接話,只道,“你決定怎么處理了嗎?”

傅淵之明白她問的是什么,說道,“不過一篇策論而已。”

宋歡噢了一聲,點頭。

“你怎么想?”傅淵之問道。

宋歡笑著搖頭,“我又不是當事人,有想法的人在屋里呢。”

傅淵之說道,“他還小,長大了就知道這種事無需太過糾結,他只是太過看重情誼了。”

傅淵之看著宋歡,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

“想說什么?”宋歡看傅淵之又有點恢復那種扭捏模樣了,這府城也是挺鍛煉人的。

傅淵之定定看著宋歡的眼睛說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真的這么認為嗎……”

如果有一天,自己做了什么,你,會失望嗎?